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终结的世界 VOL.6

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一切都模模糊糊的,捉摸不定。就像是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夹缝中,客观地看着自己一般。

(或许我只是在打瞌睡而已。)

绿突然这么想着。一边沐浴着午后柔和的阳光,一边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这种极为幸福的感觉。

她睁开眼睛,撑起了身子,仿佛看见自己熟悉的卧房

但是,同时她也知道这并不是真的。

现实世界中的自己正无力地躺在床上,身上连接着无数的仪器。她撬开渐渐无法抗拒重力的眼皮,眼前所呈现出来的是一片等同于绝望的世界,让人完全没有直视它的勇气。

这个梦幻的世界,是绿为自己准备的场所,为了拒绝充满痛苦的现实世界,让自己有个地方可以逃避

她并不适绝望,正因为她不愿意对现实失望,所以才需要这样一个地方。

忽然间,一幅熟悉的景色浮现了出来,是被黄昏所支配的那个地方,悠久的古都马克阿奴。尽管在梦中回想起假想世界是很奇妙的一件事,但它正以压倒性的魄力展现在自己的眼前。

街道上挤满了人,身穿陌生服装的角色们正匆匆忙忙地往返着,在这些人之中存在着两个格外显眼的人物。是绿和果步。两人身上穿着制服,正在眺望晚霞之下的古都。

如果我想玩的话,该选择什么职业好呢?

绿的目光望向站在身旁的果步。

嗯~这个嘛

果步发出沉吟声。

但随即像是理解了一般,以充满自信的表情开口。

绿似乎很喜欢挥竹刀,就选择击剑士怎么样?

击剑士?

总而言之,就是拿着巨大的剑将敌人一一砍倒的职业。

语毕,果步便伸出一只手来挥舞着。当然,这样的说明方式根本就无法让绿理解。

赶快把病治好,买一台M2D和终端,然后试着去实际创造角色。这才是第一要务!

果步,你这样不会觉得麻烦吗?

不会。

两人的笑声回荡在古都之中。

不久后,整个世界仿佛被夜幕包围了一般,逐渐地黯淡下去。

绿为了逃避现实而准备的世界,就是THEWORLD。尽管接触的时间很短,但如此强烈的印象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中了。

(住院患者着迷于THEWORLD的理由)

在自己衰弱得连动都无法动的此刻,她完全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

那就是从现实之中逃避,以保持心灵的均衡。

就因为要逃避难以忍受的痛苦,所以才会有THEWORLD的存在。

只要去那里的话,就不会有任何一丝的不自由。可以摆脱肉体的枷锁,歌颂生命的那个地方,看上去犹如一座乐园,绿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可是)

她的内心突然蒙上了阴影

换个想法后,或许在心灵上可以得救。但失去身体的话,就一无所有了。

(也许这本来就是无所谓的挣扎吧)

身体被病魔侵蚀,持续承受着严重的打击。如今能活着就很不可思议了。

绿对于这点有着切身的感受,而前来巡视的护士也抱持着相同的感想。

目前看来还无法寄希望现代医学,但现实中却只能将一丝希望寄托于其上,然后去倚赖它。

(我不想死。)

强烈地祈求的绿,意识忽然产生了动摇。

伴随着一种仿佛不断降落的奇妙感觉,五感开始恢复了。同时,倦怠感逐渐向她袭来。

(不要)

绿的意识正要从乐园之中被拖出去。而在离开了那里之后,她又不得不去面对自己所不愿意去知道的现实。

那就是绝望的自己

绝望抹杀希望,使生命力衰退。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必须逃往自己的世界。

绿拚命尝试抵抗,但现实却毫不留情地向她逼近。

身体各处开始疼痛,全身就像是碰上极为严重的肌肉酸痛一样,而这股疼痛将她的意识一口气拉回到现实世界中。

呜呜

绿的口中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睁开原本紧闭着的眼睛后,可以隐约看见洁净的白色天花仮。是她所熟悉的世界。

身体动不了,指尖和眼睛好不容易才能够活动。

在被局限的世界中,唯-可以确认的事物是一整面耀眼般的白色

只有这样而已。

无机的电子音响彻空虚的世界,那是从装设在绿身上的各种仪器所发出的,是她活着的证明。

(这样子还能算是活着吗?)

