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穗波她们停下脚步的地方,是座只园偏东北方向些的小桥上。
这是支从鸭川分流出来的,细小支流。
水道既狭窄也不深,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石子端正地排列着。
然后,在架设于其支流上的,红色木制梁桥上,
「——高濑」
辰巳对中途驻足感到焦急,竖起厚实的眉毛。
「不是要去〈八叶〉吗?」
「不是」
穗波摇摇头,说道。
「就算现在去〈八叶〉,我觉得也已经结束了。既然〈协会〉说〈八叶〉串通〈螺旋之蛇〉,那就应该是跟我们一样,或者〈协会〉更早就对〈八叶〉动手了」
少女,断言得很肯定。
实际上,如穗波所猜想的一样,在她们遇到〈协会〉的魔法师们时,〈八叶〉的构成员就因诅咒而倒下了。
「……而且,不论是美贯还是猫屋敷先生,手机和社章的线都连不通。可能是和〈协会的〉人一起中了〈螺旋之蛇〉的招了」
「美贯她……什么!」
这是,香的一声叹。
洁白而年幼的脸扭曲着,她咬紧嘴唇。
葛城美贯,对少女而言,是唯一的妹妹。
两人共担痛苦,共有着密不可分的悲哀。即便各种原因导致,美贯离开葛城家在〈阿斯托拉尔〉生活——不,正因为如此,两人的羁绊更难以取代。
(……可恶……)
她强忍住,愤怒。
悔恨与绝望交织的强烈冲动,骚乱着十一岁的年幼身体。
眼看就抑制不住那份感情了,小小的后脑勺,被大其数倍的柔软之手所包裹。
是巨汉的手。
「辰巳」
「帮忙即可,帮忙」
话语虽轻,其包含的意义却很沉重。
最为重要的是,手掌传来的温暖,正支撑着少女。
「……唔呒」
香将体重托于其温暖,吐了一声。
之后,
「穗波殿下……有何打算?」
「首先,要推断出社长被带到哪去了」
穗波从制服的内侧,沙啷地取出个带状的什么东西。
在细银锁前端系着水晶的那个,是用于探测术(Dowsing)的锁链。
「用这个,就能知道吗?」
「社章的线断了,我想对方也做了准备应对一般探测术手法。不过,有提示」
「提示?」
对着皱眉的香,穗波这么说道。
「御厨庚申说过的……『祭典』啊」
「不过……既然串通〈螺旋之蛇〉的话,那个『祭典』就应该不是无的放矢的吧?」
虽然这是辰巳所问,但穗波却提示了别的看法。
「我觉得全部,不会都是假的」
她注视着探测术锁链,说道。
「如果只是要绑社长的话,昨天就可以绑了」
「昨天?和〈八叶〉见面的时候啊」
「嗯」
少女点点头。
「特意在前天制造会面的机会也就是说,御厨庚申有必要亲眼确认下,埋藏于社长体内术式的情况。虽然还不是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螺旋之蛇〉在京都期间,想对存在于社长眼里的术式动些手脚」
穗波反复推测,转向香。
「香小姐,有什么线索吗?」
「线索?」
「香小姐也看到了吧?社长的妖精眼」
「……唔,呒」
今年,年头的事。
葛城的,鬼的事件。
在那起间接牵扯〈螺旋之蛇〉的事件里,在进退维谷之时,伊庭树取下了封印右眼的眼罩。
那份惊人感,怎么会忘。
那不仅仅是单纯地,看穿咒力或魔法本质什么的,这种程度的东西。
阻止了鬼的开始,融合了好几个魔法系统,甚至创生了一条灵脉的奇迹——很符合魔法师不可说出的那个词的现象——香,记忆犹新。
然后,穗波说道。
「对那个妖精眼……用这个都市能进行干涉的仪式,有什么线索吗?」
「说道阴阳道对灵脉……著名的就是泰山府君祭……考虑到今天的天道的话……」
香专心思索,捂着嘴。
的确,有缩小范围的要点。
不管是多高强的魔法师,要接触那个级别的术式的话,都必须准备相应的仪式。虽然也可能会逃到安全的地方,但那样就解决不了土地的问题了。
要想施展强大的魔法,能承受其的土地就是不可或缺的。
而且,世界强大的灵地都被〈协会〉与其关系者所控制。
就算在这绑走树,摆脱〈协会〉的追兵,也避免不了第二次,第三次地被〈协会〉嗅到行踪的危险。这样的话,在绑走伊庭树的这个地方,直接进行仪式就是最为方便且有效的。
更何况,再考虑到特意邀请〈阿斯托拉尔〉,来京都这片稀有灵地的理由和必然性的话——
「…………」
香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
她不顾会弄脏长袖而蹲下,其手指摸着桥,描绘着复杂而精致的图形。其轮廓的一部分,几乎正确地临摹成京都土地的外形后,辰巳和穗波明白了。
就像是测算了数次一般,少女洁白的手指圈了同一地方,之后她开口道。
「限定不成一个地点。〈螺旋之蛇〉不一定是以阴阳道为主来进行仪式的。既然是用京都这片土地的话,能限制在七个地方」
「告诉我地点」
穗波,用力说道。
沙啷一声,探测术锁链响了。
「之后——最后由我来锁定」
*
「……怎么了?」
听到安缇莉西亚的声音后,石动圭看似弱不禁风地耸耸肩。
「没有没有,貌似有点小麻烦」
一边玩弄着胸口的坠饰,噶达嘎达地,敲击着笔记本电脑键盘。
这是在之前的,甜品店。
那之后两人就没动,在甜品店里等待。
要说有什么变化,也就是圭坐在附近的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而已。
很有不嫌弃科学技术的〈协会〉风格,貌似对策本部的信息都是通过互联网发布出去的。
被冯所打倒的魔法师,也已经被转移走了。
说〈协会〉控制了店铺貌似是真的,就没新客人或店员出现。
「果然,不行啊」
圭敲了敲桌子,皱着眉。
「什么不行?」
「看来〈螺旋之蛇〉,比想象中要来真格的。前往〈八叶〉宅邸的同志,基本失去音讯了。……这样看的话,有三个月前袭击〈学院〉级别的家伙,出动了好几个啊」
最后的,是自言自语般的嘀咕。
对着咋舌的圭,安缇莉西亚开口道。
「是想得太天真了?还是战力分配错误?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听您这么一说,很刺耳啊。……但是,越是天才的魔法师,就越固执,不听别人言啊。安缇莉西亚小姐也知道的吧?」
「是的。你不用说得我这么不舒服」
安缇莉西亚一边移开目光,一边表示同意。
实际上,这是〈协会〉的软肋。
互助组织〈协会〉,虽然把持有财政界的的权力,但旗下直属魔法师的数量却不多。而且,那些直属魔法师又良莠不齐,而出类拔萃的——也就是所谓的天才级别的魔法师,就凤毛麟角了。
这事无可奈何。
因为〈协会〉统筹那么多的结社,它就不能偏向一个魔法系统。
尽管如此,魔法师这种生物,对魔法又很是执着。高位的魔法师稀里糊涂地集结起来的话,〈协会〉的公平性和组织力会在一瞬间瓦解的吧。
尤其是在,被科学这种价值观所蹂躏的现代,〈协会〉会偏向政治力也可以说是当然的结果。虽说是恶性循环,但魔法师不再协助〈协会〉也是自然而然的。越是达到称为天才的级别,对科学和俗世的厌恶感就越强。
——正因为如此。
一丁点的例外,都会引发恐惧。
〈协会〉所抱有的刀刃。
既是魔法师,又在魔法本身看不到价值之人。
兼具对〈协会〉的极大忠诚,和甚至凌驾于AAA级别结社首领的咒力之人。
他们,被这么称呼。
(惩罚魔法师的魔法师……是吧)
安缇莉西亚的表情中,晃过一丝阴影。
对这位高傲的少女而言是罕见的,那像是被称作胆怯的感情。
但是,相对于〈协会〉的活动范围遍及全世界,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又因为要镇住周围,就几乎就没什么人员为这点小事而动。
规模上处于压倒性劣势的〈螺旋之蛇〉,就钻了〈协会〉的这一点空子。
(……虽然稍微感觉好些了……但树他)
她悄悄地,握住拳头。
被〈螺旋之蛇〉拐走的少年
,仍是下落不明。
从冯的口吻来看,还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但会被置身于什么样的环境之中,安缇莉西亚也想象不出。
(…………)
胸口,好痛。
她想见他想得,胸口要裂开一般。
但是,见到了又怎么样。
像这样已经变成敌人的自己,该以什么表情出现在树的面前呢。
更何况,输给〈螺旋之蛇〉干部的自己,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做的。
(……如果,有『力量』的话?)
