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魔法师的记忆 魔法师的代理授课

1

英国首都·伦敦。

在其东南方向,有一片被称为格林尼治的土地。

过去,建造了一个标定世界标准时间的天文台。在以子午线来划分地球的那地方,还存在在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建筑物。

它的名字,被称为〈学院〉。

只要是踏足西洋魔法,接触世界另一面的人,谁都知道那个名字。

校舍由七座塔和十二个公馆组成,平时都是隐蔽于雾中的。

空气中混有稀薄的第五要素,长着鸟翼的鱼从喷水池一跃而起。四处的烟囱中缓缓冒着七色的烟雾,仿佛在述说着,唯有这校舍才是不会败给现代的魔法师要塞。

那些塔的其中一个。

那是一座,被三原色粉饰得五彩缤纷的砖塔。

在它的地下室,建造了一个擂钵形状的小会场。

平缓的斜坡上椅子和桌子井然排列着,在最里面的讲台上,如黄金工艺品般的长发在晃动着。

威风凛凛的天籁之音,在小洞里传播着。

「……因此,所罗门的魔神虽然有着各自的独立性,但有时还是可以产生共鸣·共振的。这些共鸣现象差不多可以根据四大元素的分类来进行预测,召唤的地点·时间,或者是顺序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也就是说……」

若是第一次见的话,比起那些内容,更会对滔滔不绝的少女本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吧。

洁白的肌肤,加上漆黑的礼服。

编织着讲义的嘴唇,宛如深红的花瓣。

甚至举手投足间都会显露出优雅贵族的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仿佛她是世界唯一活着的宝石。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然后。

「……呜哇啊,安缇莉西亚小姐真的在讲课」

在会场的最后列,阿斯托拉尔社长·伊庭树眼睛睁得圆圆的。

小会场里全是魔法师,一个日本高中生混在里面显得很是诡异,但可能是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听讲课,又或者是不关心别人的事,在小会场里没人转头看向树。

(两方面原因……都有吧?)

树苦笑了一下,挠了下脸颊。

虽然这一年左右耳濡目染了魔法师自我中心的作风,但这里正是那些魔法师们学习的地方。

之后,目光落到手边。

手掌上放着的名片上,刻画着五芒星和眼镜组成的社章和墨色文字。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一如既往,魔法师出租公司〈阿斯托拉尔〉的宣传语句。

但是,唯独是这一次,添加了新的语句。

(就算来到了这种地方……也有工作啊)

树呆呆地想着,继续念道那些语句。

〈六月X日现在,正停留在伦敦!若有委托,请拨打以下旅店的电话号码!〉

*

按照名片的提示,昨晚有委托人上门来了。

在树他们停留的〈旅店·丝带〉的大门口,出现了一个很符合伦敦黑暗的人影。

头戴常礼帽,一把科尔曼式胡子的老绅士,就算是这历史悠久的都市也很少见吧。

「马库雷瓦老师」

「呀啊,树君」

取下常礼帽,笑眯眯打着招招呼的人,就是穗波和安缇莉西亚的恩师,他也是个魔法师。

顺带一提,〈旅店·丝带〉的客房很少,现在几乎是被〈阿斯托拉尔〉给包下来了。

出现在前厅的,除了树他们之外,也就只有在服务台打哈欠的一脸骨瘦的旅店负责人了。

「请问,为什么您会来这?」

「你看,因为我拿到了这个嘛」

马库雷瓦递出的,是几天前,树亲手交给他的〈阿斯托拉尔〉名片。

「诶?鄙公司的名片?」

「我想借用出租魔法师。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悄悄地,敲了下套着套子的扶手。

老绅士,一直都是坐在轮椅上的。

「对、对不起……」

树不禁低下头。

老绅士之所以会受伤,就是因为牵涉进了树他们的事件里。

就是上一周,〈阿斯托拉尔〉访英后不久发生的〈协会〉事件。就是由于那,老绅士才会不得不用这个车椅子的。

「没什么。不用道歉的。这都是我的好奇心导致的结果。而且这是不外伤,是神经上的轻微麻痹。这个轮椅才用了一周,就要没用了」

「啊,这样啊!」

树的脸,猛然容光焕发。

可能是对那种直接的表达方式还没适应吧,马库雷瓦浮现出个微微的苦笑。至少,这是个超越魔法师常识的少年。

「您说想借用出租魔法师,不知是什么事呢?」

这是穗波,从旁边插嘴道。

〈阿斯托拉尔〉凯尔特魔法课正社员——穗波·高濑·安布勒,当然也陪同访英了。

「呼呒,都不询问下恩师的身体安康与否啊?」

「因为我很清楚老师的性格嘛」

穗波冷淡地说道。

眼镜深处的冰蓝之瞳,冰凉地映照着老绅士。记得穗波跟随马库雷瓦学习的时间,应该是从十岁左右到她来到〈阿斯托拉尔〉这一段期间吧,也不知道那一段期间他们构筑了什么样的师生关系。

总之,

「算了,那些事别管好了」

马库雷瓦教授干咳了一声,如此说道。

「我想请出租魔法师,来代理讲课」

「请代理……来讲课?!」

树睁圆了眼睛。

「不、不过,马库雷瓦老师的学生,都是魔法师吧?!怎么可能给魔法师讲课啊!」

「哎呀。当然,我是相信我弟子的能力的」

马库雷瓦教授淘气般地,竖起嘴。

一会儿,穗波用手指抵着额头,叹了口气。

「老师……这有意思吗?」

「呼呒。这种事还是蛮有趣的。人生到了这个年纪,但全新的经历还是蛮有趣的」

在老绅士和穗波之间,飘过一丝既非尔虞我诈也非令人生厌的浅浅紧张感。

「…………」

树沉默了,交替看着两人,

当然,虽然说两人都有点紧张,却不是愤怒或愤慨的情形。

也许两人从以前起就是这个样子了。还是说,魔法师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

「穗、穗波,没事吧?」

「当然……正式授课就不用说了,只要是自己的魔法系统,当个代理讲师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穗波闭起一只眼,嗖地转向旁边。

「猫屋敷先生出马的话,给学生上个课什么的还是很轻松的吧」

「——呼诶?我来啊?」

「……喵」

「喵」

「唔喵」

「喵~~~」

带着四只猫,下来到大厅的银发青年——猫屋敷莲惊讶地歪着脑袋。

「关于当〈学院〉讲师的事。多半猫屋敷先生,放任你不管的话,肯定会在伦敦全城到处转宠物店的吧」

「好好好好好过分!穗波小姐,太残忍了!伦敦的宠物店可是和日本的天差地别的喔!?从宠物商品,到猫咪服饰等最新装饰品,当然让猫咪穿衣服就我个人而言,感觉是损伤了些猫咪本身的美感的,但这些好东西让人眼花缭乱啊!啊啊,在那之前我光是被那么多的猫咪围着,我的幸福度就一路直线上升冲天了……」