不是活着,而是被动地活着。

围绕着绿的许多仪器。其中只要有一台故障的话,她也许马上就会面临到生命危险吧

(我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

她不自觉地想骂出声来,但由于嘴巴被插管堵住,连这点也办不到。自己似乎就快被悲惨和悔恨逼疯了。

绿为了要鼓舞自己颓丧的心情,于是开始特意去思考其他的事。但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耳朵捕捉到了逐渐走近的复数脚步声。

也许是护士吧

尽管身体动弹不得,不过听觉也相对地变得敏锐了起来。

绿竖起耳朵,隐隐约约地可以听见站在走廊上说话的女性声音。

下村小姐的病情怎么样?

目前不太乐观呢,病情一直在恶化,而且还找不出原因来。

是吗虽然很辛苦,不过还是多加油哦!

七尾小姐她志乃小姐她的病情如何了呢?

应该说还是老样子吧,依然持续昏睡中。

这样啊

状况还算稳定,所以不需要特别照料。可惜这两人都还那么年轻

两名护士小声地交谈着。

(有人和我的症状相似)

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这的确带给了绿勇气。

尽管就连在这种状况之下能不能见面都不如道,但或许有一天会实现吧?一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就变得非常平静。

绿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睛。

(我真的笑了吗)

当她正要因这件可有可无的事情苦笑出来时,一股仿佛被锥子打了洞般的剧痛笔直地穿透了头顶。

绿睁大了眼睛,接着不成声地呻吟了起来。

呈现在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犹如脑袋被搅拌了一般,意识变得混浊不堪。

或许是看不过去她的惨状,围绕着病床的其中一台仪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病房的门立即被打开。

脚步声响起。

绿可以听见护士那近似哀嚎的叫喊声,但她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些什么了。

绿的意识逐渐下坠。

没有终点,没有尽头

不久整个世界便沉没在黑暗里,意识也开始融入其中。

绿在渐趋稀薄的意识中迫切地祈求。

(下次醒过来的时候我)

这个愿望在深邃的黑暗之中烟消云散了。

碧的内心产生了皲裂。

它伴随着尖锐的声音迅速地波及到全体,然后开始崩溃。碧拚命地按住胸口想要阻止它,但一切却都是徒劳无功。心的碎片像沙子一股从手指问的缝隙中滑落出来。

碧双手抱着头,在原地痛苦挣扎,头部犹如要裂开似地剧烈疼痛。但就连这样的疼痛与内心所受的伤相比,也是那么地微不足道。

我究竟

碧喃喃自语着,然后以求救般的目光在四处游走。

充斥着蒸汽的城镇。

杂乱地反射出夕阳的耀眼大海

是她所热悉的世界。

但这幅光景却有种不协调感,世界仿佛像是透过了凸透镜来观看一般地扭曲。夹带着杂讯,影像时而中断。不知是线路的问题,还是自己不稳定的心所呈现出的幻觉,她感到晕眩起来。脚下如波浪般地起伏着,一种近似晕船的感觉让碧几乎要呕吐出来。

身体逐渐往前倾倒。她急忙想要挺起身子,但腿部和腰部却都使不出力量。

正当她准备承受倒地的冲击时。

碧,你不要紧吧!?

阿达玛斯跑到碧的身旁,扶起了她纤细的身体。

你身体不舒眼吗?今天的碧好像有点奇怪哦!

阿达玛斯明显地感到困惑。

(是生病了吗)

自己的心灵以及身体都正在追求着安息,在如此身心俱疲的情况下,就算会昏倒也不足为奇。

今天先登出吧!

阿达玛斯的声音充满了关爱。但她却很难听清楚这个声音,就像在耳朵里装了耳塞一样。

阿达玛斯

碧以仿佛要消失的微弱声音说道:

我是谁?