提问,侵染自己的心里。
若无其事地伸入制服怀中的指尖,感觉到坚硬的触感。
是个粗糙的青铜壶。
安缇莉西亚知道其里面藏着的,无形之物的真身。
至上四柱。
不成熟的安缇莉西亚如今仍未能完全控制的魔神们,也沉睡于那壶里。
不,说不成熟苛刻了点吧。放眼〈盖提亚〉的历史,能达到直接控制至上四柱的人屈指可数。能唤起全部四柱的人,除了传说中的所罗门王以外,就只有安缇莉西亚的父亲欧兹华德·雷·梅札斯(OswaldLennMathers)一人而已。
以安缇莉西亚的素质和勤奋,要想有一天能降服四柱也不无可能吧。
(即便如此……)
少女的手指,在青铜的表面画着圈。
冰冷而坚硬的不快触感,对现在的少女而言是支撑。
正在此时。
突然感觉到震动,安缇莉西亚从怀里掏出手机。
圭,竖起单边眉毛。
「哎呀」
「喂喂」
应答了声接话器,对话了两、三次后,少女马上按下电源键。
她收起手机,转向圭。
「达佛涅打来的」
「原来如此。她说了些什么吗?」
「按刚才石动先生说过的,让在附近候命的〈盖提亚〉弟子们,进行了探查仪式。虽然阻碍很严重,但刚才终于,捕捉到了一个反应」
「是哪位呢?」
「…………」
少女有一些,犹豫。
而且,犹豫不足一秒。
「〈盖提亚〉捕捉到了,伊庭树的位置」
她如此,放话道。
「原来如此」
圭也钦佩似的点点头,说道。
「那么,身为〈盖提亚〉的首领,劳驾安缇莉西亚小姐自己,也出马抓捕伊庭树吧?」
「————」
轻微地,少女屏住了呼吸。
仿佛没明白那似的,拼命忍耐。
因为表面上一如既往,石动圭的眼神却像是要连这边的身体内都渗入一般,隐藏着尖锐。
想要评估她的眼神。
所以,
「当然了」
少女给以肯定,说道。
心脏,吱吱地鸣叫得痛。
安缇莉西亚强烈地想着,即便此刻心脏停止也好。
那样的话,就不用说这种话了。
「不管是〈阿斯托拉尔〉、葛城家,还是〈螺旋之蛇〉,都休想阻挠我,由我来对伊庭树……不,是对〈协会〉认定为禁忌的怪物……进行抓捕」
2
时光,无情地飞逝。
不管是发生在城镇的悲剧还是忧愁,均平等地被刻上时光的印记。
初秋的太阳也愈发西下,慢慢带上了黄昏的绯色。
粘稠的色调,宛如鲜血一般。
在与古都不相符的光芒中,
「哎呀哎呀……累死了啊」
听见一个感慨的声音。
冯·库鲁达。
在其旁边的泥泞地面上,还走着树和崔斯莉亚。
这是在森林之中。
是条低矮丘陵的,连兽道都没有的坡道。
地点,是京都中心部偏南方。
几小时前,在京都北方被绑架的树,被冯和崔斯莉亚带着,绕到了京都南方的丘陵。
途中,也遇到了几次盘查,但每一次冯只是轻轻挥动手指,警官们就全都像是忘记了树他们所乘的卡车一样,慌乱四走了。
这是妖精之迷惑,年轻人是那样说的。
「虽然这种骗小孩的暗示对魔法师不怎么有效,但对一般人就绰绰有余了。当然,〈协会〉那边也料到这种事了吧,所以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
树一脸严肃地听着,冯那声音感觉有些疲劳似的说明着。
之后,在这个丘陵的前面下了卡车。
「哎呀呀,好严啊」
冯一边登着丘陵,一边叹了一口气。
「不仅是盘查,四处的魔法陷阱还真是够多的啊。派了多少魔法师在全城啊。我手头上的符咒,都要用光了」
「拜这所赐,花了上倍的时间」
崔斯莉亚也以焦急的声音,乱挠着太阳穴附近。爪子还那么锋利,眼看皮肤都要破了。
丘陵上,杉树茂密列立。
虽然杂乱,却和之前的左大文字山不同,莫名地有着人工的氛围。
抬头仰望,可见远方壮丽城镇。
「地点,知道吗?」
冯对树,耳语道。
「现在,隐约可见的那是伏见城。正确地说,是仅仅重现了烧毁的伏见城天守阁的复制品」
「导游啊」
对着盯着眼的树,冯微笑着挥挥手。
「好了好了。不管树君怎么想,还是弄清楚自己被绑架到的地点比较好吧?你想,逃跑可能也会比较方便」
「明明就没想过,让我逃跑什么的」
「话是没错啦」
年轻人加深了微笑。
现在是夹着树,崔斯莉亚走在前,冯走在后。形成前后包夹之势。别说逃跑了,就连树步行的速度都被两人所控制。
冯,仰望着丘陵的坡道。
「这一带,是皇陵来的」
皇陵。
古语,墓也。
众人,吊念继承高贵血统之人——或者说是生前建好的巨大墓地。
「一个是桓武天皇陵。还有一个是明治天皇陵。掌管这个国家的两位王。那两位的皇陵的,中间地点。刚才的城是战国时代的霸者,丰臣秀吉建的城。有趣吧?要说的话,三个不同时代的王,都特意指定了这片土地。」
即便参杂着疲劳感,但冯的话却无停顿地继续着。
「…………」
其特殊性,连树也明白了。
右眼的,疼痛。
跟冯再会后就没停止的疼痛,在来到这丘陵后就更剧烈了。
【看吧】
那只眼,说道。
【看吧。视吧。观吧】
眼睛,又说着。
火辣辣地,电流似的什么的东西,从右眼冲向脑髓。
意识都要被那份疼痛所带走了。刚才起,自己口吻的有些地方,有另一个自己在窥视,这也是因为那个原因吧。
然后,由于那份疼痛,连土地的咒力也视见得一清二楚。
(这个是……?)
树,皱紧眉头。
咒力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
实际上,就树现在的状态而言,如果是承受了以前飞鸟的土地一般浓密的咒力,会痛昏过去也不稀奇。
但是,其『存在方式』,太特殊了。
(空荡荡……?)
那种感觉,树还记得。
简直,就像是空了的大坝一样。
感觉是明明过去承受了海量的咒力,却突然消失了,仅有接受了咒力的『容器』残留了下来。
咒力所制造的,『容器』。
(竟然把我,带到了这种地方……?)