「驳回」

「怎么可以咿咿咿咿咿咿!」

听到穗波冷淡的回答,猫屋敷鬼哭神嚎。

接着,从他旁边,朝气蓬勃地竖起了只手,双马尾飘然跃动。

「诶?老师,老师?我也要来!」

这是葛城美贯一边蹦跳着,一边请缨。

「美、美贯酱也?!」

「这个嘛,阴阳道和神道对〈学院〉而言都是比较罕见的,只是一人代理一个科目的话,授课是不会受人非议的。英语方面可以由我或猫屋敷先生来翻译」

穗波没有理会树的惊愕,帮打保票。

实际上,美贯对算数和理科都不擅长,但古文书籍的阅读则是游刃有余。话虽如此,那跟魔法师的授课是毫无关联的,树是一直眨着眼睛。

「那个……那么,真的要接受这委托?」

「社长?有什么拒绝的可能性吗?」

冰冷之瞳,把目标转成树。

「不,那个,我也不是反对的意思的……」

「那,就这样定了」

穗波果断做出结论。

当然,树根本就没有机会反驳。

〈阿斯托拉尔〉的经营情况,还是一如既往地风骚超低空飞行中。倒不如说是,好不容易勉强避免坠机的状态比较形象。

「——哎呀?」

树回过头说道。

「我说社长——」

穗波话说一半,也僵硬了。

在大门,响起了个敲门声。

响声很优美。

明明只是个敲门声,却明显地与众不同。声音中蕴含着,听者不得不回首的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而且,那敲门声还带来了这一句话。

「听说马库雷瓦老师来这了」

大门打开了,随着一身漆黑礼服出现,另一位登场人物现身了。

「我有些,遗憾啊。本以为老师的代理,就只有我而已的」

「安缇莉西亚姐姐」

在美贯把手抵住嘴唇的同时,穗波也猛然转向别的方向。

「你说只有我……难道说,安缇也被委托了啊」

「好了好了。人多好办事对吧?」

马库雷瓦忽悠道,耸了耸肩。

他悄悄坐轮椅去到了房间的死角,是觉得情况不妙吧。

「这个嘛。觉得不高兴的话,也可以拒绝的……」

「……没有,怎么可以拒绝老师的委托呢」

穗波的眼睛,嗖地细眯起来。

然后,安缇莉西亚也点点头。

「这一点我同意。既然是恩师的委托,就是不能拒绝的」

「虽然老师和学生,立场是相反的——但跟安缇一起上〈学院〉的课,时隔一年半那样了啊」

「正确来说是一年六个月十三天。那时的期末考试……对了对了,第二名是谁来着」

「又来了,还不是因为我外出考察去了,不能参加全部的考试!」

「——好痛」

这是树,按住眼罩。

从两人的身体,咒力熊熊燃烧般涌出来。

貌似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树。

穗波·高濑·安布勒和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两位魔女,都绽放着极限微笑,只注视着对方。

「随机应变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说考试是魔法师的实力,我很为难的」

对着淡然说着的安缇莉西亚,穗波回话道。

安缇莉西亚的嘴唇,淡淡地浮现出个愉快的笑容。

「倒也是呢。不过,这次可不是那样了吧?把正确的知识传授给后人,可是非常重要的」

「呼嗯。〈盖提亚〉的首领要亲自讲述所罗门王的魔法啊?」

「有必要的话。为了确保有才能的弟子,负责一定程度的知识普及,也是首领的职责呢」

「要说的话,〈阿斯托拉尔〉也是一样」

「是啊。无论是作为股东,还是作为魔法师,我都非常期待穗波小姐的授课」

她专门地,加了个“小姐”来强调了下。

「…………」

树的背皮,嗖嗖发凉。终于气氛变成了在这里的,仿佛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就连美贯和猫屋敷先生,都无法介入她们的对话,只是嘴巴一张一合的。

「——那么,后天〈学院〉见」

最后甩下这句话,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优雅地捏着礼服。

2

「——然后,这些因素的结合,对于不仅只靠魔神来守护的护符魔法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也就是说,七大行星的角度和……」

安缇莉西亚的讲课还在继续。

当然,由于这些讲课都是英语来的,树是一点都听不懂。

少年的英语水平顶多也就是可以进行半生不熟的日常会话,而且前提还是,树不会当着外国人的面忘乎所以。

……再说,就说这堂课,就算是用日语说的,树也不可能跟得上吧。

(如果是穗波……一定会怒喝我,这个样子怎么行的吧)

树浮想起了她平时教育者的脸庞,苦笑了下。

她,一定在准备这下一堂的课吧。

她所负责的课题叫「关于人称凯尔特民族变迁和凯尔特魔法的关联性」。为了仅用一天就整理出讲课资料,穗波几乎是以通宵达旦的势头蹲在自己的房间里。

——『要是输给安缇的讲课,就是我一辈子的耻辱。也会给〈阿斯托拉尔〉的经营造成影响』

穗波是这么辩解的。

仔细一看的话,安缇莉西亚的眼睛下面也浮现出了淡淡的黑眼圈。

估计,那个马库雷瓦教授会领安缇莉西亚来,也期待有这种两人互相激励效果的吧。他个性也蛮损的啊。

(不愧是……那两人的老师啊)

感慨程度之大,以至于老老实实地佩服之情胜过了愤怒。

同时,莫名地担心。

有个小小的刺,扎在内心深处。

不协调感弱到不留心根本就注意不到的程度,但是,如此看着安缇莉西亚的话,感觉那不协调感就会慢慢膨胀下去。

(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小姐他们……在这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树呆呆地想着。

她们会跟什么样的人邂逅,会怎样微笑呢。

他们会跟什么样的朋友交谈,会怎样成长呢。

两人没有隐藏过去,但也没有特意去谈论过去。就算是关于这个〈学院〉,也很少提及当时的事。

就算是树,也没有理由亲自询问。

(…………)

然而,为什么呢。

变得像这样担心那两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就在这样胡思乱想着两位少女之时,极为少有地,树的心中填满了甜醋的感觉。

(怎么回事……啊?)