谁?碧不就是碧吗。

阿达玛斯以极为闲惑的表情回答。

但是这样的答案并不具备让碧理解的说服力。不如同答你是谁啊?还更为贴切一些。

自己是什么人呢

碧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碧的记忆。

里面欠缺了原本应该被深深烙印着的基本情报。

姓名、年龄、性别、职业,居住地甚至就连每个日本国民都会拥有的ID也想不起来。以住基网路为基础所制作的ID(注:住民基本台帐网路系统的简称,仅限日本地区,是地方公共团体与行政机关对于共有、共用日本国民特定情报为目的而构筑的网路系统),如今是在各方面都不可或缺的身份证。连这个都想不起来的话,就根本无法去证明自己的存在。

碧慌慌张张地开始搜寻ID,但由于手边完全没有自己最基本的情报,搜寻作业还没开始便遭遇挫折了。

(我的名字是)

她一一拨开已经瓦解、垃圾化的心灵砰片,寻求有关于自己的情报,可是无论再怎么寻找,除了破铜烂铁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请你告诉我

碧支撑着晕眩的头部,目光望向阿达玛斯。

告诉你?告诉你什么?

只要是我的事情,什么都好

嗯~这还真是突然。

阿达玛斯搔了搔头,然后皱起眉头思索。

什么都可以。

碧用力控制住摇晃的身子,缓缓推开阿达玛斯的身体。然后从正前方注视着他的眼睛。

无论什么事都可以,请将你所知道的告诉我。

这个嘛

阿达玛斯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思考-阵了之后,偏着头开口说道:

像是击剑士的出气筒这类的吗?

嗯。

碧点点头,催促对方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嘛,是

话说到这里的阿达玛斯停顿了下来,然后就这样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等等一下,我只是突然忘记了而已。

他急忙开口掩饰,但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因为连自己都想不起来,其他人就更没有办法知道了。

尽管和阿达玛斯一起相处的时间很长,但对话也只限于THEWORLD的内容,并未触及有关个人情报的话题,连一句话但没有。这是因为自己觉得没这个必要,不过如果原本没有记忆,当然也就说不出来了。

我的

咦?

我在现实世界的记忆

碧呆然地喃喃自语着。

她对于THEWORLD拥有着比一般人还要丰富的知识。包括世界观、系统,以及居民们等。虽然对世界之谜以及其核心所知道的不多,不过至少也网罗了会在攻略网址上刊载的这类情报。

她同时也精通于现实世界的情报,虽然大部分都是从NewsCapture之中获得的,但至少也知道针对其真伪加以辩驳。

她只具备了可以在这个世界里自由生活的知识而已。但对于最重要的情报现实的记忆,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因为她的记忆从某个时候起就突然中断了。

(我成为PK之前的记忆)

以PK的身份肆虐时的记忆虽然也很模糊,可是之前的事就完全不清楚了。

碧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逐渐流失。她强忍着几乎要令自己昏厥的冲击,将目光望向阿达玛斯。

我找不到现实的记忆。

这声音消沉得连自己都听得出来。

到处都没有。原本应该存在的记忆,全部都

碧垂下了肩膀,低下头去。

可是,至少名字会

碧伸出手来制止阿达玛斯继续说下去,然后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阿达玛斯哑口无言。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因为就连碧自己也不敢相信,更罔论别人会埋解了。

不知不觉中,港口区开始恢复了平时的热闹景象,除了路过的PC会投以好奇的眼光之外。

我常听说有些人在玩游戏的时候昏迷,所以或许是THEWORLD对碧的身体造成了某些不良的影响也说不定。

碧也曾经听闻过网路游戏对身体所造成的不良影响,除了因过度疲劳而昏倒的人之外,甚至还有精神错乱后自杀的例子。而其中也有戴着M2D昏迷,陷入昏睡状态的人。这些事情已经在NewsCapure上提及过许多次,碧也相当清楚。

有可能是玩得太过入迷,所以才会导致记忆暂时性混乱吧!

阿达玛斯的声音充满了自信。

(的确或许有这种可能性。)

尽管开始接受这番看似很有道理的解释,但碧的心情却没有好转,相反地,有一种踏入了五里雾中的感觉。

她觉得阿达玛斯的说法,存在着某种本质上的错误。

自己的确陷入了混乱之中,不过她怎么都不认为这是暂时性的记忆混乱,可疑的地方在于只有现实的情报消失。反过来说,唯独留下THEWORLD的记忆这点也很奇怪。

向阿达玛斯提出了这些疑问之后,他便露出严肃的表情默不作声,而碧也跟着沉默了起来,两人之间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我不是医生,所以不太了解不过碧的现实是绝对存在的哦!因为你想想看嘛,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在现实世界中见面吗?而且碧也在CC公司前看见我了。这也就是

我存在于现实世界的证据。

正是如此。

阿达玛斯点点头,接着浮现出满意的表情。而碧也像是在回应他似地,以坦然的神色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反驳的余地,但一丝的不安依然持续在心中蔓延着。

(可是,真的是这样子吗)

她被一股朦胧的不安感所支配着,心中完全冷静不下来。这只是由于没有其他可以信服的答案,不得已之下才同意罢了。

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身体逐渐失去了力气,所有的肌肉都纷纷松弛,整个人就像是快要精疲力尽一样。

(是我想太多了吗?)