思考着的同时,突然水苔臭传入鼻孔。
「水——?」
立刻,一一片森林出现了。
红光闪闪,树不禁按住眼皮。
真相,一下大白。
是水面的反射。
在森林中央,一个小运动场大小的池子水满满的。
「……这里,是?」
「治部池,是这样称呼的」
冯告诉树。
「还有刚才的皇陵,这本来是这个国家也只有高贵血统的一族才能进入的土地」
说着,年轻人嗖地摊开双手。
「这一片,很久以前,是更大得多的池子来的。说是池子,规模而言更应该称之为湖吧。这大水源连通着鸭川、桂川、宇治川、木津川和淀川全部」
「湖?」
树紧皱着眉。
树看修学旅行的小册子知道,宇治川流淌于这一片,但却不记得有这么大一个池子。
「巨椋池,它被这么叫过。是个担负京都之南——朱雀的地方」
「那……为什么?」
「被填水开垦过了。美丽尽失」
这是,身边不远处的崔斯莉亚得意地微笑着。
「怎么说,都当了〈阿斯托拉尔〉的社长一年多了。阴阳道的风水一说总有听过吧?」
风水。
这是一种观测一片土地的灵脉流
动,占卜都市和住所的凶吉,视情况颠覆那些凶吉的思想。
这个概念,被多数魔法和学问所吸取,尤其在阴阳道里占据中枢位置。
比如说,猫屋敷所饲养的四只猫的名字也是这样。
玄武、白虎、青龙、朱雀。
玄武——镇守北方,吸引灵脉之力。
白虎——镇守西方,驾驭灵脉之力。
青龙——镇守东方,增幅灵脉之力。
朱雀——镇守南方,滞留灵脉之力。
「在被填埋的巨椋池里的是朱雀。池子为的是滞留京都的龙之力」
崔斯莉亚说道。
然后,她注视着眼前的小池子,冷笑着。
「尽管顶多就一极东灵地,但这么小的池子,也容纳不了曾当过一次首都的灵脉。填湖工程表面上,说是因为洪水什么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执政者也许会另有所图吧?」
崔斯莉亚向上舔了舔嘴唇。
觉得背后的意义有多重大,这是因时代和人而异的吧。
不一定,灵脉混乱了的都市就一定会衰弱。
只是单纯地仿效削山填池之类的城市规划,其结果就不会变成非现实性的东西。只要不进行会引发咒波污染一类的仪式,人体是不会直接发生异常的。
风水所引起的,说到底也就是细微影响的累积。
或者,是保证物流和水源,这种极为现实性因素的反面。
考虑到风水用于城市规划的一方面,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是。
对原本就生活于非现实之中的,魔法师而言呢?
「好了,历史课就到此为止吧」
崔斯莉亚重新转过身,说道。
那双眼,闪耀着不祥的光芒。
「重点是,这里一直是空荡荡的……这灵脉搞得我,连吃都不想吃了」
「…………」
树,沉默了。
那跟少年,对京都的第一印象吻合了。
内有丰富的咒力,混乱不堪而老化了的龙。
少年所掌握的京都灵脉,就是这种状态。
「就因为这样,才符合你」
女吸血鬼的笑容,让树咬紧牙关。
他意识移到压抑不住疼痛的眼罩深处,以手捂住自己的半张脸。
「符合我……是指存在于我眼里的,生命果实,是吗?」
「冯就是多嘴啊」
崔斯莉亚瞟了一眼旁边的年轻人,咋舌了。
「不过,就知道个词,却连内容也不清楚。这样有什么意义?」
「也许没有」
「哈啊?」
崔斯莉亚皱着眉。
神似野兽,会按心情一点点啃食少年生命的,暴力装置的表情。
「不过……想弄清楚的行为本身,我觉得一定是有意义的」
树,抬起头。
他不是以连眼罩也能透过的右眼,而是以极为普通的左眼,盯着崔斯莉亚。
自己,不敌女吸血鬼的一分一毫。
不过。
至少,那只眼是绝不会移开视线的。
「漂亮漂亮」
女吸血鬼,干脆地拍着手。
「不过,想过对我大放厥词的代价不?」
嗖地,手指在少年的胸膛上画着圈。
制服的表面,光被那爪子碰触到就裂开了。
在制服表面游走着要是想的话,少年的心脏估计也能轻易贯穿的爪子,崔斯莉亚以甜甜的声音喃喃道。
「比如说……奥尔德那娃,不想退货吗?」
她说出了过去自己的,徒弟的名字。
「反正,你那也厌烦他了吧?该随便“管教”下归还了吧」
「奥尔德君他,不是给来给去的东西」
「哈」
女吸血鬼哼了下鼻子。
「无聊啊。真是有够无聊的啊!那娃是我的东西喔。从脚尖到头顶,一丝不剩地都是我的所有物。就算腻了扔掉,也不想被别人捡去」
她露出牙齿,洁白的齿尖滴着口水。
仿佛眼看就要,把少年从头盖开始吃掉一样。
「对着我的这种东西……乱施恩惠的是谁啊?」
她猛然地,抓住树的头。
爪子埋入太阳穴处的皮肤,渗出血。
明明女人还没发出一半的力道,少年的头盖却嘎吱嘎吱地响着。
「啊……咔……」
「怎么了?要死了么?要被握爆脸蛋挤出眼球不?只要留下右眼就行了吧?没用的头里就充些锯屑进去好了」
头盖嘎吱作响。
发出不详的声音,少年的嘴角冒着泡。
但是,即便如此树他,仍从指缝里盯着女吸血鬼。
「无聊什么的……才没有……」
「然后……」
女人的目光,由暴虐转变成杀气之时,
「能不能就此打住,别捉弄树君了?」
树被突然放开,一屁股坐下。
冯按住女吸血鬼的手腕,介入进来。这不仅是腕力,更是时机和技术导致的结果。冯在一瞬间就从崔斯莉亚的死角,抓住了她关节的要害。
看冯那么坚决,崔斯莉亚也让步了。
「哈嗯,怪物同类互相庇护啊?算了,我也没资格说」
她态度一变,耸耸肩。
之后,隔着少年和年轻人,她注视着森林对面。
「杰克他们也来了」
「————」
听到那话,树回过头去。
「嘿。那就是,那个〈阿斯托拉尔〉的首领啊?能得见一面,不胜欢喜之至」
新的气息问道。
是树他们来的,斜坡森林。
崔斯莉亚猛然地,抬起嘴角。
「你们够慢的啊」
「那是因为,这边灵脉被破坏了。〈协会〉老是有小动作,真是烦死了。啊啊,虽然这次的仪式和灵脉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应急措施还是蛮费时费力的」
爬上斜坡而来的,有两个人。
蓝色太阳镜加身着纯白夹克,戴着三重项链的白人,和被他背着的枯木般的老人。
初次见面的白人就不说了,树对着老人的方向大感诧异。
「您,是……」
「这边、有点、私事、未了、啊」
断断续续的声音,如此叙述着。
御厨庚申。
他是把树叫来的,〈八叶〉的首领。
「我也希望你们关心下不得不背人的我的」
白人发音怪怪的,揉着肩头。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这个叫杰克的白人,也是〈螺旋之蛇〉的干部之一吧。
不管怎样,肯定是个树无法表示欢迎的人。
本来就是前门有虎,后门有狼的境地,现在上升到了四面楚歌的级别了。
「如何?心情上?」
那个白人询问道。
「糟透了」
「真可惜啊。果然,和崔斯在一起不舒服是吧!?所以,我就是反对这样编排小队的!」
「别随便,省略别人的名字」
崔斯莉亚说完后,太阳镜白人含着“Oh,NO”按着脑袋,夸张地摇着头。
「别太固执!明明你跟我是同志!你也可以叫我,杰的喔!」
「谁会叫啊,低能。还有,你就给我了只手罢了」
「咕!这话好冷淡!虽然我也蛮喜欢你这一点的,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大家才会说我们欧洲人就历史久远而性格阴险!虽然是冲着我说的!其他人,根本就不听!可恶(Shit)!就不能分点彬彬有礼日本人的优点给你!?」
白人甚至身体动作、手势齐用,滔滔不绝。
对看呆了那情形的树,他笑呵呵地,把脸凑过来。
「——我忘记自己介绍了。我叫杰克。也是〈螺旋之蛇〉的〈尊严〉之座」
「哈,哈啊」
强行拿着树的手,白人——杰克进行握手(ShakeHand)。
「比起被〈协会〉抓住要好得多吧。来,站起来站起来」
屁股倒地的树被拉了起来,睁大着眼睛。
(这个人……是座?)
