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崎亮前来探望志乃。
探望自从在「THEW0RLD」遭到PK后,现实中便陷入昏迷,沉睡于医院病床上长达半年之久的女孩。
那个时候是冬天。
(我该怎么做,才能治好你?)
而现在是夏天。
他想破了脑袋,并且化为行动。躲避、侮蔑、拒绝那些光说不练的人,在「THEWORLD」中极力去证明。
证明自己对志乃的感情。
证明那个冬日在池袋的咖啡厅里,仅仅于现实中见过一次面之后便告白的感情。他抛弃了这半年之间的十七岁闪耀年华,将一切都奉献给这张病床上的女孩。人生是这场恋爱的代价。像这样屡次前来医院探病,就连他的同学或父母都一无所知,他们甚至连志乃的存在也不知道。讽刺的是,这却满足了亮对于志乃的独占欲。因为他了解志乃的现状,能够治好「成为未归还者的她」的人,不是医生而是自己。即便是以一种扭曲的形式,他终于成为了志乃的唯一。
(所以,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在亮的世界中,一切都被原谅了。因为里面只有长谷雄、志乃、欧凡,以及PK三爪痕这个仇人而已。
被称为PKK「死的恐怖」的长谷雄,就像个与世俗隔离的苦行僧一样。只要抬头注视着志乃这颗星星持续前进,就不需要有任何犹豫,也不必理会其它繁琐的事情。
(就这样,我伤害了对方。)
伤害了咒疗士爱德莉那个与志乃使用同样外型PC的玩家,那名少女。
就为了要拯救志乃。
不,一切只是为了要保护那像是块不平整的玻璃般、脆弱无比的自己。就彷佛贝壳紧闭的外壳,、将不符合自己思虑的东西排拒在外。因为,自己无法忍受对志乃毫不了解的他人。
(我将伤害爱德莉的责任,都推到对我最重要的志乃身上。)
他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中。但是,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
不要移开你的视线。
为了再次见到志乃那时候的表情。
(我忘不掉对你的思念。)
继续战斗吧。
(三爪痕)
和划下三爪痕伤痕的人战斗。
(如果志乃的心不在这具肉体上,而是在网路游荡在「THEWORLD」里的某处)
这时,年轻的护士进来了。
见到再熟悉不过的亮,对方轻轻点头示意。
「中元节快到了呢,三崎同学要回乡下吗?」
护士问道。
现在已经八月中了,周末应该会出现返乡人潮。或许是错觉,医院里的人也比平时来得少。
「不,今年不回去。」
「三崎同学是二年级吧。」
护士迳自猜想对方可能参加了暑期辅导,同时表示自己今年因值班的关系而无法回去。她的老家在山口县,父亲是个执业医师。当地的医院在中元节时期反而会比较忙碌。
例如在海水浴场被水母螫伤或被烟火烫到等等,返乡的儿童患者变多了。每当返乡时,她的双亲总是不断劝说她留在家乡工作,同时似乎也为她物色相亲对象。
「中元节的医院里,真的会出现那种东西吗?」
或许没想到亮会抛出这么一个孩子气的问题,护士稍微想了一下。
「这个嘛。」
「怪事也算不少吧。」她低声说道。尽管不能公开谈论,但医院总有些灵异故事。
「因为那是『境界』。」
亮喃喃说道。护士则回以疑惑的表情。
医院是人们诞生、死亡,徘徊在生死境界的地方。
就在中元节从那个世界迎接灵魂的境界季节。
又有一朵
病房的花瓶里,是七朵在炎热天气下开始腐败的雪白非洲菊,以及一朵不知是谁带来的红色花朵。
*
二O一四年底,网路上无处不在的究极AI「Aura」消失了。
这个彷佛「天岩户神话」的结果,使得已经成熟的网路社会陷入不健全状态,整个触礁。打算夺取次世代霸权的CC公司高层暗地里设立了G.U.,藉此推行让究极AI重生的「RA计画」这个计画针对确立以MMORPG「THEWORLD」为媒介的人类思考取样系统,并使究极AI诞生的天才哈洛尔德修伊所留下的遗产「黑盒子」加以剖析。再从主要构成要素「八个墨尔卡娜因子」之中复原究极AI,同时置于CC公司的管理之下,以掌握网路主导权。究极AI「Aura」被寄予了这样的能力与可能性。当时,G.U.的研究在身为CC公司高级工程师的番匠屋淳带领下,反复进行实验。但几经挫折与事故后,现在则是委托与CC公司高层签订契约的八咫。目前,其活动内容则是被高层要求以Aura的「力量」片段、也就是碑文使PC的研究成果来对抗AIDA。
「乌鸦」@HOME「知识之蛇」
世界蛇正在转动。
CC公司的统合监视系统「知识之蛇」被提供给GU计画使用,并由负责人八咫进行管理。
在情报树状图上开启的视窗中,放映着各个地方的实况影像。城镇、冒险区、PC们呈现的是一如往常的「THEWORLD」。
然而,隐形摄影机却拍摄到了不寻常的光景。
黑色的气泡。