他扪心自问。

他都想叹口气了——突然地,旁边传来一个发问声。

「你是,伊庭树吗?(AreyouItuskiIba?)」

「呼诶」

太突然了,就算连内容都没明白,但至少听清了自己的名字。

但是,树没见过这人。

一头呛鼻的金发,还有一双充满挑战性的眼睛。穿着粗糙却做工不错的夹克与牛仔裤,让人觉得他应该很有教养。

他是西洋人所以不太好猜,但年龄也是和树一样的吧。

「诶……你,是?」

「哼。不会英语啊(Shit,youcan'tSpeakEnglish.)」

年轻人歪着嘴,

「那么,这样的话听得懂了吗?」

他切换成了日语。

跟安缇莉西亚和马库雷瓦相比是有些毛病,但那语言也可以称得上是非常流畅的级别了。

「好、好厉害啊。日语……你会的啊」

「如果是厉害的魔法师,能掌握六国语言。日本语太复杂了,我还不会读写」

说起来,树在英国遇到的魔法师也是,有很多人都蛮会日语的。本以为只是个巧合,原来那也是成为优秀魔法师的条件啊。

「请问……你是?」

树的提问,没有得到年轻人的回答。

相对的,他则是说出了,连马库雷瓦教授都会光着脚丫逃掉的话。

「你色骗了那个穗波·高濑·安布勒和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让她们鞍前马后是吧?」

「……嘿?」

树没读懂意思,眨着眼。

不如说是停止了。

冻结了。

每一个脑细胞都僵硬了,树胡乱挥舞着手脚,大声喊道。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么话啊!误会误会误会,超级大误会!」

「明明实际上,在这之后,还有那个穗波的讲课喔?」

年轻人逼问道。

「不,都说了,那是为了〈阿斯托拉尔〉,不是为了我」

「你是〈阿斯托拉尔〉的首领是吧?」

「话话、话是没错啦……」

被说到痛处,树结结巴巴。

「别想用无聊的借口敷衍过去」

年轻人下结论道。

「我……」

年轻人话又说到一半,转向旁边。

「树」

亮丽金发翻飞舞动,

不知什么时候,少女从讲台上走到了这里。

「想干什么?想破坏我的讲课?」

蕴含着怒气的声音,平静地传播于小会场。

周围人,也通通注视着这边。

接着,少女的眼睛,嗖地转向年轻人。

「是谁啊?你」

「…………」

年轻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也是啊」

他轻轻挠挠脑袋。感觉他那表情,就像是淘气小孩被盘问惨不忍睹的考试成绩一样。

他嗖地低下头,

「对于妨碍了讲课一事,我道歉」

在那之后,他如此继续说道。

「相对的,在明天的讲课,我想以展示魔法决斗演习来表达歉意」

「哈?」

「诶?」

〈学院〉骚动震天。

因为真正的魔法决斗什么的,不是可以寻常见到的。虽然在前些天,在〈学院〉发生了并非演习的大事件,但出席的许多学生都没看到现场的情况。

因此,年轻人的突然发言,点燃了〈学院〉的学生们不一般的期待和兴奋。

还是以,连安缇莉西亚,都无法瞬间否定的气势。

「我叫,杰克·奥康纳

(Jack·O'Connor)。〈阿斯托拉尔〉首领树·伊庭。我要求和你进行魔法决斗」

金发年轻人说完这些话,就转身离去。

*

「我说安缇!我家社长要魔法决斗是什么意思啊?!」

在授课结束后不久,穗波就闯了进来。

这次,是在为讲师准备的休息室。

不愧是只有〈学院〉才能这样,连平时不怎么使用的房间,都建造得极尽奢华。

不仅仅是单纯的富丽堂皇,从窗户获取的光照和徐风,和随意放置的水瓶和典雅的家具相得益彰,散发着妙不可言的气息。

甚至仿佛浮现出了坐在美观的椅子上,闭着眼,在这个房间里悠然度日的数位魔法师身影。

「哪还有什么心情上课。学生们几乎都在谈论这话题!」

「什么什么意思,我也是莫名其妙」

安缇莉西亚摇摇头说道。

之后,她嗖地看向房间的角落。

「——树,到底,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树,在沙发的角落卷缩着。

他一边四处游走着目光,一边把手顶住胸口,扭扭捏捏地开口道。

「这个,那个,也许,不要问会比较好……」

「哈?」

「什么意思?」

安缇莉西亚和穗波,一同皱起眉头。

穗波,率先逼问道。

「不知敌情怎么拟定对策啊。不用顾忌,放心说吧」

「是啊。虽然不知道他对你恶言相向了些什么,但那种事,在魔法师的世界是理所当然的」

安缇莉西亚也给与肯定。

这两人联手的话,树就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迫于绚丽而冰冷的压力,树死心了,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那个,我说了啊……」

树战战兢兢地,说出了那个年轻人——杰克跟他说的话。

立刻,

「「什……!」」

两人一起,异口同声地僵硬了。

「色色色色、色骗……」

「竟然说被我和穗波被树,色、色、色、色骗了」

连耳根都通红通红的。

仿佛被热昏了头似的,两人都直直地僵硬了。

僵硬了非常久。

非常热的,沉默时间流淌着。

三个人,都没能正常出一声。

穗波和安缇莉西亚热得连思考都全部发软了,树当着那样两人的面,心想着果然应该不说的,品味着惊悚的恐怖。

时间又过了一会,

「……不,不对,这是侮辱!」

安缇莉西亚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如果是那样子的话,树就没必要决斗了!侮辱我的一箭之仇,我来奉还给他」

连拳头都颤抖着,少女如豪气冲天的女骑士般站了起来。

放任她不管的话,看她那势头就直接跑出房间,召唤七十二柱的魔神都是有可能的。

在这时候,

「——慢着前辈。这样子会真的流传出去说被色骗了的」

门打开了,响起那些话。

转身一看,身披深红大衣的少年站在那。

比树还年轻,估计在十四、五岁吧。从盖耳的帽子露出亚麻色的头发,白而细的双手上戴着厚实的皮革手套。明明季节是初夏,但一身那行头少年的肌肤上,连一滴汗都不见浮现。

「奥尔德君」

「貌似被卷进了无聊的麻烦里了啊,笨蛋(Dummkopf)」

少年厌恶地说道。

奥尔德宾·葛劳兹。

他是两个月前才进公司的,〈阿斯托拉尔〉符文魔法课正社员。

在〈阿斯托拉尔〉里面,就只有黑羽和奥尔德宾没有当代课讲师。原本黑羽就不是魔法师,奥尔德宾前些天还是登记为学生的身份,所以就回绝了这次的工作。

闲话一下,貌似黑羽被一脸骨瘦的〈旅馆·丝带〉的负责人看中了,在被灌输大扫除和做饭菜的技巧。树都不禁无意义地担心起来,她会不会就这样变成职业女仆呢。

「那个……已经,也听说了魔法决斗的事了?」

「是啊,不错嘛决斗。打就打呗」

奥尔德宾立马回答道。

「杰克·奥康纳。他可是有着一定传统的卡巴拉结社的得意门生。他年纪轻轻就地位不俗」

「连、连那都知道啊?!」

「已经是路人皆知了。因此,想打听下对方的名字和评价还是不难的。事已至此,最低限的情报可以马上事先调查清楚的」

奥尔德宾哼了下鼻子。

「不、不过,竟然说打就打呗……」

「有什么不服吗?」

对着胆怯的树,奥尔德宾反问道。

「千载难逢对吧?连点像样的经历都没有,一次魔法决斗都没经历过的首领,根本就毫无威信。更何况伦敦就是〈学院〉。要想打响名号,没有比这更好的舞台了吧」

「等、怎么可以!我怎么可能魔法决斗啊!」

「那么,找人代替好了」

奥尔德宾轻描淡写地说道。

「结社的首领会允许的。不论是穗波前辈、猫屋敷,还是美贯,都可以随便上。要不然,我上也行」

「这、这样子好吗?」

「你想亲自出马的话,当然我无所谓」

「不想不想不想!」

「那不就得了。说到替角的话……哼,比起穗波前辈和安缇莉西亚前辈,果然还是日本的魔法比较美观吧。如果是猫屋敷或我的话,打完也不会有人说我们骗人的吧」

奥尔德宾,露出利齿笑着。

看他蛮开心的样子。

这种时候,这个少年极具攻击性。

他又在想,只要能利用,不管什么情况都得利用了吧。

(…………)

