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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留部市的,商业区。
极其平凡的花店和鱼店并排大路的,平凡一角。
从那后面进入到楼与楼之间,用心观察下周围的话,就会在一块混凝土墙壁上,发现镶嵌有铜板。
古旧而被慎重打磨的铜板上,浮雕着这些文字。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尔〉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师出租服务〉
没错。
仿佛弄错了什么似的,在那小巷子后面建了栋洋馆。
让人联想到立体画的,不可能布局跟不可能建筑。但是不论是外观还是庭院都没有一丝偷工减料,就连魔法师派遣公司的奇怪词汇,当目击到那洋馆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现实感。
——其实,那里是家奇怪的公司。
只用桌子和隔板来划分宽阔室内的空间里,现在在工作的社员有四个人。
「那个啊,刚才狄亚娜小姐委托说画五张保佑考试及格的神札,再画六张全家平安符……而且,还有诸刃先生说的用于祭祀的纸人……」
首先是,葛城美贯。
把去秽后的和纸展开在桌子上,一边一张两张地屈指数着,一边努力地做出使用朱砂和墨汁的纸人·灵符。
「……美贯,你那张数弄错了吧。纸人还剩八十张」
「诶?诶?诶?我可是有好好在数的!」
「有追加订单。中部的熊野三山系的结社要五十张。估计是通过上次的投标听到我们的好评,就试着下单了」
冷静说明的,是旁边桌子的拉碧丝。
哥特风格礼服的少女,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在组合着好几个烧瓶和试管,认真地做着炼金术师的本分。
从奇怪试管里喷出来的彩虹烟幕,发出咳咳声的烧瓶和试管里面可以看见有极为奇异的眼球和看似剧毒的蜥蜴爪,都很有中世纪盛极一时的炼金术师的末裔风格。
但是,她还在审核美贯的工作,现在的少女在〈阿斯托拉尔〉,还兼任着类似以前穗波的监督员身份。
然后,第三个人。
「可恶,为什么猫屋敷总是在弄这种麻烦的占卜啊!『猫屋敷莲的猫咪占卜』意思意思偷懒下也行的,竟然吃饱了撑着这么讲究!话说用于女性杂志的占卜,有什么必要加入古代杂部密教和宿曜道等小规模作法啊!专业的极东古代咒术谁懂啊!」
奥尔德宾·葛劳兹,在唯一的电脑面前抱着头。
手头上的自然是刻着文字的小石头,和用于符文染色的道具——但现在还有筮签和风水盘等,明显是和符文魔法无关的东西混在里面。
这里的少年,继承了以前猫屋敷负责的原稿,变成了代笔人。
虽然作者变更的事,现在只有一小部分的负责人知道,但各个编辑部带着「那个猫屋敷老师变得按时交稿了!」的惊愕和感动接受了这个情况。结果,只要按时交原稿,编辑部基本对写作的人是谁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当然了,这个情况,应该表扬下仅靠几个月就能模仿猫屋敷的文笔和报道的奥尔德宾才对吧。
……不论如何。
这就是很多地方还很不成熟,却热火朝天的〈阿斯托拉尔〉事务所的,一角。
在其接待室里,有一个特异的人在坐着。
是位有着鲜艳红发,年纪轻轻的女骑士。
「——克洛艾小姐,请到这边来」
「别介意。只是有来自〈协会〉的公事罢了,不必过度顾忌我的」
克洛艾·拉德克利夫以一只手回拒了,轻飘飘地以骚灵现象漂浮着的茶具。
当然,另一方就是黑羽。
构筑出可爱女仆装的灵体,今天也独自担当着〈阿斯托拉尔〉的服务员。
就在她这样做的期间,在与院子相接的窗户上“扫帚和抹布一直在自己干活”,显示出了她对骚灵现象的控制愈发地娴熟了。
「就算跟我说这些,茶都已经泡好了。这茶又不符合,美贯小姐和拉碧丝小姐的口味,推荐给奋笔疾书中的奥尔德宾先生,他又呵斥我别我干扰他工作,您可不可以帮帮我的忙呢?」
「……这样的话」
被她那样一说,克洛艾就没有再客气了。
克洛艾喝了一口,眨着眼。
「——茶叶不错啊」
「是的。安缇莉西亚小姐留下来的嘛」
「〈盖提亚〉的……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大人吗?」
克洛艾的语气,混杂些敬畏之情。
因为那是个,无法视若无睹的名字。
〈盖提亚〉。
这是个在欧洲位列AAA级别的魔法结社。光说纯粹的级别的话,能与其平分秋色的结社在〈协会〉里也不足五指。
更何况,安缇莉西亚的名字是与众不同的。
因突发事故而从上一代继承了首领的位置,面临被得意门生背叛的悲剧,又被誉为所罗门公主的少女,凭借自己的纤细之手让〈盖提亚〉东山再起了。
尤其,是在这半年——
安缇莉西亚回到英国后,〈盖提亚〉的立场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和〈协会〉的副代表达留斯·利维建立了渠道的少女,“在向〈协会〉提供着〈盖提亚〉庞大的财力”。
本来,〈协会〉的表面面貌多国籍企业是跟〈盖提亚〉不分伯仲的,但因最近的世界不景气而无法动弹。结果对于要对付〈螺旋之蛇〉,而必须花费了平时计划外费用的〈协会〉而言,这笔资金的注入真是雪中送炭。
如今,说起达留斯的心腹,谁都会联想到所罗门公主的吧。
「但是……」
克洛艾注视着红茶,问道。
「那么贵重的东西,让我喝合适吗?」
「要是对贵客招待不周的话,才会被安缇莉西亚小姐批评的吧。——要招待人的话,最低也要拿出这个级别的茶吧,这是那个人的口头禅来的」
黑羽微微苦笑。
克洛艾一边注视着那张笑脸,一边嘀咕一声。
「……那个所罗门公主,好像跟〈阿斯托拉尔〉很和睦啊」
「是的」
黑羽率直地,点点头。
「她对〈阿斯托拉尔〉而言,是位很重要的人」
她用的是现在时态来回答的。
那并不是,过去式。
就连现在这个瞬间,金发碧眼的公主,对〈阿斯托拉尔〉而言也是位不可或缺的人,那句话中蕴含着这一层意思。
「…………」
所以,克洛艾明白那意思后屏住呼吸了好几秒。
「……失礼了」
克洛艾回答道。
在那之后,把茶杯倾入嘴里。在慢慢地享受了香味后,温热的琥珀色液体落入了胃袋一般地,闭起了眼睛。
呼地,喘了口气,再开始说道。
「我有点,羡慕各位」
女骑士喃喃道。
「是吗?」
「在不同的魔法结社,能构筑出这种关系是很罕见的。总之,魔法师的生存方式是有着强烈自我的」
克洛艾的话里,带着强烈的实感。
不是纸上谈兵,而是亲身与社会接触后之人才具有的,语言的经验。
听到那话,黑羽也询问道。
「克洛艾小姐,不一样吗?」
「我,掌握的魔法有些许特殊」
「…………」
黑羽也莫名地,理解了。
虽然都叫魔法师,但东西洋给人的感觉还是大相径庭的。
这是因为,以自我意识想要支配世界的西洋魔法师,和想把自身存在同化进世界里的东洋魔法师的,有着基础概念的差别——而克洛艾的气质,跟这任何一方都不一致。
光看外貌倒是和树跟穗波年纪无异的这个女性,是所属哪家魔法结社的,黑羽也是有所耳闻的。
〈银之骑士团〉。
这家结社自然是敌不过〈盖提亚〉的权势,但就在〈协会〉的级别而言却是平分秋色。
那为什么,她会作为〈协会〉的负责人,来掌管〈阿斯托拉尔〉呢。
(……这个人)
这个人,跟以前关注〈阿斯托拉尔〉至今的负责人——影崎和冯都不同。
那种人会来这的,原因是?