从洞窟的墙壁、湖底、以及远景上的太阳渗透出黑色气泡,是由袭击「THEW0RLD」的AIDA所分泌出的事物。尽管不清楚AIDA的真实身分为何?但若将其视为病原病毒,便能够整理出一个大概的头绪。AIDA以网路为媒介,感染「THEWORLD」的一切游戏资料。受感染的资料将会产生异状。倘若是怪物资料受感染,就会变成非法的AIDA怪物,并袭击毫无抵抗能力的玩家。假如只是这样而已,那么它就是一种狭义的电脑病毒,也许会被当成臭虫看待吧。但AIDA最可怕的地方,是在感染PC的同时,也会使现实中的玩家产生若干异状。
精神感染这就是AIDA问题的核心。
因此,CC公司高层便以八咫的假设为基础,做出这样的定义:
AIDA是一种具有智能的病毒。
「病毒智能体AIDA现象,目前出现频繁化的倾向。」
佩报告道。粉红色的双马尾加上眼镜,穿着紧身皮衣的女拳术士配合「知识之蛇」的资料影像读出报告。
听取报告的人,是站在管理者莲座上、身材壮硕的僧侣型妖扇士「八咫」。接着是链装士长谷雄,以及另外一名扮演着俊美剑士的斩刀士恩杜蓝斯。那副头戴蔷薇装饰帽子的样貌,用幽娴二字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了。简单地说,就是一种如同重要事件角色般的清幽与虚幻。这与恩杜蓝斯的玩家背景,也就是他将人生的一大半都耗在网路和「THEWORLD」这件事情并非毫无关系。他的本名似乎叫做一濑熏,是个居住在神奈川县、自称为茧居族的二十岁青年。对于连学校也不去,放弃了现实生活的他来说,个人隐私似乎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最近的某次交谈中,他便主动报出自己的名字。对一濑熏而言,网路就是他生存的地方。
恩杜蓝斯之前曾经感染过AIDA,在斗宫「红魔宫」与长谷雄进行了巫器间的战斗。之后虽然陷入昏迷状态,但在前几天的AIDA服务器事件中获救。尽管他目前并未正式加入GU,不过像这样突然出现在「乌鸦」@HOME之中的次数也相当多。
见到一板一眼的八咫居然会容忍恩杜蓝斯这种我行我素的举动,亮实在感到有些意外。因为在他的想法中,茧居族、尼特族这种人应该是社会菁英的八咫最唾弃的存在才对。话虽如此,无论佩再怎么嘱咐、叮咛,恩杜蓝斯依然不愿意好好听别人说话。
一目击到被认为是AIDA的非法怪物以及黑色气泡的相关证词,已经陆续出现在BBS上了。
佩严肃地告知。
异常现象的频繁发生,以及目击情报的零星出现。
「和七年前一样吗」
八咫喃喃说道。
二OO年时,同样出现了许多关于「THEWORLD」之中资料异常的目击报告。当年袭击全世界的第二次网路危机,原因其实就出在「THEWORLD」本身。
而且也和这一次相同,都出现了昏迷不醒的未归还者。这些事情,亮已经透过第一任GU计画负责人所撰写的「番匠屋档案」大致上获得了解。八咫和身为CC公司员工的佩自然不用说,而七年前的「墨尔卡娜事件」关系人恩杜蓝斯在当时的前一个版本「R:l」使用名为艾尔克的咒纹使PC也有相当程度的理解。
「爱德莉玩家的听觉障碍呢?」
亮出声质问。
「还无法完全治愈。爱德莉的玩家正处于CC公司的保护观察之下,就连她本人和家人也未曾察觉到。」佩回答。
「针对碑文使和玩家的感觉肥大倾向,有必要进行一番研究调查。」
八咫开口了。「知识之蛇」的情报视窗暂时关
闭,然后展开了新的影像。
第一相「死的恐怖」史凯司因子长谷雄
第二相「惑乱的海市蜃楼」伊尼斯因子爱德莉
第三相「增殖」梅格可因子库恩
第六相「诱惑的恋人」玛哈因子恩杜蓝斯
第七相「复仇者」达尔渥斯因子佩
那是目前所知的碑文使PC,以及相对应的碑文、墨尔卡娜因子的影像。
「爱德莉玩家的听觉障碍,显示了墨尔卡娜因子与人类的感觉之间有某种关系。她原本拥有可以听见AIDA声音的能力。」
「我则是嗅觉的延伸。」
佩主动透露。
「用闻的?」
「没错,长谷雄。」佩继续说明:「『THEWORLD』的输出装置M2D配备了影像和声音装置,也就是视觉和听觉。回顾电视游乐器的数十年历史,虽然也曾出现了像震动功能这样的例外,但其余几乎都是透过这两种感觉来呈现出虚拟现实的。不过,自从我使用了这具PC『佩』之后,便开始在『THEWORLD』之中重现了嗅觉功能。」
这甚至也影响到现实生活,她的嗅觉变得异常发达对臭味格外敏感。
「像狗鼻子一样吗?」
「请用调香师来比喻。」
佩叹息道。她在网路游戏中究竟被什么样的气味所围绕呢?如果是火焰咒纹,闻起来会是焦臭的味道吗?无论如何,对于在网路游戏中并不具备感觉器官的一般玩家来说,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容易想象的事情吧。
「那么,我的是触觉吗?」
恩杜蓝斯看着自己的手掌。
亮回想起来了。在艾尔迪路的地底湖救出成为未归还者的恩杜蓝斯时,他对于第三外型的长谷雄所伸出来的手感到刺痛一事。
