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要叫我姊姊 III 下定决心吧

1

两张长方形桌子和备有木炭的火炉,现在正放在宽敞的庭院一角。

火炉旁边放置了装满水的水桶,其中一张桌子上放了肉类、海鲜,还有一个大饭锅;另外一张桌子上面则是各种蔬菜水果。

「那么——」

站在大家面前的凉子学姊,一手拿着汤杓,往另一手拿着的平底锅上面用力地敲了几下。

「今天的午餐是大家最爱的烤肉。」

四周随着响起「喔~」的欢呼和热烈的掌声。

「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准备吧。」

喔~啪啪啪啪。

「负责切菜以及制作沙拉的,是我们社内的高手——兰和我。」

喔~啪啪啪啪(高手?)。

「准备饭团的工作,就交给三位新人,未亚、真彩和佳奈。」

喔~啪啪啪啪(+未亚以充满活力的声音说出「我会加油」这句话)。

「然后掌控火候和炉子的是美琴与小猫!」

喔~啪啪啪啪(+我不是小猫!)。

「但是,大家都要有身为韵律体操选手的自觉,确实计算摄取的卡路里喔。我绝不允许把吃下去的肉变成自身赘肉的事情发生。」

……喔~啪啪啪啪(→气氛有点冷下来)。

「啊,佳奈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吃没关系,但要是之后得跟体重搏斗的话,我一概不负责,你要有自觉喔。」

喔~啪啪啪啪(+说着:「不,那个,这个……」有点不知所措的三枝同学)。

「好,那么开始准备吧。」

喔~啪啪啪啪。

集训第三天——

就这样,今天的午餐是烤肉大会。

「小猫,你丢太多火种了啦~」

「可是这些木炭都点不燃啊?」

「要是火烧太旺不就会把肉跟蔬菜烤焦了吗?火候要控制得刚刚好,足够把火网烧热就好啊~」

「唔,原来是这样。」

在耀眼的阳光之下,烤肉设备放在有着一片翠绿草皮的集训设施的前院中。

大家在这附近进行自己被指派的准备工作。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即便弄脏了也无所谓的T恤和运动外套。

我在桌子前面,进行着准备沙拉的工作;同时听到在另一张桌子前面准备饭团的一年级生们的对话。

「哇啊!真彩的饭团捏得好漂亮!」

「咦……是、是这样吗?」

「嗯!哎唷——我每次都捏成这样歪七扭八的。」

「呵呵,未亚,没关系的,这又不是要拿出来卖。」

「就、就是说啊,未亚同学。佳奈同学说得没错,比起形状,调味和食用起来的口感更重要啊。」

「咦——可是我还是想像真彩同学或佳奈同学这样,能捏出好看的饭团!」

「啊,既然这样,那你可以试着像这样,减少米饭的量……」

虽然对话的内容是这样,但未亚、真彩和三枝同学三个人还是并排站在一起捏着饭团。

嗯——

「应该不用太担心她们吧。」

这道小小的声音突然从我旁边传来。

开口的是在我旁边正削着烧烤用的红萝卜皮的凉子学姊。她一边以俐落的刀法除去红萝卜的外皮,一边轻声微笑。

「兰,照那样下去,我想根本不用担心太多喔。」

「啊,嗯嗯,的确是这样呢,凉子——」

的确,跟昨天比起来,未亚等人之间的气氛有那么一点不同,或许这就是所谓合宿的效果吧。真彩虽然还是有一点畏缩的感觉,但因为未亚的积极态度,以及三枝同学的居中效果,这三人之间的关系有渐渐磨合起来的感觉。仔细想想,未亚一直都是那么活力十足,如果老是那样畏畏缩缩的,确实很不像她的作风。而真彩似乎也不讨厌这样,应该不会有问题吧。结果昨天就只是我一个人在那里穷紧张,为自己徒增烦恼而已。

……嗯。

所以我也安心了不少。

是安心了不少没错——

我一边把做沙拉用的莴苣放在盆子里,一边瞥了身旁一眼。

削完红萝卜的凉子学姊开始将茄子切片,手脚依然无比俐落。她正迅速地把已经去蒂的茄子切成相等大小。

就在这时,凉子学姊突然往我这里看了过来。

「嗯?怎么了?」

「啊,不,没有——」

我有点紧张,一边回到做沙拉的作业上面,一边说着。

「那个……我只是觉得你菜刀用得很习惯。」

「不太像千金小姐吗?」

凉子学姊轻声笑了。

「不过,这也算是基本功喔,兰。」

「说、说的也是。」

「而且要这样说的话,我觉得你才真的很习惯做菜耶?那边的酱汁是你自己调配的吧?」

「嗯,我觉得用市售的酱汁有点没意思。」

「喏,这不是很拿手吗?」

「不,我呢——」

从小就开始学习做菜,而且原本就很喜欢……

插图

不是这样啦。

「呵呵,我很期待它的味道喔。」

「啊……嗯。」

我点点头,凉子学姊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回到了切茄子的工作上。

因为她拿着菜刀,要是一直跟她说话,妨碍到她做事也不太好。

……但要我挑另外的时间把想问的事情问出口,总觉得是件很困难的事。

昨晚的事、沼子学姊她们告诉我的真相——当然并不是指甄选的问题。

而是关于凉子学姊不会参加大赛,甚至过去一次都没有参赛过的这件事——

老实说,当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除了——

「?」

这种反应之外,完全无法做出其他反应。因为我完全不懂理由为何。当然,如果说去年,也就是凉子学姊还是一年级的时候没有参加大赛,这个倒是可以理解,因为当时韵律体操社还不是一个正式社团。但凉子学姊跟我不一样,应该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韵律体操了……没错,她之前也说过,小时候的她是跟姊姊一起练韵律体操的。练了这么久的人,却连一次大赛也没有参加过,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当然,昨晚我也这样问了学姊们。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对于这个问题,沼子学姊却没有做出我所期待的回应。不,应该说……

『这我们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这——』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沼子学姊稍稍加强了语气。

『那也不是我们可以插嘴的事情。』

『呃……』

『总之,凉子本人是这样说的,所以她不会参加大赛。兰,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也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沼子学姊只说到这里,而美琴学姊也很难得地跟平常不同,保持着沉默不说话。以下是我个人的推测。她们两人应该知道些什么,但既然沼子学姊那样说的话,就表示她们不方便透露。

话虽如此,这件事情并非跟我完全无关。因为如果凉子学姊不参赛,那么除了我之外的成员就只有四个人。如果不把我算进去,就会无法参加团体赛。虽然我现在对韵律体操的抗拒感,并没有强烈到绝对不想出赛的程度;但要我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乖乖代替凉子学姊,我也实在办不到。姑且不论到底能不能通过甄选,毕竟这个情况跟之前迎新会的时候完全不同。没错,迎新会的时候,我和凉子学姊都有充分的理由——之所以会让我担任凉子学姊代打的充分理由。但现在不一样,不管怎么说,我有着「既然有人比我更适合出赛,那么为什么还要我去?」这种想法,应该不算太奇怪。

如果沼子学姊和美琴学姊不便透露,这件事情应该就只能直接去问凉子学姊了——

不过昨晚等凉子学姊回到房间,我还是没有机会向她问起这件事,因为沼子学姊和美琴学姊的反应让我有些介意。平常那么要好(先不论沼子学姊老是挑战凉子学姊的事情)的几位学姊在讲到那个话题的时候,沼子学姊显得有些不悦,美琴学姊则是茫然地看着窗外。

要我直接问凉子学姊这种事情……嗯,果然很难启齿,而且需要勇气啊——

「哇~结果还是烧起来了~~」

「这样不是能快点烤好吗?」

「就说不行了啦~哎唷,我就跟你说不要加太多的~~」

美琴学姊和沼子学姊掌管的火炉正喷着火。

「真拿她们两个没办法。」

切好茄子的凉子学姊把菜刀放在砧板上朝她们看去,脸上浮现无奈的苦笑,并用抹布擦了擦手之后,对在旁边的我说道:

「兰,我过去看看,剩下的交给你了喔。」

「啊,好的。」

凉子学姊离开我身边,往美琴学姊她们那边的火炉走去。我只能目送她的背影。

…………

我很清楚,不能这样拖下去。

当然,沼子学姊并没有强迫我一定要参赛。就这点来

说,凉子学姊的立场也是一样,她从来没有说过要我代替她参加大赛。学姊们在这方面的观念上,算是很自由开放的,并不会用既然加入了社团,就理所当然要参加比赛——之类的说法来强迫我。事实上,虽然中间发生过很多事情,但我并不是被迫留在韵律体操社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大家也都认可我的想法。但反过来说,就是因为大家都秉持这个原则,所以只要凉子学姊说自己不参赛,沼子学姊和美琴学姊也不打算勉强她吧。

不管怎么说,都要先搞清楚状况才行。

不这样,我也没办法去思考自己到底想怎么办。

不过——

在这时,一年级生们的对话又突然传入我耳中,是真彩和三枝同学的对话。

「这样啊,原来佳奈同学小时候也练过韵律体操——」

「嗯,不过现在只是单纯的爱好者了。」

「难怪你比我还熟悉韵律体操的各种事情。那么,国中的时候也是社团经理吗?」

「啊,没有,我国中的时候没有参加社团。不过偶尔会去看看比赛和发表会之类的就是了。」

…………

*

「啊?国中大赛吗?」

午餐的烤肉大会过后,大家进行了傍晚的练习,也用过了晚餐。

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我以「有点话想问问佳奈」为由,约了三枝同学出来,往集训设施一楼的大厅前去。

这个大厅与正面玄关相连,整体来说相当宽敞。大厅中央的电视比房间内的还大,厅内摆了几张沙发。离沙发不远的地方就是通往楼上的电梯,但现在因为改建的关系而无法使用。电梯旁边有楼梯,我们住的房间就在楼梯上去的三楼。

「嗯,地区大赛的话我去看过好几次。」

三枝同学应该是洗过澡了,一头轻盈的长发显得有些湿润;穿着浴衣的她,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面带笑容回答我的问题。顺带一提,我并没有穿着睡衣,而是穿着在集训中当成便服穿的T恤与短裤。我一般都睡前才洗澡,因为只要一洗澡,就必须卸妆,而无法乔装成须贺兰了。

「全国大赛的话呢?」

「因为实在太远——」

坐在三枝同学旁边沙发上的我继续追问,三枝同学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苦笑。

「啊,不过因为有一年的比赛刚好在附近,所以我有去看。记得好像是国一的时候吧?」

「这样啊……」

三枝同学国一的时候——

也就是凉子学姊国二的时候。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啊,这个……嗯,就算不是你国一去看过的全国大赛也没关系。」