或许事情正如阿达玛斯所说的。只要拿下M2D,冷静地环视四周的话,现实世界应该就会呈现在自己的眼前才对。

无论是否因为动摇、忘我的缘故,而导致记忆暂时性地混乱,只要登出游戏之后就一定会被强制遣返回日常生活中。若不是这样的话,现实世界与假想世界之间便有可能会产生矛盾,进而演变到无可收拾的局面。

碧鞭策着摇晃的身体,然后控制住发抖的膝盖强行站起来。

抱歉,我想应该是我太累了

这就是她所下的最终结论。

离开THEWORLD回到现实,这是她所能够想到的最佳选择。

尽管绕了一大段远路,精神方面也吃不消,不过心情却因为有了暂时的结论而变得轻松起来。她必须在招致真正的异常之前回到现实世界,然后找回自己。

我先下线吧!

碧说完之后,阿达玛斯二话不说地同意了。

冷静下来后,写封信给我。

知道了。

碧点点头,接着向传送装置走去。阿达玛斯稍后也跟了上去。

虽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达玛斯一边走着一边出声:

不过碧的事情,应该不用担心吧。

我已经没事了。

碧肯定地做出宣言,然后停下脚步面对阿达玛斯。她向脸上浮现出不安表情的他点了个头之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

只要拿下M2D的话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没有必要特地登出。这么做没有错吧?

嗯,也不是这样的。我想应该是离开座位的时候再取下M2D。

说得也是。

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对话的内容未免太过于愚蠢,根本不用郑重其事地交谈。

你等一下。

碧喃喃自语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下定决心,以缓慢的动作举起右手来,接着将手放到了M2D上。

不。

这是

碧睁大了眼睛,一瞬间几乎忘记呼吸。

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完全无法触摸到原本应该戴在自己头上的那具M2D。

不光是这样而已,就连戴着M2D的真实感都不存在,也没有操作终端的感觉。仿佛就像是碧亲身跑进了THEWORLD之中玩游戏一样。

胸廓中的心脏狂暴地跳动起来。脸颊僵硬,身体似乎因换气过度而开始麻痹。(注:每分钟吸气与吐气超过正常呼吸次数。急促而浅的呼吸会使体内二氧化碳浓度降低,并引发呼吸性碱中毒,造成肢体麻木及肌肉抽筋)

碧!?

察觉到异变的阿达玛斯出声叫唤,但她却连回答的余力也没有。

(M2D拿不下来!?为什么?)

这太莫名其妙了!

打从一开始,根本就不可能会发生拿不下来的状况。这种情况就连CC公司也没有设想到,而自己在确认过THEWORLD的使用者支援情报后,也没有发现类似的记载。

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位于深处的心脏随心所欲地肆虐着,心跳

声仿佛快要传到外面似的。

游走在背上的恶寒让全身寒毛直竖,胸口一阵恶心,胃里的东西仿佛就要翻腾逆流出来。

(呕吐?)

她突然冒出疑问来。

(我今天吃了什么东西?)

不用想也知道。

这样的记忆并不存在。

但疑问不仅如此而已。

(我是怎么来到CC公司的?)