「看来大家特殊化的能力都不一样呢。亮叹了一口气:「人类有五感甚至是六感的超能力吗?毕竟碑文有八个,数量上怎么也凑不起来。」
「五感六感。」
八咫对亮的话产生了兴趣。
「第六感灵感、直觉?」
「长谷雄,你觉得自己的感觉有扩大化的现象吗?」
「谁知道。」
他做了耸肩的动作。尽管在「THEWORLD」之中经历过不少事情,但并没有哪种感觉特别敏锐的经验。而且在现实中,他也不认为自己的直觉很准,更不会什么超能力。前几天的模拟考才猜错了一堆题目,也没有任何亲眼目睹过幽灵之类的超自然体验。
「库恩对了,库恩他人呢?」
「迟到了吗?」
佩一脸不快地说道。想象着被扣薪水的库恩,亮不禁有些同情起来。
「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八咫说道:「在AIDA现象活性化之际,G.U.的当务之急就是保护剩余的候补碑文使。」
「剩下的墨尔卡娜因子有三个」
「其中之一是八咫大人哦。」
佩接话。
亮抬头望向莲座上的八咫。没错虽然平常并没有意识到,不过既然担任了AIDA对策小组GU的负责人一职,这个男人就不可能不是碑文使PC。
「第四相『命运的预言者』费德赫尔。」
这就是八咫的碑文。
八咫将手上的扇子指向了控制面板。
「第五相『策谋家』歌雷因子,以及第八相『再诞』寇尔贝尼克因子看过了『番匠屋档案』的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GU计画的本来目的正是找齐八个墨尔卡娜因子。因为要解决AIDA问题,首先就必须将究极AI『Aura』消失后所导致的网路弱化加以导正才行。」
也就是让八相的碑文集结起来,凑齐觉醒后的八名碑文使。
(一切都从这里开始吗)
亮小声呻吟道。
厶开始城镇悠久的古都马克阿奴
横跨马克阿奴运河的大桥旁,公会「月之树」的爱德莉正站在那里。
穿着一身绿色的吊带连身裙、蕾丝装饰的灯笼裤,长手套再配上一双过膝袜。撇开颜色不谈,这个PC的设计,就连背上小鸟翅膀般的装饰都和志乃一模一样。爱德莉是金发琥珀色眼睛,而志乃是银发灰眼,服装则是黑色。
「耳朵还是听不见。」
咒疗士少女平静地回答。
「是吗」
装备了一具龙鳞般黑色生物装甲的链装回应。尽管是Lv133,修练至第三外型的可怕魔人姿态,但少年的脸庞却散发着不协调的纯真气息。
链装士长谷雄是三崎亮的PC。如今加入了GU,被赋于了除错指令,算得上是半个系统管理员了。
前几天的「闭锁空间」AIDA服务器事件发生时,爱德莉被AIDA掳走,同时被夺去了碑文使PC固有的资料「墨尔卡娜因子」。因为爱德莉的玩家是末觉醒的碑文使候补者,其PC身上带有八相碑文之中的第二相「惑乱的海市蜃楼」伊尼斯因子。在GU的营救下,爱德莉虽然清醒了过来,但依然缺少被夺走的因子。这样的结果,导致爱德莉的玩家丧失了现实中的听觉。
然而,她在「THEWORLD」之中似乎完全正常。只有当她登人「THEWORLD」时,可以透过M2D的喇叭听得见声音。原因并不清楚,不过很容易想象这件
事情与缺少墨尔卡娜因子的关连性。碑文使是连结精神与PC之间的存在,因此才有这样的副作用。
「我换了一间医院。」
爱德莉开朗地说道。
「找到不错的医生了吗?」
亮反问。不过,他认为无论什么名医都无法治好她。
「是的。虽然医院有点远,而且还要做很多检查,心里有些害怕。」
听见爱德莉这么说,亮突然想到了一点。
佩曾经说过,爱德莉的玩家正处于CC公司的保护观察之下。也就是说,CC公司应该使用了某些手段,将爱德莉的玩家转移到资本或经营上有往来关系的医院吧。
「爱德莉你愿意接受GU的保护吗?」
亮提出了这个建议。
「咦?」
「我知道你很想维持如同以往般的生活。但是,能够治好你耳朵的并不是『月之树』而是G.U。或许八咫那副自大的态度让人很不舒服,不过我觉得你至少可以相信佐伯令子。」
亮尽可能委婉地说道。
(将被夺走的伊尼斯因子,从AIDA的手中抢回来)
抢回失去的东西这就是唯一的治疗方法。
「谢谢。可是,我还是希望留在『月之树』。」
「是因为榊吗」
榊是爱德莉所隶属的公会「月之树」的干部。从以前开始,爱德莉便总是和榊结伴同行。
「榊先生一直鼓励着我。包括这次的事情,还有更久之前也是。」
话题一旦转变为榊,爱德莉的语气便不存在一丝的犹豫。
这其中的原委,亮也曾经听说过一些。因现实中的生活、学校和朋友问的关系不怎么顺遂的缘故,她似乎累积了相当大的压力。这时,她一头栽进「THEWORLD」,找到了「月之树」这个容身之处。她在那里遇见榊,对他充满了信赖和尊敬。对亮而言,榊这个人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说教,说难听点就是个看不顺眼的男人。
(不过,他对爱德莉来说是个重要的人物)
是榊给予爱德莉安全感,而这是亮绝对无法做到的。
为什么?