他悄悄地,抱有这个疑问。
从自称杰克的白人身上,几乎没有感受到一点魔法师风味的咒力。
当然尽管没感受到咒力,但他也不是像山田一样的一般人,从他身上带着的东西就能识别出许多的『力量』。但是,就算是〈螺旋之蛇〉旗下,这咒力就与崔斯莉亚同级别的干部而言还是弱了点。
困惑,仅有数秒。
因为另一个老人,映入树的视野中。
「御厨……庚申先生」
「看、起来,是平安、抓到、了啊」
老人,发出只会觉得是喘鸣的声音。
明明从那声音来看,他就算当场死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深陷皱纹里的眼睛,却极为冷静地观察着这边。
「连您……也真的……是〈螺旋之蛇〉……」
「本来、就是。原本就是、〈螺旋之蛇〉的〈法〉之、座。
咔咔,你想问、跟我儿、一样的、问题啊」
我儿,老人是这样说的。
少年的脸上,充满紧张感。
「您把猫屋敷先生……怎么了?」
树问后,老人原本就很深的皱纹就更深了。
「“那个”的话,已经、搞定、了」
「……搞定?」
「“那个”,已经、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
那意思,树没能立刻明白。
虽然没能明白,但脑子却一下凉了。
「怎么、了?」
咕咕地,老人含糊着笑声。
「与其、替别人、着想,不如、先想下、自己的、处境吧……?」
作弄人般的声音,却在途中停止了。
「……您把猫屋敷先生,怎么了?」
树再一次,问了同样的问题。
同样的声音。
同样的音调起伏。
但是,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根本性的……本质上的什么东西,想要改变。
老人知道“那个”。御厨庚申才是,不论是妖精眼的传说,还是其内部的术式都调查过无数次的人。
倒不如说,“这”才是老人所希望的。
然而。
「哦……」
即便如此,他后退一步。
透过眼罩,少年的眼睛红光闪闪。
那异样的光芒已经不能完全被眼罩所遮掩了。
仿佛要尽染世界的晚霞,其色调宛如熊熊燃烧少年半边脸的火焰一般展开而来——
——煞那间。
少年的膝盖,咕嗤地晃了下。
对着半转身而僵硬的背部,一条槲寄生长了出来。
「千钧一发啊。差点就浪费了」
冯不藏冷汗,抱起前倾倒下的树。
崔斯莉亚,切地咋舌一下。
「怎么啊。我还想,和那娃全力干一架的?」
「我知道。所以,一直在挑衅他是吧。……不过啊,我说定了要保护好树君的」
「……冯……先生……」
树的眼睛,和嘴唇微微动了下。
意识还没中断。
但是,全身使不出力气。简直就像是槲寄生,从脖子开始上上下下把神经全都割断了似的。这也算是凯尔特魔法吧,对着刚发动妖精眼的树,冯不让他发动而释放出槲寄生,这能力正显示出了这个年轻人的无限强大。
「请再,稍等片刻。不然,你是无法获救的」
「冯先生……救我……什么的」
「不想是吧」
冯静静地说道。
「姑且,治好你的眼睛,也是穗波希望的」
「穗波……也……」
「是的,她已经拒绝了。所以,这不是在按她的愿望行事」
年轻人苦笑了一下。
「嗯。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这件事,我是绝不会收手的」
冯看似不可思议般地,转着头左思右想着。
虽然那番话很像是在辩解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放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
树,回答不了。
脖子以下的感觉,全部失去了。
多半,自己应该是跪在地面上的,但已经感觉不到了。就连被冯抱着的胳膊也不清楚。少年光是维持意识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冯」
御厨庚申叫道。
「准备、好了、吗?要赶在、〈协会〉的、杂兵们嗅到前,搞完的喔?」
「当然」
年轻人,轻轻地点点头。
「好了」
「行了」
杰克,和崔斯莉亚也表示同意。
跟已经分离开的老人一样,崔斯莉亚和杰克也分开了。
以冯为中心,〈螺旋之蛇〉的三个座,准确地散到三方。
三角,本来就是个少数人即可做成的阵。
同时,从风水上也是个表示毒或刀刃的形状。
「这、个……」
树迷惑了。
四个人,各自的魔法系统均不同。
不论是咒力的波长,还是各自的强度,都大相径庭,竟然想就这样开始一个仪式。
那是,不可能的。
本应是不可能的。
【——看吧】
他又,听见了声音。
右眼的声音。
但是,树不知道,会如此之快地再次发作。
树不知道,这种简直就像是,从身体里面强行撕开般的发动情况。
「…………」
宛如被透明的手,直接抓住了眼球一般,少年的身子颤抖不已。
【视吧】
“视见了”
咒力从三角形的各个顶点,慢慢延伸了出来。
颜色和波长均不相同的咒力漩涡,以冯·库鲁达为中心而开始旋转。
「难道……说……」
舌头,结巴了。
「是的,你应该视见了」
冯,笑了。
然后第三次,右眼说道。
【观吧】
对了。
御厨庚申,一开始没说是吧。
他没说想借出租魔法师的委托内容,就是把过去的鬼那起事件的再现是吧。
「和你创生灵脉时,是一样的」
冯说着。
年轻人的眼中,也闪烁着深红的光芒。
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禁愕然地开口道。
「那种事……怎么……办得到」
「是的,光有我的妖精眼是办不到的」
冯承认这点,摸着少年的眼罩。
还残留着脖子以上的知觉,树战栗地感受到了,从鞣制革上被舔着的感觉。
「不过,有你在这」
冯的妖精眼,扩展着深红的区域。
树的妖精眼,脉动着。
两只妖精眼,就像是第一次共鸣似的,把那绯红的光芒融为一体。
「……啊……啊……」
右眼脱离树的意识,动了。
动了。
蠕动了。
「你的体内有术式」
冯,说道。
那是,希望的颠覆。
过去,伊庭树自己促成的奇迹的,最糟糕的反转。
「——急急如律令」
御厨庚申,和枯瘦的手指一同立起灵符,
「——NITHER.NEITHER」
杰克的手指,在虚空中刻画着复杂的图案。
「响应吧,ANSUZ(注:这是一个预言和有揭示性的字母,象征着智慧和理性。原始意义是嘴;宇宙的创造,宇宙的灵魂)」
从崔斯莉亚的手上,滚落一个刻有#(注:符文图)如尼文的硬币,
「我命令」
那一切,由冯来掌管。
——也就是说。
不同魔法之间的,“融合”。
森林的树梢作响着。
治部池表面泛起水波,卷起强风。
树视见了在其内部,本应枯竭了的灵脉又发生了脉动。
「我以〈螺旋之蛇〉的名义请你把那个术式……把生命果实取出来,树君」
冯,说道。
【看吧!视吧!观吧——!汝看魔法!看结果吧!】
右眼,在咆哮。
和冯的妖精眼一起,树的眼窝开始暴动。
「嘎……啊,嘎……!」
少年痉挛着身体,翻着白眼。
共振引发更多共振,咒力卷起更多咒力,慢慢地朦朦胧胧地化为一个形状。
简直就是——化成了龙的形状。
这时。
从天空的一头,一群黑压压的什么飞舞而下。
「……什!」
冯,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群大量的黑鸽。
奇怪的并不只是羽毛的颜色。而是一般鸽子明显不可能有的,一片片羽毛包裹全身的,不祥咒力。
(…………!)