她像倒带似地回溯记忆,但苏醒的只有车站前的光景,自己是走路过来的,还是搭乘电车过来的这中间的过程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就像是突然出现在车站前一般,甚至就连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疑问与碧对于现实所提及的状况非常相似。也就是从某个时期开始,便缺少一切记忆的症状。

脑袋一片混乱。

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事情。

被这番现实击倒的碧,整个人仿佛要发狂似地惊慌失措。

啊啊

碧在原地单膝蹲下。就正这个时候,视野变得昏暗,意识蒙上一层薄雾。

原本深信不疑的现实,伴随着轰降声开始崩溃了。

自己是什么人?的这个疑问

就连自己是否真的存在都不确定。只能感觉到一个极为模糊,近似于幻影之类的东西。

阿达玛斯在耳边大叫着,尽管如此,自己还是觉得声音像是从远处传过来一般。连其中的意义也无法埋解。

抱歉我下线了

将意识集中在嘴巴上,勉强地挤出这句话之后,碧便从THEWORLD之中登出了。

阿达玛斯的声音紧紧跟在背后,但她已经没有余力停留在现场了。

显示器展现在自己的眼前,正确认显示器之后,碧便马上结束了OS。这时世界淹没在黑暗之中,而意识也同时开始稀薄起来。

(我是谁?)

在逐渐淘空的内心之中,涌现出这个疑问

发觉到自己并没有操作终端的不协调感时,碧的意识便中断了。

港口区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地平静,路过的PC所发出的热闹交谈声此起彼落,人群当中,阿达玛斯像个NPC-样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他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就像是作了个梦似的,缺乏现实感。

阿达玛斯一筹莫展,就这样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迈进,目光落在了碧消失的地方。然后在原地蹲下。

这究竟是

阿达玛斯将手贴在地面上,但那里丝毫没有任何的气息或是痕迹。从地向上感觉下到什么特别的事物。

(这是当然的吧)

阿达玛斯霍地站了起来,然后打开选单确认使用者状态。当他见到碧的项目正处于离线的状态之后,便知道她到现在并没有连上THEWORLD。

(那并非正常的登出。)

而是近似强制断线的登出方式。

这原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考量到碧的精神状况,就可以感觉到她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要紧吗?)

内心所滋生的不安感并非那么容易可以消除。若是可以的话,他很想立即确认对方是否平安无事,不过手边却没有任何关于碧的情报。

(早知如此,应该先问她才对。)

尽管后悔,但事情实在是太突然了。

阿达玛斯静静地思考了一阵子,接着点了个头,然后便开始走向传送装置。

碧的身体浸泡在黑暗之中。

四周格外地寂静,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就连呼吸声也消失了。没有心跳声,也没有衣服摩擦的声音。听觉或许已经麻痹了也说不定。

取代声音的,则是充满了无数光粒子的世界。它们以光速来回穿梭,一个接着一个从碧的身旁擦身而过,自己仿佛就像是被放进了流星群之中一样。

碧维持着横卧的姿势,注视着那些大小不一的光粒子。

事实上她不是在注视那些光芒。她的眼眸并没有追寻着光芒,唯有瞳孔正在反覆且不自然地开开阖阖。眼眸中完全没有映照出任何事物,因此内心也不会浮现出什么感觉。就跟睡着了没有两样。

不知以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多久。在几乎相当于永恒的时间中,碧的身体终于开始动了,然后向飞来的一团光芒伸出手去。

在指尖触碰到光芒的瞬间,一股电击般的冲击通过了全身。

在这个同时,数量不寻常的情报开始流入,并一一烙印在脑海中,由0与l所组成的文字列在脑中形成漩涡,最后转变成有意义的事物。

那些是THEWORLD以及围绕着它的情报碎片。碧所获得的是那些使用者正在操作系统桌面的一举一动,以及相对应的伺服器所发出的回应。

选择了哪个选单,又在那里进行了什么然后是伺服器针对这些要求所回覆的种种情报

大量情报的流入,使得碧的意识半强制地觉醒了。

这里是!?

碧撑起身子,然后目光望向了这个包围着自己的环境,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但是,她却同时感觉到一股奇妙的舒适感。仿佛像是在自己房间里轻松休息一般的安心感包围着全身。或许是因为如此,尽管置身在异常的世界中,却依然没有滋生出一丝的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

碧在这个脚下不安定的场所站了起来,然后三百六十度地环视周遭。她感觉不到重力,取而代之的是犹如太空漫步般的飘浮感。

碧对着远方飞来的光粒子伸出手去,随意地抓住了其中几个,就在这个时候,一幅幅深刻烙印在视网膜上的影像,在眼前呈现了出来,那些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影像。

新闻、公布栏、邮件,然后是THEWORLD各式各样的情报迅速地飞奔而过。

并不是碧正在操作这些东西。而是由于在这个瞬间,连接网路的使用者所采取的行动正一一展现在自己眼前的缘故。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

以光速流动的无数光芒,那可以想成是在网路内流动的资料,也就是说,碧目前正站在一个名为资料的车辆来来往往的高速公路中心点。

尽管碧是在无意中取得资料的,但这种行为或许可以改而称之为入侵也说不定。一种毋须透过机械的入侵。

她开始逐渐了解到自己身处的状况,不过在加深理解的同时,疑问也随之衍生出来。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呢?)