在前些日子的AIDA服务器事件中,「月之树」摆脱了AIDA的影响力。当意识被封锁在网路游戏里的玩家们陷入恐慌,武斗派公会「茶隼」的成员大肆进行屠杀时,
「月之树」则靠着钢铁般的纪律保全了身为一个组织的机能。
(信者得救吗?)
虽然「月之树」被嘲笑为「启蒙网路伦理的宗教团体」,但是对爱德莉来说,那种坚定的信仰心是必要的。因为现实中的她是只迷途羔羊。追根究柢,宗教本来就是追求救赎的东西。
「而且,库恩先生曾经说过,万一有什么事情就马上联络他。」
「这样啊。」
库恩对女性总是这么殷勤。
「长谷雄先生应该也会保护我吧。」
爱德莉随口抛出这句话。
亮一时为之语塞。
他觉得对方正在试探自己。自己能够保护爱德莉吗?能够治好她的听觉障碍吗?能够解决AIDA问题吗?一切的问题统统压在这个答案上,使亮丧失了回答的机会。
「我开玩笑的。」
或许是察觉到对方很困扰的样子。「长谷雄先生必须保护志乃小姐吧。」语毕,爱德莉做了要他别在意的挥手动作,整个人转过身去。
「不,我」
「等一下是『月之树』的每月例会。」
爱德莉朝浑沌之门所在的圆顶屋跑去,她的背影融入来来往往的PC中。古都马克阿奴的黄昏逐渐将这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为何我无法回答?)
保护爱德莉。就算是谎言,只要笑着向她承诺就行了。
他害怕说出自己做不到的承诺。
(我还在保护我自己啊)
总而言之就是没有自信心。害怕失败、害怕失去。
包括志乃和爱德莉都是。
(我)
亮将这份决心深藏在自己的心中。
2
「月之树」是获得成果奖励,被赋予专用冒险区@HOME的大规模公会之一。成员人数仅次于号称拥有五千名会员的「茶隼」。其公会理念「网路伦理的启蒙与使用者的自治」在「多人参加型线上角色扮演游戏」当中,是极为先进的,对于PK之类的不道德行为发挥了一定的制止作用。不过,由于那不容妥协的姿态,时常被一般玩家揶揄为宗教团体,使得BBS上的文章内容评价两极化。
在多数玩家陷入暂时昏迷状态的AIDA服务器事件里,「月之树」对于事件的解决发挥了极大的影响力。话虽如此,了解GU.和AIDA的人,也只有以会长「桦」为首的「七枝会」干部们,以及因候补碑文使身分而成为当事人之一的爱德莉而已。
*
所谓的「自己」,究竟是什么?
所谓的「高中生」,究竟是什么?
就是穿上制服的我。
「我去上学了。」打过招呼后离开家门,搭乘早上七点二十二分的公车。我总是不吃早餐。由于座位上经常坐满了人,只好在拥挤的车厢内抓紧吊环,忍耐贫血所造成的晕眩。抵达学校后进入校门,在楼梯口换上室内鞋,然后定进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上午的课程与睡魔进行缠斗,中午吃着福利社的面包,下午继续与午睡缠斗。之所以整天想睡觉,或许是因为缺乏了某种决定性的营养素吧。
所谓的「女儿」,究竟是什么?
就是在家里的我。
和父母相处的我。父亲是从事业务的上班族,母亲之前在出版社上班,但现在则从事自由撰稿作家的工作。不是什么艺能或流行讯息之类的,而是较为生硬严肃的题材。我不想成为像父亲那样沉默寡言、不解风趣的人,也不希望像母亲一样只专注于工作。我是独生女。对于母亲来说,考试的结果与成绩单就是我。我是个在数值化模拟育成游戏中登场的人物吗?
所谓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
就是和朋友一起玩的我。
我升上了高中。每个人这时候都开始染发、穿耳洞。因为我就读的高中就是这样的一所学校。当我提出自己也想跟着这么做的想法后,被母亲狠狠骂了一顿。好唠叨、好顽固。我只是想和周遭的女孩子一样而已。这么一来,我也会变得较有安全感,但母亲总是优先考虑自己的事情,从来不为我的幸福着想。她只想将自己的幸福加诸在女儿身上。就算再怎么听从母亲的话,我将来也不可能会幸福的。
所谓的「自己」,究竟是什么?
