第一卷 5.小花和饼干

一走出山崎第七大厦,强烈的阳光便洒在我身上。我被明亮的光线刺得眯起眼晴,呼出热气。在这么强的光的照射下,世界反而失去了颜色。那灰色的混凝土墙壁、黑色的柏油路面、红色的咖啡馆招牌都有些模糊不清了,而像这样伫立不动的我在别人眼里大概也同样如此吧。

我看到有只小猫躺在花丛中。

好像是在躲避日照。

“吃饭啦!”我走近花丛这么喊道。小猫的耳朵动了动,它的脖子上套着红色项圈,所以应该不是野猫,而是家养的。我反复地说“吃饭啦!”,它终于爬起身朝我走来。

可惜我没带任何食物,所以只能怀着歉意轻轻抚摸着它的躯体。它姿态优美地伸展着纤细的后背,看起来很舒服,这样我也很舒服。我觉得大概没问题就把它抱了起来,小猫顺顺当当地进入了我的怀抱。它没有抵抗的意思,依偎在了我的怀里。

我盯着它的眼晴看,它褐色的瞳孔中映出了我的样子。

我抱了一会儿小猫,不知不觉间被一群孩子围住。孩子们大声吵着“小猫!小猫!”、“让我抱抱!”。小孩子的精力很充沛,我拗不过那种活力和气势。

“可别吓着它。”我说着把小猫抱给孩子们看。然而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去碰触它,小猫便一惊之下从我的怀中窜出,重新躲回了花丛中。

孩子们跑了过去,一起紧挨着朝花从中观望。

其中有的甚至想要伸手去摸。

“我说,它很害怕,别去打搅它了。”

听我这么一说,有个女孩抬起头来。

“那只猫是姐姐的么?”

“不是的,我想是别人家养的。”

“为什么姐姐就能碰它?”

女孩的目光很强势,应该是这群孩子的头儿吧。她的态度很明确,也没表露出害怕,而且还很客气,笑容中甚至带有一丝献媚的成分。

孩子的心思还真好懂,我想。

她还是个孩子,不懂得掩饰对大人的献媚。长到我这么大,就会花心思让对方觉得这其实是我的善意。这孩子对小伙伴一定会表现得很强势,但对我这样的大人就会变得很客气。

“轻轻地碰它,别吓着它就行。”

“我们走嘛”没过多久,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对头儿说道。她说得很小声,然后朝马路对面望了望。两个女孩不知为什么先蹑手蹑脚地走了一会儿,接着就快速奔跑起来,步子轻快得象小鹿一样。

小鹿们转过拐角后就不见了踪影。

只有一个穿着水珠花纹连衣裙的女孩被留了下来。她只顾着观察小猫,没注意到同伴们已经走了。

啊,原来她是被孤立了。

我望着那水珠花纹的背影,想起了刚才的情景。那个长发女孩说“我们走嘛”,意思其实是“把她一个人留下嘛”。带头的孩子那向大人献媚的笑容确实很可怕,小小年纪就显现了人性的丑恶。然而那个长发的女孩却控制了那样的她,装作被支配模样去支配她。

“我们走嘛。”

女孩们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起来,令我背后生出了一股寒意。

就在这一转眼的工夫,我目睹了太多的东西。小孩子的可怕没有经过掩饰,显得特别明确、特别刺人。

小鹿们用她们小小的蹄子践踏着广袤的草坪。

“它出来了么?”

我走近水珠花纹背影的女孩,问道。

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单了。她慌不迭地在身边寻视着朋友们的身影,终却一无所获。

这多半不是第一次吧。

搞清楚状况后,她耷拉着双手傻站在原地。

“那个,要不要我教你?”

她抬头望着我,眼睛有点湿润。

“对小猫要说‘吃饭啦’。”

“吃饭……”

“据说在外面生活的小猫经常会有路人喂食,那时人们都会说‘给你吃饭’。所以它们对‘吃饭’这个词会很自然地产生反应,以为有好东西可以吃了。”

这是吉田女士教给我的。

“来,试试吧。”我说着把手按在她的肩上。虽然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找朋友,不过最后还是死了心,按我说的做了。她蹲下来,喊着“吃饭啦”。躲在花草中的小猫动了动脑袋,走了出来。她没有离去,于是摸到了小猫。

后背被女孩摸着的小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而那个女孩也因此很开心地笑了。

“哦,那是小花。”

小诚听我说了白天的事儿后告诉我。

“是吉田女士的女儿”

“咦?吉田女士不是单身吗?”