树,有印象。
转眼间仪式被打乱,被解放出来的树,一边横躺在地面一边把头转向那群物体。
他又丝一般脆弱地,呼吸了下。
之后才好不容易,以嘶哑的喉咙叫出黑鸽的名字。
「沙……克斯……(Shax)」
七十二魔神的一柱。
它侍奉于美丽金发的魔女,是有着黑色鸽子样子的魔神。
3
「〈盖提亚〉的,魔神啊」
对着遮天的黑鸽群,冯喃喃道。
这全部,才仅仅是一柱的魔神,谁都难以置信吧。
一年前,安缇莉西亚采取过同样的手段。
自己的父亲,欧兹华德·雷·梅札斯踏入邪道,带着众多魔神而去之时。那时,安缇莉西亚分割了魔神的源灵,让弟子进行集团召唤,以补充数量不足。
当然,这不是本来的用法。
分割源灵这种行为本身,就不是普通的术式。
变则仪式所带来的疲劳和代
价很大——但是,几个术者可以在一个仪式中把咒力合为一体的优点也很明显。
这也说明了,他们重视这次的事件到了这个程度。
实际上,冯广布了他所能想得到的隐秘术式,却在如此短时间内暴露行踪,是由于安缇莉西亚的坚决吧。
现在,魔神,以安缇莉西亚的声音说道。
「放开,那禁忌」
「哎呀」
冯看似愉快地竖起单边眉头,说道。
「称呼禁忌啊?也就是说,你不来救伊庭树的是吧?」
「……与你无关」
「原来如此」
冯看似愈发地开心,微微张开嘴唇。
「这样的话,我就只有一个回答」
他拍了拍胸脯,说道。
「——我,要保护树君」
「…………」
仅一瞬间,感觉黑鸽惊讶不已一般。
实际上,这是何等讽刺的立场转换啊。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穷追伊庭树,冯·库鲁达要保护树。
这话要是放在半天前,大家都会一笑而过的吧。
然而,现在是。
(…………)
树以动弹不得的身子,注视着黑鸽群。
他也不是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
冯跟他说,他被〈协会〉认定为禁忌的时候,就已经料想到了。
〈协会〉打着禁忌的大义旗号,请求安缇莉西亚的话,她为了守护〈盖提亚〉,就只能领受对树的追讨命令吧。
少女比谁都要知道,立于人上的意义。
不论是那份觉悟,还是那份责任,少女都天经地义般地肩负着。
正因为如此,少年才憧憬她。
「……」
心,好痛。
他一点都不想,去责怪安缇莉西亚。
只是,想对少女道歉。
如今少女的苦恼,绝不是因为少女的错——他好想说这句话。
但是。
冯,笑了。
「原来如此。这样子啊。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对伊庭树见死不救了啊。这倒让我有些开心」
「闭嘴!」
黑鸽,喊道。
不祥之声。
声音中包含着的惊人咒力,普通魔法师中了的话,会轻易变为废人。
「——我命令」
在那之前,冯扔出小石子。
圆石(CircleStone)。
接触到凯尔特魔法引以为傲的护符(Talisman)之时,不祥之声就如微风般变质,只摇晃了下年轻人的金发。
以此一来一回为契机,年轻人和魔神的身体里咒力高涨。
但是,异变不止是黑鸽。
另一股咒力,包围了冯一行〈螺旋之蛇〉的干部。
「——喂,冯!?」
就像是响应崔斯莉亚的叫声一般,怪异接踵而至。
虚空中,猛燃火焰。
火焰立刻掩盖空间,化为结实的胳膊,构筑出熊熊燃烧的脸部,在池子边制造出近四米高业火的巨人。
「魔神……不像?」
冯,轻轻地倒吸一口凉气。
而且,巨人不止一个。
——咕噜噜地,土地翻了上来。
——从池子里,卷起大量的水。
——旋风交集,凝集到物质化。
全部,都化为巨人的形状,挡在〈螺旋之蛇〉的干部们面前。
「三方面、再加上、四大、啊」
咔咔地,老人——御厨庚申嗤笑着。
「这是〈协会〉的魔法啊」
杰克判断道。
名为天使召唤术。
在地水火风——构成世界的四大元素里,唤出并控制核心『天使』的魔法。在西洋是众多魔法的基础,〈协会〉的大多魔法师抑制咒波干涉于最低限而能用的,为数不多的术式。
也就是说,不论是〈盖提亚〉,还是〈协会〉,都对〈螺旋之蛇〉下了狠功夫。
那是,〈螺旋之蛇〉唯一提前准备的东西吧。
「……规劝你们」
巨人开口道。
大张开启的嘴无牙无舌,却发出一个嘶哑男人的声音。
「……会让你们屈从,放开那个禁忌的」
「够客气的啊」
淡淡的微笑,染上冯的嘴唇。
「但是,敬谢不敏」
「收到」
巨人没点头。
它咚地一声,跳向冯。
四米的巨体,一点都不笨重。
堪比大树的粗腕,如战车的炮弹一般冲向年轻人的瘦弱身躯。
向着那道弧线之外,冯优美地踏着步伐。
刹那间。
「…………!」
年轻人的眉宇间,充满着紧张感。
明明没接触到拳头,发尖却一阵焦臭味。
冯没有对防御疏忽大意。
反倒,踏向拳头攻击范围外的步伐,正是年轻人擅长的妖精之步伐(Fairy·Step)。就是有那个隔绝自身和世界的步伐,任何魔法都应该是伤不到年轻人的。
然而,这个巨人的拳头却打在年轻人的上方。
「人数、的、问题、吧」
看到冯的动摇,老人开口道。
〈协会〉把集结于京都的大量魔法师,用于这个远途仪式了吧。
就算既不与众不同,也不天赋异禀,但也称得上一流的魔法师,有将近百人。
光论咒力的总量的话,就算是〈螺旋之蛇〉的座,也不可能胜过这些巨人。
「关键、点、和托马的、幽精、是一样的啊」
御厨庚申,眯着眼细到要埋入皱纹里了。
给咒力以形体的思念体。不论是所罗门王的魔法,幽精术,还是天使召唤术,追根溯源的话区别不大。
其他的巨人,也奔向老人。
水之巨人。
「看、招」
老人枯瘦的手指刻画九字(注:五横四竖的九字真言格子图),放出灵符。
那是在漆黑的纸上,以提取自水银的朱砂,写着急急如律令的符。
那灵符飞到半空中,化为无数飞石,贯穿巨人全身。每一颗都有着彗星般的威力,显示出了老人强大的咒力。
这就是,玄天上帝石星符咒。
基于土克水的原理,打倒水属性巨人的,阴阳道的秘术。
但是,吃了灵符后,巨人就摇晃了一瞬间。
就轮廓动弹了一瞬间,而马上恢复正常的巨人,以倍于之前的势头逼向老人。
「——疾!」
老人,将另一张灵符击向大地。
新施展开来的灵符立刻化为土壁,阻挡了巨人的一击,但老人却颤抖着身子。
「蜥蜴、断尾、啊」(注:蜥蜴通过断尾的方式摆脱险境,丢车保帅)
干渴的嘴唇念道着。
本来的话,刚才那一击就应该能让巨人不能动弹好一会了的。
老人放出的灵符,比起咒力化成的巨人本身,本打算是以反馈之风(feedback)对使用者施加打击的。
但是,〈协会〉施展的仪式,把那反馈(feedback)限定为一人。