穿上制服后是女高中生。
换上便服后是女儿。
追求流行时就是个单纯的女孩子。
而在「THEWORLD」里则是「月之树」的爱德莉。我是日下千草。
所谓的「男人」,究竟是什么?
就是认同我的异性。
是我的白马王子。
总是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不会伤害我、不会让我害怕、不会突然消失的人。
我不想孤单一人。
我想要一个绝对不会离开我的人。
我愿意对我的白马王子付出一切。
因为,我只希望他能够更加认同我。
我已经不想再孤单一人了。
不落无穷的夕月
「月之树」冒险区@HOME是一座由五重塔和回廊所构成的大寺院,采用的是和风的寺庙建筑设计。
「榊先生。」
「你迟到罗,爱德莉。」
榊说道。听到这句话,千草立刻出声道歉,同时朝眼前这名青年PC做出了低头的动作。那是一名身穿阵羽织,绑着一头长发的豪迈武士。身为「月之树」的第二号人物,相较于言行举止幼稚、只是一种象征存在的会长桦,他则是掌管了「月之树」的一切实际事务。
「下次注意点就行了。」语毕,榊迈出脚步。
千草默默地操控爱德莉,跟在对方后面。
「这个月大家集合的状况如何?」
「似乎很不错,大概是因为暑假的关系吧。」
在每月例会中,公会成员将会被召集至总部。目前已经有上百人在大厅里集合了。
「那太好了。」
两人走在连接本殿和内院的长廊上。每月例会的主要活动是「七枝会」的决议,而陪伴榊一同参加这个会议,则是爱德莉最重要的工作。漫步在回廊上的这段时间,对千草而言是段神圣的时光,因为她能够与榊两人独处。执掌公会实权的榊,身边通常都陪伴着格或松,成天忙得不可开交。
「所谓的『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千草对榊的背影发问。
这种回廊上的问答,已经成为一种默契了。对千草来说,这就像一名女高中生在询问路旁的占卜师一样。而榊也从来不拒绝,总是心平气和地回应对方:
「不就是现在的你吗?」
「是的我的栖身之所就在这个『月之树』里。我是爱德莉只有在扮演爱德莉时,才是我感到最放心的时刻。」
还有像现在这样和榊交谈的时候,千草暗自心想。
只要一想到榊,内心就充满了幸福感。千草完全不知道现实中的榊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无论对方的身分为何,她对于榊的信赖都不会动摇。千草如此相信,并坚信自己的想法。
「现实中的你会感到不安吗?」
「现实中没有容得下我的地方。学校、家里、朋友也是」
没有一个能够让千草安心的场所。
「是因为跟不上学校的功课吗?」
「当我升上现在的高中时,我父母早就不寄望我的成绩了。」
千草就读的学校并不是什么升学高中。
「应该也不是校园霸凌之类的问题吧?」
「中学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些但是升上高中后就改变了做法。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太起眼。就像空气一样,没人肯主动理我。」
「也就是说,是你自己拒绝了学校这个容身之所。」
「啊」
被榊这么一说,千草猛然顿悟到这点。
由于中学时遭到同学欺负的阴影,在人际关系从头开始的高中里,她将自己变得和周遭的人一样,藉此躲避他人的目光。以不擅长为理由,婉拒在班级对抗赛中参加引人注目的运动项目,希望掩饰自己的存在。这同样也是千草自己的决定,是她自己主动希望这么做的。也就是说,现状正符合她的期望。
「在家里应该也是一样吧?你是家中的一员,曾经想过对父亲或母亲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吗?」
「妈妈总是喜欢限制我。可是,这对我来说很不舒服。」
千草将穿耳洞的事情告诉了榊。
「爸爸毫不关心,妈妈成天唠叨每个家庭似乎都差不多吧。」
「可是」
「我认同你的自立心,但希望你先将它抛在一边。」
「好的。」
「总而言之,你也不期望在家里有个容身之所。」
「唔」
换句话说,千草的现状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不满足于这样的现状,却又无法打破现状的人,终究还是千草自己。
开放的回廊外是一片广大的庭院。
夜里,打上灯光的石庭,看上去就像一座童话里的月世界宫殿。
榊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尽管对于现实中的自己一无所知,还是有人会在网路游戏中理解自己或者,就算有人否定自己,也可以加以反驳。这全都是因为有了网路伦理和『月之树』的背书。所以,你想要待在有『月之树』的『THEWORLD』之中。」
「是的。」
「然而,那只是一种逃避。」
榊不带任何感情,像个讲述佛法的和尚般说出这番话来。
无论被肯定或被否定都好,对榊的话表示赞同或反感也行。
因为榊就在这里,绝对不会从千草的面前消失。
嘎吱嘎吱地板发出声音。
这个时候,千草终于发现到了。
(走廊怎么?)