我有点犹豫该怎么说才好。

「佳奈你——有去看过的比赛之中,有没有见过凉子?」

「咦?凉子学姊吗?」

三枝同学眨了眨眼。看来我的问题似乎太唐突了点。

但是,三枝同学的困惑很快就消失,只见她侧着纤细的脖子。

「这么说来,还真的没印象呢。」

「这样啊……」

「不过,其实韵律体操的比赛很多,而且我也不是所有比赛都有去看。」

「说的也是。」

我有点失望地吐了一口气,三枝同学则一脸认真地盯着我的脸。

然后她再度侧着头。

「该不会——须贺学姊想知道凉子学姊过去的战绩之类的?」

「呃……啊,不是。」

……我只是想先确认一下。

虽然我不是怀疑沼子学姊,但我还是有点不敢置信。所以,如果是熟悉韵律体操相关消息的三枝同学,即便没看过凉子学姊参加的比赛,或许也有机会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传闻之类的。因为三枝同学之前对我说过,凉子学姊的程度绝对是能够参加全国大赛的等级。

等等,我该不会只是想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刻意延迟难以问出口的问题吧……

「嗯,如果问我想不想知道,那我确实是想……」

与其说是在回答三枝同学的问题,我更像是把自己现在的心情说出口般低声说着;但三枝同学却不知为何轻声地笑了。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比起问我,还有更确实的方法可以查到喔,须贺学姊。」

「咦?」

「请等一下。」

三枝同学说完就站起身子,一如往常地稍微拖着脚,离开大厅。

过了一会儿之后,三枝同学手上抱着某样东西回到这里。

「——电脑?那是你的吗?」

「嗯,我把它带来了。虽然用手机也是可以啦。」

三枝同学把小小的白色笔记型电脑放在沙发前面的桌子上,掀开荧幕之后,按下电源开关。

「这边似乎有无线网路的讯号,如果在网路上搜寻,我想应该可以马上找到。」

「是、是这样吗?」

「是的。就算没有参加全国大赛,而是只有参加地区大赛,但比赛结果、得奖选手等相关资料大多都会发布在网路上。」

啊,不过,这样的话……

在我阻止之前,三枝同学已经打开搜寻引擎的画面,一边嘀咕着「呃——」,一边在关键字栏位输入以下文字。

『白凤院凉子 韵律体操 国中大赛』。

点击「搜寻」之后,开始搜寻。

结果马上就出来了。不过……

「咦?没有查到相关的资料耶。」

诚如三枝同学所说。

结果,虽然搜寻到许多网站和部落格,但却搜寻到毫无关连的关键字,完全没有找到我们想要的资料。

「是不是搜寻条件设定得不好啊?既然这样……」

三枝同学只保留了凉子学姊的名字,换了其他好几种关键字。然而搜寻结果没什么改变,完全搜不到有关连的内容。

果然啊……

我为了不被三枝同学听见,所以只在自己的心中嘀咕……

另一方面,三枝同学的表情则与刚刚不同,变得认真了起来。

「奇怪……如果是凉子学姊这种程度的选手,姑且不论全国大赛,基本上不可能在地方大赛没有任何成绩。」

「…………」

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佳奈,可以借用一下吗?」

「啊,好。」

我从三枝同学旁边伸出手,敲了敲电脑的键盘。

然后输入以下关键字。

『白凤院 韵律体操』。

只留下凉子学姊的姓之后,开始搜寻。

大概是因为关键字条件太宽松了,所以搜寻到很多网站,但却没有找到相关的内容。

这样也不行吗……

不过——

如果是这样,又会产生别的问题——

「那个,须贺学姊,这究竟是……」

三枝同学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我,如此问道。

不过,就在这时候——

「你们在做什么?」

「!」

从我们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们急忙从沙发上起身,回头一看,沼子学姊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通往一楼大澡堂的走廊上。

不知是不是刚沐浴完毕,沼子学姊穿着跟三枝同学一样的浴衣。不过跟就寝时不同,现在她跟平常一样用着缎带将头发扎好。

往这边走来的沼子学姊,马上就发现放在我们前面的笔记型电脑,似乎也理解了现在的状况。

她先是瞄了搜寻用的关键字一眼,然后视线掠过三枝同学,往我这边看了过来,用很平淡的语气说:

「你们在调查凉子的事情?」

「啊,那个……」

唔……好尴尬。

这样看起来简直就像怀疑沼子学姊说的话啊。仔细想想,这种行为等于是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调查个人隐私耶。

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行为吧……就算我们只是搜寻官方大赛的比赛成绩也是一样。

不过沼子学姊似乎没有苛责我的打算。

她先是「唔」了一声,然后稍稍耸了耸肩。

「唉,我也不是不懂你们的心情。」

「那个,沼子,这是——」

「别人就算了,但那个凉子连一场大赛都没有参加过,确实很难以置信啊。」

在我身边一脸狐疑的三枝同学惊讶地「啊」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兰。」

沼子学姊露出觉得有点意外的表情。

「你还没跟佳奈说?」

「嗯……」

「我和美琴并没有说这件事情要保密喔。说起来,凉子不参加大赛的事情迟早要告诉大家的。」

这个……

是这样没有错——

「那个,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三枝同学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从沙发上站起身子,一脸正经地询问我和沼子学姊。

然后沼子学姊依然以淡然的态度回答三枝同学的问题。

「就如你刚刚听到的,凉子不参加

大赛。佳奈,身为我们社团的经理,你从现在起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可是……」

三枝同学不是看着沼子学姊,而是往我这里看了过来,眼神像在说着「为什么?」似地百般不解……我明白她的心情,因为我也一样,但这个问题我却无法回答。

见我沉默不语,三枝同学转而询问沼子学姊。

「是有什么原因吗?」

「我不知道,凉子本人就是这么说的。」

「但、但是,这很奇怪。照刚刚搜寻的结果,似乎连国中大赛的纪录也没有……凉子学姊的实力,的确有达到全国大赛的水准啊。」

「全国吗?」

沼子学姊不知为何对这个用词感到疑惑。

「唔……原来在你们眼中看来是这样啊。」

「沼子学姊不是跟须贺学姊不同,一直跟凉子学姊一起练韵律体操的吗?那么——」

「没有。」

沼子学姊重整姿势般把脖子伸直。

「我是小学三年级才开始练韵律体操的,凉子则是在小学之前就开始练了。」

原来是这样。

不过,这个说法跟我所知道的情报并没有出入。

没错。

凉子学姊小时候,并不是跟儿时玩伴的沼子学姊一起练韵律体操——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这时,沼子学姊就像要结束话题般一个转身。

「我不会阻止你们调查凉子的事情,但就算在网路上搜寻,应该也找不到任何情报。如果有什么事情想知道,就去问她本人吧。」

「啊……」

三枝同学发出小小的叫声,但在那之前,沼子学姊已经准备离开大厅了。

这时,我突然把从刚刚就出现在脑中的想法说了出口:

「她的姊姊也是这样吗……」

下一瞬间——

原本准备离开大厅的沼子学姊,突然停下了脚步。

「姊姊?」

三枝同学转向我。

「凉子学姊有姊姊?」

「嗯,我是这么听说的。」

不过,三年前因为生病而过世了……

这是凉子学姊之前告诉我的。

她说小时候是跟姊姊一起练韵律体操,而且姊姊的程度跟她差不多。

「啊,所以刚刚须贺学姊才会用姓氏去搜寻……」

「嗯。」

因为我不知道姊姊的名字,所以只能用姓氏搜索看看,结果还是搜不出什么所以然。

如果程度跟凉子学姊一样,那我想她姊姊也是具有相当实力的选手。

「但是,如果连姓氏也搜寻不到——」

「……等等。」

就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沼子学姊突然发出低沉的声音。

然后停下脚步的她回过头来——

我看到她的样子,实在是吓了一跳。

因为沼子学姊的眼睛,就仿佛看到幽灵一般地瞪得老大。

沼子学姊原本是一位个子虽小,却很有魄力的人;但现在的她以有如目睹不可置信的事物般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迅速地移动脚步靠了过来。

「你刚刚说什么?」

「啊,那个……」

「你说凉子跟你提过茜的事情?」

啊,茜?

「那个——」

「茜是跟凉子同年龄的姊姊。」

同年龄……难道是双胞胎?

「回答我,她跟你说了茜的事情吗?」

「啊,嗯,之前提过一次……但姊姊的名字我是刚刚听你说才知道的。」

我被沼子学姊的气势压倒,断断续续地回答。我应该没说什么会惹她生气的话……吧?

然后,沼子学姊从正面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一旁的三枝同学满脸困惑地看着面对面的我俩。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

大厅一片寂静。

设置在沙发旁、墙壁角落的自动贩卖机,仿佛打破这片寂静般开始运转,发出「嗡嗡」的声音。

沼子学姊忽然吐了一口大气。

脸上的惊愕表情也消失了。

「这样啊……凉子告诉你了——」

「那个……」

满脸疑惑的我这么开口,但沼子学姊却没有理我,双手环抱在穿着浴衣的胸前,陷入了沉思。

时间又这样流逝。

终于因为尴尬不已而忍受不了的我和三枝同学,在看了看彼此的脸之后——

「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

沼子学姊突然小声说道,而且她的声音很难得地没什么活力。

「至少我在这三年之间,从来没有听她提过有关茜的事情……」

咦——

「……那就这么办吧。」

与其说沼子学姊是在告诉我,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然后她再次点点头,从下方仰望我的脸。

「兰,我先声明。」

沼子学姊那直直看着我的双眼之中,有着超越以往的认真情绪。

「其实我不应该插嘴管这件事情。」

「………」

「但不管理由为何,我想只对你们说凉子不肯参加大赛,你们也无法接受吧——现在有空吗?我想说明一下。当然说明的对象也包括你,佳奈。」

「啊,好的……」

「嗯……」

三枝同学和我都勉强地做出回应。

*

大厅的白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时钟。

虽然钟的设计很有古董品的感觉,但我认为那应该不是真正的古董,而是装饰摆设的一部分。

时钟的指针滴滴答答地响着。

可能是因为大厅很宽敞的缘故,指针的声音听起来挺大声。

沼子学姊并不在这里。她要我们在这里等,然后不知道跑去哪了。

我和三枝同学依照沼子学姊的指示,就这样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一起等沼子学姊回来。我们两个都不发一语。

「…………」

「…………」

途中,只有三枝同学小声地问了我一下。

「那个……凉子学姊的姊姊——」

「我听说在三年前过世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子啊……」

就这样,我们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们等着等着,大概过了十五、六分钟之后,沼子学姊终于出现在大厅了。

「久等了。」

但这么说着的沼子学姊不是一个人。

后面还有那个代理理事长,据说在沼子学姊家服务、身穿女仆服的夏梅小姐……应该说,感觉好久没有看到夏梅小姐了,她应该跟我们一样住在这个集训设施吧?难道之前一直彻底遵循沼子学姊所说的,不要过分干涉我们的指示?