隔绝吃了痛击的术者,让这一人离队,然后继续术式。
当然,把本应所有人共通承担的冲击让一个承受的话,那重击可是人数的倍数。本应头晕目眩一会儿就没事了的魔法,能让其至少站不起来,严重的话也会致死。
「也、就是、说,如此、认真啊」
御厨庚申咋舌了下,盯着巨人们。
这十多年都未曾感受过的冷汗,爬上背皮。
虽说是抑制在最低限,却还是引发了咒波干涉。
在仪式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魔法师在忍受痛苦。
组成了这个规模的阵型,有这么多带着觉悟而战的人才,〈协会〉也不简单啊。再考虑到原本〈协会〉就对极东地域不熟悉的情况,对此就只能钦佩不已了。
「……崔斯莉亚」
叫道她的名。
「我知道!」
大喊之后,一个笨重的声音响起。
面向这个女吸血鬼的,是一个土之巨人。
女吸血鬼从正面接下了巨大的土拳,不禁咬紧牙关。
一颗臼齿,碎裂了。
身高就有四米,胳膊再向上一挥就超过五米了,还有将近上百公斤的拳头,灌注全身力气地猛烈一击。就算崔斯莉亚再怎么超乎常人,她不被击溃就有点不合常理了。
如此强劲的肉体,挡下了巨人的铁锤,不祥的声音吱吱作响。
「开什么玩笑!」
女吸血鬼露出牙齿。
咆哮了。
扑哧扑哧地,响起肌肉断裂的声音。
被挡下的巨人拳头,被慢慢地抬起。
而且,被抬起到一定高度后,土块胳膊被一个返扭,总重量轻松超过一吨的巨人,当场倒地。
扬起大量土灰,刹那间轰鸣声响彻治部池一带。
但是,代价
也不轻。
缓缓站起身来的土之巨人毫发无损,崔斯莉亚却呼吸急促,按着右肩。
「不是装假肢的话,就又要被撕裂了,真是可恶」
她舔了下嘴唇。
明明她是在发泄不满,声音却听似愉快。
「希望你能道声谢的」
第四个人的声音,响起。
这人是,杰克。
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魔法,戴着蓝色太阳镜的白人,貌似以一纸之隔闪避了风之巨人的攻击。
但是,没看出来他有多少从容。
不管小把戏有多少,毕竟那也不是无限的。越是强大的术,就越是必须些什么代价,这是魔法的大前提。
实际上,白人的侧脸上,有着浓厚的焦急感。
因为他知道,战斗拖久的话,会有〈协会〉打后阵的来这。
〈协会〉召唤出来的四个巨人,把〈螺旋之蛇〉的干部们,的确是逼得走投无路了。
因此。
对另一个人的行为,他们无法出手。
他们不仅没有注意到之前的黑鸽群聚起来,覆盖隐藏住伊庭树的身子,也无法出手阻止。
4
树,被移走了。
〈螺旋之蛇〉四人被四个巨人拖住,稍微中断了下对少年的监视不久后。
身体,被黑鸽拖着。
他从化为主战场的池边被带走,被带回到森林的入口处。
「……啊」
轻微地,发出一声呻吟。
少年,还无法正常出声。
之前冯的仪式,并没有被中断。
充足的术式和咒力被打入少年体内,如今仍在继续侵蚀少年的身子。名为咒术的蜈蚣,撕开骨头和肉,尽情地蹂躏着着娇小的身子。
右眼,燃了。
一点都不热。
宛如塞了熔岩进去一样。
眼窝从一端开始慢慢崩溃。视觉神经溶化开来。
热得从喉咙到气管都在被灼烧一般,都不能顺畅呼吸了。
「……安缇莉西亚……小姐」
好不容易,他才发出声音。
视野在晃动。
在郁郁苍苍的森林里,有一个物体。
不是黑鸽。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本人,站立于那。
不知何时,包裹全身的衣服从制服变回了漆黑的女礼服。
仿佛言外之意是在说,可谓短暂十足——体验的修学旅行,至少对安缇莉西亚而言是已经结束了。
在她身边,白银骑士守护着主人。
艾力欧格(Eligor)。
在金发魔女平时召唤的魔神中,是最为强大的。
「伊庭树……」
少女呼之其名。
就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
树还没有愚蠢到,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右眼,痛吗?」
少女,平静地问道。
「……嗯」
「已经被施加了〈螺旋之蛇〉的术了呢」
翠眼,澄清无比。
俯视倒着的少年的表情无比冷淡。在身子前合并着的洁白手指抖都不抖一下。
将要审判少年的少女,完美无缺——
“所以”。
所以,那就像一张眼看要裂开,哭出来的假面一样。
「不逃跑吗?」
「我觉得……跑不掉」
「知道的吧?我……不是你这边的」
安缇莉西亚告知他。
「被〈协会〉拘禁的话,你就被当做禁忌的样本对待。首先是享受不到作为人类的待遇了。原本魔法师就没什么人道主义可言。或者〈螺旋之蛇〉那边,也许会好得多吧」
「…………」
少年,无法作答。
说实话,出声太痛苦了。
冯的术式,在这一瞬间也在进行着。尽管〈螺旋之蛇〉没立刻追上来可能是因为他们在和〈协会〉的巨人苦战,但也有可能是他们判断其他人也没办法解除这个术式。
树,也知道。
虽然不完全,但少年的右眼还是对冯的术式起反应了。
所剩时间无几。
冯的术式会导致什么结果尚未明了,但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会诞生个毁灭性的结果倒是千真万确的。不管结果如何,对拥护〈协会〉的安缇莉西亚而言,她是肯定不会首肯的吧。
树一直按住眼罩,笑了。
「安缇莉西亚小姐……真是温柔……啊」
「说什么……」
安缇莉西亚,小声一句。
微微地,眼神动摇了下。
「别不要胡说」
顺从少女的意识,艾力欧格举起枪。
那枪仿佛刺穿少年的身体,比刺穿一张纸还简单。
「如果控制不了你的禁忌的话,发了许可能下杀手。你觉得我会犹豫吗?」
「不觉得……」
树,摇摇头。
他本想好好摇摇头的,却因为力道不足,就视线浮游了一下。
即便如此,他觉得意思已经传达给少女了。
「不过……果然……还是很温柔啊」
树的声音,又嘶,又哑,一点都不像是少年的声音。
「因为……安缇莉西亚小姐是在说……希望……我别在意你……逃去天涯海角是吧……」
「…………」
安缇莉西亚没有肯定之。
对着这样的少女,少年继续说道。
「说是……生命……果实」
「诶?」
「就是……我体内的……术式。冯先生……是那样叫的」
他握紧了,眼罩。
「安缇莉西亚小姐……知道吗?」
「那个……是……」
少女,声音嘶哑了。
到底,她发现了少年告知的名字里的某种意义了吗。
那只眼,闪烁着坚决的光芒。
「——艾力欧格!」
刹那间,骑士的枪迸出向前。
不是少年的胸膛,反转的魔枪横砍的是虚空。