和往常不太一样。
若是平常状况,两人的交谈应该早就结束了才对。
但是,回廊依旧看不见尽头,无论怎么走就是无法抵达内院。
「月之树」冒险区@HOME是一种室内迷宫的构造。据说会长本人可以在其中配置训练用的怪物,或是利用编辑功能变更迷宫地图等等。不过,要是有这种状况应该会在公会BBS上先行告知才对。
「榊先生走廊」
「在你内心的走廊上,装饰着无数的面具。」
榊打断千草的话,头也不回地说道。
「面具?」
「就是祭典的面具哦。」
千草发现了。榊并不
是对爱德莉,而是正在对千草说话。
「面具」
高中生。
女儿。
朋友。
「面具所谓的人格,就是意识到他人如何看待自己。」
隐藏人的内心,装饰表面的事物。他说道:「例如制服。」
「学校的制服?」
「包括发色、耳洞也是。」
榊快步走在看似永无止境的走廊上。千草操控着爱德莉跟在后面。她忘我地追赶,甚至感到有些呼吸急促。
「不过,最适合你的面具,就只有『月之树』的爱德莉。」
「是的」
「你一开始问我什么问题?」
「什么才叫『自己』」
「自己所谓的自我。」榊加强了语气:「所谓自我,并不是在意他人怎么想。所谓自己,也包含了在接收他人想法的同时,自己如何去想。可是,爱德莉你似乎只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
「这不叫寻找自我,只是寻找面具罢了。」榊说道。
「可是可是!被迫戴上这些不想要的面具,我又该怎么办呢我只有爱德莉只有『THEWORLD』。」
「是自我与面具的乖离吧,就是这点一直在折磨着你。老师、亲人、朋友每个人都对你有所冀求,但是每个人所需的东西却不尽相同。大家都想任意对你贴上标签。」
「我!」
话正要说出口的时候,榊突然停在爱德莉的面前。
回廊到这里结束了。
走下石砌的庭院,那里有一座红色的鸟居。
「『月之树』@HOME之中居然有这种地方?」
「跟我来。」
不理会困惑的千草,榊穿过了鸟居。
夜晚。
境内充斥着一片静谧。
「神社?」
千草喃喃说道。
从这里开始就是神域。
她从来不知道,「月之树」总部的大寺院内部竟然存在着神社。既然如此,里面究竟供奉着什么样的神明呢?
近几年,造访神社所营运的官方网站,用电子钱币供奉香油钱,透过网路购买护符之类的电子参拜逐渐变得兴盛了起来。关于网路是否存在着「神性」一事,尽管每个宗教都进行了相当多议论,但在具备了世界上屈指可数的高速网路、万物栖息了八百万神明的日本,电子参拜在风俗习惯上大致倾向认可。
两人走在参道上。
「哇」
她不禁叫出声音。
由白色的紫阳花所点缀的道路,就像镰仓的古刹一样美丽。
前方不远处设置了一个手水钵。站在装满了清水的石桶前,榊用右手拿起杓子取水。玩家只要镇定手水屋,角色便会自动做出这样的动作来。清洁左手后,将杓柄换手,继续清洁右手,然后再次换手,利用左手接下的清水漱口。就是这一连串的礼节。将身体一再清洗干净后,才能前往神明的面前。千草镇定手水屋,爱德莉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把身心的污秽洗净吧。」
「好的。」
水洗涤了一切。老师、亲人、朋友让憎恨大家的心随着流水消逝。
(我是「月之树」的爱德莉这样就够了)
再往前走一段路,周围开始变成了森林。不久之后,在境内的最深处,出现一座独具风格的小神社。
「拿着这个。」
榊交给爱德莉的道具是树枝上挂着纸垂的玉串。是榊树的树枝。
「榊树的树枝」
「神明寄居的树木,是境界之树。」
榊树似乎带有这样的含义。
拿着玉串的千草,整个人不自觉变得正襟危坐起来。
从神职人员般的榊手上收下玉串,她继续往神社前进。对准了神前台,手持玉串的爱德莉将树枝的根部朝向自己,做出祈祷的动作,然后再将根部反转,放置在台上。行了两拜之后,紧接着拍手两次。
「将你的心愿说出口吧。」
榊催促道。
(心愿)
爱德莉诚心祈求:
「我想要自信。克服讨厌的自己我想克服自卑感」
最后一拜。
靠着动作指令的执行,千草结束了参拜。
「自卑感,据说原本是潜意识下的东西。」
榊说道。
「潜意识?」
「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影响人类情绪的事物。正因为如此,当察觉到的瞬间,它又不是自卑了。」
「可是」
「你的情况,只是单纯认为自己比不上别人罢了。」
挱抛出这句令她大受打击的话。千草顿时消沉起来。
她不知道什么叫像自己。
因为她至今从来没有努力想做过自己。总是犹豫着今天该戴哪个面具、衣柜里的衣服该穿哪件,时时刻刻在意他人的目光。
榊走近神社,指着上面的御神酒和供品。
「用了它吧。」
「咦?可是」
如果吃掉供品,不是会遭天谴吗?千草心想。
「这个叫『直会』。是为了从神域返回俗世的一种仪式。接受供品上的神明力量,然后获得勇气吧。」
「勇气」
千草让爱德莉走到了神前。
台上摆放着类似胡桃的果实。
(神啊)
千草锁定了供品。
3
和新手一块进行冒险,总是时时刻刻不得安宁。他们对网路游戏充满期待,绝大部分