“是单身。”

小诚马上就点了点头。他正搅拌着一整碗鲜奶油,电子搅拌器发出轻微的呜呜声,不停地旋转着。

小诚用手指刮出鼓鼓溢出的奶油,放到嘴边舔着。

“还差一点”

“单身还有孩子?她离婚了?”

“好像是个未婚妈妈,我记得房产中介是这么说的。所以她很难租到房子,就来我们这里了。”

“未婚妈妈……”

我的声音像是在叹气,这可真不容易。

“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下次见面你问她就是了”

“那样不好吧?太没礼貌了。”

“没关系没关系。”小诚说道。

“吉田女士性格大大咧咧的,不会在意。只要你问她,她一定会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你们都是女人,也方便聊这些吧。”

“是么”

“来尝尝这个”

小诚伸过来的手指上沾着很多奶油,我把它含住,鲜奶油在嘴里四散融化,非常甜。

“嗯……可能太甜了。”

“果然,搞砸了,放了太多糖。”

小诚说着涂了很多鲜奶油在海绵蛋糕上。大概是因为做得不满意吧,他涂得很随便。蛋糕是他昨天烤的,他说底子要放一晚上才好定型。

“好了,开吃吧。你要么?”

“要”

“你这个吃货”

“彼此彼此。”

我们说着这些无聊的话,直接在圆圆的蛋糕上动起叉子,大口地送进嘴里。虽然吃相不好,却很快乐。

我还是第一次不切开就吃蛋糕。

“和那个很象呢”

“那个是什么?”

“有些人不是会说想要豪爽地整个啃掉一整只西瓜嘛。”

“嗯,有的。”

“我们就像是那个的蛋糕版。”

“原来是说这个。不过太甜了,吃不完的。”

“嗯,不可能吃完,我已经觉得恶心了。”

结果我们两个人才吃掉一半,就把剩下的蛋糕直接放进冰箱里了。

“吃得太多了”

“进食甜食不小心的话就很容易停不下来呢。”

“好饱啊。”

没过多久小诚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看号码,望了我片刻后就拿着手机走向卧室,大概是他太太来的电话吧。房门被啪嗒一声关上,小诚就这样消失在了卧室里。

“嗯,没事,我还过得去。不过一个人的生活好冷清啊,真想你快点回来。身体怎么样?咦?已经动得那么厉害了?真好啊,我也想摸摸——”

他大概以为我听不见,可是我听得一清二楚。他说了好多体贴和关怀的话,还有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就像刚才吃的蛋糕上的鲜奶油一般。

小诚是爱他太太的。

我一直都知道。

他也曾说过,他配不上她。

那为什么要和我交往呢?他说是因为他爱我。他一边说喜欢我一边吻我,那应该也不是谎话,虽然也可能只是我不想承认……

我不想听从屋里飘出来的声音,就走向壁橱,用力爬进上层。堆在一起的被子和粗糙的墙壁和其他的一切,关上隔扇后就都被黑暗笼罩了。声音也被笼罩了,也听不见了。

这是是只属于我的地方,壁橱。

小诚说得没错,吉田女士没有不高兴,反而把她的事儿从头到尾都对我说了。

“他是个很过分的男人”

萨哈在她的脚边来回转着,它想快点去散步。我是在她们快要走出大厦时叫住她们的,萨哈看来很不耐烦。

“但我很喜欢他”

“要不,我们先去散步吧?”

我看萨哈好可怜,就这么提议道。吉田女士点了点头,我们一起走出了山崎第七大厦。

萨哈的步子很轻快。

我真羡慕动物,它们不会隐藏自己的开心和快乐

“总之他很过分”

“你说的是小花的父亲么?”

“一个很胡来的花花公子,我并不是她唯一的女朋友。他是那种得过且过的人,都想不到要把见面的时间错开或者删掉留言电话。我和那个女人在他家碰见过好几次了。走进房间就能闻到那种事做完的味道,你懂吧?”

“我懂”她是在说做爱吧,我小心地点了点头。

“一旦那样就变成冤家路窄啦,明明是他不对,我却会

和那个女人打起来。互相扯头发、抓皮肉。女人之间的打架可丢人了,我真羡慕那些男人,可以毫不留情地打在一起,简单直接。”

被打可是很疼的,我一点儿都不羡慕。

虽然这么想,我还是姑且点了点头。萨哈把脸凑近电线杆的根部,仔细闻了一会儿,然 后撒了一泡尿。

它抬起一条腿的样子很可爱。

“现在想想,我和她一定很相似。所以我们才会喜欢上同一个男人,然后互相较劲得那么厉害。我和她都很要强,都不愿认输,所以为了能赢对方就都准备不择手段,而最后也都确实这么做了。”

“不择手段?”