(是因为树君……变化了吗?)
她呆呆地想着。
从上次的,樱花树灵地的投标以来,已经过了三天了。
那项工作,也跟以往的〈阿斯托拉尔〉有着天差地别。过去,猫屋敷和穗波来引导的魔法仪式,也以现在树自己发挥出强悍的领导才能,奥尔德宾来补助的形式来进行着。
〈阿斯托拉尔〉的,全新的形式。
作为首领的树自己变强了,作为魔法结社最为理想的形态。
然而,黑羽对那却没有自信。
自己等人所处于的位置,是否真的比以前更为正确了,少女并不清楚。
(…………)
莫名地,
看着事务所。
在公司正中央空着的,两张桌子。
总是让四只猫咪缠在身上的阴阳师,和严厉守望着大家工作情况的凯尔特魔女。而且,偶尔来玩下的,在那沙发上饮着红茶的所罗门公主。
不论是美贯、拉碧丝,还是奥尔德宾,都在努力。
他们拼命地工作,如同不想想起那三人不在的事实一般——再加上积极地投标,〈阿斯托拉尔〉的经营状况可以说是比以前有所好转了。
然而。
正是因为不足,才会有深刻体会。
(……没错)
明明三人不在,可没有不足这一点,更迫使灵体少女不安。
仿佛,树忘记了以前的〈阿斯托拉尔〉一样——
「怎么了吗?」
「啊……」
回过神来,黑羽屏住了呼吸。
美丽的琉璃色瞳孔,正在注视着她。
「好像在思考些什么的样子」
「不,那个」
黑羽摇摇头,寻找话语。
「……可以的话,可以问你些问题吗?」
「请随便问」
克洛艾郑重地,催促道。
这个人真的是,不像魔法师。
简直就像是一直在等待,自己像这样说出来似的。
鼓起勇气,黑羽开口道。
「请问,〈银之骑士团〉我记得以前对〈阿斯托拉尔〉——」
「——不好意思」
正好,就是这个时间点。
另一个人影,从事务所的二楼走了下来。
「书籍的整理什么的,终于告于段落了。让你久等了,真是对不起」
一边谦虚地低着头,一边下楼梯而来的,是树。
克洛艾断然地,摇摇头。
「没什么,作为〈协会〉的负责人等待也是分内之事」
「能这么说,倒是帮了我的大忙」
树微微苦笑,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冒昧地问下,我们可以谈下请你来的事了吗?」
「那个事吗?」
「是的」
树明确地,点点头。
一瞬间,公司内,鸦雀无声了。
在勤奋工作的拉碧丝和奥尔德宾,连美贯都一起转向少年的方向。
最初开口的是,果然是奥尔德宾。
「那个事,果然是指——」
「嗯」
少年,点点头。
然后,他面向克洛艾。
「去年的夏天以来,那一边就说了很多方面的事,但之前我一直难以下定决心,没有给与明确回复。但是,现在终于下定了决心,所以我想麻烦克洛艾小姐做个中介」
「真的……可以吗?」
不知为什么,克洛艾一脸复杂的表情。
少年想说出口的,是对她而言非常有好处的提议,简直就像是无法完全对其表示欢迎一般——那样的表情。
「是的」
伊庭树双眼盯着克洛艾,如此开始说道。
「〈阿斯托拉尔〉和〈银之骑士团〉的合作业务——希望麻烦下你」
2
「〈阿斯托拉尔〉……要和〈银之骑士团〉合作?」
听到那消息后,少女时隔数月又粗桑着声音。
这是间宽广的房间。
在如同一流旅店RoyalSuite级别的空间里,布置着年代悠久的暖炉和钟摆等,定居家具和许多书架。通晓魔法之人,可以看出那些家具并非用于单纯地装饰和生活,而有着深远咒术意义的吧。年代和强度,是在许多魔法中成比例的,被张开于这间房间的结界,都可以匹敌那个〈协会〉的书屋库了。
当然,这个情形下该惊讶的,应该是窗外的景色吧。
被做成很大的窗户外,平时在日本难以想象的景色铺开而来。
也就是,一望无际的绿色。
比如说利用英国独特的泥岩,配置有优雅喷水池和雕像的巨大庭院。
或是,怀疑铺装延续至地球另一侧的道路,和在其另一头喧闹不已的草原海洋。
还有,包围那草原,把地平线染得漆黑的广阔森林。
——这就是,乡野别墅(CountryHouse)。
流行于过去的英国贵族间,把一个地方整个当做用地的巨大宅邸。貌似少女的家系在现代仍然持有,许多贵族出于潮流和财政的原因而放手了的这些房屋。
不仅房屋巨大,里面的装饰也是面面俱到别具匠心,尤其是少女坐着的房间之典雅,有着写不出的壮丽。
但是。
在那宅邸里,少女的“身姿”却毫不逊色。
如同梳妆了古黄金版的卷发,顶级宝石般的翠眼。更为重要的是,坐在古董橡木椅上的身姿,充满着凉爽的气质。
任何人,看一眼都能明白。
她正是,这间宅邸的主人。
不论是不用马或车都难以出行的豪华宅邸,还是不下百人的佣人,都是为了这位年轻女王一人而存在的。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美貌的〈盖提亚〉首领的容颜里,混杂有全新的成分。
比如说那个,灿烂蔷薇上,带着淡淡雾气一般。
纱布使得蔷薇的神秘和高尚更上一层楼,但同时少女的表情还蕴含着,碰触观者心灵的一切。
可能,是忧郁吧。
梦幻般的美丽,却并非少女自己所希望的吧——让人如此感觉的什么东西,存在于安缇莉西亚的身姿里。
然后。
那美丽的主人面前,浮现出另一个人影。
这是位,只能用黑白来形容的女人。
不论是及腰的长发,还是光滑的肌肤,都如同一切色素脱落了一般的洁白。与其相反,身着的西装和领带则是会被吸入一般的黑色。
如在黑白电影般的黑白色里,区分自身的女性。
她是梅札斯家的管家——担任〈盖提亚〉副首领的所罗门魔法师,达佛涅。
「刚才的事,没有弄错?」
对着询问的安缇莉西亚,达佛涅平静地点点头。
「虽然还没有公开宣布,但情报来源可靠。好像为了顺利进行合作,已经在咨询〈协会〉了」
「竟然这样……」
少女,哑口无言了。
一会儿后,把食指腹部抵着嘴唇,少女看似焦急地说道。