把想穿透自己的槲寄生之箭,扫开了。
「安缇」
放出那支箭的人影,从斜坡下说道。
是穗波。
巨汉和另一个少女——辰巳和香,跟在她身后。
穗波在制服上套着斗篷并戴着帽子,辰巳穿着正式的神乐衣装,香也在身上裹着和美贯一样的巫女装。
就魔法师而言,那些并非普通的服装。
那些肯定是在重要的仪式里,为了控制咒力而必需的咒物。
「穗波……」
安缇莉西亚喃喃道。
感觉,安缇莉西亚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是心理作用吧。
「还真是,够快的啊」
「多亏了香小姐,她缩小了范围。之后,就是探测术和商业机密了」
「虽说缩小了范围,明明施展的干扰魔法是一点都不少的啊。〈盖提亚〉可是动用了几十人的呢」
她轻轻地,嘟着嘴。
明明是在抱怨,却看似有些欣喜。
而且,也看似很悲伤。
「所以,我才讨厌你」
安缇莉西亚微微苦笑,介入树和穗波之间。
穗波,抬起魔女的帽子,盯着自己这位十年来的劲敌。
「休想对社长……出手」(吐槽:哦,多重意义上的出手)
「我就知道会这样」
轻轻地,金发少女叹了口气。
之后,面面相对。
穗波,和安缇莉西亚。
总是对立的两位魔女,从未抱着这般羞愧的想法对峙过吧。
「…………」
「…………」
两人,都无言了。
两人,都互相理解对方的意思。
都知道,对方不想打开。
即便如此。
现实,却在渴望其结果。
没有多余的装饰或预兆,只是淡淡地刻画着悲剧。
「……等一下」
一个粗实的声音响起。
是辰巳。
巨汉没有看向两人任何一位,而是注视着倒在身后的少年,莽撞地登着斜坡而来。
「嗯呐,现在不是做这种无聊事的时候吧」
「请不要靠过来。胆敢再近一步,绝不手软」
安缇莉西亚的话里,没有一丝的感情。
而且,骑士挡在巨汉的面前。
即使主人不够果决,魔枪也不会反映出那种人类感情,一定会冷酷地刺穿心脏的。
「…………」
他仅有一瞬间,瞟了一眼那个骑士。
辰巳毫不犹豫,前进着。
枪也前进了。
白银的光芒,在晚霞的森林中划出一道美丽的直线。
——鲜红的,血液溅射而出。
「……」
难道说,安缇莉西亚也没有料想到那个结果吗。
辰巳,空手接住了魔枪。
注入了咒力的手掌,避开了抢的尖端,抓住了抢杆。
无法全部消去威力,手掌上滴着血,但巨人仍然把厚实的嘴唇掰成へ字,纹丝不动。
当然,通常来说,人类的反射神经是不可能比得上魔神的速度的。不是比速度的话,填补了这段差距的是纯粹的技巧。远超树昨天见识到的体术,真正的高手才能使出来的技术所导致的结果。
这正是,巨汉专研的魔法且武术体系——神乐的秘技。
「你……」
安缇莉西亚,倒吸一口凉气。
如今,枪在阵阵抖动。
艾力欧格和辰巳之间在较量。
要是魔神占了上风,辰巳的身体会被毫不手软地撕成八大块吧。
就像葛城家的守护人那般优秀一样,所罗门的魔神之名也不是盖的。双方平分秋色,不分伯仲。
但是,
「少废话!」
巨汉大吼一声。
咆哮石破天惊,连空气都为之一震。
「我才不管!管你什么立场,什么〈协会〉和〈螺旋之蛇〉明争暗斗,我通通不管!我也不是像你们这样的首领或继承人,我还被驱逐过一次!要是犯了什么错误,顶多就再被驱逐一次罢了!」
他很是用力地,咬紧臼齿。
巨汉一边压制住魔神的枪,一边火焰般地热血沸腾。
「不过!这样一点都不好吧!」
巨汉以滚烫沸腾的眼神、声音,大吼道。
「比起在这无聊地内讧,还有更多应该去做的事吧!」
「…………」
安缇莉西亚没能回答。
相对的,
「……话的内容暂且不论,怎么老想着开除啊」
香哼了一声,闭起一只眼。
之后,少女把目光移向安缇莉西亚。
「妾身,有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
「妾身知汝欲捕禁忌。然则,须知〈螺旋之蛇〉的术式吧。看此情形,〈协会〉的魔法师,对〈螺旋之蛇〉的牵制也要到极限了吧?」
「那是……狡辩」
「啊啊,即便是狡辩」
香老实地承认道。
「然则,是个对汝而言不错的狡辩是吧?」
这傲慢而狡猾的交涉,难以置信是出自顶多才十一岁的少女。
那是她看着祖母,现葛城家当家葛城铃香所学会的东西吧。
「…………」
思考了,几秒钟。
安缇莉西亚一低下眼,艾力欧格就退了下去。
「但是,不能认可穗波。要是连〈阿斯托拉尔〉的人都认可了,就算不上狡辩了」
「我知道」
看似不甘地,棕色头发的少女咬着嘴唇。
「有劳了,辰巳先生」
先于首肯那话,辰巳就跑向少年那。
他没摇晃少年,而是在耳边叫唤他。
「喂,树!」
有一点点,反应。
树一直以右手按住眼罩,缓缓睁开左眼。
「辰巳……先生……」
「别说话。我马上,救治你」
辰巳,把粗糙的手托于少年的胸口。
这是应急措施,也就是俗称的应急处理。
这个情况下,这是跟其语源一样,把手放在身上以激活生命力的咒术吧。(注:日语应急处理“手当て”的本意是由家人、僧侣、巫女等把手放在伤口上,来治疗)辰巳还并用了吹出气息的『吹息』,把自己的精气供给少年。
那是作为守护人,用于保护主人的术。
可能是辰巳非同小可的精气起作用了吧,少年的颜色慢慢好转。
之后,
「不可以……的」
一个嘀咕。
「什么?」
「线……在……」
树呻吟着。
那目光延伸向虚空。
绝望的叫声,从细小的喉咙里竭尽全力般地发出。
「我的……右眼……和冯先生……。拜托……。赶快……离开……!」
*
在治部池的池边,战斗迎来新的局面。
防守一方〈螺旋之蛇〉,改变了战术。
最初改变的,是冯。
相对于不知疲倦地挥舞拳头的炎之巨人,年轻人不过是个人类罢了。妖精之步伐还不能完全发挥出效果,这脆弱的人类迟早会被打爆的吧。
就算,他是替换儿,也是个人类。
「……呼」
年轻人的嘴角,露出些许笑容。
蹊跷。
这种情况下,他是深知自己是个人类的。
突然间,想起了某些话。
——『正因为如此——唯有这颗心,是毫无瑕疵,属于那个人的。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我都不能奉献给那个人。所以,唯有这内心深处的东西,是不会让给别人的。这就是,我唯一的真实』
这是金发魔女的话。
正好是一年前,她被击败时说的话。
(……这,样子啊)
冯,没有忘记。
比起龙的事件本身,这个冲击对年轻人来说更大。
既最有魔法师风范,还以身为魔法师为傲,却不想曲改心灵的少女,年轻人难以置信。
所以。
所以,冯·库鲁达,也许很愉快。
践踏那种蠢想法一般的这个结果,也许碰触到了年轻人的琴线。
「…………?」
他皱起,眉头。
愉快?
琴线?