“我想只要能怀孕就算是赢了,这样最彻底吧?只要我生下孩子,他也就只能和我结婚了。那次我骗他说是安全期,就没有避孕。妊娠检查后看到结果是阳性时我真的高兴坏了,以为这样一来就赢定了。”

也许是想起了当时的心情,吉田女士呼吸有点急促。她的神情好像有些得意,可是几秒钟后又突然变得沮丧起来。

吉田女士和萨哈一样好懂。

“没成功么?”

听到我这么问,她依然很沮丧地点了点头。

“我输了她10天。”

“咦?10天?”

“我的月经周期是38天,比一般人长很多。而我的情敌是28天,也就是相差了10天,我就输在这10天上。”

我吃惊地抬头看了看吉田女士,她的表情很认真,甚至还叹了一口气。

“她也怀孕了,比我早确认了10天。当我知道自己怀孕时,他们已经说好要结婚了。这很难接受吧?竟然只是输给了她10天,我当时懊恼得一整天吃不下饭。”

“好厉害,你们竟然为了争夺他去怀孕。”

“简直是傻瓜吧?”

吉田女士扑哧一声笑道。

她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对过去的那股傻劲无可奈何,我不确定到底是哪一种。

萨哈拉着我们一直朝前走。我们走过邮局所在的马路,走过公园,然后来到河边。视野一下子变得辽阔起来,夏日的蓝天一望无际。在河岸繁茂生长的野草已经绿透了,泛着亮晶晶的光。穿着短袖衣服的孩子们大声喧闹着跑了过去。啊,他们有的还拿着网,是要去抓知了么?

“阳光好强烈”吉田女士说道。

“我大概也要开始防紫外线了,最近色斑一点点多了起来。不过我也不想戴着黑太阳帽、穿着黑手套出门。”

前面正好走来一个如此打扮的大婶。夏日炎炎,她却穿着长袖衣服,左手还拎着一个品位很差的包。

和大婶擦肩而过后我开口道:

“确实,我不想穿成那样。”

“是啊,我也不想。”

我们很认真地聊着紫外线和色斑的话题。吉田女士说,年轻时肌肤所受的伤害会给以后带来麻烦。如果现在毫不在意地把自己晒黑,上年纪以后那些影响就会一股脑地出现。

我今天穿的是T恤和运动短裤,完全让肌肤暴晒在外面。

我忽然害怕起夏天的阳光。

“今后出来散步时我也要抹防晒霜了”

“那样比较好,我也抹了。”

萨哈把头钻进草丛中,认真地嗅着气味。吉田女士没有催它,站住了脚步。

“总之,我就那样输在那10天上。”

“你那前男友是怎么说的?”

“他说要和那个女人结婚,跟我分手,就这些。”

“咦?那怀上小花的事儿呢?”

“我没告诉他,我看到他彻底变成了一种要负责任的态度,就泄了气。如果我说我也怀孕了,可能还有一半的胜算,因为我们的条件是相同的。但是我在心里已经认输了,我们想了同样的计划然后同时付诸实施,我却输了她10天。”

萨哈朝前走了起来,我们也就跟着迈出了脚步。

“你竟然会想把她生下来”

我思考了很久后问道。

虽然选了另一种说法,但我想问的其实是她为什么没把孩子打掉。

一个不能和她结婚的、很过分的男人。她甚至没告诉那个男人自己怀孕的事实,吉田女士一定也想过要把孩子打掉吧。

她看来完全理解了我的意思。

“我确实很犹豫,也想过把孩子打掉会比较轻松,所有被我问到的朋友也都这么说。想不到有那么多人对堕胎感到无所谓,这种事你不和对方聊过是不会知道的吧?这让我很是吃惊,都叫我堕胎、堕胎,搞得我曾经以为这才是正常的思维方式。但是我在和他确定分手后去他家拿东西时遇到了那个女人,他正好不在家。这是不是糟透了?和赢了我的对手共处一室。”

“很尴尬吧。”

“嗯,一开始很尴尬,我们都默不作声。我本以为对方会更多地向我炫耀她的胜利,毕竟我一直觉得她很讨厌。然而她却一脸抱歉的样子,还特别客气,我甚至觉得和她吵一架反倒更自在。当我把一堆衣服和内衣塞进包里时注意到,她很保重自己的身体。她以前也抽烟喝酒,现在却全都戒了,茶都不敢多喝。孕妇是不能多喝茶的。看到她那副样子后我终于明白了,我并不是因为那10天才输掉的。我在发现自己怀孕后照样抽烟喝酒,可她连喝茶都控制了。我输惨了,拿足球来打比方就是5:1。我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就想,要是现在我去堕胎就输得更大了,我必须要生下那个孩子。我就在那时决定要当妈妈,当我把她培养成一个好孩子后,分差大概会变成5:3吧。”

这样不还是落后两个么?