「……什么意思?在夏天提出同样要求的时候,也应该有对树忠告过了的啊。从〈银之骑士团〉来看,〈阿斯托拉尔〉就是个暴发户般的新秀。就只是想尽情利用一把罢了的啊」
「我赞同首领的意见」
达佛涅对那番话,表示肯定。
「就那家结社的性质而言,是不可能平等尊重〈阿斯托拉尔〉的吧。而且,从〈协会〉会议中那家结社的发言来看,其想法可见一斑」
淡淡地,告知事实的声音。
「总之是,击破〈螺旋之蛇〉。那也是倾注〈协会〉全力,不顾及其他的措施。〈银之骑士团〉,为了挑拨其他的〈协会〉权威,而想拿〈阿斯托拉尔〉来当垫脚石吧」
安缇莉西亚,也对那表示默认。
“那样子”,最好不过了吧。
半年前,在和〈螺旋之蛇〉发生直接接触的结社里,〈阿斯托拉尔〉是最容易被人乘人之危的。
更何况,伊庭树。
那个少年,原本就跟魔法师扯不上边。
的确,魔法结社是从父亲那继承来的。但是,在根本的地方,树就不被当做是个魔法师。
因此,从〈协会〉和〈银之骑士团〉来看,偶然持有妖精眼的少年,因为偶然被卷入过去的〈螺旋之蛇〉的争斗里,而逼到现在这个境地的——是这个样子的。
当然,这是诡辩。
现在树的境地,就算有许多妨碍和冷箭,也都是的树自己选择,获得的东西。
但是,从不喜欢魔法师妨害世间的〈协会〉的趋势来看,至今为止的经过可以算是足够的名正言顺了。
也就是,打着击败〈螺旋之蛇〉的旗号。
靠着伊庭树,自己作为对抗〈螺旋之蛇〉的领军人物的话,〈银之骑士团〉想要主导〈协会〉的会议,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吧。
「……是认真的啊?」
安缇莉西亚喃喃道。
「把几乎无法长期维持下去的资源,分割给别说整体上了,就连其住所都不明了的对象,太愚蠢了。更何况,〈协会〉在击败〈螺旋之蛇〉之后,也有必要保护魔法师的世界。十字军的耿直之人,没有把越南战斗当做反面教材吗?」
「他们一丁点都不觉得,自己会重蹈新教徒的覆辙吧」
「……是的啊」
少女面露苦涩地,咬着嘴唇。
许多魔法结社,都依存于落伍的荣耀和血统。
其中,〈银之骑士团〉又是佼佼者。只要能击溃妨碍信仰之徒,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那个骑士团的首领——骑士总长,安缇莉西亚大人也认识吗?」
「是的」
「热拉尔·德·莫莱(GerardDeMolay)」
主人肯定后,达佛涅慢慢说出那个名字。
〈银之骑士团〉。
它的,骑士总长。
「现在的〈协会〉对〈阿斯托拉尔〉的负责人克洛艾·拉德克利夫大人,作为一名廉洁的骑士而闻名天下……但那位骑士总长,可不是位等闲之辈。当年跟欧兹华德大人明争暗斗」
「……是啊」
再一次,安缇莉西亚重重地点点头。
既然是一家魔法结社的首领,自然谁都无法小瞧,但〈银之骑士团〉的骑士总长在其中更是大放异彩。
当年的大战之后,影响力慢慢衰退的〈银之骑士团〉中,唯一的特异。
继承了衰退之前的——巅峰期的〈银之骑士团〉的,魔法师。
「树……懂不懂啊?」
「怎么办。葛城家也不会关心到欧洲去的,奥尔德宾大人也对这个微妙之处也是半懂不懂的。拉碧丝大人和黑羽大人就更不用提了吧」
「…………」
听到达佛涅的话,安缇莉西亚又沉默了。
观点,基本一致。
一会儿,达佛涅嘟哝了一句。
「要我们,去通知下吗?」
「……诶?」
一瞬间,安缇莉西亚屏住了呼吸。
对着显露出与年纪相符表情的少女,达佛涅以温柔的声音这么说道。
「只有您们两位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安排个安缇莉西亚大人和树大人直接谈话的机会,我觉得不会涉及双方的立场和状况的」
「诶?诶?啊……那个」
困惑和动摇一闪而过少女的侧脸,那张嘴——如同呼唤重要宝物的名字一般,说出这种话。
「只有我和……树,来谈话?」
「是的,就您们两位」
简短地,达佛涅肯定道。
接着,少女端正的容颜上,闪过一丝甜蜜的迹象。
如乡愁般,难以抵抗的什么东西。
不符合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这个人,却是从根源上支撑着少女的什么东西。
让个普通少女,承受女王职责的什么东西。
「啊……」
声音发出到一半。
刹那间,少女又收了回去。
她极为缓慢地吸了口气,以咽了颗石头般的声音,这么说道。
「……不了,没那必要吧」
「安缇莉西亚大人?」
对着回问的达佛涅,安缇莉西亚再一次说道。
「树,也是一家结社的首领。不用我多言,他也会三思而定夺的」
「是说真的吗?但是安缇莉西亚大人……」
少女没有听见,达佛涅接着说出的话。
「没必要」
严词打断后,安缇莉西亚摇摇头。
态度,不容多言。
接着,少女以作为〈盖提亚〉首领的身份,而下命。
「退下吧,达佛涅」
「……遵命。告辞」
行了一礼后,达佛涅转身而去。
把手搭在门上,她再一次做了一连串到弯腰的动作。
然后关上门后,好一会儿,梅札斯家的管家都一动不动。
一会儿,伴随着僵硬的呼吸声,
「……真是个,笨妹妹」
她轻轻喃喃道。
不是平时的声音。
而是在正式加入〈盖提亚〉之前——感情丰富,经常嬉笑怒骂时候的声音。
跟一同修行的孽缘朋友——结果背叛了〈盖提亚〉的两人一起常常谈天说地时的自己。
此刻,真是很想做回那时的自己。
此刻,比起梅札斯家的管家,比起〈盖提亚〉副首领,她更想作为那个可爱妹妹的姐姐而陪伴其左右。
就算是作为,致死也不会言明那层关系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就算是从父亲大人拿继承来的结社,也不用那么要强的吧」
那是,不甘。