这是最根本的疑问。

从THEWORLD之中登出的碧,原本应该会在现实世界中觉醒才对,但眼前既不是CC公司的大楼,也看不见路上行人的身影。而是一个与THEWORLD没有两样的假想世界。

虽然她认为自己已经离开了游戏,不过碧却没有脱离网路的世界。而这个事实带给她更多的混乱。

现实回不去了

这是碧一直最为恐惧的情况。

而当她发现这一点之后,焦躁与孤独感便同时向她席卷而来。

不久后,浮现出-个怀疑的念头。

就在此时,本能发出强烈的警讯。

不可以去触碰那个。

一道颜色鲜艳的红灯在脑内亮起,然后像是在夸示自己的存在一般开始闪烁。不禁令人犹豫是否要接近它,但同时却又无法逃避。

如果就这样持续漠视事实,至少还可以维持内心的平静吧但不安感将会时时伴随在侧。既然如此,就只有下定决心了。就算自己会被现实击倒也在所不惜。

碧阖上眼睛,在原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接着用意志力让不安定的心跳屈服,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巨大的资料块以光速向她逼迫而来。

近似小型太阳的这道强烈光芒,让碧迅速眯起眼睛。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她伸出双臂在面前交叉,准备承受冲击,但尚未感觉到一丝的冲撞,碧的身体便被吞进了光芒之中。

转眼间,四周被染成了一片雪白,而碧也逐渐融入其中。但世界又随即取回了色彩。

充满了许多颜色的那个地方,就像是将调色盘上的众多颜料混合搅拌一般地不可思议。不过在碧发出疑问之前,它便转换成有意义的形状了。

(THEWORLD)

碧像鸟儿一样从天空中俯视着开始城镇、冒险区以及失落的大地;它们并非彼此接邻的,而是像大海中的孤岛一样散布在四处。

但只要将这幅奇妙的光景想成是THEWORLD世界的规格,一切就很容易去接受了,由于只有资料的缘故,所以看起来才会是这个样子。

碧仿佛被引导似地往马克阿奴下降。她在中央区的上空停住,让后将目光投往脚下。

衔道上跟往常一样挤满了许多的PC,不同的只有碧所站的位置。

她竖起耳朵,数量庞大的对话资科随即涌向了自己,几乎跟排放污水差不多。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平常无法听见的队伍频道里的对话。

(那是)

碧的目光在广场的一角捕捉到两名对话中的PC,身材壮硕的那位是THEWORLD的GM,而另一个人则是文雅的男性斩刀士。

(阿达玛斯)

碧往下飞去,降落在两人身边。他们-点也没有察觉到碧的存在。

(很遗憾,我无法回答有关个人情报的问题。)

GM以事务性的口吻说道。

这点我了解,可是情况很紧急!对方说不定在某个地方昏倒了。

阿达玛斯摇着头不肯放弃。

我无法回答。

能否通融-下

两人的对话没有交集。

内容不用想也知道。

(是在说我。)

他或许是担心碧的状况,所以才会呼叫GM想要设法获得一些线索吧?

当然,他应该早就知道GM会如何回答。CC公司一向不会受理有关个人情报的询问。

阿达玛斯。

碧出了声,但却没有反应。

阿达玛斯

反覆尝试了几次之梭,结果都是一样。碧感到失望了起来。

这是由于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对方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矛盾感

碧抿起嘴巴,背对着阿达玛斯。

就算在这里胡思乱想,状况也不会好转的。既然如此,只有靠自己行动了。

衣服随风飘扬,灌满了空气,获得上升力的身体轻轻地飘浮起来。

走吧!