就算是树,也无法否定那种做法吧。

「前辈们,觉得这样行吗?」

奥尔德宾询问道。

「差不多,就这样吧」

「虽然要拜托贪婪阴阳师,我是有点不舒服的」

穗波和安缇莉西亚,也勉勉强强点头了。

三人想法一致的话,那就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了吧。就算是奥尔德宾的嗜好优先,舍弃那种结论也毫无意义。

不过。

「那个……再稍微,三思下好吗?」

树,说道。

「社长?」

「树?」

两人转过头去。

「……喂,什么意思?废物(langsamerMensch)」

接着,奥尔德宾以凶恶的声音问道。不会幻听到吱吱作响的声音吧。实际上,奥尔德宾的牙齿在互相摩擦,发出让人联想到锯子的怪声。

「对、对不起!」

他如遇到了猛兽的乌龟一般,缩着脖子。

「不过,那个」

「不过?」

「我想再稍微,想一想看……莫名地想这样」

两位魔女茫然地,一位魔法师以杀气十足的目光盯着,缺乏自信低语着的树。

3

「——啊,有了!」

树在〈学院〉的散步道路上,发现了那个年轻人。

七座塔和十二个公馆建造的设施,四处摆设在庭院和散步道路上。

当然,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庭园。

很符合英国风味的泥煤庭园,自豪地盛开着这个初夏不可能会有的丹桂和水仙,甚至时不时还混有天仙子和东莨菪这些毒草。

貌似那草花的一片叶一朵花都是魔法的触媒,还兼作全部庭园和散步道路的魔法象征。

「…………」

在散步道路上,年轻人停下脚步。

「干什么,你」

年轻人——杰克·奥康纳,不悦地板着脸。

「你找之后要魔法决斗的人,到底有何企图?」

「没有,那个啊,我想一定要问下缘由的」

「…………」

杰克深深地沉默了,挠着闪亮的金发。

「奇怪的家伙,你」

「这、这是突然找别人魔法决斗的人该说的啊?」

树回话后,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嘛……倒也是呢」

他看似不高兴地,比起一只眼说道。

「怎么了?」

「没什么。这种乱来的行为,仔细一想的话,我觉得是那家伙的擅长招数的」

「那家伙?」

「…………」

年轻人,又沉默了。

即便如此,但这次的沉默很严肃。

「难道说,是安缇莉西亚小姐?」

「…………」

年轻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他开始慢慢迈出步伐。树也跟着他向前走。鲜艳的花朵过往两人的身边,微风徐来,花儿轻轻随风摆动。看上去就像是在两人打招呼似的。

「虽然那家伙,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苦年轻人内心苦笑地,说

道。

「当然,那也是正常的。原本,那家伙和我就只探险过半天而已。而且还是十年前,才刚满六岁,会记得反而才奇怪吧」

「六岁……」

「是那家伙,第一次召唤出魔神的时候的事了」

看似愉快地,年轻人谈道。

他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这太过分了。一次就被支配二十九军团的侯爵——弗内乌斯(Forneus)所选中,却严厉拒绝『这种程度的魔神不配我』?」

他一副吃惊的样子,叹了口气。

虽然话说得别扭,但年轻人的眼神却出乎意料地温柔。

「结果,还不是在破旧城堡里被怪物追着跑的时候,觉得需要那魔神,而强行开始再契约。就给了我一把小刀,让我去争取时间。她到底有多么任性硬骨气啊,一起逃跑的我真是大跌眼镜了」

「……啊……」

树,轻微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以前,他听说过这事一次。

安缇莉西亚第一次把所罗门的魔神——弗内乌斯给召唤出来的日子。

安缇莉西亚说过,她被奇怪的男孩子所怂恿,在探险笼罩咒波污染之中的城堡时九死一生。结果,变成咒波污染「核心」的怪物追逐着安缇莉西亚和男孩子,她终于召唤出了魔神。

——『所以,总之我就拿弗内乌斯先将就下好了』

——『你想要什么魔神才满足?』

被穗波反问道,那时的安缇莉西亚低着头。

其实,她是想一开始就挑战下阿斯莫德让父亲大吃一惊的,树记得她当时是这么害羞地回答道的。

(那么……)

树心想道。

那时的男孩子,如果就是杰克的话。

如果他就是跟安缇莉西亚一起探险,见证安缇莉西亚初次召唤魔神的男孩子的话。

「你……对安缇莉西亚……」

「别误会了」

年轻人没有让树把话说完,擦了下鼻尖。

他那样子,就和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似的。

「我说过在十年前,也就一起度过了半天的时光的吧。这样子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就有一点点,觉得那样子也不错嘛而有点向往罢了」

杰克歪着嘴角,如此继续说道。

「向往的人能不能走出一条符合那种向往的道路,我在意点这而已没什么不对的吧?」

「……也是呢」

树也,点点头。

只能认可。

因为伊庭树,也是向往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那过于清高作风的一员。树会下定决心当〈阿斯托拉尔〉的首领,也是因为接触到了安缇莉西亚作为首领的坚强和作风。

所以,树明白年轻人的心情。

他明白,迷上那个少女的帅气之人的心情。

「…………」

年轻人俯视着那样的树,微微眯起眼。

「……我收回说你色骗的话」

「诶?」

「不过,魔法决斗我不会取消的」

年轻人傲然地宣言道。

「方法由你和安缇莉西亚来定就好。跟我决斗吧。就算,你不是色骗,你也要证明给我看,你是适合当那家伙的搭档的」

「…………」

树没能立刻,做出回答。

面对这强加的挑战书,树不能说不。

因为年轻人的话语,直直地贯穿了树的内心。

「那么,我就好好期待明天吧」

年轻人没有理睬僵硬的树,加快步伐——中途快速地回过身来。

「还有……你别对那家伙说,那时的人是我喔」

年轻人腼腆地笑了下,补了这句话。

「…………」

树,什么话都没说。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原地。即便都看不见年轻人的身影了,少年还是那样矗立了好一会儿。

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社长哥哥!我的讲课完了喔~!」

「呜哇哇哇哇!」

正好从身后跑过来的美贯,直接撞上了树。

被撞着腰而前倒的树,好不容易才护住美贯,面朝下倒向地面。

「呵呵,击坠社长哥哥了!」

哎嘿地一声,骑马姿势的美贯挺起胸膛。

「讲、讲课顺利吗?」

「当然!从线条画到涂鸦,大家都在干瞪眼!」

少女气势磅礴地,猛点着头。

树认真地心想,决定不要去想授课情况。当然,也不能否认,有可能会意外地真的是堂好课。

一会儿,一直是骑马姿势的美贯,歪着脑袋。

「社长哥哥?怎么了?」

「啊……没有,没什么」

树摇摇头,微笑了下,握紧胸口。

……为什么呢?