对那少女(妹妹)的坚强,无法一起提供支持的自己感到很悲伤。
然后。
只有这句话,连达佛涅都没有预料到的回答,从走廊的另一侧传了回来。
「哎呀,没什么好那么怪她的吧」
粗大的嗓音,撞击着达佛涅的耳朵。
那声音如小孩般地直爽,可开启听者的心扉。
「安缇莉西亚殿下的强大是很美的。围绕那的矛盾和固执的部分,也许该另外讨论吧。要是混作一谈而烦恼的话,起的皱纹就浪费了难得的美貌了吧?」
「诶……」
听到那声音。
猛然地,达佛涅转过身去。
「您,是……」
达佛涅没能说完,脸就扭成一团。
那张脸上寄宿着惊讶——和藏不住的欢喜之情。
3
到了晚上,〈阿斯托拉尔〉事务所的走廊出现了个奇怪的东西。
二楼的,走廊。
建造年代久远的洋馆走廊,每次走动都会吱吱地响。这次也是,总之是拜此所赐,得知了这怪东西是有体重的。
皎洁的月光从窗户洒了进来,照射着蠕动着的怪物。
对。
名副其实,就是怪物。
谁都曾干过似的,嘎吱嘎吱动着的毛毯块——被子怪物。
毛毯从头盖到脚的被子怪物,正好停在某间房间前,就从毛毯的接口处,孤零零地伸出只白手。
砰砰,那只手在敲着房间的门。
「……拉碧丝,醒着吗?」
一个年幼的声音询问道。
是美贯。
一会儿,
「……门开着的」
响起个回答声。
美贯犹豫了下,推开了门。
在眼前展开来的大约六个榻榻米大小的室内——跟美贯的房间不同,这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当然,就这情况与其说是收拾,不如说是东西少才对吧。
只有看似炼金术道具的烧杯和油灯滚倒在地板上,感觉这半年都没有人生活过似的。此外,用途不明的羊羹竹筒,和名片般的纸片被看似小心地放置着。
「…………」
拉碧丝坐在那间房间,搁在窗边的椅子上。
虽然是背对着的,但好像是要入浴之前,美贯也松了口气。
两位少女,就生活在这〈阿斯托拉尔〉。
以前猫屋敷也有住过——但现在,这间房间也没怎么整理,就偶尔由黑羽打扫下,一直被这样放置着。
「那个,拉碧丝……」
美贯搭话道,嘎吱嘎吱地在被子里面话音消逝。
好像是在想要怎么话,而寻找词语一般。明明想说的话都定好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少女在词汇里四处寻找。
所以,
「什么事?」
朴素的话语,在这情况下真是谢天谢地啊。
鼓起勇气,美贯吞吞吐吐地问道。
「社长哥哥的事……是怎么看的?」
听到战战兢兢的询问,红发少女迅速转向她。
以看不出感情的眼神盯着美贯,这么断言道。
「跟拉碧丝无关。拉碧丝只是会一直跟着树而已」
「真是的!」
脱去被子,美贯咕地鼓起脸。
「是拉碧丝跟人家说,自己好好想下的吧!社长哥哥的事,拉碧丝也很担心的吧!」
「不过,多亏了树现在的眼睛,美贯也在变强」
「唔……」
被她那么一说,美贯沉默了。
说得没错。
原本,美贯作为魔法师就有着几个问题。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相对于强大血统,缺乏才能这一点。
葛城家的血,给美贯提供了无边的咒力。但是,少女贫乏的才能却无法处理好那咒力。
无法完全控制的咒力,会危害少女自身……不久就会如堤坝崩溃一般,啃食美贯的身体,甚至会给周围一带招致四处播撒灾难的高度咒波污染的吧。
美贯曾被那样,警告过。
但是。
「现在,多亏了树的眼睛,美贯可以帮忙了」
拉碧丝说道。
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美贯,因为没有才能就无法控制咒力。
反过来看这个说明,魔法的才能就是『能够控制咒力』的意思。
跟单纯的仪式布置和集中力的强化等不同,控制咒力是光靠训练和岁月无法掌握的。
咒力,是看不见的。
不管是多么优秀的魔法师,也很难直接视见咒力,只能配合个人模糊的感觉来调整。正因为如此,如何感知咒力,能否操纵咒力的强弱和流动,就是所有魔法师的修行根本。
「…………」
紧紧地,美贯咬紧嘴唇。
因为树的妖精眼,正是罕见的例外。
不用说,少年的眼睛可以视见咒力本身。
如果是以前的妖精眼,树不好轻
易使用。只能在走投无路的瞬间取下眼罩,依靠下妖精眼,但〈阿斯托拉尔〉的任何人都不希望树胡乱地使用妖精眼。
可是,现在。
如果是衰弱到树能控制程度的妖精眼……用于补助下美贯的修行,这种新使用方法还是可行的。
实际上,其效果显而易见。
从树一边要特训现在的妖精眼,一边配合美贯的修行,一共还不到三个月。
但是,美贯作为魔法师的本领,却获得了相当于修行了数年的效果。
「那是……多亏了社长哥哥,我也可以镇魂和雄诘(译者注:神道用语,驱除邪气的意思)了……」
美贯低着头,述说着。
不论是那一项,都是以前的美贯如何特训,都无法办到的法事。
倒不如说是,自己都不知道有哪里不对。好不容易才能感知到咒力,却在严格讲究的神道的动作和呼吸法中,没有头绪该怎么操纵那才好。
对于那种烦恼,树的眼睛给与了清晰的建议。
按现在这样继续修行几年的话……也许美贯自己,也能控制咒力也说不定。
美贯的姐姐·葛城香,守护人紫藤辰巳和橘弓鹤,还有比谁都担忧的那个祖母·葛城铃,他们所担心悲剧也许终于能防止了。
拉碧丝却同意那一点,
「不止是美贯」
而继续说道。
「那个训练法,对拉碧丝和黑羽也很有效。虽然附带要求基本功扎实,但比起大部分魔法结社的环境,和树现在的训练是效果最为明显的」
这也是,真的。
就算是从美贯来看,那两人的魔法都在显著提高。
原本黑羽的骚灵现象就是完全取决于咒力,拉碧丝的炼金术要制造咒物也需要精妙的咒力操作。
妖精眼会被重视的理由。