碧飞上了天空。

阿玛斯持续纠缠着GM。

就算再怎么询问GM,也不可能会获得碧的个人情报,尽管他十分明白这一点,但自己却不得不这么做。何况GM也是人,不能完全放弃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拜托你,说不定

阿达玛斯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叫自己的名字。

他回过头去确认四周,但并没有发现这样的人。

(是错觉吗)

阿达玛斯这么想着,然后再次面对GM展开说服。

(不过,那是)

当碧降落在草原上之后不久。

晴空下的草原突然卷起了沙尘。

呜呜哇啊啊啊啊!

伴随着叫喊声飞上天空的重枪士,他的身体呈回旋状态垂直落下,狈狈地撞向地面,面孔扭曲,口中发出呻吟声。

一名扛着大镰首削的黑衣链装士走近重枪士的身边。是长谷雄。

他不顾恐惧中的重枪士,毫不客气地步步逼近,然后像是恐吓般地瞪视着他。

不不不要

长谷雄以轻蔑的眼神看着求饶的重枪士。

然后,他缓缓地开口:

你知道三爪痕吗?

三爪痕?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那种家伙!

是吗。

长谷雄以平淡的口吻说着,然后哼了一声:

没用的东西。

仿佛连空间都会结冰般的声音回荡在草原,接着抡起高大镰刀便一闪而过。

(连他也没有察觉到我吗?)

注视重枪士滚落到地面的头颅,碧体会到自己仿佛变成幽灵一般的感觉。

(该怎么办才好呢?)

碧一边离开草原冒险区一边思索着。

不能够就这样持续被困在THEWORLD之中,必须要快点返回现实才行。

现在对她而言,THEWORLD就相当于一个巨大的笼子。而碧就是被关在里面的鸟儿。

(就算是这样,某处也一定会有)

碧飞了起来,然后在脑海中想像着少数几个自己认识的PC身影。

长谷雄叹了一口气,连看都不看重枪士-眼便转过身去。

这些家伙全都是

在口中接着说道没用的东西后,长谷雄毫不掩饰焦急的神情并迈出脚步。

但只前进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再去见她一次吧!

他想起了那位碧眼击剑士的身影。

较量一下也好。

一股许久没有感受到的兴奋感。

伴随着这种舒畅的感觉,长谷雄消失了踪影。

贾士伯在兽神殿里一筹莫展。

而在他隔壁,他的同伴席拉巴斯则是以严肃的表情抱着头。

怎怎怎怎么办!

贾士伯持续踱着脚,一边注视着坐镇在兽神殿里的宝箱。

你这么说也无济于事啊!

另一方面,席拉巴斯搔着头发出了呻吟,然后开始在宝箱周围不停打转。

呜呜宝物明明就在眼前~!

有什么办法。行李已经装满了,必须丢弃一样东西才行。

咦~!不行不行,不可以啊!

贾士伯即刻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那里面是稀有道具,不能就这样放弃哦!

嗯~嗯~

碧站在房间的角落看着这两人不断烦恼的摸样。见到这副老样子,她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但是想起自己的状况后又变了脸色。

(结果,或许真的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在这之前,她惊觉到自己可以倚靠的人竟然那么少。

(我想回去。回到自己应该存在的地方)

碧在心底祈求着。

但是,她却四处遍寻不着那个地方。而这个事实让碧感到愕然。

(我的栖身之所是)

一阵烦恼之后,贾士伯总算下定了决心。

虽然原本打算要送给碧的还是把治愈之水丢掉吧!

嗯,这么做比较妥当。

就是说啊!而且也不是多么昂贵的东西

尽管嘴巴上这么说,但自己还是不太能接受丢弃物品的行为。

下次再过来就好了。

说得也是,我们加油吧~

正当贾士伯打起精神,重新面对宝箱的时候。他却发现最重要的宝葙已经被打开过了。

嗯?

贾士伯偏着头,聚精会神地凝视。而席拉巴斯则是在一旁茫然地张着嘴巴。

就在他们无意中往背后望去时,一个蹑手蹑脚走路的PC身影映入了眼帘之中。

哇~小偷!