我和三枝同学站起身子,沼子学姊见状就叫我们坐下,然后夏梅小姐则把手上的某种机器接在大厅的电视上。看来是DVD播放机。

「夏梅,有劳你了。我对这种机器实在很没概念。」

「不,请不要这么说,大小姐。」

就在她们这么说着的时候,夏梅小姐已经迅速地设置好播放机了。

「那么,我先失陪了——大小姐,我先失礼了。」

「嗯。」

夏梅小姐行了一礼之后,离开大厅。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跟大澡堂相反方向的走廊转角之后,坐在沙发上的沼子学姊喊了一句「好了」,提醒我们注意。

我跟三枝同学不禁端正姿势。

沼子学姊先是瞥了我们一眼。

「开始说明之前——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一下。」

沼子学姊不是看着我,而是坐在我右手边的三枝同学。

「佳奈,你刚刚说了一句让我有点好奇的话。」

「啊……嗯?」

话题突然牵扯到自己,让三枝同学有些惊讶地不断眨着眼睛。

沼子学姊则毫不介意地继续说下去。

「你刚刚说凉子拥有足以参加全国大赛的实力。」

「呃……啊,是,我是有这么说——」

或许是沼子学姊的态度跟平常不同,让三枝同学有些困惑,回应得有点僵硬。

然后沼子学姊的态度仍然相当淡然。

「你有什么根据?」

「根、根据吗……」

三枝同学先是看了看一旁的我,然后才转回去看向沼子学姊。

「那个……就是看大家平常的练习状况——」

「还有别的吗?」

「还有……就是之前看到的DVD。我不是说须贺学姊代打参加的迎新会,而是在凉子学姊手受伤之前——就是她跟沼子学姊和美琴学姊一起练习迎新会节目的那片DVD。我看了那个之后,就觉得她好厉害……」

啊啊。

那片DVD我也有印象。我一开始暂时加入韵律体操社的时候,学姊们有让我看过。没错,第一次看到那片DVD的内容时,我也觉得凉子学姊好了不起啊,只有她的动作跟其他人完全不同。

「原来如此

。」

听了三枝同学的回答,沼子学姊似乎是接受了般点点头。

「佳奈,你就是看了她的那些表现,才以此为根据,判断她有参加全国大赛的实力是吗?」

「嗯,是的……」

三枝同学轻声回答。

「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这时沼子学姊从沙发上轻轻探出身子。

「你认为自己所看到的表演,真的是属于凉子的表演方式吗?」

「呃——」

三枝同学张口结舌。

「先不管接触韵律体操还没多久的兰懂不懂,你毕竟是练过的人,应该会明白。你所看过的那段,凉子为了迎新会而准备的表演内容——那虽然有点不同,但还是团体表演的一种。然而,团体表演的表演内容,一般不会以水准最高的成员为基准,而是会迁就水准最低的成员,来思考表演内容的编排。」

听沼子学姊这么说,三枝同学发出「啊」的一声,将手掩到自己嘴前。不过,我却不太明白沼子学姊的话中含意。

「那个,佳奈……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第一次插嘴。

然后三枝同学才像惊醒似地跟我解说。

「呃,嗯……就是说……」

三枝同学在沙发上重新坐好,用食指抵着下巴。

「因为团体表演是多人参与的项目……所以大多会拿『大家都做得到的动作』为主来编排内容。如果不这么做,成员之间就很难配合彼此的步调。」

……?

呃——等等喔。

也就是说……换个说法的话……

「如果不这样,大家的动作就无法做到整齐划一的意思?」

「对,就是这个意思。所谓大家一起表演,同时代表这个表演内容必须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但这么一来,当团体成员之间的程度有差异的时候,就不会以程度高的人为基准,而是必须让大家配合程度低的人。」

因为程度低的人一定不可能像程度高的人那样,能做出许多动作——

三枝同学如此说明。

「不过,在迎新会的时候,我们并没有那么拘泥于动作的整齐划一就是了。」

沼子学姊补充。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为了大赛,而是为了私人用途的迎新会而准备的团体表演内容,在节目构成上也比较偏向以个人表演、较劲为主的感觉。但这么一来,成员之间的动作水准差异过大,反而会变得不美观;因为水准不高的人跟高的人一比之下,动作看起来就是很僵硬笨拙。」

三枝同学不知不觉间变了脸。她的目光没有放在坐在沙发旁的电视另一边的沼子学姊身上,而是注视着自己眼前的桌子,似乎在沉思什么。

——不。

应该说,我也大概懂沼子学姊想要说什么了。

也就是说——

「兰,你似乎也发现了?」

沼子学姊转过来看着我,点点头。

「没错,那不是凉子的表演。我们在编排那段演出内容的时候,把它当作团体表演项目,并且调整过彼此的程度;也就是说,让程度高的人来配合程度低的。然后,在这个情况下,程度低的自然是我和美琴;而高的就是——」

凉子学姊。

「那并不是凉子拿出真本事所做出的表演。」

沼子学姊再强调了一次。

「不,应该这样说,不论是你还是佳奈,都没有看过真正的白凤院凉子——实际上,在我们平常社团练习的时候,比起自己的练习进度,凉子更把重心放在指导我们上面。」

关于这点,沼子学姊说得没错。我们平常社团练习的时候,凉子学姊当然也会跟我们一起;但另一方面,她总是很关心我们的状况,时常注意着我们的练习情形。

昨天中午,将大家练习时拍下的DVD拿出来看的凉子学姊身影,突然从我脑海闪过。

没错。

凉子学姊也是整个韵律体操社的指导员。

凉子学姊总是像那样,比起自己的练习,更重视大家——

坐在正对着电视的沙发上的沼子学姊,从浴衣的胸前取出某样东西。

那是一个DVD光碟盒。

里面装着一张光碟片。

「你要不要看?」

沼子学姊取出光碟。

「这才是真正的白凤院凉子。」

2

——曲子是重新编曲过的,比才的「卡门」。

使用的手具是彩带。

彩带的颜色是代表了热情女子卡门的大红色,而凉子学姊身上的韵律紧身衣则是仿佛洒满玫瑰花的红色。服装和彩带的颜色有着些许浓淡上的差异。

在一片寂静之中,凉子学姊单膝跪在地板上,用张开的双手手掌遮住自己的脸。

彩带并没有在她的手上,而是让握柄横放在直直伸出的右脚脚背上,长长的彩带则在脚旁卷了好几圈,勾成一个小圆形。

然后,曲子开始播放——

音乐流出的瞬间,凉子学姊突然把伸出的腿抬高,利用这个动作把彩带的握柄高高地踢往空中。

整条彩带以握柄为头,高高地勾勒出一道弧线往后方飞去。如果彩带直接落地就会大大扣分,但凉子学姊当然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同时也不会只是很平常地接住落下的彩带。

高高抬起脚的凉子学姊就这样顺势往后方的地板翻滚过去,被抛起的彩带也顺应重力作用开始往下坠。这时候,凉子学姊把缩成一团的身体,像蝴蝶羽化一般一口气伸展开来。往地板一蹬的凉子学姊双脚在空中张开了一百八十……不,应该有两百一十度吧。那是集华丽、俐落与爆炸性的冲击感于一身的跳跃,而且并不只是个单纯的跳跃动作。

这个跳跃的模样,说不定已经与故事主角卡门,接下斗牛士抛向观众席的花朵时的动作重叠了。

而且分秒不差。

就像在说「我才是世界的中心」一般,于跳跃的最高点伸展身体的卡门——不,凉子学姊接下了彩带的握柄。而且在她落地的时候,彩带已经开始旋转了。从握柄前端勾出的螺旋动作带出花朵一般的效果——就像卡门手上的捧花那样。

……到目前为止,表演才不过开始了十秒。

但光是这十秒,不,即便只算五秒好了;要把这五秒左右的动作完美地,且比任何人都美丽地呈现出来,究竟需要多么高水准的技术?多么强大的资质?跟多少时间的努力呢?

就连只是练过一点韵律体操的我也都明白。

那绝对是超乎想象的程度。

一开始隐藏在双手之下的凉子学姊的表情,这时已经全部展现出来。

她在笑。

而且不是普通的笑容。就像那位蛊惑、玩弄了龙骑兵队长唐·荷塞的心的奔放美女卡门一般——这是展露表现能力的一环。

随着独特而热情的旋律,凉子学姊的右脚在地板上往后高高举起,呈现几乎要把举起的脚贴住自己后背的姿势;这是展现柔软度的环节。如果只是单纯举起脚的话,我或许也做得到,但凉子学姊那文风不动的稳定度,以及丝毫不影响彩带轨迹的手部动作等等,绝对不是我能够模仿得来;再加上她变换动作的迅速程度可非一般,才刚觉得她以柔软的姿势用彩带画出了波浪,下一秒凉子学姊就已经将彩带抛至空中了——啊!接着是一边跳跃旋转身体,一边从背后接下了彩带,她的身体明明就面对着前方,看不见彩带的位置耶。不,应该是在那之前转瞬间别过头的时候,趁机计算了握柄落下的时机与位置吧。为什么,不,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有一种形容,叫做目光受到吸引。

但我想,这时候用这个词语来形容我的状态,应该并不贴切。

现在在我眼前播放的,并不是团体表演,而是个人演出。

时间顶多就一分十五秒。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凉子学姊的身体时而展现令人难以置信的柔软度,时而又像蝴蝶飞舞般在垫子上轻巧地跃动。手中的彩带不停歇地在空中勾勒出红色的轨迹,而音乐则仿佛赞颂这段表演般响起着。

被吸引的不是目光。

而是我的心。

彻底被震慑了。

只能被她的表演深深吸引。

我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直直地看着名为白凤院凉子的卡门。

然后,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

原来,人可以舞得这么美丽啊——

*

「那个……须贺学姊——」

当我听到三枝同学战战兢兢地开口的声音传来,是在沼子学姊放给我们看的凉子学姊表演影片中,包括彩带、圈、绳、短棒及最后的球的表演都结束之后。

「这个……」

三枝同学递出一条小毛巾给我,我一开始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她就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才意会过来。

从我的眼中往脸颊滑出了一道水滴——

「啊,抱、抱歉……」

「没关系。」

我从三枝同

学手中接过毛巾擦脸,手指还有些发抖。

原本就是韵律体操爱好者的三枝同学,似乎跟我有着一样的感触。

她满脸泛红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淡淡地小声说:

「我得订正我的说法呢……」

「呃——」

「这根本就不是全国大赛程度的表演。」

三枝同学有点像失了魂似地在我身边说道。

「这已经是世界大赛的等级了。」

世界大赛……

「世界上应该也没多少人,能够做出同样水准的表演吧——」

然后三枝同学稍稍歪了歪头。

「以日本来说,前年在世界大赛中,获得第三名的御前崎选手的话……不,应该也不行吧……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表演的人,大概只有俄罗斯的卡蕾妮娜选手了。」