他感觉,那拳头非常热。

*

数小时后的,休息室。

「果然……还是我上吧」

奥尔德宾·葛劳兹比谁都要,对那番话目瞪口呆。

「你,说什么!」

他认真十足地逼问道。

说夸张些,那气势能轻易杀人。实际上,就这个少年的情况没有什么好比喻的。

「那、那、那个……这很不妙……不能这样子这些我都懂」

树一边杂乱无章地回答着,一边苍白着脸这么继续说道。

「作为〈阿斯托拉尔〉的社长……我,伊庭树接受了魔法决斗」

「…………」

休息室一片寂静。

不论是穗波、安缇莉西亚还是奥尔德宾,都一直注视着少年,哑口无言。

一会儿,

「笨蛋(Dummkopf)」

奥尔德宾吐了一句。

「不过也罢,这样的话就随你的便吧」

他不悦地说道。

「可、可以吗?」

「啊啊,你想怎么就怎么吧。不论你一败涂地,还是胃吐血溅沙场,我都不会管的。好好展示愉快的临终样吧」

他一直抱着胳膊,移开视线。

「那……那样子我可不想的」

「——社长。为什么,你突然做出这决定?」

这是穗波在询问。

少女冰蓝之瞳,认真地映照着树。

「那个……」

树沉默了。

理由,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那番话一直回响于耳边。

——『就算,你不是色骗,你也要证明给我看,你是适合当那家伙的搭档的』

……啊啊,对了。

自己,不适合。其实自己连〈阿斯托拉尔〉的社长一职,也完全不称职。只是迫于形势,才当的。就连跟安缇莉西亚的〈盖提亚〉联手的事,也全都是偶然。

不过。

(不过……)

他握紧拳头。

拳头还残留着热度。那份热度从树被说,证明给我看吧,那时起就一直没有消散。

注视着树的那样子,

「……没法子了」

穗波肩头一松,说道。

「不过,虽然社长要魔法决斗,可什么魔法都不会啊……」

她吞吞吐吐的时候,最后一人插话道。

「姑且,有一种,树也能办到的魔法决斗」

安缇莉西亚,静静地说道。

「有吗?!」

「我就觉得,会变成这样子,所以我想过了」

她泰然自若地说道,摸了下金卷发。

过了一小会。

「不过……你要做好觉悟」

以极度平静的声音,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说道。

4

就连那野外授课,也在地面上刻画着好几个魔法圆。

这是〈学院〉用于魔法实验,而设置的场地。

为了防止咒波干涉,还周全地在周围严实地设置了结界,用来隔离魔法。这是据说甚至可以经受准二级咒波污染,〈学院〉中也属格外高硬度的结界。

然后。

在结界内部刻画着最为巨大的——半径十米左右的魔法圆的外侧不远处,安缇莉西亚站立着。

「规则很简单」

可爱的嘴唇宣告道。

她说话的对象,是等候在结界外的许多学生,还有正坐在魔法圆内侧的树和杰克·奥康纳。

「…………」

咕噜一声,树吞了口唾沫。

在少年和杰克的脚下,刻画着各自不同的小魔法圆。

那些不是用于召唤魔神的魔法圆。

反而,是用于保护不受魔神侵害的魔法圆。

不知为什么,在两人之间,雄壮的银鲛悬浮着。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最为信赖的魔神——弗内乌斯,正睥睨着树和杰克两人。

「只限此结界内,现在开始我会暂时性地,解除我和弗内乌斯的契约」

安缇莉西亚静悄悄地说着。

优雅手中握着的是,使七十二柱魔神顺从的咒物——『所罗门的五芒星』。

「自由后的弗内乌斯会在魔法圆内发狂肆虐的吧。简易支配那弗内乌斯,打破对方结界的人,就是魔法决斗的胜者。当然,就算作为其结果而被弗内乌斯所杀害……事到如今没有人会后悔吧?」

安缇莉西亚轻飘飘地微笑着。

这就是,支配生与死的女王的笑容啊。

「——等一下」

听到那番话,年轻人举起手。

「怎么。有什么意见吗?」

「啊啊。是有些。“这样子对我太有利了吧。”至少有调查过我的魔法系统的吧?」

杰克以拇指,指着胸口说道。

虽然话的内容很傲慢,但只有树把握到了他的真意。

他想合理说服自己。

正因为如此,他才接受不了太有利的条件。因为情况不正当地过于有利的话,就算获胜了,杰克·奥康纳也接受不了那结果。

但是,安缇莉西亚的微笑,反而更加深了。

「当然了。在此基础上我说一句」

她保持着微笑,嗖地动着手指。

「树·伊庭,是我缔结了盟约的人。——没必要再多做说明了吧?」

听到那话,树鼓出眼睛。

参观的学生们也,一片哗然。他们不知道伊庭树是何等人物。他好像是最近传闻颇多的〈阿斯托拉尔〉的第二代首领,他们也就听说过这点而已。

此情形下,谁都认可的AAA级别——〈盖提亚〉首领安缇莉西亚押上了保证。

一边哗然,一边发出快活的笑声。

这人是杰克。

「原来如此。这是我错了。竟然无聊地抗议了下」

「不用在意」

安缇莉西亚捏着礼服,弯曲着身子。

「——那么,开始吧」

伴随着少女的声音,突然,空气一冷。

回应着安缇莉西亚的意志,世界的咒力也为之一变。

这就是,魔法师一人连结向世界系统本身,奇迹般现象的副作用。

「Isaythouartwelcomeuntome,becauseIhavecalledtheethroughHimwhohastcreatedHeavenandEarth,andallthatisthemcontained,andbecausealsothouhastobeyed.BythatsamepowerbythewhichIhavecalledTheefourth……」