那绝不是说,单体妖精眼很强大,这种意思。
树现在的使用方法,才是妖精眼本来该存在的方式。
(……也是啊。应该是的啊。然而……)
然而,美贯不知道,该不该为此高兴呢。
她一直紧皱着眉头,握紧拳头。
「为什么,美贯会烦恼?」
「…………」
「树变强了。猫屋敷和穗波都不在了,他努力想填补那空缺。这一点,有什么不好?」
「……我不懂」
哗啦哗啦地,美贯摇摇头。
比以前还长的头发,随之摇摆。
「不过,社长哥哥……感觉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似的」
「是啊」
拉碧丝,就说了这句。
此外,什么都没说。
好像,有点开心。
她嘟哝着。
「穗波姐姐,猫屋敷先生,安缇莉西亚姐姐……怎么了啊」
「……既然是从〈阿斯托拉尔〉派遣去〈协会〉的名义,应该不会被粗暴对待。只要安缇莉西亚在关注〈盖提亚〉的现状,她就要四处奔走。总之,拉碧丝我们的立场反倒比较不妙」
「这样啊」
微微地,美贯笑了下。
拉碧丝,没有笑。
她只是,注视着窗外。
「树,还在学习」
「最近,一直都这样啊」
美贯也表示同意。
树的住所,本来就不是这间事务所。
但是,猫屋敷被派遣去〈协会〉后,树就以临时监护人的身份而暂住于这洋馆。当然,树的年纪不到监护人要求,但这问题拜托下保健老师苫小牧就可以混过去了。黑羽也住在同一住所,但毕竟幽灵是敷衍不过去的。
然后,平时美贯睡了,少年才会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因为他一直蹲在,离事务所有段距离的书库。白天的时候也常常在看从书库拿出来的书,但好像比起魔法书,主要都是些以前穗波教授的关于魔法的历史书。因为考虑到专门性的魔法一般不是一、两年就能学会的,这可以说的明智的判断吧。
「哥哥社长……真的,想和其他魔法结社合并啊?」
「担心他?」
「担心啊!」
美贯,坦率说道。
「在京都那次之后,社长哥哥就一直在胡来似的,担心死我了!虽然他工作很出色,但那不怎么像社长哥哥的风格,担心死我了!既不是安缇莉西亚姐姐的〈盖提亚〉,也不是葛城家,竟然跟家完全不认识的结社合并,担心死我了!担心奇怪吗?」
「不奇怪」
然后,拉碧丝摇摇头。
「如果是那种意思,拉碧丝也很担心。因为超过自己容许的行为必定会带来破绽」
「……!那。那样的话一开始就这样说啊!」
「因为拉碧丝不想跟美贯酱说」
「竟然又怪人家!」
美贯胡乱挥舞着手,做出抗议。
不过,没有混杂真正的怒气。
无奈地打开小小的拳头,憋住愤怒,美贯这么问道。
「那么……拉碧丝,关于〈银之骑士团〉,知道些什么?」
接着,人工生命少年微微眯起眼。
「所知道的,就只有首领骑士总长热拉尔·德·莫莱的传闻。也就一句话,是以前哥哥大人说过的」
「……无所谓了,告诉我吧」
听到美贯的话后,拉碧丝轻轻地点点头。
过了一下,
「哥哥大人说的——狂乱的骑士」
平静地,真红头发的炼金术师喃喃道。
*
夜更深之际,书库的门终于打开了。
「……啊啊,累死了」
树嗵嗵地敲击着肩膀,走了出来。
以手指捏住眉宇之间,嗯~地呼出了口气的样子看着很像是日本工薪人员。褶皱的西装,和眼睛下的淡淡“黑眼圈”,都加强了那种印象。
他深呼吸后,回身面向书库。
青铜的门上以拉丁语夸张地写着,『汝,禁止碰触(NoliMeTangere)』什么的,树不禁想到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光是如此就早昏倒了吧,而苦笑了下。
以前的,自己。
到底,两年前的自己是多么提心吊胆啊——
「——树大人」
「呜哇!」
下一瞬间,少年猛地向上一跳,摔了个屁股着地。
这是在外庭的,中央附近。
楼与楼之间的狭窄布局,在绝妙地布置有植物的花坛旁边,出现了一个低着头的赤红人影。
「失礼了。很抱歉吓着您了」
「……克洛艾小姐」
在庭院正中央的,是那个克洛艾·拉德克利夫。
原本身材就苗条且气质脱俗,但像这样被夜晚的花卉所包围的话,她看上去宛如遥远国度的妖精似的。穿着也很看重实用,是会不影响动作的轻装,因此更为凸显了她纤细的身体。
不知为何,事到如今树想起来,这个骑士是跟自己同龄的。
「难道说……是在等我吗?有什么事吗?」
「……没,那个」
克洛艾,看似为难的样子。
看见她罕见地游移着视线,嘴巴含糊不清,树歪着脑袋。
「那个,怎么了?」
「没,真的……没什么大事」
好像都冒汗了,她以手指甲擦擦太阳穴。
她把纯白的竹刀袋藏在背后,摆弄着右耳的耳环。少女一边在黑夜中都能看见脸红,一边这么说道。
「可以的话……可以一起……散散步吗?」
「……哈、哈啊。可以是可以」
眨眨眼后,树点了点头。
关于目的地,克洛艾没有指明。
所以,树就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
最近一直都是暂住于事务所,但偶尔还是有必要回去取些必用品的。——再说,不定期扫除和换换气的话,会被义妹勇花狠骂的。说道那个义妹的行动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偷偷摸摸地跑回来。
马上就是深夜了,路上也没几个人。
伴随他们的就只有温暖的春天夜风,和无心欣赏的满月而已。穿过密集建造的商品房,横过并排于狭窄檐前的盆栽列,两人无交流地漫步着。
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像这样漫步于夜晚里,沐浴在月光下一般,很是惬意。
不过,树想到对方是怎么回事而看看旁边,发现克洛艾闭上了眼睛。
(诶?)