这名字连我都有点印象。好像……好像在妈妈工作的出版社所发行的杂志里面——

「是夺得去年奥运金牌的人?」

「嗯,我想她应该比凉子学姊大一岁。」

我记得杂志刊登过个人专访,但负责采访的记者不是妈妈就是了。

尽管如此,凉子学姊的表演可是足以媲美奥运金牌的程度……

没有那么懂韵律体操的我,无法判断三枝同学所说的是否正确;但被她这么一说,我却没有任何想要起疑的念头。凉子学姊的表演就是那么突出,甚至让我觉得我的韵律体操表演,根本就不够格称为韵律体操。

但是……

这么一来,就更难以理解了。

三枝同学再次提出那个疑问。

「凉子学姊……为什么不肯参加比赛呢……明明这么有实力——」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

DVD影片的内容已经播完了。

我和三枝同学都不知不觉地将目光投向那个人。从DVD影片开始播映直到现在都不发一语,跟我们一起看着这段影片的那个人——凉子学姊的儿时玩伴,狮子堂沼子学姊。

沼子学姊的脸对着电视,我们看到她的侧脸跟我们不同,并没有因为看完方才那段影片而带着惊讶的表情。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沼子学姊早已知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凉子学姊的真面目,以及她实力究竟到哪里。

然而这个人,或许也知道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然后,沼子学姊的目光离开一片漆黑的电视荧幕,转向我们。

她的表情显得淡然。

然后她以平静的口气说道:

「我记得在来到集训设施之前有提过,凉子他们的白凤院家是个不喜欢露脸的家族。」

学姊的确有说过。

「呃……该不会是因为这个理由——」

「哎,你先别急。」

沼子学姊轻轻举手制止将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的三枝同学,从沙发上站起身子。

「就算那个家族有多么不喜欢露脸,但毕竟现在已经是这种时代,他们一家也不可能过着隐居山林的生活。至少现阶段的凉子还算过得很寻常。」

「可是——」

「我想表达的是,跟我们曝光率较高的狮子堂家相比,他们家比较不会随着现在的局势起舞,是一个作风老派的家族。」

站起身子的沼子学姊往沙发旁的自动贩卖机走了过去。

接着从浴衣的袖子取出集训设施内限用的卡片,插入自动贩卖机。

按下按钮之后,罐装饮料随着「喀咚」的声音掉了下来。

沼子学姊一边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出应该是红茶的罐装饮料,一边说道:

「如果往回追溯,凉子家和我家原本就是一家人。」

咦,意思是说——

「你们是亲戚吗?」

「很久以前曾有过姻亲关系,不过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很淡就是了。」

沼子学姊以这种述说方式回答我的问题。

「然后,那个古老的家族姓桐生。白凤院家的人要在世间露脸的时候,多半会以这个姓氏出现,因为他们对于追本溯源的想法比我们狮子堂家来得强烈。」

「这是……作风老派的意思吗?」

「差不多吧。我们狮子堂家已经不会拘泥桐生这个姓氏了,但白凤院家到现在还以桐生的宗家自居。」

拿着罐装红茶的沼子学姊回到沙发上。

她跟刚刚一样坐在我的对面,拉开罐装红茶的拉环。

接着先喝了一口茶之后,沼子学姊往三枝同学的方向看去。

「佳奈似乎挺熟悉韵律体操界的,那你有没有听过桐生茜这个名字?」

「桐生……茜……?」

三枝同学歪了歪头,思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后,三枝同学才「啊!」地发出惊叫般的声音。

「有,有印象!之前在报纸上看过!我记得是几年前获得世界少年大赛第二名的……咦?不过,茜……?」

「嗯,你说得没错。」

沼子学姊点了点头。

「她的本名叫白凤院茜。诚如我刚才所说,她是凉子的双胞胎姊姊。附带一提,在同一场比赛中获得世界少年大赛第一名的,就是你刚刚提到的,俄罗斯的卡蕾妮娜。」

「等、等一下,这就是说……」

我急忙询问。

「她姊姊有出场参加比赛的意思?」

「就是这么回事。只是用的不是白凤院,而是桐生的姓氏。你们之所以查不出个所以然,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只要用桐生这个关键字下去搜寻,应该或多或少可以搜到一些以前的报导。」

原来如此。

所以——

「那么,该不会凉子也有用桐生的名义……」

「不。」

但沼子学姊立刻摇头否定了我的说法。

「能对外使用这个姓的只有茜,凉子不行。」

「为、为什么?」

一起练韵律体操的姊姊就可以出场——

说到这里,沼子学姊沉默了下来。

她晃了晃手中的罐装红茶,将嘴唇抵住饮料的开口。学姊那个样子看在我眼里,就好像想借助水分的力量润滑沉重的喉咙,让她能够顺利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沼子学姊把罐装红茶放在桌上,瞥了我一眼。

然后她小声问道:

「兰,你有听说过所谓的『忌讳之子』吗?」

墙上时钟的时针已经快指到十点的位置。

DVD已经停止播放,所以大厅是一片寂静,窗外也已夜幕低垂。大厅本身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之下,反而更凸显窗外的黑暗。

「忌讳之子是指——」

我在脑中将沼子学姊所说的那个词语,连结到另一个词汇上,并将之说出口。

「像※鬼小孩那样的?」(编注:意指生来异常而遭到抛弃或杀害的小孩。)

「类似。」

沼子学姊并没有否定我的说法。

「简单来说,就是被那个家族疏远、忌讳的小孩。然后——」

沼子学姊又停了下来。

她先别过双眼,接着叹了口气。

「凉子就是那样的小孩。」

「啊?」

「呃……」

我和三枝同学几乎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因为,凉子学姊竟会被家族里的人忌讳——

「为什么……?」

「白凤院家是个很传统的家族,偶尔会有这种事。」

沼子学姊依然没有看着我们,迳自说道。

「在他们家族,原本就认为『双胞胎』是不吉利的象征,尤其是早出生的那个——换句话说,在母体内较下方位置的胎儿,会被认为是阴之子,是会败坏整个家的人而被讨厌。这也是一种老习俗了。」

什么跟什么啊……

只因为是双胞胎,就要受到这种——等等,我好像也听过类似的古老传说。当然情况不局限于双胞胎(比方胎位不正之类的),总之古代的人对于出生状况跟一般不太一样的小孩,不是有点忌讳,不然就是将之神圣化。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只是单纯的迷信。到了现代还说这种话的人,应该会被取笑吧。

再加上——

「先生出来的——那应该不是凉子,而是她姊姊吧?」

不过我才刚说完,三枝同学就从旁边插嘴说道:「啊,须贺学姊,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人会把先出生的当妹妹看待——」

「是这样吗?」

「是的。因为在母体内时先出生的胎儿是在下方……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三枝同学征询沼子学姊的意见,学姊也「嗯」地表示同意。

「相反的,姊姊,也就是在母体内上方位置的则被认为是阳之子,而不会那么被嫌弃。」

「不过……」

我完全无法接受、无法理解。

就只因为是双胞胎的妹妹这点理由——

「兰,你好像想说『就这点理由』是吗?」

仿佛看穿我的心思的沼子学姊,终于转过来

面向我们,并直直地看着我的脸。

「这是人家家里的家务事,外人没有插嘴的余地。」

「不过都什么时代了,还这样……」

「你想说这是无聊的迷信吧——嗯,关于这点我跟你抱持相同意见。以我个人来说,我觉得这实在是太蠢了。但那是因为我和你都出生在不太迷信的家庭,不过世界上也有不像我们这样的家族。」

「…………」

这个——或许是这样没错……

不过就算如此——

「实际上,凉子还在襁褓的时候,差点被家里的人抛弃过。」

「!」

「怎么这样……!」

我旁边的三枝同学不禁站起身子,我则发出很大的声音。然后,沼子学姊仿佛要我们冷静下来般,对着我们举起双手。

「虽说是抛弃,但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送给别人当养女。」

「那、那个,可是……!」

三枝同学的声音显得不能接受。

但沼子学姊继续说了下去。

「就结论来说,她并没有被抛弃,现在依然留在白凤院家。」

啊——

「只是……关键就在变成这个结果的过程。」

沼子学姊又叹了一口气,而且是很深很深的一口气。

「我现在要说的事情也是听说的,所以不确定真假。总之,不管是不是忌讳之子,白凤院家都打算把凉子送给别人当养女。于是,他们想将在母亲身旁睡着,还是婴儿的凉子带走,不过……」

就在这个时候——

睡在凉子学姊身边的姊姊,也就是茜,突然像着火了似地嚎啕大哭。

而且她还紧紧抓着身边的凉子学姊的手,死也不放。如果大人想将她的手拿开,她就哭得更凶,甚至到差点要痉挛的程度。

因为茜实在哭得太厉害,所以凉子学姊一家似乎也放弃拆散她们俩——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沼子学姊再次强调。

「话说回来,尽管是忌讳之子,但毕竟已经是这个时代了,我还是不认为他们会光凭这种理由就打算把小孩送给别人;我想当时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导致白凤院家的人不得不将凉子送走吧。再加上,就算事情真的是那样好了,既然他们已经决定要把凉子送走,我也不觉得只是因为姊姊嚎啕大哭,就可以让他们放弃这个念头;其中或许有其他原因。比方说凉子的母亲无论如何都不想接受,要把自己小孩送走的作法——诸如此类的原因吧。」

我和三枝同学默默地看了看彼此的脸。

「不过,至少年幼的凉子信了这个说法——她常常对我说,是姊姊把要被抛弃的自己留了下来,是茜保护了自己。」

「…………」

「然后她还这么说——白凤院家真正的小孩是茜,而自己是有可能败坏这个家族的忌讳之子,所以自己绝对不能比茜出色;自己绝对不可以妨碍茜所想要得到的一切。这是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姊姊,能够做到的唯一一件事。」

听到这里,我才总算惊觉过来。

「该不会……凉子之所以不肯参加比赛是——」

是因为顾虑她的姊姊吗……?

不,应该说,听了刚刚这些,会让我不禁觉得凉子学姊他们白凤院家,简直跟韵律体操这种运动处在不同的世界里。

不过,如果在凉子学姊心中顾虑家族的念头,和面对韵律体操时的态度,其实是不相同的呢?