如诗一般,如歌一般,咒句流淌着。

想重写世界,改革世界似的,激荡人心。

「——基于王命,只限此地,只限此刻,接触与汝之契约。解放吧,支配二十九军团的侯爵!」

接着。

弗内乌斯,一震。

甚至每一片锋利的鳞甲都在痉挛,胡乱舞动着尾巴数次。那样子,就像是穿着数十年的束缚衣终于被解脱了似的囚犯。

那痉挛,也就是几秒的事。

下一瞬间,银鲛就露出狰狞的牙齿,向着树的方向落下。

「呜哇啊啊!」

其他的尖声,阻挡了树的悲鸣声。

脚下的魔法圆淡淡地闪亮着,弹开了弗内乌斯的巨体。

但是,眼睛充血的魔神,没有死心,开始在树的周围转来转去。

「为、为什么,就只攻击我」

「是它觉得你比较好轻易吃掉吧」

在对面,杰克耸耸肩。

当然,年轻人的脸色,也是有着几分苍白。

弗内乌斯的猛冲,年轻人也得捏一把冷汗。的确,虽说是魔法师,但那东西也不是一下就能适应的。

「不快点的话,会被从头开始吃掉的喔」

「…………」

树的喉咙僵硬了。

实际上,少年的右眼视见了。

光是刚才那一击,脚下的魔法圆的咒力就大为消退。不仅如此,刻画的花纹一部分都有些许裂痕,显示着弗内乌斯的猛冲有着何等强大威力。

(这样……的话……)

也不知道,到底能坚持几分钟。

在视野的一头,一直转圈着的弗内乌斯感觉就像是在嗤笑似的。

*

看到那情形而战栗的,不单单是树。

「社、社长哥哥,要被吃掉了!」

在结界外面,美贯胡乱挥舞着四肢。

虽然是混入学生中的打扮,但也没人转身看少女。

这说明,这公开魔法决斗是如此地扣人心弦吧。宛如存在于古代罗马的斗技场一般,年轻的魔法师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情形。

「没事的。小小一击,是打不破那个魔法圆的」

穗波在旁边说道。

虽然美贯听到那话,松了口气,但反而是冰蓝之瞳藏不住担忧,她轻轻咬紧嘴唇。

(……如果只是,一击的话)

她在心中嘀咕着。

原本这魔法圆,就是用于保护不受所罗门魔神侵害的。还没有脆弱到一击就能打消的程度。

但是,只要树用不出魔法,那结果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迟早,弗内乌斯的利齿都会残忍地咬碎树的全身吧。

(安缇……有深思熟虑过的吧?)

穗波,看了一眼结界内侧的——好友且仇敌的少女。

——但是。

从身着漆黑礼服的少女侧脸上,什么答案都读不出来。

*

「……呼嗯」

杰克·奥康纳一直看着少年,歪着嘴。

看来,弗内乌斯把最初的猎物锁定为树了。

但是,不能有丝毫大意。魔神稍微心血来潮,被吃掉的就会是他自己。

那么,趁现在不得不出招了。

「吾,乘于梅卡瓦,尽握万物演化」

好几张卡片,摊开在他的手中。

卡片,就是年轻人的魔法系统的护符。

魔法系统的名字叫做卡巴拉,每张卡片的名字是这样称呼的。

——王国(Malkuth)。

——础(Yesod)。

——尊严(Hod)。

——永远(Netzach)。

——调停(Tiphereth)。

——法(Geburah)。

——慈悲(Chesed)。

——理解(Binah)。

——智慧(Cochma)。

——以及,万物之源的王冠(Kether)。

古代,犹太预言者摩西,被神赐予了这些智慧。

神之力量的王冠,是可以抵达象征人类存在的王国的第十阶段。

所谓的卡巴拉,就是把万物演化都区分为这十个阶段,用于管理咒力的魔法系统。

一言以蔽之,魔法制御魔法。

杰克会说『对自己太有利了』,这也是原因。如果是这样的魔法决斗,他就能发挥出力压全场的『力量』。

这么浅的道理,安缇莉西亚是不可能不懂的。

(不过……)

既然如此,杰克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不,是不由得他犹豫。虽说是授课的模拟战,这也是正式的魔法决斗,对年轻人而言也是第一次的经历。

「我就来,挑战一番吧……」

杰克咬紧臼齿,说道。

——十年前。

年仅七岁的自己窥视到的,向往的魔神。

向着弗内乌斯,年轻人把卡巴拉的护符扔了出去。

5

砰、砰地响着,弗内乌斯猛撞着。

每一次撞击,树右眼里映照出的魔法圆,都在大幅度地“晃动着”。流淌于花纹的咒力眨眼间被削弱了,其强度渐渐减弱。

(这样、子……)

树的右眼——和胸口都在阵阵作痛。

不仅仅是右眼,恐惧甚至都让心脏感受到了疼痛。

就因为视见了咒力,恐惧才会膨胀无边。让树不得不认识到,魔法圆消失之际,就是少年小命不保之时。

魔法圆,又在砰砰作响了。

「…………!」

右眼剧痛无比。

差点就被恐怖占满大脑了,树咬着嘴唇。

(……不行、了)

他握紧,拳头。

变得冰冷的拳头,恢复了些许的热度。

他维持住那份热度,意识恍惚,以必死的意念抬起头。

回看着,银鲛。

「……弗内乌斯」

他喃喃道。

那是平时,陪伴于安缇莉西亚身边的魔神。

那般可靠的身姿,化为敌人时竟是这般惊悚。树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惊人咒力的奔流。

不。

不是第一次。

(哎、呀……?)

曾今,有两次。

有两次弗内乌斯化为敌人的经历。

一次,是跟安缇莉西亚邂逅的时候。在咒波污染的冰海上,安缇莉西亚的魔神和〈阿斯托拉尔〉魔法相刃。

然后,还有一次是——

(那个……是……)

树在搜寻记忆。

伊庭树,一边胆怯于这一瞬间也在被削弱的魔法圆,一边继续查找着自己的记忆。

应该是有的。

安缇莉西亚说过。

——『姑且,有一种,树也能办到的魔法决斗』

既然那个少女那样说了,毫无疑问,应该是有办法的。

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个少女也不可能会说谎。

(…………)

快思考。

有一个办法就好。

一种当不上魔法师的自己,也能办到的方法。

(…………!)

在大脑某处,某个记忆一闪而过的瞬间。

好几张卡片,插向弗内乌斯周围的地面。

「诶……?!」

「神之心因王冠而知觉——!」

刹那间,卡片延伸出来的海量咒力线,系向弗内乌斯的身体。

*

「神之心因王冠而知觉——!」

回应于杰克的咏唱,无数的线系住了弗内乌斯。

魔法制御魔法的卡巴拉,对所罗门的魔神,产生了干涉。

但是。

代价也是很大的。

「……咕……啊」

从年轻人的喉咙里,发出了呻吟。

(那家伙……在六岁……就跟这种怪物签下了契约啊!)

要是可以说得出话,他肯定会诉苦的吧。

就连某种意义而言的幸运,这点程度的从容年轻人也没有。

从系着的线发生逆流的咒力,从内部折磨着年轻人的身体。

(咔……啊嘎……!)