渴望与其它亲切的玩家相遇。战斗、对话,一切都显得新奇无比,他们感到兴奋。
「喝!」
大镰一挥,成群的怪物立刻被一扫而空。对于Lv133的长谷雄来说,适合Lvl初学者对付的怪物,就算来了几百只也不是他的对手。
「好厉害哦~!」
「你看你看,一网打尽了!」
初次目睹强化后的镰刀破坏力,两名少女PC一同发出尖叫。
光看装备就可以知道她们两人都是新手,而且还是第一次接触网路游戏的超级菜鸟。
「长谷雄哥哥~~!」
喜孜孜地跑过来的人是朔望望。头戴新月状帽子的魔导士,隶属于新手支持公会「加纳得」。而长谷雄前阵子也成了公会成员之一。
也就是说,「加纳得」今天正在举办活动。
藉由新手导览,实地教导那些不看说明书的新手们「THEWORLD」的基本游戏方法。这件事情一直以来都是望一个人在做的,但长谷雄今天也第一次参加了。工作就是所谓的保镖。
「镰刀果然很强呢。」
新手咒疗士与长谷雄交谈。
「对付小喽罗时或许很方便吧。」
为了顾及「加纳得」的面子,亮不厌其烦地回答。他觉得自己不能丢望的脸。
「我也重新创造一个链装士的角色好了。」
双剑士说道。
「不我劝你还是放弃链装士吧这样比较好。」
亮苦笑道。尽管「放弃链装士」这句话,本身就是性能方面不上不下的链装士经常用来自嘲的一种打招呼方式。
「不过,长谷雄使用起来很顺手呢!」
「啊我也这么认为!」
咒疗士和双剑士像下课时的女学生般发出欢笑声。
「恩恩,战斗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那么,接下来你们两人一起试试看吧。」
望提议道。两名新手听完后纷纷开始冒出「好可怕」、「好懒得动」之类的意见。我看你们的态度才比较可怕。亮心想,但就算死也不会说出来。
「这样啊。恩恩,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望努力想让新手导览持续下去。
「问题吗?」
「啊刚才在开始城镇那里,好像有人在拉客对吧?那是做什么的?」
双剑士问道。
「咦?」
或许是听太不懂「拉客」这个宇眼的意思,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拉客?难道是『月之树』」
「啊就是那个!」亮一点出这个名字,咒疗士便立刻回应:「说什么,遇到困难时请找『月之树』」
「这是什么宗教啊?」
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望着对方那副模样,内心叹息的亮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两个人)
她们不认识「死的恐怖」,不知道眼前有个杀人魔王。包括AIDA和未归还者的事情也是一样。
她们完全不知道。
(我也是)
过去的自己应该也是吧,他心想。
就在距今半年前,面对还是个新手的自己,志乃和欧凡一定也用这种淡漠的眼神看着自己吧。
亮的思绪回到了那个时候
*
被隐匿禁断的古战场科休塔巴娃战场遗迹
冒险的最后,长谷雄置身在欧凡所发现的失落大地之中。
感觉PC和玩家双方面部获得些许成长的亮,此时正因自己站在一个未发现的失落大地上而感到兴奋不已。虽然
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贡献,但身为驰名于「THEWORLD」的旅团一员,自然有资格分享这样的发现。对于几乎与社团活动或团体竞技无缘的亮来说,这是一种充满新鲜感的喜悦。
暴风。
被撕裂的乌云伤口处,隐约暴露出清澈的蓝天。在如此诡异的天气下,大地永远处于昏暗之中。而在地面上,有八块半掩在泥土中的石碑排成了圆圈状。
「是巨石阵。」
亮喃喃说出现实中存在的遗迹名称。
「很像呢。」当时依然清醒的咒疗亡志乃露出微笑。「这里是科休塔巴娃战场遗迹抗神战线的激战地。」
「呃,那个」
所谓抗神战线,就是天上的众神与人族之间的战争。起因是人族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不受「灾祸之影」威胁,将慈悲为怀的女神奥罗拉囚禁在葛利玛雷文大教堂所致。
「这里是众神的最强兵器斗龙马格梅德与人族八英雄激战的场所。」
志乃说起了故事。
远古时代,从灵山诞生的斗龙马格梅德,挟着本身的神威对人族发动攻击。它吐出的一口气可以吹倒百名强悍的士兵,但人族的咒纹却连一片龙鳞也伤害不了。人族判断自己无法打倒如暴风一般的斗龙马格梅德之后,便打算将其封印。他们将马格梅德引诱至科休塔巴娃平原,发动了事先准备好的封印祭坛。中计的斗龙马格梅德并没有立刻被封印,而是伴随最后的吼叫声引发了一场大地震。其影响就是整个科休塔,巴娃化为了一片生命
绝迹的土地。
「哦」
亮随口附和。
「所以,这里是古战场。」
「那么,被封印起来的龙怎么样了?」
亮操控着长谷雄四处走动张望。
巨石阵的台座腐烂,原本刻在上面的咒纹阵也被埋在上里。
「你瞧」
亮一看,见到「黄昏的旅团」的会长正仰望着虚空。