树想窥视一番,而她做梦般地睁开眼,树就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
「……良宵啊」
「是、是的」
树也同意道。
实际上,这是个平静的良宵。
黑暗的面纱不浅也不深,温柔地覆盖一切。
时不时吸入鼻孔的,是不适季节的瑞香。自动贩卖机的灯光照射着洁白的花卉上,如同浮在夜空中的水母一般。
「…………」
仅此而已,两人还是不做声。
很不可思议地,感觉不像是和魔法师一起漫步。
遇到这个少女不到数
月,但其工作务实,也没有感觉到她有魔法师特有的鬼迷心窍和闭锁性。她让人感觉,普通相遇的话,会不会当上普通做个朋友呢。
也许只是单纯的错觉,但至少树是那样感觉的。
「啊」
在途中,停下了脚步。
这是个小型公园。
就只有些古旧的秋千和生锈的跷跷板,堆积起来的陶管这样的游具,几乎不见有人来的痕迹。姑且也算是住宅地的中央,但却像是个气潭般被遗忘的地方。
不过,看着那寂寥的情形,
「呜哇,好怀念」
少女说道。
「想起了些,什么吗?」
「是啊」
害羞地,树挠挠头。
他一边眯起眼睛,一边慢慢地,这么说道。
「这我第一次……遇到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小姐的地方」
啊啊。
那时的回忆,历历在目。
——『初次见面。我叫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既然你听不懂我说的意思,那就让我直接和《协会》交涉』
——『穗波·高濑·安布勒』
——『这是我的名字。明天会再正式打招呼的』
即便是现在,也能如昨天的事一般回想起来。
闭上眼,就会浮出出来。
高举契约书,桀骜不驯地逼迫树投降的所罗门公主。
相对的,击退公主操控的七十二魔神,以槲寄生之箭甚至净化了公园咒力的凯尔特魔女。
树再次确认到,一开始那两人关系就恶劣到极致——关系融洽到极致的。不然,也不会那样愉快地互相抨击。能那样对待的人,一辈子也很难遇到一个吧。
正因为如此,树也——
「……您在笑啊」
克洛艾说道。
「诶?」
「那个,嘴唇」
冰冷的手指碰触了下嘴唇。
是克洛艾的手指。
凉飕飕而柔软的触感,使得树感觉到心脏扑通扑通作响。
「两位,对树大人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呢」
「是的」
唯独这一点,少年好不炫耀地点点头。
「她们都是很特别的人。像现在这样分离开来,我就更是那么认为了」
「是吗」
克洛艾好像有点发痒似的,一脸为难地微笑着。
树心想,常常看见这个人的那种表情。
感觉就像是在,跟极为普通的,仅仅年长一岁的姐姐在聊天似的。
所以,才会这样啊。
莫名地,想问个问题。
「克洛艾小姐,没有那样的回忆吗?」
「回忆,啊」
克洛艾看似困惑地,眨着眼。
「我的,回忆……」
她为了思考下而含糊着。
一会儿,
「不行啊。我所记得的都是些剑的事情」
她摇摇头说道。
「剑吗?」
「是的」
少女表示肯定,抬起一只手。
紧紧地注视着,那里握着的,雪一般洁白的竹刀袋而说道。
「比在这边名为幼稚园时还早,我就手握真剑了。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在进行剑和魔法的修行。虽说是魔法结社,在现代也是很罕见的事情了。我自己,也觉得很落伍。我妹妹,倒是在普通社会长大的」
「有妹妹的啊?」
「她叫安妮(Anne)。也不知是像谁,总是喜欢顶嘴」
克洛艾微微苦笑了下,摸了下右边的耳环。
月亮形状的,银耳环。
耿直少女的衣服中,只有那个耳环浮现出来,但树单纯地认为,那东西就有那么重要吧。
「不过,很帅气」
「帅气?是说我吗?」
「是的。能专心致志于一件事,我觉得是很幸福的事,很帅气。因为就算由我来看,克洛艾小姐也非常帅气」
「……我……啊」
克洛艾细细品味般地喃喃着,少年坦率的话语。
「树大人,我有个请求」
在那之后,突然把嘴唇抿成一字,提出这个要求。
「我想向您讨教」
「哈?」
一瞬间,树没能领悟意思也难怪。
「诶诶诶!什、什么意思啊那个」
「正如刚才所言。我想向伊庭树大人讨教」
再次举起的洁白竹刀袋的,细绳松开了。
从脱落的里面,显现出金属制的刀柄和刀鞘。
十字剑(CrusaderSword)。
树也只是知道那个名字,据说是十字剑骑士所挥舞的历史悠久的剑。
在眼前,缓缓拔出的那把刀的锐利和冰冷——让树深刻体会到了,少女是认真的。
背皮寒意乱串。
感觉就像是冰柱插进了脊髓似的。
树没出息地踏空一步,好不容易才问道。
「什么……意思啊?」
「本想再花些时间的。本想为了理解树大人,并让树大人也理解我,而好好交流一番的」
克洛艾平静地,说道。
把剑高举向上段的架势,迸发出强烈的气势。
「但是,事到如今没那么多时间了」
「慢、等下——!」
比起叫喊,银光的奔进要快得多。
如激流一般,以惊人力度挥落而下的一击。
树能一边瞬间滚倒地面,一边避开,这都是纯属侥幸。
——不。
完全避开,是不可能的。
一边身染泥灰一边从地面站起来之时,热热的东西沿着脸颊流过。
以手指碰了下,才知道那是什么。
从浅浅划开额头的伤口,血液滴落下来。
「————!」
毫无疑问,她是认真的。
就算对方想手软,但树也必须要做好一招没弄好,就会缺胳膊少腿的觉悟。
想象着触目惊心的情景,树一边感觉到喉咙里面在痉挛,一边后退。
但是,拉开的距离,一下就被她逼近了。
克洛艾一面堂堂正正地走近树,一面说道。
「——实在是有太多东西,想向您领教了。很可惜。居然只能以这种暴力而急速的做法」
「我、我怎么可能会有东西教给克洛艾小姐!?拳、拳法是修行过一些,但也就才一年半!怎么可能打赢小学那样就开始修行的克洛艾小姐啊!」
就在树想要说服她而滔滔不绝之际。
「说谎!」
克洛艾简短地,大喝一声。
「哪、哪有?」
对着动摇的树,女骑士继续说道。
「您……一年前,在这片土地上打赢了崔斯莉亚(Cecilie)」
「…………!」
那名字难以忘记。
那名字怎么可能会忘。
符文魔法的吸血鬼,崔斯莉亚。
那个奥尔德宾的师傅,也是位于〈螺旋之蛇〉的〈王国〉(Malchut)之座的——凶狠魔法师。
「半年前,京都土地也遭遇了那个吸血鬼的袭击,并应该是再次击退她了的。这不是您的——甚至是〈阿斯托拉尔〉的强大,那您说这又会是什么」
克洛艾的话中,有着难以反驳的重量。
语气很绝对,不允许有任何无理的反驳。
「之前我也有见识过了,在投标的仪式见识过好几次。但是,我始终不觉得,那就是〈阿斯托拉尔〉的全部」
可能是话说得快吧,克洛艾的剑化作飓风。
西洋剑术,不是只靠手腕来挥舞的。从脚到腰,从腰到手腕,悉数引出肌肉的力量,更最大限度地利用剑本身的重量,以其向量,击溃阻挡者。
那份犀利,树是亲身体会过的。
咕地,烈风敲击着鼓膜。
现在是,胡乱回避已经毫无意义。那么判断的身体,脱离了少年的意识,迈出修行过无数次的步法。
名为跟步。
小幅度使用脚跟的五行拳独特步法,虚晃对方的剑——但是,每一击,克洛艾的剑也提升着气势。
第二击,第三击,第四击化作旋风。
少女的身体以树的眼睛无法追上的速度,化为暴风雨而回转着,一边增强着运动能量一边劈落向树的头顶。
及时侧身躲闪——剑击穿大地。
(刚才——?)