甚至从嘴角,吐出了泡沫。

喷灼内脏的炙热,绝非虚幻。实际上,年轻人的内脏在此瞬间也在开始溃烂。

光是系上线,就是这般情况。

所罗门的魔神,的确是怪物。

压倒性的咒力,不论驱使什么样的护符都不能完全控制住。就〈盖提亚〉而言,本来的话基本上都要以十多个术者才能驱使一柱魔神的。

安缇莉西亚跟那种魔神,六岁就签订了契约。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天才,杰克·奥康纳理解了。

(……即便如此)

思想,在脑内吱吱作响。

即使如此,年轻人也想要抵达。

就算自己不是天才,就算自己无法学会,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想追赶上曾今见过的那番景象。

「被王冠所认识的的光芒,传达着智慧,流出至理解」

分割了弗内乌斯的咒力。

以卡片上描绘的顺序流动着咒力,年轻人渐渐把咒力注入可能驾驭的形式。

「慈悲流至法,注入调停」

即便如此,咒力失控了。

就像是在说不论如何注入,不论如何耗费魔法,都是毫无意义的,肆虐于年轻人的体内。

「岂有此理(Je————sus)!」

倾注所有咒力,杰克·奥康纳扔出剩余的卡片。

*

和弗内乌斯相连结的,无数的线。

树看着那线,想起来了。

(对了……!)

“只有这个魔法,树也经历过”

弗内乌斯化为敌人的,另一次事件。

〈盖提亚〉的得意门生叛变,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被夺走了全部的魔神之际,少年和少女一起施展了某个魔法。

阿斯莫德。

树和安缇莉西亚连结了线,跟那个魔神再次签约。

调节咒力的是安缇莉西亚,但是,树也一定是有经验的。

正因为如此,安缇莉西亚才会选择这当魔法决斗的题材吧。

(那么……要怎么办呢……)

我要像杰克扔出的卡片一样,把自己跟弗内乌斯连上线,该怎么办呢?

「…………」

弗内乌斯的动作,逐渐变得弛缓。

杰克的魔法,慢慢地控制住了魔神。

就连那咒力的流动,树的右眼也能视见。

(实在是……强力啊……)

仿佛连咕噜咕噜的声音都能听见似的脉动。

那就是,年轻人长年千锤百炼的『力量』吧。

竭尽全力地,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修炼的成果。无数次挫折,洒胃吐血的时间,虽然仅限此时此刻,却也在慢慢地降服所罗门的魔神。

那么。

自己能交出来的东西是——

「……我」

坚硬地,树握紧拳头。

*

「永远填补慈悲之功能,尊严填补法之存在。则万物之演化因礎而形成,化汝之一切为王国」

伴随着咏唱,线发生脉动。

强烈的感觉远超之前。就连树的心脏,都传递到了。

(把握住了……!)

杰克感觉到了,舒心的感觉。

他确信驾驭住了,弗内乌斯的咒力。

要想随心所欲还有不足。尽管如此,把魔神的破坏冲动,诱导至一个方向还是可以办到的。

这是杰克的成果。也是极限。

(别跟我说饶命,树·伊庭——!)

既然是魔法师,就应该做好了觉悟。

就算结果丢了性命,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悲哀的。

他向上挥舞着,从怀中取出的用于魔法的小刀。含入全部剩余的咒力,刺向地面。

「——顺从吧,弗内乌斯!」

咆哮直接化为咒文,撞击着弗内乌斯的背部。

*

(我……!)

树抬起头。

几乎是同时,弗内乌斯开始猛冲。

势头有刚才的数倍之多。

虽说是暂时性的,但也是获得了主人,魔神的咒力增强了许多。

对这魔神来说,魔法圆已经当不了盾牌了吧。

(我,也能办到的事……!)

加固的是拳头。

反正,能办到的事就一个。

虽然不及杰克积累至今的时间,但树自己下定决心,以自己的身体磨练出来的东西。

伊庭树把那东西,化为拳头。

也就是说,五行拳之一。

崩拳。

「嗤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叫喊,踏出震脚。

从地面向上螺旋状地扭曲着『力量』,通过膝盖,转动腰身,顶起胸口,回转肩膀,流过手肘,抵达拳头,在所有地方增幅那份能量。

连同从体内溢出的咒力一起含入,竭尽全身力量的拳头,扎向猛冲过来的弗内乌斯。

(抵达吧……)

拳头扎了进去。

手传递来的触感,像泥潭一样。

向着弗内乌斯的内部。向着更内部。

(抵达吧啊啊啊!)

最后——那只手,抵达到了。

树抓住了个,什么柔软的东西。

同时,惊人的信息雪崩般注入少年的脑内。

(诶……?!)

视野反转了。

世界变样了。

不论是魔法决斗还是什么都变得淡薄,那是在古旧城堡的里面。

——『跟你签约的代价……?』

——『用我的“时间”怎么样?』

(那个,是……)

那是,年幼少女的样子。

无所畏惧,倾慕伟大父亲的,小魔女的过去。

当着弗内乌斯的面也不退缩一步,堂堂正正进行契约的年幼少女的背影。

——『也就是我的未来。哪怕是一瞬间,我都会奉献给你们』

——『接受了』

那个,严肃的声音。

如泡沫般,影像扩展开来。

(啊……!)

有安缇莉西亚的影像。

有日本的景色,英国的景色,还也没没见过的异国景色。

许多魔法圆映照了出来,那些魔法圆的意义和应用被压缩了。在闪过七十二柱魔神,历经昼夜,几十年的时间中,安缇莉西亚只身一人始终站立着。

然后。

然后……

(那个……是……)

「——小树!」

感觉在某处,听见了穗波的叫喊似的。

6

「小树!」

「社长哥哥!」

两人的声音,回荡于〈学院〉的用地。

在那对面,粉碎了魔法圆的弗内乌斯,漂游于虚空中。

没有树的身影。在让它吃中崩拳的瞬间,少年的身体就被银鲛魔神吞了下去。

「…………」

观看的学生们,也几乎都是哑口无言。

说是因为结果太惨烈,不如说是因为第一次亲眼所见所罗门魔神的强悍吧。离开了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这位稀代魔女的手,弗内乌斯也能发挥出那般咒力。

那么,本来的『力量』,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再有,除了弗内乌斯之外,其他专精于战斗恶灵