她的姊姊茜,跟她一起练习韵律体操这个竞技运动项目。

姑且不论团体赛,只要参加个人赛,就算对方是自己的姊姊,她们也会成为竞争对手,必须彼此较劲。说不定会发生她赢过自己的姊姊的情况。

也就是说,凉子学姊不想在大赛这种场合,跟拯救了自己的姊姊竞争;她不想跟姊姊争夺身为一个选手,有机会得到的名誉之类的——

「所以她才不肯参加比赛吗……?」

但是沼子学姊却没有点头同意我的说法。

她拿起放在桌上的罐装红茶,再次润了润喉。

然后把玩着变轻了的饮料罐,开口说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

「但是……」

「当然,我不会说凉子完全不觉得愧疚;但那是他们家的家务事,若是牵扯到韵律体操的话——」

「…………」

「附带一提,茜本人对于凉子那样的态度非常不以为然,她常常这么对我说——凉子太顾虑自己了,她跟本没必要为了那么久以前,而且真相根本不明的事情觉得有所亏欠。现在凉子跟自己一样,都是白凤院家的小孩,而且是唯一的姊妹。」

「她们感情很好吗……?」

三枝同学小声地这么问,沼子学姊则「嗯」地点点头。

「虽然彼此都有些顾虑对方,但在我看来她们的感情很好。不光是练习韵律体操的时候,其他时间她们也总是腻在一起。每天都会一边争论着『不是这样、不是那样』,一边努力地练习。」

不过姊姊却在三年前过世了。

然后不管姊姊活着,还是已经过世了,凉子学姊都不肯参加大赛……

「那个——」

三枝同学尽管有些犹豫,但还是询问了沼子学姊。

「凉子学姊她姊姊的韵律体操实力,大概到什么程度……」

「依我看,她们是伯仲之间吧。不过,她们俩在那么高的水平线上竞争,老实说我们也无法判断两者的优劣就是了。」

接着又是一片沉默。

墙上的时钟依然发出规律的「滴答滴答」声响。

集训设施的夜色更深了。

然后沼子学姊像是想起什么般对着我说:

「对了——兰。」

「嗯?」

「你在来这里的第一天有对我说,小时候凉子和我总是想要分个高下吧?」

「嗯,是啊。」

「唔……」

沼子学姊低声沉吟,接着又在自己的浴衣袖子里头摸索。

摸了一会儿之后,她拿出一本记事本,然后打开,从中取出一张纸。

不,那不是一张纸。

是一张照片。

「这是我们小时候的照片。」

沼子学姊把照片递到我和三枝同学面前。啊,看起来的确像是她们小时候的样子,照片里面右手边那个看起来很好强的小个子女孩,应该就是沼子学姊吧。虽然头发比现在短,但长相颇有几分现在的味道,依然是那样小巧可爱。

然后,正中央的女孩子,从旁边用手环着小小的沼子学姊,脸上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这个应该是凉子学姊吧,嗯,也看得出来。然后在凉子学姊旁边,比另外两人所站的位置往后一步,面带含蓄笑容的乖巧女孩——

…………

等一下。

咦?

这张照片好像怪怪的。

确实正中间的孩子跟现在的凉子学姊很像,长得十分漂亮,而且一副就是喜欢恶作剧的样子,不过——

「兰,你察觉了?」

沼子学姊在看着照片的我和三枝同学面前这么说道。

「你没猜错。右边的是我,然后正中间的不是凉子,而是茜。至于凉子……」

沼子学姊的手指在左边那个看来乖巧的女孩上头。

「是这一个。」

「呃……!」

三枝同学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我能体会她现在的心情。因为不管怎么看,正中央的孩子才比较像凉子学姊。左边的这个女孩严格说来,跟现在在我身边的三枝同学比较相像。

但,即便如此——

刚刚沼子学姊跟我们说明了凉子学姊和她姊姊的状况。

如果小时候的她们之间的关系就是那样,那么凉子学姊应该就是……

插图

「我小时候从没跟凉子比划过。」

沼子学姊收回手指,斩钉截铁地说。

「会跟我比划的,反而是茜。这时候的凉子是个非常内向的小孩,总是跟在茜的身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就算我找她说话,她甚至都没办法好好地跟我交谈。」

所以我跟沼子学姊那样说的时候,她才会露出那么诧异的表情吧……啊,不过仔细想想,之前凉子学姊在跟我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说到是「她自己」跟沼子学姊比划。她只有说被沼子学姊拉着到处跑而已。

『小猫特别喜爱那栋房子,我常常被她拉着到处跑。一下是长泳比赛,一下又是到岩岸区探险。』

我记得她好像是这样说的。

我完全是把现在的凉子学姊跟沼子学姊她们小时候重叠,还以为她们之间的比划是沼子学姊找上了凉子学姊本人。

不过事情并不是这样。

「应该是包括了茜的事情在内,她才会这么说吧。」

沼子学姊这么说罢之后,直直地窥探着我的脸。

「真是不可思议。她最近在我们面前,不只是不太说起茜的事情,就连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她都不太提了。为什么她愿意告诉你

呢?」

这个我也想知道……

真的。为什么在迎新会之前,凉子学姊会很自然地对我说出,连面对沼子学姊时都已经不太愿意提起的姊姊的事情呢……?

沙发旁边的自动贩卖机又发出了运转声音。

「反正,不管怎么样——」

沼子学姊调整心态,拉回话题。

「茜跟凉子之前的关系就像我刚刚讲的那样。兰,或许当时凉子不肯参加大赛的理由,就如同你刚刚所说的那样——但是——」

沼子学姊的声调突然改变。

「就因为这样,我也搞不太懂现在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欸——」

我跟三枝同学同时把原本落在照片上的视线抬起。

然后,我们面前的沼子学姊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

「你们想想,如果她是因为介意自己跟茜之间的关系才不肯参加比赛,那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这样?」

我不禁「啊」地张口结舌。

对、对耶——

凉子学姊不只是过去不肯参加比赛,现在的她也依然如此。她已经对沼子学姊和美琴学姊说,自己不会参加秋天的大赛了。

「茜已经不在了,也就是说凉子已经没有要顾虑的对象。事实上,在茜过世之后,她的个性也改变了许多——在这里姑且先不论那个奇特的个性究竟是好是坏,但她依然对我们说她不会参赛。」

「…………」

「她为什么这么抗拒?是到现在还顾虑茜吗?当然,因为那是她们姊妹俩之间的事情,就算我跟她从小就认识,我也不打算加以置喙。但真要我说,我所知道的茜还活着的时候,根本就不希望凉子这么做。她反而希望凉子——」

当沼子学姊以有些激动的口气说到这里——就在这个时候——

「她希望我怎么样?」

「……!?」

这道声音突然在大厅内响起。

沼子学姊吃了一惊,而我和三枝同学则是急忙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大厅另一边,通往我们住宿的三楼的楼梯口。

手上抱着盥洗用具,应该是正准备去洗澡的凉子学姊就站在那儿。

*

凉子学姊的服装跟晚餐时一样,是一条蓝色裙子以及削肩的衬衫;是在集训之中,凉子学姊常在房间内穿的衣服。然后她的手上抱着盥洗用具。

以这样的打扮往这边走过来的凉子学姊,脸上并没有惊讶或是怪罪他人的表情,而是一脸平静。不过我和坐在我身边的三枝同学依然坐在沙发上,完全无法动弹。

凉子学姊先是瞥了这样的我们一眼,然后看了看放在我们面前的照片,接着突然露出浅浅的苦笑。

然后她并不是对着我和三枝同学——

「小猫,你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一点呢?」

而是以无奈的口气这样叮嘱沼子学姊。

然后,听到这番话的沼子学姊,也已经不是方才那样的吃惊表情了。

隔了一会儿,沼子学姊伸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罐装红茶之后说道:

「——对于没有征求你同意就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行为,我向你道歉。」

沼子学姊以冷静沉稳的眼神,看向沙发旁的凉子学姊。

「尽管如此,我一开始也就没有打算背着你私底下说这些;如果我真的想那样做,我会选一个更隐蔽的场所。」

凉子学姊将视线从沼子学姊身上移开,环顾了宽敞的大厅。

确实如此——然后她认同似地点点头。

「毕竟你特地选了这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嗯。」

「也就是说,你自认没有做错事情?」

「我没这么傲慢。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这么做。」

「为什么?」

「我想,知道你不肯参加大赛,不光是兰和佳奈,其他人在没有得知理由的情况下,也一定不能接受。特别是兰,如果这样下去,尽管是初学者,他很有可能会代替你成为团体赛的固定班底。」

凉子学姊把视线移回沼子学姊身上,耸了耸肩。

「你是想说,兰如果有疑虑的话会没办法好好练习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当然绝对不只是这样。」

「………」

「话虽如此,但是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说出你的个人隐私,这确实是我不对,所以我向你道歉。当然,要不要接受道歉,则要看你自己了。」

见沼子学姊已不再像方才那样激动,而是有些淡然……不,甚至是以有点冷漠的口气说完,凉子学姊沉思了一会儿。

这段时间对我和三枝同学来说,简直快要让我们窒息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凉子学姊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

「下次请偷偷摸摸地这么做。」

沼子学姊的脸上首度浮现出意外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说,要讲也没关系,但是不要让你发现?」

「嗯。」

「唔……」

沼子学姊先是稍稍地歪了歪头。

「凉子,如果你要我这么做,那我就答应你,今后我会这么做。」

「拜托你了。」

说完之后,凉子学姊一个转身,在完全没有跟我和三枝同学交谈的情况下,准备离去。

「啊……」

三枝同学小声呢喃。她交互看了看离去的凉子学姊,与依然坐在沙发上的沼子学姊。

「…………」

沼子学姊把身体深深埋进沙发里不发一语,她的眼睛已经没看着凉子学姊;话虽如此,她也没有看着我们,只是茫然地注视着已经不再播放DVD而变得一片黑的电视画面。

她似乎也没打算去追凉子学姊。

三枝同学的目光不断在那样的沼子学姊,以及往大澡堂前去的凉子学姊背影之间来回,最后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确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好。

因为不管怎么看,刚刚凉子学姊和沼子学姊的态度与对话,都不像沼子学姊道歉之后,凉子学姊也接受了她的道歉的感觉。而且说起来,这原本就不是沼子学姊的错。

我稍稍对三枝同学点点头,站起身子,先看了依然一动也不动的沼子学姊一眼之后……

「凉子!」

为了追上凉子学姊而奔了出去。

「等一下!」

当我叫住凉子学姊的时候,她已经来到大澡堂前面了。虽然她稍稍回过头来瞥了一眼,却打算就这样进入更衣室。我急忙加快奔跑的速度,追上凉子学姊,从后面抓住她没有拿着盥洗用具的左手,强迫她留步。要是她进入更衣室,我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凉子学姊并没有打算甩开我的手。

「兰,有什么事?」

她一边用着一如往常的声音这么问,一边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依旧一片平静。

「那个……」

我仍旧抓着凉子学姊的手臂,差点就用了较为恭敬的语气说话,但又立刻想起这里是公众区域,才勉强克制地用平常的语气开口。

「沼子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迫于无奈……是我擅自调查起关于你的事情,所以才——」

我的脸倒映在凉子学姊美丽的眼眸之中。

「那个,因为我很在意你不肯参加大赛的事情——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佳奈也拖下水,擅自进行调查,所以……」