在无数光芒激烈往返的黑暗之中,碧一个人呆呆地伫立着。

虽然不记得自己是透过哪一条路径离开,但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返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仿佛这里就是她的栖身之所一样,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便抵达了这里。

这意味的是

可以想像到的最糟剧本在脑中一闪而过,那是将碧确实引诱至绝望的故事情节。如果无法好好处理,将免不了会产生错乱。

但现在就算要想办法,脑袋也已经陷入恐慌状态,无法期望它会做出正常的判断。

愈是去思考就愈是动摇,内心逐渐变得不安定起来。

碧故意发出声音,确认自己的存在。

我我在这里。

这一点千真万确。

丝毫不需去确认,用五感便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可是,我或许真的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若是这么想的话,一切的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举例来说,没错

如果假设自己是类似人工智慧般的存在,那么这个非现实的世界,以及自己所欠缺的记忆也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去解释了。

但即便如此,自己也不可能会去承认这种事。

她感到一阵恶寒,皮肤起了鸡皮疙瘩;脸色发青,全身冒出了冷汗。

(这种感觉连这一切也是幻觉吗!?)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被允许的。

尽管她并不觉得自己是由0与1所构成的存在,同时也不愿意去相信,但是,所有的状况都令她联想到最糟的剧本。

没有苏醒的记忆。

无法登出的自己。

而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可以毫无隔阂地存在于这个奇怪的世界里

这一切仿佛都在指出自己是什么人。

记忆之所以无法苏醒,是因为它原本就不存在。如果假设自己是某天突然衍生在THEWORLD之中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而自己会化身为没有感情的PK去杀害PC也是同样的,若想成这只是单纯地完成了击剑士的设定,也就能够理解了。

尽管自己选择击剑士的理由不明,但或许就连这点也可以有合理的解释吧?

(这么会这样)

在获得了几近正确的答案之后,碧迷失了自己。

她无视于本能所发出的警讯,去追究真相的结果就是这样。虽然是自作自受,但却无可逃避。

(要我接受这些我做不到。)

碧的双膝崩落,双手夹抱着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过程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但自己拥有身体,拥有意识尽管是假想世界,她却一直持续地生活在THEWORLD之中。无论真相如何,她都不可能轻易地去接受。

我不想死

在临近极限状态的期间,碧听见了从自己体内涌现的声音。

是女性的声音。

尽管那

是个仿佛就快要中断一般,极为微弱的声音。但是,它的的确确在碧的内心响起。

灵魂遭到震荡,全身打颤。

隐藏在声音之中的迫切期盼。

它犹如痛觉般传达了过来。

她并不清楚声音的主人是谁,可是记忆中却曾经听过。

尽管已经不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但其中却弥漫着一股收到望乡之情驱使的怀念感觉。

我不想死

声音从体内然后从构筑身体的一个个细胞之中迸出。像是在责难碧似地,不断地宣泄出来。

那个声音不久之后便逐渐化为哀嚎,全身的细胞发出呐喊,像是在不断反覆咏唱般地从体内席卷而来。

(是谁!?)

她出声询问,但是却得不到回答。持续发出的叫喊声丝毫没有间断。

(不要)

碧紧紧抱住头,撕扯着头发,然后将龙华树握在手中挥舞了起来。

不要对我说!

她犹如在驱赶声音似的挥舞着大剑,然后向无形的对手发出怒吼。而仿佛是在回应她一般,声音忽然停止了。

在恢复寂静的世界中,只回荡着碧的急促呼吸声。

碧以近似祈祷的声音喃喃自语。

谁来救救我。

龙华树从碧的手中滑落。它在转眼之间便分解了开来,然后化为极小的光粒子飘散而去。

碧面朝下俯卧在连是否存在都不确定的地面上,对于自己身上仿佛背负了世界上所有的不幸如此的不公平遭遇埋首抽泣。但是,她就连现在的这副模样也能够感受到一种虚伪感。

就在这个时候,碧的身体从脚尖开始崩溃。

身上的贴图像落叶一般纷纷剥落,底下所显露出来的并不是皮肤,向是索然无味的物件。

不要

她感觉不到疼痛,取而代之的则是自己的存在将要被消去的恐惧感。

贴图持续剥落。伴随着每一次的剥落,都让碧的内心逐渐走向毁坏。

不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她呐喊的这一瞬间,剩余的贴图一口气剥落,像花瓣一样在空中飞舞。

形成了一幅艳丽夺日的壮观光景。

而遗留在其中的,是一具近似素描人偶的悲哀素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碧的呐喊声回荡在世界里。

素体崩溃,内心碎裂。

它们向空间四处飞散,逐渐化为资料。

最后闪过了-道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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