稀里糊涂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树马上就醒悟到那是个圈套。
「祓魔式咏唱——东风带离去,他消失无影,从其住所被铲除!(tolleteumventusurensetauferetetvelutturborapleteumdelocoauo)阿门!(希望如此)」
这时,从刻画于月光下的十子阴影中,怪风呼啸。
如同回应克洛艾的剑似的神秘之风,捕捉到少年的身体,猛地发作。宛如巨人般的力道,把树如同风车般的旋转着,给与充分加速后“投射了
出去”。
(十字剑的……祓魔式?)
据说这是过去守护了前往圣地的巡礼者,仅在修道骑士代代相传的秘法。把自己的信仰传入咒力,将之具现化的那个,他们却不称之为魔法。
而是——祓魔式(Exorcisme)。
“驱魔的仪式”。
冲击,击打着全身。
无数次,与地面发生激烈碰撞。
仿佛,猛击水面的石头一般。
最后撞向锈迹斑斑的跷跷板,背部被挤压着。
空气被挤出树的肺部,混杂着血腥味,呼吸停止了。树拼了命地维系住意识,为了让气管再次运作,仿佛花费了好几个小时似的。
「怎么了?不使用妖精眼吗?」
克洛艾以冷淡的声音,问道。
树靠着跷跷板不动,大喘气地反问道。
「……有什么……是克洛艾小姐想知道的吗?」
他把身体,抬了起来。
所幸,骨头没断。
也不知道是之前的修行起效了,还是克洛艾手下留情了。不过,他把全部的力气注入膝盖,抬起头。
「现在的〈阿斯托拉尔〉……对现在的我而言,的确是全力了」
「是的,那个我也知道」
少女豪不犹豫地肯定道。
「的确,现在的〈阿斯托拉尔〉很齐整。考虑到葛城美贯和奥尔德宾·葛劳兹才那个年纪,他们是优秀到不能再优秀的魔法师了。拉碧丝和黑羽也还有很多未知的地方,应该也是值得期待的人才吧」
但是,克洛艾这么说道。
「……“就是凭借那种理所当然的事,您打赢了那个吸血鬼吗?”」
「…………」
树,语塞了。
不得不,语塞。
因为少女想说的意思,清晰地传达给了树。
「那个吸血鬼,有多凶狠,我是知道的」
克洛艾说着。
树注意到了,那剑尖在颤抖。
直刺着十字剑的少女眼角——如同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少年的立场对调了一般,渗着泪花。
「我,第一次恐惧了」
如同想要挥断什么似的,少女继续道。
「我恐惧那个吸血鬼。比起悔恨无力的自己,比起因无法拯救妹妹而恸哭,我只是一味地害怕那个吸血鬼」
那也是,当然的吧。
那个,是怪物。
不是比喻,而是指暴风雨或地震等灾难本身。
树遇到的众多异类之中,那也算是持有人类身姿和形态的称为怪物的不同存在。
「那么……您发生了些什么?跟我有什么不同?」
克洛艾问道。
树……咳咳地边呛着,边反问道。
「克洛艾小姐也……遇到了崔斯莉亚小姐啊」
「是的」
克洛艾点点头。
「崔斯莉亚小姐的……那个暴力品尝过了吧」
「是的」
少女坦率地,再一次点点头。
树不会再惊讶于,两位魔法师的意外接触。
「半年多以前的事了。我被那个吸血鬼,夺走了该保护的人。我的妹妹也被拐骗了,我输得一败涂地。为了战胜那个吸血鬼我万事俱备,却并未获胜」
「……那个,人」
树不想多问。
如果是那个吸血鬼出现的地方,那结果只会是悲剧和掠夺吧。骑士在那个地方失败了的话,不论是荣耀还是信念都会被践踏得粉碎的吧。
「那就是,克洛艾小姐特意担当〈阿斯托拉尔〉的理由吗?」
「是的」
少女第三次,点点头。
「不论如何,我都想知道。——您们能获胜的原因,我很想知道」
被刺出来的剑,尽管颤抖,却没有偏离树的额头。
树也是,目不力剑地说道。
「那是……由〈银之骑士团〉出面……不方便的意思吗?」
「热拉尔骑士总长,就算想公开友善接触,团员也不会认可向您请教的行为的吧。因为那是意味着〈银之骑士团〉处于〈阿斯托拉尔〉下风的行为」
「…………」
那也不是,不能理解。
自尊心的问题。
可能会有人笑这是蠢事,但在现代以魔法师为目标的人,其动机大部分都是出于高傲的自尊心。否认这点的话,魔法师本身的意义就会不存在了。
「所以,只有现在了」
宛如哭泣一般,少女说道。
「不论如何……在知道您取胜的理由之前,我是不会收手的」
嗖地,剑拂过树的喉咙。
其触感,惊悚而冰冷。
死亡的触感。
「请使用妖精眼。请把您真正的『力量』,告诉我。——是的,虽然我之前丑态尽显,但我还是要大言不惭一句,就算我为此丧命也无悔了」
声音真挚,而痛苦。
本来,她不是会允许这种残暴的少女的吧。更何况,如果不得不自甘堕落,那么折磨少女的苦恼会有多大呢。
然后,负于吸血鬼的重创,严重到了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堕落的地步。
把一名少女的心灵,把一位骑士的存在方式,扭曲变形般的压倒性暴力。
「…………」
树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开口道。
「……我已经,没有击退那个『力量』了」
「……没有?」
「那起京都的事件后,我的妖精眼,就失去了当时的『力量』。如克洛艾小姐说的一样,现在只剩些那个残余力量。所以,无法汝你所愿了」
「……您想让我,就此收手?」
当着克洛艾的剑的面,树明确说道。
「……不过,克洛艾小姐不接受的话,也许还有别的方法」
那么说道——嗖地,树把手移向右眼。
克洛艾,也感觉到了。
那决非,单纯的虚张声势。
一直把手搭在右眼上,少年没有动,少女也没有动。
「……请让我见识下」
少女的喉咙颤抖道。
「代价就以我的身体来偿还。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的。所以……请让我见识您真正的实力」
克洛艾斩钉截铁道,任何代介都不后悔。
这正是,两人之间的契约吧。
树和克洛艾,非同凡响的咒力在两人的体内凝缩着。
「开始征讨」
少女举起十字剑,
「……好的」
少年,向着覆盖右眼的手指注入力道——
「不好办啊」
从别的方向,传来了个声音。
「诶——?」
屏住了呼吸的,首先是树。
「明明那般叮嘱,不要使用的。你真的是,没有耐性啊。当然年轻人嘛,没有耐性也是没法子的吧」
呵呵的笑声混杂着。
声音略带淘气,娇嫩而有张力——却在其深层,让人感觉到如古旧高级酒杯一般的,老成的年纪。
「何人!」
接着,克洛艾大喊道。
少女,也做好了觉悟。
既然要以这种理由来伤害伊庭树,如果被〈阿斯托拉尔〉的魔法师察觉,当然会变成战斗。尤其是奥尔德宾一直在怀疑自己,她都想好了对他的对策才来的。
不过,这是个不认识的声音。
更何况,都如此精神集中了,自己却无法察觉有人接近的气息——
「哎呀哎呀,怎么了?这位小姐的表情好吓人啊」
呵呵,呵呵的笑声继续着。
不知道是从哪传出来的。
所以,放弃了对眼睛的依靠。
立刻,也不依靠耳朵了。如果对方是以声音来引发混乱,依靠不可靠的感觉器官就是很愚昧的。在自身体内构筑起周边世界,不是靠五感,而是以超越五感的确信来直视对方。
那也是,凭借魔法的洞察。
在日本,也是被称为剑禅一如的境界。
「——在那!」
银色流星,一路狂奔。
克洛艾感觉有,会心一击。
虽然不是以刀刃,而是以剑面的一击,但一定会把对方的骨头砍断两、三根——!