说到这里,我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但是我想凉子学姊应该明白我想对她说些什么。

凉子学姊依然直直地看着我。

然后,她突然轻笑出声。

「你该不会以为我跟小猫吵架了?」

「因为……」

我都看到那种情况了……

不,那样或许算不上吵架,但并不是平常凉子学姊和沼子学姊的互动方式,跟她们总是进行着的「比划」也完全不同,这件事很可能会在她俩心中留下芥蒂……真要说,其实是我不想看到她们陷入尴尬的状态。毕竟凉子学姊和沼子学姊虽然会斗嘴,但其实她们的感情很好——

「凉子……你生气了吧?」

「我没有生气。」

骗人,你绝对生气了。沼子学姊透露了关于她姊姊的事情——这种个人隐私如果是自己说出去也就罢了;但即便是儿时玩伴,由沼子学姊泄漏出去,她的内心肯定很不愉快吧。

「我明白你会觉得不悦的理由……」

「兰,我说过,我并没有生气啊?」

「即便如此——就算凉子生气了,我还是觉得幸好沼子有告诉我这些……」

我有点犹豫地这么补充了之后,被我握着的凉子学姊的手臂突然抖了一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的心情跟沼子学姊一样……」

在最后的最后,沼子学姊没能说完的那句话——

我也认为没有错。

即便姊姊过世,凉子学姊也没有参加比赛。

我跟沼子学姊一

样,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去的事情我理解了。老实说,虽然有不能接受的部分,但在姊姊还活着的时候,凉子学好总是顾虑着姊姊。不过,她那因为不想跟姊姊竞争而选择不参加比赛的作为,还是会让我不禁思考,这样究竟是不是对的。凉子学姊这么做,姊姊真的会觉得高兴吗?毕竟沼子学姊说过,姊姊对于凉子学姊这种态度不是很开心。

但是关于这一点,实在没有我置喙的余地。忌讳之子——这样的立场对凉子学姊来说,究竟代表什么样的意义,应该只有凉子学姊本人明白。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看,不管姊姊怎么想,对凉子学姊来说,这可能是唯一不能让步的坚持。无关乎正确与否,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坚持。而且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现在才去说这样的想法是错的,那也于事无补。

不过——

「凉子,你为什么不肯参加比赛……?」

「…………」

「我也搞不懂这点。首先,你这么做,姊姊一定会难过的……」

凉子学姊的姊姊茜,也希望凉子学姊不要顾虑太多。

说不定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很希望跟凉子学姊一起参加比赛。韵律体操的实力跟自己在伯仲之间的妹妹——如果是真的花了时间和心思练习的人,说不定反而希望彼此能够好好地较量一番。

「沼子应该是想说,凉子你并不明白姊姊的心情……不,真要说的话,她是希望凉子能够去理解——」

「…………」

「我的意见跟她相同。我也希望你去理解,不然的话……」

已经去世了的姊姊就太可怜了……

周遭陷入一片寂静。

凉子学姊站在更衣室前面,而我则握着她的左手。

三枝同学似乎没有过来这边的打算,当然沼子学姊也一样,也没看到其他人影。

凉子学姊依然凝视着我。

然后她突然放松肩膀的力道,在那张美丽的脸上浮现了类似苦笑的表情。

「唉呀呀,真伤脑筋。」

「…………」

「兰,我再说一次,我并没有生小猫的气。」

「……真的吗?」

「真的。」

我这么一问,凉子学姊脸上带着微笑,点头回应我。

「毕竟追究起来,是我没有明确地告诉你们我不参加大赛,才造成这样的结果。小猫只是代替我把我不参赛的理由告诉你们而已,对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再补充一点,我可是跟小猫认识十几年了喔?我早就知道她是那种个性,我也知道她是怎么样看待我和我姊姊之间的关系。」

「那么……」

「不过,她有点微妙的误会就是了。」

呃——

凉子学姊依然保持微笑。

「所以,就算她把事情说出去,我也不觉得有什么,根本不会有想要生气的念头。」

「那、那个,可是——」

「而且啊,兰。」

凉子学姊像是要打断我说话般地紧接着说道。

她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咦。

可是……凉子学姊现在的笑容,虽然跟平常一样看起来温柔艳丽,但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过——

「小猫她虽然有点误会,但她不会在我和我姊姊之间的关系上多嘴。」

「呃……」

「刚刚也是这样吧?她只是把她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和佳奈,而不是想要告诉我些什么。虽然要怎么解读她的行为是个人的自由,但至少对我来说,我很感谢她这么做。」

啊——

「小猫不会对我说『你好好思考姊姊的心情,给我出来参赛』之类的话,也不会借此强迫我参赛。因为她知道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并没有她多嘴的空间;就算她有她的想法,也不会把那样的想法强加到我身上,所以我不会生气。因为小猫确实没有踩到那一道不应该跨越的界线。」

就在这瞬间,我畏缩了一下。

因为我明白凉子学姊想要说什么了。

「啊,那个……我,就是……」

当我开始不知所措的时候,凉子学姊把视线往下挪。

视线正好落在她那被我握着的左手上。

「这只手啊……」

凉子学姊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但我实在无法认为她的表情是她内心真正的心情。

「我听说婴儿时期,姊姊总是抓着我不肯放手;其中也包括我即将被带走的时候,她紧紧握着我的事情。」

凉子学姊以沉稳的口气说完,抬起视线,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然后以锐利的视线看着我后,她只丢出了这句话。

「放开我的手。」

……她生气了。

没错,直到刚刚为止的凉子学姊并没有生气。但到了现在,连我也明白不一样了。

现在我面前的凉子学姊真的生气了!

我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凉子学姊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她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之后,一个转身让头发飘扬,俐落地背对我,并且打开更衣室的门,走了进去。

接着是一道关门的声音。

「啊……」

我发出了小小的声音,但也只是这样。

……隔了一会儿之后。

我总算理解,应该说是深刻感受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有多离谱。

我打从心底害怕得发抖。

没错——

就是这样。

就连那个沼子学姊,连那个从小就跟凉子学姊在一起的沼子学姊都说过,她不会插嘴姊妹之间的问题。

就连沼子学姊都会犹豫要不要介入的问题——也就是说,那是凉子学姊绝对不容许他人踏入的神圣领域。

而我刚刚却大摇大摆地踩了进去。我明明跟沼子学姊不同,既不认识凉子学姊的姊姊,而且也才刚刚听说这件事情……

这种行为有多么傲慢、多么任性、多么轻率啊。

我无法止住颤抖。

不过问题不在我的身体,而在内心。

暴露在某人盛怒的情绪之下,会受到严重创伤的并不是身体,而是内心……

我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就在这一瞬间,双腿突然失去了力量。

没办法继续站立的我,只能当场坐下。

眼前是一道关上了的门,是方才凉子学姊踏入的那一扇门。

我根本没办法将之打开。

我——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那一天,泡了很长时间的澡后,回到房间的凉子学姊,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

3

「好了,休息之后进行个人练习——佳奈,今天也要拜托你摄影了。」

「啊,好的,凉子学姊。」

集训第四天。

现在是傍晚的练习时间。

今天是我们最后一天住在这个集训场所,明天结束上午的练习之后,下午就会搭飞机回去。一样是由沼子学姊家安排回程班机的样子。

「凉子,关于前天做好的节目内容备案——」

「啊啊,那个啊——」

沼子学姊和凉子学姊的情况一如往常,不像昨晚那样。练习的时候彼此都很认真,没有练习的时候,凉子学姊会捉弄沼子学姊,而沼子学姊则对她的行为有些生气。

真的没有任何改变。

三枝同学在早上也多少因为昨晚的事情,而显得有一点不安,但看到凉子学姊和沼子学姊的态度一如往常,就变得比较安心了一些。当然,她应该记得昨晚凉子学姊所说的话,所以我想她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但她似乎也非常明白,这并不是可以随便插嘴干涉的事情。至少,她不会在凉子学姊和沼子学姊面前提起昨天的事情,表面上就是一如往常,完善地做好自己身为经理的工作。

然后,我呢——

「兰。」

突然从正在垫子上练习短棒的我身后叫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凉子学姊。

「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吧?要更俐落干脆地挥动短棒。」

「啊……好的。」

「不能总是抱持着害怕的心态喔。」

凉子学姊面带微笑指正过我之后就离开了。

…………

这应该算是一种成熟的表现吧。

应该说在练习的时候,更具体点地说,是在三枝同学和未亚她们面前的时候,凉子学姊面对我的态度已经恢复成平常的感觉,跟昨晚不同。

不过——

「兰大人,您今天身体不适吗?」

「兰姊姊,我总觉得你没什么精神耶。」

身穿韵律紧身衣,往我这边走过来的未亚和真彩,显得有些担心地这么说。

「啊,不,没这回事。」

我勉强装出一个笑容,对未亚和真彩摇了摇头。

「不过——」

「我只是有一点睡眠不足而已。昨晚很热对吧?所以我睡得不是很好。好了,练习了练习了。」

说完之后,我回到短棒

的使用练习上。

总觉得握在双手中的短棒格外沉重。

*

在微暗的天色下,只听得见沉稳的海浪声。

海浪的气味与白天相同,但夜晚的海洋因为看不见蔚蓝的颜色,所以显得格外寂寥。远处的灯塔孤伶伶地照耀着四周。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虽然头顶上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附近的沙滩却不是一片漆黑,因为集训设施的灯光可以照得到沙滩上。折叠收好的沙滩阳伞,放在通往集训设施楼梯旁的墙边。

晚餐之后,跟大家分开,一个人来到沙滩上的我,在面对大海的沙滩上坐了下来。

我很自然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缩起身子。

「…………」

回想起来,第一天到达这座岛上的时候,还跟大家一起在沙滩上玩耍呢……

那时候还是玩得挺开心的;现在却觉得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把下巴靠在自己的膝头上,在心中嘟哝了一句。

真不想回房间啊——

一开始我也认为自己跑去跟学姊们住同一个房间实在不妥,但现在我却更不想待在那个房间里面。

因为——

凉子学姊在练习的时候虽然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除此之外,她从昨晚起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再加上,练习时的笑容也跟平常不太一样。通常凉子学姊在对我笑的时候,那对美丽的眼眸都会确实地、直直地看着我,但现在却不是这样。如果我想看她的双眼,她就会别开自己的视线。只有表面功夫的话语和对话,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差别,但这之中却不带任何感情,没有彼此接触的感觉……甚至说,原本很喜欢碰我鼻子的凉子学姊,到现在连一次也没碰。因为她对待沼子学姊和三枝同学的态度,在练习时间以外的时间也跟以往相同,所以更让我觉得打击很大。

她应该还在生气吧——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抱着郁闷的心情这么想。

毕竟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连我自己都还没因为昨晚的事情跟凉子学姊道歉。虽然我好几次想跟她道歉,但都错过了说话的时机。

我真的太没出息了……

海浪的声音,靠近又远离,淡漠地持续着。

望着漆黑的海洋,我的心情更加郁闷,思考也变得更负面。

明天能不能快点到来呢……

这么一来,集训就会结束,我也不必在同一个房间和凉子学姊打照面——

但是,就在我茫然地想着这些的时候——

「喔~~发现一个在这里耍忧郁的美少女啰~」

有道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来。

我有些吃惊地回过头去,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美琴学姊面带笑容,正准备从通往集训设施的楼梯走下来。

「小兰,现在遇到你,还真巧呢~~」

就在我准备开口之前,穿着短裤和T恤的美琴学姊已经先这么说,并往我这里靠近过来。她手中不知为何提着一个小小的水桶,和一个跟素描本差不多大的纸袋。

然后美琴学姊站到我面前。

「来放烟火吧,烟火。」

啊?放烟火?