又会是什么样的怪物呢。

那个安缇莉西亚,嗖地举起手。

「……完了啊」

就算到了这个时刻,少女也没有动一下眉毛。一如既往地优雅,一如既往地冷淡,只是地注视着那番情形。

然后,

「是啊」

年轻人回答道,一屁股坐下。

他就一直那样坐着,动也不动。仿佛全身突然,变成了岩石一样。

实际上,就支配了短短十多秒,年轻人的精气就几乎通通被耗尽了。稍有松懈的话,倒在这的就是木乃伊了吧。

他大大地叹了口气,仰望着青空。

然后,

「……是我输了」

他说出口。

「杰克·奥康纳输了。是这样的吧?」

「哎呀,明明形式上是你获胜了啊」

「你也是同一立场的话,能接受吗?」

「死也不想」

安缇莉西亚,呵呵地微笑着。

「虽然我降服了魔神——」

年轻人回过头去,弗内乌斯的样子突然变得淡薄。

啵嘡一声,“有什么落了下来”。

「那家伙——竟然和弗内乌斯融为一体了」

「好痛痛痛痛痛……」

抱着头,眼泪汪汪呻吟着的,是伊庭树。

「社长!」

「社长哥哥!」

穗波和美贯踏过外侧的魔法圆,跑了过来。在宣告魔法决斗结束的同时,那些魔法圆就失去了效力。

「对、对不起……我有点……动不了」

树以完全麻痹的身体,淡淡地笑着。

很不可思议,好舒服。

像这样把全身投出去不管,直接躺下,有着不可言传的心情舒畅。

「……哼」

年轻人哼了一声。

一言以蔽之,就是线连结方式的问题。

杰克·奥康纳是技术上从外部进行连线。

然而,伊庭树,是不顾一切地踏进弗内乌斯的体内,直接把线连接至它内部的『核心』。

那一瞬间,弗内乌斯和伊庭树,融为一体了。

「吾即全,全即吾——是吧。可恶,东洋魔法思想就是复杂啊」

年轻人胡乱地挠着脑袋。

「哎呀。是更为简单的喔」

「哈?」

「因为,树只能办到那」

在树的右眼,可以看见咒力的流动。

所以,少年只是向着那最为根基的地方,伸出了手而已。

当然,这也是个危险的赌注。树只要有片刻的犹豫,少年的身体就会被惨绝人寰地撕裂。

即便如此安缇莉西亚,还是坚信着,少年一定能行的。

「你相当地,信赖他嘛……」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他是我缔结了盟约的人。没必要再多做说明了」

她捏着礼服,行了一礼。

「而且……那把小刀,请归还给我」

「?!」

对着少女手指着的东西,年轻人睁大了眼睛。

那是在命令弗内乌斯前不久,插在地面上的用于魔法的小刀。

「那个,是我的吧?竟然随便拿走了,偷东西可不好。就因为如此,没教养的家伙就是麻烦」

「————」

那语气和内容,让年轻人仓皇失措。

因为,那是十年前,一起探险破旧城堡时的少女的——

「你,记得我——」

「哼,随便拿走别人东西的小偷,有什么记得价值?」

「那,那小刀是你这家伙自以为是强塞给我的吧!说什么抵挡住怪物,争取时间!我都命悬一线了!」

「你保护了淑女,该开心吧。再说,那个时候,在大喊,妈妈我绝对会回家的人又是谁啊?」

「竟然鸡蛋里面挑骨头!那么、你忘记别人,一下就闪人了又算什么!我可是找你找了一个晚上的啊!」

——这个样子。

十年后再相会的淘气伙伴,互相直抒心中所想。

*

树呆呆地注视着,在对面的魔法圆喋喋不休的两人。

「这样啊……安缇莉西亚小姐,还记得的啊」

虽然对话基本都是英语,但树莫名地,还是明白了这一点。

他明白那个少女,没有忘记跟自己有关的事物。

莫名地很开心,有温暖的东西在心中。

(……太好了)

他这么想到。

他以疲劳不堪的身体,微笑着。

再来,有着跟那不同的,从脑中消不去的记忆。

刚才,树跟弗内乌斯连上线时窥见到的情形。

——『跟你签约的代价……?』

——『用我的“时间”怎么样?』

——『也就是我的未来。哪怕是一瞬间,我都会奉献给你们』

过去,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第一次和魔神签约时的情形。

被她献出去的未来化为泡沫,被吞入弗内乌斯的体内。

(不过,那个未来是指……)

树知道。

作为跟魔神签约的代价,安缇莉西亚献出了未来。

“在那被献出去的未来之中,仅仅一瞬间,树感觉映照出了自己的身影。”

(我在……安缇莉西亚小姐的未来里……?)

不明白。

那到底,有着什么意义么。

名为伊庭树的存在,会给安缇莉西亚带去什么影响,献出的那未来会怎么影响结果呢。

最为关键的是,最后的一刹那所听见的话。

难道说也许是连安缇莉西亚都没有听见的『声音』,记得,是这样说的吧。

——『终有一日……你……』

——『要再一次……选择时间……』

(…………)

胸口怪怪地发痒。

「社长,怎么了?右眼,又不舒服了吗?」

「啊,不,没事!右眼完全没事!」

他对着穗波点点头,慌忙地抬起上半身。

「树」

接着,安缇莉西亚靠了过来。

「辛苦了。非常感谢,你能配合我的授课」

「真是的啊。我都想索取社长的租借费了」

「哎呀。钱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支付喔?」

「啊啊!两人,不要在这种地方吵架!」

树挥舞着双手进行仲裁,把脸转向金发少女。

「安缇莉西亚小姐……」

「是?」

少女惊讶地歪着细脖子。

她没有注意到树在弗内乌斯的体内,窥见的东西吧。

少女只是确信,树能碰触到弗内乌斯的『核心』。仅此而已。

所以,

「……没有,没什么」

树摇摇头说道。

(总有一天,可以问的吧……)

树那样想着,再一次,让在决斗中疲惫不堪的身体横躺着。

「啊,树」

「小树」

两人的声音都远去了——清爽的风,拂过脸颊。

伦敦的,初夏的风。

〈阿斯托拉尔〉业务日志18(注:横线划掉这句话)

安缇莉西亚的〈盖提亚〉出差日志3

我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魔法决斗,辛苦了。

就算是一同负责代课的〈盖提亚〉,也很满足。就算真的支付报酬也没关系……但那样的话穗波好像会生气的。

不管怎样,恩师马库雷瓦老师也接受了,所以作为报告就写进了这片日志里。

顺带一提,貌似代课中人气最旺的,是美贯的课。

到底,她教了些什么呢,真让我在意。虽然本人说教的是线条画和涂鸦……

——我就再多一点点,写些多余的东西可以吧?

树。

你……看到了什么?

和弗内乌斯融为一体的你,某种意义上,会连接至比召唤时的我跟为深入的地方。那么,我也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我也听不见的什么东西,就算只有你才知道也不奇怪。

比如说,我所奉献出去的……

……不好意思。

果然我觉得,还是没有必要写。请忘记吧。时不时,这样子笔滑就是我还不成熟的证据吧。作为首领,作为一名魔法师,我深知自己的不成熟。

即便如此,不,正因为如此,才得非要变强不可吧。

那么,各位,希望你们有好魔法。

Adilisia=Lenn=Math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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