“小花是个乖孩子,说不定你已经和她打平了。”

“希望如此,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你想知道?”

“想啊,因为这关系到我的输赢嘛。”

“大概我还是落后她的”过了一会儿吉田女士嘀咕道,“我也不算是个好母亲”她露出了少女般的表情。

吉田女士显而易见地是个傻女人。事实上她也确实很傻,也许她的选择全都是错的。她根本不该喜欢上那样的一个男人,不该和别的女人较劲,也不该让自己怀孕,甚至或许不该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吉田女士一说起小花就显得很幸福。

虽然她像这样笑着,嘻嘻哈哈地——多半有点添油加醋地——说着那些事,可当时肯定是一点都笑不起来。我想她大概也经历过以泪洗面、诅咒自己的一切、希望整个世界都毁灭的夜晚。我不知道吉田女士熬过了多少个那样的夜晚。

在我眼前的并不只是一张笑脸。

“小花虽然是个柔弱、老实的孩子,可是和她在一起生活我就会很庆幸自己有这样的一个女儿。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也许根本走不到今天。我真的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可我一想到还有小花在就能挺过来。是不是很傻?我知道这只是母性本能,就像电风扇,打开开关叶片就会转个不停。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真的真的很在乎她。”

“还有萨哈”她说着抱紧了爱犬,突然被抱住的萨哈可开心了。

它的长尾巴大幅度地左右摇摆着。

我回到家时小诚正在做蒸馏咖啡。

他煞有介事地向我解说道:

“这叫压粉,重点在于把咖啡粉塞入粉槽的做法。要用专门的工具来压牢,压牢程度的轻重对味道影响很大的。”

“我口渴了,做成拿铁吧。”

“那也不错”

他在玻璃杯里加了许多冰块,又灌满牛奶,然后倒入刚刚提取出来的蒸馏咖啡。黑色的液体摇摇晃晃地和牛奶混合在了一起。我喝了一口,咖啡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唇齿间,然后流走出牛奶的润滑感觉。

“这真好喝”

小诚得意地笑了。

“对吧,很厉害吧?让我也喝点。”

“请”

我们交替用同一个杯子喝。

“今天我和吉田女士聊过了”

“怎么样?”

“真是惊涛骇浪般的故事,很震撼。”

然后我跟小诚学了蒸馏咖啡机的用法。虽然他说得煞有介事,可我随便做出来的蒸馏咖啡都和他做的一样好喝,小诚看起来有点不甘心。

小花是个很可爱的孩子,眼睛很大,鼻梁又高,最主要的是容貌很有气质。可那令人羡慕的秀丽容貌也给她带来了灾难。长得可爱性格又老实的孩子时常会被环境折腾。坚强的孩子就不怕这些,就算被欺负、被别人在背地里说坏话,也能作出反击。

小花做不到。

她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去。

我买东西回来,在大楼入口处等电梯时小花也回来了。她跟我打了招呼,我也回应了她。电梯马上要来了,可是小花却走向里面的楼梯。她在我旁边走过时带来一股淡淡的味道。

我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电梯就要来了。”

我在她背后叫道。

“不和萨哈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是走楼梯的。”

她如此回答道。

“为什

么?”

“因为我家住三楼,妈妈说走楼梯比等电梯快,而且节能。”

啊,原来如此。真佩服她们,换做是我的话,就算去三楼也会坐电梯吧。

我也追着她走上了楼梯。

“你去了哪里?”

看到我紧挨着上来,小花似乎吓了一跳,不过她还是很诚实地回答道:

“书法班”

“哦?你在学书法?”

“是的”

哦,对了,这是墨水的味道。我刚想起这一点,就突然觉得很怀念。任你如何磨都磨不黑的墨,啪嗒地掉在衣服上变成一块淡黑色的斑点。明明是我很喜欢的连衣裙,可是上面的墨迹怎么也洗不掉了。

“书法班的课要上几个小时?”