刚才,自己在想些,什么啊。
自己的想法,自己都理解不了。
感觉最近频频,杂音般的什么混入思考。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树君,他)
热度猛地撞树脸部。
思考,被迫中断了。
圆石好不容易防下了余波,巨人的拳头却缓缓捕捉到年轻人。正中一击的话,恐怕圆石也不能完全护住吧。以巨人的热量而言,冯的骨头也能化成灰烬的吧。
「……那」
嘀咕着。
他向背后的三人,问道。
「御厨先生,崔斯莉亚小姐,杰克先生——可以吗?」
「唔,呒」
「随便」
「当然」
听到三人三个回答,冯轻轻点头。
「……那就」
年轻人的手指嗖地遮住脸。
他维持这样,咚地一声,踏出步子。
巨人注意到了,这次的步伐,和之前的大相径庭吧。勉勉强强逼死年轻人的拳头,完全丢失目标,在虚空中回旋,它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吧。
下一瞬间。
年轻人,站在巨人的身后。
不是靠速度。
也不是靠技术。
更不是靠魔法。
仅像理所当然一样,年轻人穿透了巨人的认知,绕到了身后。
然后,他缓缓地落下手。
泄露出的光芒颜色,无疑是深红。
那两只眼——释放出深红的光芒。
「右七十五度,跳向上方二十七度。符文魔法选公牛的文字打击下方十八度」
低语声细如轻风,但是,却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此刻。
脱离崔斯莉亚的控制,女吸血鬼的身体自己动了。
咒力倍增通常,以一纸之隔避开石之巨人的刚硬胳膊。宛如一开始就知道轨道和动作一般,女吸血鬼跳向其头上。
「哈!」
女人笑了。
崔斯莉亚大笑不止,喊道。
「汝乃野牛,汝乃勇猛,汝乃突降之雨——咆哮吧,Wunjo」
#(注:符文图)
女吸血鬼握紧刻着那符文的硬币,打出拳头。
咚地一声,拳头轻易贯穿坚固的土之外皮,之后,感觉有塑料片弯曲般的手感。
这就是,构成巨人的『核心』。
别说居无定所了,抓住通常在体内高速移动着的那个『核心』这种事,就算是魔法师也很难办到。
但是,一旦成功了的话——
看着响起咕的声音而回归沙土的巨人,女吸血鬼歪着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
她按住自己的面部,嗤笑着。
「这就是妖精眼啊!这就是曾一度打垮我的『力量』啊!真开心!爽死了!虽然听别人命令是点不舒服!」
女吸血鬼的笑声,说是欢喜,更接近疯狂。
此外,指令继续着。
「左十三度,上方六度,射出土行符后四裂。会聚同时演算土克水的原理」
响应下一个命令的,是御厨庚申的灵符。
「——疾!」
灵符,在命中前一刻分裂为四块。
被引诱的水之巨人的姿势,完全崩溃。
以描绘着弧线回来的灵符为中心,巨人被吸入一般一个踏空。
深深埋入巨人里面的灵符,生出好几个明显的土柱。巨人俯视着从内脏伸出来一般的柱子,停止了行动。
那里是,『
核心』吧。
巨人在腹部开了个大口子,化为等量的水而崩塌了。
「右三十四度,下方三度。自混沌继续。解放咒力后进行曼怛罗的刻印」
第三次命令对象是——被风之巨人所抓住,奄奄一息的杰克。
「……哦哦」
被半透明的手抓在空中的杰克,听到那话后,轻轻地呻吟了下。
从夹克里面,有什么掉了下来。
猛然,光芒一闪。
途中,半透明的风之巨人昏昏沉沉地摇晃了下,解放了好不容易才抓住的白人。
「……哈!」
落下来的杰克,向上舔了下嘴唇。
舌头上有好几颗宝石,被穿在华丽的舌环上。
粗大的手指,刻画出复杂的图案。
「——NEITHER.NEITHER」
只有这个魔法,还是不知道真面目。
图案接近东洋的魔法,但是咒语却和英语所差无几。
刚才那出逃脱戏也是,估计应该是以咒物搞的什么机关,但构成其基础的体系还是云里雾里的,形成图案的手指在巨人的身体上刻画着文字。
写的是,AFOOM。
那是,什么意思呢。
风之巨人,就颤抖了一下。
就那样,如破掉的气球般四散而去。
仿佛之前的强大咒力都是假的一般,烟消云散得无影无踪。
「……不愧是妖精眼啊」
杰克注视着自己的行为,就像是别人的一样,回过身来。
熟悉魔法的话,才能看出刚才那现象的价值。
妖精眼的指挥。
树和〈阿斯托拉尔〉才能办到的奇迹的,相反。
或者,也可以说是噩梦吧。
〈协会〉的魔法师们看家本事的仪式所制造的,四个巨人们连反抗都不能的噩梦。
「接下来,之后就剩你了」
冯小声道。
炎之巨人,看上去像是因那番话而颤抖了一下。
它加倍增强全身火焰,化为一个城堡屹立着。剩余的魔法师拿出吃奶功夫增加的热浪,都要把〈螺旋之蛇〉的干部们烤焦了。
为了守护巨人,发生了好几个火焰风暴。
「…………」
年轻人,微微眯起眼。
仅此而已。
妖精眼的深红色,描绘出更红的曲线。
年轻人穿过火焰风暴,站在巨人的眼前。
那时,已经结束了。
年轻人优美的手指和巨人额头,连着条绿色的直线。
槲寄生锐利地延伸数米,一点都没被业火烧到,击穿巨人的额头。
这就是,米斯特汀(Mistilteinn)之枪。(注:在古北欧语中,Mistilteinn是单指“槲寄生”此植物的意思)
被如此称呼的,年轻人的术式。
火焰表面波浪滚滚,宛如奇怪的烟火般散去。掉落池里的火花发出啾的一声,这是巨人的留念吧。
——听着那声音。
冯也无力地,跪下。
「喂,没体力了啊」
崔斯莉亚看似不满地,说道。
相对的,冯则淡淡苦笑着。
「树君的仪式,也是用了这」
再要说的话,在甜品店为了阻断〈协会〉的诅咒也使用过。
虽然没到树的那个程度,但冯的妖精眼也不是能毫无任何代价地轻易使用的东西。
更何况,虽说是阻断了,却也是中过一次诅咒的身子。
穗波她们打的伤,也没痊愈。
他光是能像这样对话,就该感慨了。
即便如此。
立马,年轻人站了起来。
「接下来……趁现在没新的捣乱的,赶快结束吧」
重重地呼地,喘了口气,他竖起手指。
「开始,吧」
在脸的面前,他慢慢弯曲着那手指。
爪子短而锋利,手指有着湿润的皮肤。
「…………」
冯有好一会儿,注视着那指尖。
就一丝的呼吸。
“那手指——深深地埋入,年轻人自己的右眼里。”
*
那个瞬间。
「好热!」
和安缇莉西亚对瞪着的穗波,按住自己的手指。
是无名指。
「这个是……在威尔士……和小树连结上的……」
以前,穗波和树连结过线。
承受妖精眼代价的时候。
那时的树,忍受不了妖精眼的突然失控,在穗波承受了一部分之前,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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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本来就是,线经受不住咒力了。
就像是把发电站级别的电力,注入了极其普通的铜线里一样。
这样的话。
只得全部接受的,少年一方——!
「小树!」
伴随着绝望的悲鸣,少女转过身去。
*
那个瞬间。
无尽的黑暗里,银发青年小声道。
没有意识,眼睛也一直是闭着的,即便如此他还是说出口。
「社、长……」
那番话虚无缥缈地,碎于黑暗之中。
*
那个瞬间。
「影崎先生?」
黑羽歪着小脑袋。
这是在市内的,平凡的公园。
可能是用了魔法驱散吧,除了自己一行以外就不见一个其他人影。
「……说吧」
影崎转过身。
轻飘飘地浮着的幽灵后面,奥尔德宾也一脸苍白。
在他手掌内,小石子裂了。
刻着的文字是,Algiz。
ψ(注:符文图,图形已经尽量接近了囧)
和树相连的,意味着『保护』的如尼文字。
「可能是没赶上,也说不定」
影崎话不多地,宣告着。
就像是肯定那个不详的预兆一样,一个大影子,覆盖三人的头顶。
那是〈协会〉的,飞艇。
*
那个瞬间。
在〈协会〉的飞艇上,携带着资料的女秘书,皱着眉。
「达留斯大人?」
「…………」
蓝色西装的壮汉,注视着窗外。
达留斯·利维。
他不仅是〈协会〉的副代表,也是把上百位魔法师集结于这个都市的男人。
「貌似四大之术被破了啊。他们对这投入的战力,比想象得要多啊」
深广的男中音,在飞艇的凤尾舟里扩散。
*
那个瞬间。
「穗波!?」
安缇莉西亚,对好友的不对劲感到诧异。
同时,她也因突如其来的恶寒而按住胸口。
少女也有,特殊的线。
放入怀中的,小型青铜壶。
至上四柱。
承受了出乎意料的咒力,其中一个活性化了。
把安缇莉西亚无法独自召唤的魔神,仅靠余波就活性化一样的咒力——
——『无法完全捕获禁忌的话,就此情况抹杀伊庭树吧』
那个命令,少女没有忘记。
渐渐无法思考,只是反射性地叫道。
「树!」
雪白的喉咙,简直像是要把谁的生命拉到身边一样,不顾一切地喊道。
*
那个瞬间。
无声的咆哮,从树的内部迸发出来。
从少年的右眼——向着天空,巨大的『力量』溅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