美琴学姊的话语太过唐突,让我一下无法反应过来。

美琴学姊把水桶放在沙滩上,将纸袋里面的东西取出。

「喏~」

她手中的确实是烟火套组,但那并不是太大型的烟火,也不是高射型的烟火。顶多就像仙女棒这类,比较小型可以拿在手中的种类。

「说到集训的晚会,当然少不了这个吧?今天已经是最后一个晚上了唷。」

「呃,不,那个……」

「哎~其实啊~」

美琴学姊也不管我犹豫不前,开始着手准备玩仙女棒了。她一边拉开仙女棒的塑胶袋,一边说:

「虽然我想找大家一起来玩~不过总~觉得,现在的气氛不太适合就是了~~」

啊——

我瞬间沉默了。

这里只有我跟美琴学姊。基本上,一年级的那几个不会这个时段到这里来。

想到这边,我就不再假装跟学姊是同年级,而是恢复成原本的诹访兰丸的身分,小声地对美琴学姊说:

「……你察觉了吗?」

美琴学姊一边说「那是当然啊~」,一边仍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露出一如往常的悠哉笑容。

「小凉跟平常不一样,完全没有捉弄你啊~而且小猫刚刚也稍微跟我提了一下昨晚的情况。」

「…………」

「好啦好啦,小兰,帮我立蜡烛~」

「啊……好的。」

我在美琴学姊的指示下,将防风蜡烛立在沙滩上。

美琴学姊点燃火柴,凑到烛芯旁点火。蜡烛的火焰在微暗之中摇晃,渐渐升起。

美琴学姊很开心地看着蜡烛燃烧起来,将打开的仙女棒袋子递给我。

「好了,小兰,要先从哪个开始呀~?」

「啊……那、那么,就这个吧。」

「好~那我就玩这个吧~」

我拿出黑色的线圈型仙女棒,美琴学姊则拿出上头卷了一层银色纸的细长型仙女棒。

我们将仙女棒前端凑到蜡烛上面。

仙女棒立刻被点燃,迸出闪亮的火花。五颜六色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虽然并不华丽,但我认为这样别有一番风味。

「这种的很可爱呢~」

周遭只有海浪声以及燃烧的仙女棒所迸出的微小声音。

然后,仙女棒的火光照出了美琴学姊的笑容;那圆滚滚的大眼睛反射着仙女棒的光辉。

我将目光从自己的仙女棒上稍稍挪向美琴学姊后说道:

「那个……美琴学姊知道凉子学姊——」

「嗯——?」

美琴学姊没有看我,只是出声应了一下。

「不……没什么。」

我立刻把话收了回来。只要想想前天晚上,沼子学姊跟我说凉子学姊不参加大赛时,美琴学姊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就可以得知美琴学姊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仙女棒持续燃烧着。

当然不可能永远燃烧下去。

插图

美琴学姊手上的仙女棒所散发出来的五颜六色火光,终究渐渐黯淡,最后消逝。

「啊~烧完了。」

美琴学姊把烧完的仙女棒丢进水桶里,马上开始选择下一根。

「好~接着是这个~」

她很开心地选择了比刚刚粗一点的仙女棒……应该说,她看起来真的很乐在其中,那我还是不要说些扫兴的话好了。毕竟仙女棒烧起来真的很漂亮,而且我想她是顾虑到我的心情才跑来找我的吧。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也没怎么交谈,就只是欣赏着发出小小的火花声,并且冒着五颜六色火光的仙女棒。

「话说啊~」

在点燃第五支仙女棒的时候,美琴学姊如此开口。

「小兰你家是不是也没有爸爸!?」

「呃……啊,是的。」

我抬起正看着自己手中仙女棒的双眼。

「我爸爸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不过你刚刚说『我家也』的意思是——」

「嗯。」

这时,美琴学姊手中的仙女棒熄灭了。

「我家的话~爸爸跟妈妈都已经不在了~现在我是跟亲戚住在一起。」

「这样子啊……」

「我爸妈大概是在我上幼稚园之前过世的~」

美琴学姊一边说,一边拿出第六支仙女棒。这回她拿了跟我一开始拿的一样款式的仙女棒。

「小兰你呀~会常常想起已经过世的爸爸吗?」

「不,其实不太会……应该说,我根本就不太记得了。」

「这样啊,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美琴学姊会常常想起吗?」

「不,我也不太会。」

仙女棒点燃了。

「只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记得,还是会有突然想起来的时候就是了~」

「是啊。」

我也有相同的经验。

那段记忆并没有很清晰的轮廓,只是一些片段的记忆。在不知在哪的场所,对着自己大大张开的双臂;拼命跑了过去之后,自己的身体就被轻盈地抱了起来——那是温暖、令人安心的臂弯,还可以闻到些许发胶的气味。虽然看不清面向自己的脸孔,但可以看到那嘴角勾出的稳重微笑——

仙女棒发出「啪吱啪吱」的燃烧声。

「不过记得不是太清楚,也许是一桩好事喔~」

美琴学姊突然这么说。

「呃——」

「因为啊~要是记得很清楚的话,反而会很难过对吧?如果是跟自己很亲近的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我总算意会过来了。

美琴学姊没有看着我,依然直视着线圈仙女棒。

我凝视着美琴学姊的身影,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你是指凉子学姊吗?」

美琴学

姊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她只是像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自己可以承认的话,应该就会承认了吧~但就是因为做不到,才会一直兜圈子。」

我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美琴学姊仿佛察觉我的疑惑,继续补充。

「也就是说,假设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过世了,但自己心中还有很多关于那个人的回忆,那么自己是否可以很快就接受对方已经死去的事实呢~或许小猫是这样解读小凉的想法唷~」

啊——!

我不禁颤了一下身子。

因为我似乎明白美琴学姊到底想表达什么了。

凉子学姊在姊姊还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参加大赛。

凉子学姊究竟还是不是因为顾虑姊姊才不参赛呢?现在我更没有把握自己这个推测是否正确。因为昨晚凉子学姊说过,沼子学姊的见解有点微妙的偏差。说不定,凉子学姊之所以不参加比赛,是另有其他的理由。

只是,不管她有怎样的理由,在姊姊还活着的时候,凉子学姊一次也没有参加比赛。而这样的凉子学姊在姊姊过世了之后,如果就立刻改变态度参赛——

该不会对凉子学姊来说,其实她还没有完全接受姊姊已经过世的事实?

话说回来——我又想到了。

在迎新会之前,凉子学姊跟我提到姊姊时的状况。

当时的凉子学姊好像完全没有说出「死了」或「过世了」之类的话语。我其实也不记得所有对话内容,没有办法明确地说就是这样;但我记得她用的表现方式是「她去了我见不到她的地方」之类的。

那么,难道说凉子学姊——

「她……该不会还没有办法接受姊姊已经过世了的事实……?」

我这么询问,美琴学姊才以一句「谁知道呢?」明确地回应我。

「这件事情就只有小凉自己才知道啦~」

「不过……已经过了三年耶?」

「小兰,所以我就说我不知道了嘛~只是——」

美琴学姊的视线依然留在线圈仙女棒上面。

「要说时间能不能冲淡一切,这我也不是很确定~」

「…………」

我陷入沉默。

我还是无法理解凉子学姊的内心想法,沼子学姊也说她不懂凉子学姊的心情。

不过——

说不定,凉子学姊与姊姊之间的关系,可能比我们所想象的还更加紧密、更加复杂,也更有份量,远远超过我昨天从沼子学姊那里听来的程度。

所以,凉子学姊到现在还像那样,不肯出来参加比赛也是因为——

「啊~掉了。」

美琴学姊突然发出很遗憾的声音。我转头一看,线圈仙女棒的红色小火球掉落在沙滩上,原本闪着红光的火球立刻失去色彩,变成无臭无味的黑色干燥团块。

美琴学姊本想再从袋子里拿出仙女棒。

但不知为何停下了手,直直地看着站在她斜前方的我的脸。

「请问——怎么了吗?」

我有点困惑地问道,美琴学姊脸上就浮现一如往常的悠哉笑容。

然后她这么说道:

「小兰啊~如果你真的非常抗拒那就不勉强,但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退出韵律体操社~」

「啊?」

「因为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啊~」

而且——美琴学姊继续说道:

「小凉看起来也很喜欢教你韵律体操呢~」

「呃……」

我傻眼了。因为美琴学姊说的话太过于突然,无法立刻进入我的脑袋让我理解。

然后,美琴学姊发出「嘿唷」一声移动到我旁边与我并排,抱着膝盖、弯着腰,呈现看着我手中仙女棒的姿势。

「话说,小猫似乎觉得很奇妙。」

「什么很奇妙?」

「小凉会跟小兰提起姊姊的事~」

啊……

被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有这件事。

「我其实很能明白她的心情喔。」

我手中的仙女棒熄灭了。

美琴学姊从袋中取出新的仙女棒点火。

这次还是同款的仙女棒。

「我想~小凉大概是把你重叠到小时候的自己和姊姊身上了吧~因为你是一块璞玉啊。」

璞玉?

我不懂学姊的话中含意而歪着头,美琴学姊就补充说道:

「也就是说,你有可能成为像小凉和她姊姊那种程度的选手喔~」

「啊?」

我忍不住发出很大的声音。

我可以成为凉子学姊那种程度的选手?

我脑中浮现昨晚看到的DVD影片内容。

凉子学姊那华丽的演技、丰富的表现力、超群的身体能力,以及长年练习之后才能达到的水准——

结论只有一个。

「这、这怎么可能啊……」

「认为不可能的是你自己。」

美琴学姊「嘻嘻」地笑了。

「至少小凉不是这么认为的喔~」

「不、不是,所以说——」

「总之,要不要相信是取决于你自己就是了~」

美琴学姊还是十分开心地微笑着。

「不过我想,就是因为这样,小凉才会忍不住想告诉你跟姊姊有关的事情唷~因为跟你一起练习的时候,就会有种小时候跟姊姊一起练习的感觉吧~当然,我认为她不是把你当成姊姊的替代品啦。」

真的吗?