“一个半小时”

“时间好长啊,肚子饿么?”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你等一下”

我们正好来到了楼梯平台上,在混凝土制的栏杆对面可以看到好几栋和山崎第七大厦一样的建筑。背景中的广阔天空实在是太蓝了,使得那些大厦的轮廓显得分外鲜明,就象是用剃刀干净利落地划出来的一般。有栋大厦的屋顶上有一只给水箱,有人在它那圆圆的大肚子上画了个大红色的心形图案。大概是恶作剧吧,只是可惜了那个心形图案,被画得有些走样了。

我坐在台阶上,从塑料袋中取出饼干。

这黄色盒子的饼干是我小时候就已经有的零食,很令人怀念。

“小花,我们吃这个吧。”

虽然她有些困惑,不过听到我半开玩笑地说“我请客,不用客气”后,终于开心地笑起来。

我们并肩坐在台阶上,屁股下是楼梯平台从上数第二级台阶。我的脚不仅触到平台,还能朝前伸出一大段,而小花的脚正好够着平台。

她那双比我小得多的鞋很有礼貌地并排踏在平台上。

背阴处楼梯附近的空气凉飕飕的。从这里朝外看,世界显得很残酷。如果我们沐浴在那强烈的阳光下会不会立刻融化?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吃了一片饼干。我舔了舔嘴唇上的饼干屑,又嚼了一片。

小花还在吃第一片。

“那个,小花,被人欺负了就应该发火。”

她没有作声。

“不然她们就总是会欺负你”

我只能听到嚼饼干的声音。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如果现在她能跟我答话,也就不会被那样欺负了。

我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了下去。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

“可是要大声对别人说话真的很难呢。我也遇到过好几次同样的事,也一样无能为力。”

“是么?”

“嗯”我点点头,继续嚼着饼干。

“只要活上10年20年的,我想每个人都会遇到吧。欺负过别人的也会被别人欺负吧?这是很容易颠倒过来的。被欺负的时候真的很痛苦,真希望世界毁灭。我说,你会不会偶尔想象?如果自杀,对方会很不好过,这样就能报复到对方了。”

“想象的!经常!”

小花连连点头,我们一起笑了一下。

“虽然不会真的去自杀,但是会想吧,只是去想一下。可是偶尔就有些孩子会因为这样真的死掉。我说,你可别死啊,不然我们就不能象这样一起吃饼干了,我很喜欢和别人一起吃东西呢。”

我故意把最后那些话说得像是在开玩笑。

小花也用同样的语气问道:

“以后还请我吃饼干么?”

“嗯,下次我们吃抹了巧克力的。”

“我最喜欢巧克力了。”

得到是一种快乐,而给予也也一种。有时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

当然,不是每次都能如愿以偿的。

我们有时也会因为做了正确的事而错得一塌糊涂。我不相信什么纯粹的善意和永恒,但偶尔会遇到这样的瞬间,会感觉对方通彻了我的心意。

“我们该走了吧?”

“饼干真好吃”

“我说,你知道饼干和曲奇的区别么?”

“啊,不知道。”

小花不知何时起不再对我用敬语了,感觉像是在和朋友聊天。

我很高兴,或许我离她更近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我们站起身,不约而同地拍了拍屁股后面的裙子,裙摆在临近天空的地方轻轻摇曳着。是不是也有很多别的东西在同时飘荡呢?

“那个,小花,你很快就能好好地报复她们了。因为过不了多久你就会长成一个美女,等上了中学,她们如果交了男朋友,你就去诱惑那些男孩子,然后抢过来。让他们全都做自己的男朋友。”

“咦?要怎么诱惑呢?”

“男孩子们头脑简单,很轻松的。你拿着瓶子走过去,说你打不开盖子,他们就会得意洋洋地替你打开。然后等他们帮你开好,就尽量装作开心地笑着说谢谢。再夸他们力气大、了不起,这样就能把男孩子秒杀了。”

“好厉害,你试过?”

“嗯,有几次。”

小花大概是当真了,瞪大眼睛盯着我看。

“呵呵”我得意地笑了笑。

“好漂亮”

“嗯?什么?”

“你的手”

她正看着我的指甲,那是我小心呵护着留长的,现在染成了珍珠粉色。

“好象樱花一样”

“小花涂过指甲油么?”

“没有”她摇了摇头。

“那下次我帮你涂吧,你的手指很好看,我想会很合适的。”

我们的笑声在楼梯周围的墙壁上反射。

就像很多人在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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