然而。
轻飘飘地,灰色的毛皮飞舞于剑上。
(毛皮?)
如此心想的下一瞬间,克洛艾醒悟到对方的真面目。
「——猫、猫咪!?」
没错。
是猫咪。
一只猫咪,躲过了克洛艾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
(……怎么、可能)
此刻,克洛艾的眼睛,才清晰地捕捉到了其身影。
青绿灰色(俄罗斯蓝猫)的毛皮上,加上均匀的肢体。猫咪看似高级——但其背上长着的东西,明显给人以异样感。
柔软的背皮,“有对小型翅膀”。
虽说是羽毛,却不是像鸽子和鹰一样的那种,而是以塑料或尼龙似的材料做成的,看似人工的翅
膀。
如果是普通的宠物,就只会觉得那是有些奇怪些的装饰品吧。但是,这般看似高级的猫咪配上看似廉价的装饰品的话,会酝酿出一种异样的不寻常感,克洛艾目不转睛。
而且。
从克洛艾的腋下,还响起这么个叫声。
「老……老师!」
「——老师?」
树的呐喊,让女骑士大吃一惊。
「您说这只其鬼啊的猫咪……是您的老师?」
「哎呀,你好」
响起个听似不满——跟刚才一样的声音。
当然。
是发自那只,长着翅膀的猫咪。
「————!」
「的确我是老师,那孩子是我不肖的弟子。他被欺负的话我会很为难的」
一脸傲慢,猫咪嗯嗯地点着头。
在翻着眼珠的克洛艾面前,目光风趣,表情看似抱着胳膊似的。
「再说,真是位危险的小姐啊。突然就砍过来也太过分了吧?」
「什、什、什、什……」
她说不出,话。
的确,有种被称为使魔的东西。
猫咪使魔,可以说是最常见的。作为跟咒力有着很高亲和性的动物,自古代起就深受魔法师青睐的就是猫咪了。不论是古埃及的贝斯特女神,还是鬼怪故事中的猫又,跟神秘有关的猫咪是举不胜举。
但是,就算考虑到那些,这只翼猫还是很不寻常。
假设,魔法师是从远处让猫咪说话的,发声也太过流畅了。就算是很不错的魔法师,要让本来不具备人类声带的猫咪说话,也是难于登天的。
更何况,这只猫咪,在发声的同时还有着人类般的行为——就算假设是人类大的生物——还具有回避自己(克洛艾·拉德克利夫)一击的敏捷性。
虽然克洛艾这时并不知道,但过去猫屋敷和其爱猫·白虎进行远距离对话,也没有如此顺畅的。
「您是……何方神圣?不对,树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克洛艾忍住战栗,一边交互看着翼猫和树,一边问道。
相对的,树,则是刚才还堂堂正正的态度不知跑到哪去了,一面战战兢兢地眨着眼,一面这么说道。
「能、能不能别告诉大家呢?」
「什么意思?」
「这个啊……有很多原因的……」
含糊不清,语尾也不清晰的解释。
哈啊地,翼猫叹了口气。
果然,不寻常地酷似人类的行为。
「还是没变化啊你。在我那进行了修行,我还以为你有些长进了的,但关键时刻还是那个样子啊」
「……是,是的」
无精打采地,树垂下头。
「…………」
克洛艾也,惊讶地呆立着。
到底,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带着不惜丢命的觉悟,使出这种骑士不应有的,应以之为耻的行为——为什么会被这种,悠闲的情形所包围。
(用这个国家的谚语来说……我记得,是叫做徐风捏耳是吧?)
她微妙地搜寻着乱七八糟的记忆,猫咪扬了扬下巴。
「都这个时候,说说能说的话吧?」
猫咪提出建议。
「虽然情况有些变化,但不早不晚,会遭遇这种情形大致也预料到了吧?」
「……哈、哈啊。……那个啊,所以呢……就一下下就好,能不能把剑收起别乱挥了呢?」
看似很抱歉似的,树一脸没出息地说道。
克洛艾也,叹了口气。
没有疯狂。
她认为在这种情形下,更想挥剑了吧。
更何况现在的树,一点都不像是魔法结社的首领。明明少年在以前的经历和投标中应该是大显身手了的,但现在看上去,却像是个普通的——这个国家的学校哪都会有的人似的。
不过。
不知为何,现在第一次接触到名为伊庭树的人物——她也有这种感觉。
「好吧」
克洛艾收回剑道。
银色十字剑闪闪地收入刀鞘,发出响亮的一声。
「我会听您说的。是否继续之前的行为,我会在此基础上进行考虑的。不介意吧?」
「啊啊,好、好的。那就好!没问题的!非常谢谢!」
低着头,少年道谢。
那样子,也像是森林的松鼠什么的,小动物似的。
克洛艾一边把美型的眉毛挤成八字,一边催促少年。
「那么,您想让我听些什么?」
「这个嘛……」
树烦恼了下后,按住下巴附近。
一会儿,在漆黑夜晚的公园里,静寂的时刻降临了。
「…………」
「…………」
「…………」
立刻,耐性到极限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沉默是什么意思啊!」
她不禁,对着握着刀鞘的手注入力道。
她本来就不是很有耐心。从她一板正经的遣词用句可以看出她的性格还算有忍耐力的,但实际上的克洛艾只是一味正直,对不喜的人和发言是完全没有耐性的。
在电影和电视剧里,那种人出现——以不怎么想想起来的形式来表现愤怒,常常被妹妹安妮作弄。
「……等、等下!那个,我在想话该从何说起。我一开始是想到了的,但又怕那话会被认为是在开玩笑!」
「什么都行,请赶快说吧!」
「好、好的!」
但少年还是在犹豫了下后,很顾忌地询问道。
「能不能不要笑话我,听我说?」
「如果那是认真的话,我是不会嘲笑别人的」
克洛艾挺起胸膛。
「那么……」
咳咳地,树干渴一声后。
一脸极其正经,伊庭树询问出这种蠢事。
「克洛艾小姐——真的认为魔法师,会获得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