「不,可是,就算是这样……」

「嗯,的确,如果要说小兰能不能真的成为像小凉那种程度的选手,我想也是有一定难度啦~」

被这样明确地说,我差点当场跌倒。

「……所以到底是哪一个?」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

美琴学姊以一如往常那种不知道她究竟有多认真的口气,悠哉地蒙混了过去。

「不过啊~小兰。」

仙女棒的火光渐渐转弱。

「我是这样想的~就算有无法认同或无法接受的事实——但我们应该每一天都有些微地在改变吧~」

「欸……」

美琴学姊的脸被仙女棒的火光照耀着。

她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不过我发现,她的眼中带着诚挚的神色。

「我觉得人心很难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不过所谓改变的契机,应该是无处不在的。」

「…………」

「然后,如果累积这些小小的契机,最终能让人获得很宝贵的事物的话,我想一定是好事一桩~」

美琴学姊所说的话还是很抽象,而且我也不是很能理解。

不过,这句话却留在我的心中。

因为我觉得她好像是在对我说「加油」一样——

*

隔天——

「那么,集训就到此为止——班机时间是一点半,所以十二点半要在大厅集合喔。」

「好——」

「解散。」

「大家辛苦了!」

大家做完最后的练习,将手具收拾好之后,离开了体育馆。

今天的午餐安排的时间稍晚,但会在飞机上享用,所以我们只剩下打包好自己的行李,准备返家的工作而已。

三枝同学、真彩以及未亚,还有其他学姊都带着自己的道具回房去了。

「咦?兰姊姊,你怎么了?」

「啊……嗯,我有东西忘了拿。」

「兰大人,让我去拿吧。」

「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拿。」

我婉拒了真彩的好意之后,折回方才走过的走廊,回到体育馆。

之前练习时的喧嚣已然消失,体育馆一片寂静。

化身成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宽敞空间。

只有我的脚步声形成了回音。

其实我并没有忘东西。

「…………」

我环顾了寂静的体育馆一眼,把手中的毛巾和水壶放在角落。然后,将某样东西握在手中,来到已经把垫子收好的体育馆中央。

握在我手中的,就是最近一直使用的彩带。

当然,因为我们刚结束练习,所以我身上还穿着韵律紧身衣。

我举起彩带。

闭上眼睛——

我在一片寂静之中,于脑海里回忆起那段旋律。

那是一首西洋歌曲,是The supremes的「You Can't Hurry Love」。

没错。

就是迎接会上我也参加表演的曲目。

我在脑海中勾勒出开头部分。

下一瞬间,我睁开双眼,高高举起拿着彩带的右手,在空中用彩带画圆;接着做出一个单脚立定转身动作。在转身的瞬间,抬起右手,用彩带画出波浪。一边缓缓向前方弯曲上半身,并顺势往后抬起一条腿,以站着的那条腿为支点,让身体呈现如Y字型的姿态——

然后就是反复这样的动作。

当我做完整首曲子的表

演动作之后,就会从头再顺着旋律再做一次。

——为什么,我会想这么做,其实一开始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在迎新会之后,这段表演动作就再也没被拿出来练习过。顺带一提,跟前天看过凉子学姐表演DVD相比之下,这段表演根本就像小孩子的扮家家酒罢了。不,说穿了,现在我能做的体操动作,也不过就是模仿替我特训的凉子学姐罢了,是一个程度天差地别远的劣质仿制品。

不过——

在我不断反复这样的练习之后,我也渐渐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啊啊,原来如此……

我希望自己能够回想起来。

在进行这段表演内容时的自己。

未亚和真彩说,她们是因为看了我这段表演,才决定要加入体操社的。

虽然我还不知道透过这段表演,我究竟传达出多少我想表达的讯息,但三枝同学在这之后,也活力十足的继续担任社团的经理。

然后——

凉子学姐看完这段表演之后,还称赞了我。

她说:「你今天很有男子气概。」

……我突然想到——

现在的自己,与我所期望的自己的形象。

我希望自己更有男子气概,但是现在的我却练习着体操。

所谓的「男子气概」究竟是什么?

三枝同学在回绝我的告白时对我说,我比葵还没有男子气概。不过,她究竟是在说我哪里没有男子气概呢?外表吗?还是说我因为学了太多才艺,所以尽是擅长些女孩子才会的事情?

我想应该都不是。葵的外表上看来是个百分百的女孩子,当然她也会做包括化妆之类那种很女性化的事情。

升上高中之后,我想加入空手道社,以便磨练自己的男子气概。

但,加入空手道社之后,我就能让自己变得有男子气概吗?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喜爱空手道,只是模仿认真练习空手道的人,我就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男子气概吗?

我想不是这样。

一定不是这样。

当时三枝同学所说,我没有的「男子气概」;跟表演之后,凉子学姊说我有的「男子气概」。

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种表面上的东西。我对自己所期许的形象,应该不是外表、模样之类的——

人心难以立刻改变。

美琴学姊曾这么说过。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

即便如此,我想我的表演起码有触动一些人的心,像是未亚、真彩、三枝同学……还有凉子学姊。

那里究竟有什么?

为什么可以打动他人的心?

我应该是想找回当时的自己。

为了什么?

没错。

为了再次跟凉子学姊交心。

然后这次绝对不能在重要关键上犯错——

当我反复练习同样的表演到第五次之后,实在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动作也开始乱了。

虽然这段表演顶多两分钟,但韵律体操是一种全身运动,消耗的体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先停下动作,调整呼吸之后,再次回到体育馆中央。

然后再举起彩带……

「你在做什么?」

但是,有道声音突然从体育馆入口方向传来。

「啊……」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在那儿的不是别人,就是我现在最在意的人——凉子学姊。

插图

*

「其他人都开始准备回家了喔。」

这么说着的凉子学姊,身上不是穿着练习用的韵律紧身衣,而是刚来到这里时穿着的制服,是我也熟悉的打扮。成熟的脸孔,以及即便这几天下来,承受南国日光的洗礼,也丝毫不改白皙程度的肌肤,一切都没有改变。

凉子学姊先环顾了没有其他人的体育馆一圈,接着不是朝着位于中央的我,而是沿着墙壁走向体育馆的前方。那边跟学校的体育馆一样有一道楼梯,登上楼梯之后就会通往目前在布幕垂挂下被遮掩的舞台。

凉子学姊来到楼梯旁边,却没有登上楼梯,而是从阴影处取出了某样东西。那是毛巾。看样子她跟我不一样,是真的忘了东西。

学姊拿回毛巾之后,立刻转身,沿着墙壁朝入口处过去。

然后,她总算对我开口说道:

「你现在练习这段表演内容也没有意义吧。」

她刚刚似乎有看了一下我究竟在做什么。

「兰,你也快点回房间准备回家。」

因为没有其他一年级同学,所以凉子学姊并没有特别注意对我说话的语气。

凉子学姊打算离开体育馆。

就在此时——

我甩开所有迷惘。

「……请等一下!」

或许因为我发出相当大的声音,只见凉子学姊似乎有些吓到般地停下脚步。

我手中依然握着彩带,往凉子学姊所在之处奔过去。

凉子学姊个子比我还高。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我必须稍微抬头才能看见她的脸。

凉子学姊那双带点蓝色的眼眸之中,倒映着我的身影。

经过一段沉默之后——

接着,我当场猛力地弯腰低头。

「那个……前天真的很对不起!」

我抬起头之后,发现凉子学姊脸上早已没有惊讶的神情。

她以沉稳的眼神不发一语地看着我……呜,虽然她不愿意正眼看我让我有点受到打击,但像这样被凝视着,总觉得我的决心又要崩溃了。

不过,现在可是大好机会。虽然是偶然遇到,但凉子学姊就在我的面前,还有——这点挺重要的,现在的我并不是以须贺兰的身分,而是以诹访兰丸的身分与她交谈。老实说,我也觉得前天以须贺兰的身分跟她说话,其实有点不妥。如果是在三枝同学或未亚她们面前也就罢了,但在凉子学姊面前,我还是想以诹访兰丸自居。如果要问我为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总之我就是这么觉得。

昨天,跟美琴学姊玩完仙女棒之后——

我想了一整晚,关于自己希望做的事情——

趁这段集训还没结束之前,我想以诹访兰丸的身分告诉凉子学姊;得趁集训还没结束,我的胆小心态还没完全表现出来之前。

「那、那个……所以说啊……」

「什么事?」

我一边与不灵光的唇舌苦战,一边勉强说出话之后,凉子学姊依旧维持眼中的平稳情绪反问我。跟沼子学姊不同的是,凉子学姊并没有接受我的道歉;这肯定代表她还没有原谅我,同时也意味着我当时真的做了对她而言十分逾矩的事情。

不过——

「我愿意为前天的行为道歉……但我还是不能接受凉子学姊不肯参加大赛的状况。」

凉子学姊的柳眉颤了一下。

但我仍继续说下去:

「因为,大赛跟我不是完全没有关连。」

……我并不想干涉她姊姊的事情。诚如凉子学姊本人所说,这件事情我没资格强制她些什么,而且我不可以这么做,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唯有等到凉子学姊自己能够接受这件事,我才可以介入。

只是,如果凉子学姊因为这样而不肯参加大赛,那就会对我造成影响。因为凉子学姊不参加,而我又不肯出赛的话,那现在的韵律体操社就无法报名团体赛项目了。

在一阵沉默之后,凉子学姊再度淡淡地开口。

「我应该没有要求过你去参加大赛吧?」

「这点我懂。」

没错,凉子学姊从来没说过;或许她也说不出口,因为她自己也决定不参加大赛。

「应该说,我想说的不只是团体赛的问题。」

凉子学姊摇摇头。

「你说的话从刚刚开始就没有重点呢。」

「或许是这样吧。」

因为连我自己都有很多地方还没搞清楚,毕竟我无法理解凉子学姊的想法。凉子学姊在姊姊还活着的时候,之所以不参加大赛,是因为顾虑姊姊吗?而姊姊过世之后还不肯参赛,是因为无法接受姊姊已经过世吗?或许其实不是因为这样,凉子学姊可能有其他更重要的理由……话说前几天,凉子学姊在跟我讨论未亚和真彩的事情时,好像有说过,只不过在一个屋檐下同住四、五天,是没办法完全理解他人的。她说得没错,我根本就不懂凉子学姊。

但是——

这也只限于凉子学姊。

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我先将脑中的想法整理过一遍之后,再次开口。

「我认为不参加大赛……是个人的决定,并不是他人可以强迫你决定的事情。甚至要不要参加社团活动,也是一样的道理。」

「没错。」

凉子学姊在我面前点点头。

「所以呢?」

「我无法强迫凉子学姊参加大赛,不过我自己也不想在他人的强迫之下参加大赛。」

「所以说,我没有强迫你吧?」

「嗯,但是这么一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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