那有色眼镜下的眼眸所捕捉到的东西,亮也操控长谷雄的视线看了过去。
是一座岛
「啊!」
在失落的大地正上方高空处,飘浮着一座岩石构成的小岛。
欧凡和志乃都静静地仰望那座岛。亮目不转睛地眺望着那一动也不动,仿佛在空中生了根的怪异岩石,其轮廓同时也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龙?」
奇形怪状的龙。那座空中浮岛正是石化后的斗龙马格梅德所演变成的。如果从灵山诞生出来的传说属实,如此庞大的体积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认为那座岛上有什么东西?」
欧凡问起了长谷雄。
「」
「想上去看看吗?」
「我哪知道。」亮并不想回答。
「这样啊。」欧凡说道,脸上浮现出苦笑。
感觉自己被愚弄的亮有些生气,便反过来质问欧凡:
「无限的黄金、最强的武具、还足无敌的PC?」
这种兜圈子的说话方式,大概也是模仿欧凡的吧。在彼此的交流加深的同时,他偶尔也想试着站在与憧憬的欧凡相互对等的位置上。
「如果找到了『黄昏之钥』,欧凡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吗?」然而,欧凡并没有正面回答。「实现愿望是需要代价的。」
他无视于对方的问题。就因为这样,他才会被称为怪人。
「?」
「就像希望自己变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把灵魂出卖给恶魔的浮士德博士一样
实现魔法是需要代价的。八英雄虽然将斗龙马格梅德加以石化并封印,但同时也失去了歌雷这名同伴。」
「八英雄之中,历经抗神战线并存活下来的据说只有三个人。」他接着补充道。
「游戏的世界观本来就是这样吧。」
亮叹了一口气,他完全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望着空中浮岛,欧凡继续说了下去:
「所谓的世界观,就是『THEWORLD』的风貌」
那是属于玩家的东西,他说道。
面对谷雄不甚理解的反应,欧凡彷佛见到了一个不成材的学生,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换了一个说法:
「也就是说『THEWORLD』是由欧凡、志乃,以及长谷雄的故事所构成。我是这么认为的。」
「一个游戏不是要靠程序和资料才能运作吗?」
「那也是一种。另外还存在着和那不同的故事。故事、情节道路。」
道路在哪里?欧凡问道。
尽管已提不起兴趣,但答不出来却又不太服气。于是亮回答了:
「意志所在之处。」
这就是欧凡的口头禅。
「没错。」欧凡点头。「所以,玩家们的感情集体性、潜意识地渴望着代价。因为,那正是故事的原型。」
「意义不明。」
「那么,你为何认为那座岛是一条龙呢?」
欧凡问道。
「啊?那明明是龙啊?」
「那可能是位在空中的一座岛、一座山,或是一块岩石。我和志乃从来没说过那是一条龙。你之所以会将那座岛当成了石化之后的斗龙马格梅德,全是因为刚才听过科休塔巴娃的战争故事。」
「可是,故事不就是这样吗?」
「那就是原型也就是看不见的神之手。」
「完全听不懂。」
亮举手投降了。
欧凡和志乃彼此对视一眼,随即露出苦笑的表情。在心仪的志乃面前丢脸,亮当下不
由得对欧凡感到恼怒。
「你刚才问我的愿望是什么,对吗?」欧凡说道:「长谷雄如果是你,让给你也无妨。」
*
如果是你。
欧凡是在什么样的想法下想将什么东西「让给」自己呢?亮完全不晓得。那个时候,假如欧凡反过来询问自己的愿望,亮或许答不出来吧。他只想得到GP、道具、等级这些数值化的东西。要在网路游戏中追求这些以外的东西,不是异想天开就是脑袋有问题。
(碑文使巫器AIDA)
但是,长谷雄如今在「THEWORLD」遇见的,都是无法数值化的东西。
隐藏在「THEWORLD」的「自律性」之中的东西。
(假如究极AI「Aura」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就当作是求神拜佛,我也许会许下我的心愿吧。)
那就是根绝AIDA,解救末归还者。
「对了。」
新手咒疗士的声音让亮回过神来。
「啊什么事?」
「你知道哪里可以看见『黑色的窗户』吗?」
听见咒疗士说出这个字眼,亮顿时屏住了呼吸。
「啊,我知道!是幸运信上的东西吧?」
双剑士抢先答道。
BBS上的传闻,似乎经常会以手机幸运信的形式广为流传,最后演变成都市传说。而据说「THEWORLD」之中有一种黑色的窗户,只要看过里面就再也回不来了。
「是传闻,例如灵魂被游戏吸定了之类的。」
「前阵子曾出现过『闭锁空间』的传闻呢,出处好像也来自『THEWORLD』对吧?」
两名新手气氛融洽地交谈了起来。
再也回不来。
黑色窗户传说中的原型,会令人联想到AIDA的黑色气泡。
「长谷雄哥哥,你知道吗?」
「不」长谷雄撒了个谎:「像这种传闻多得是。我不会驳斥那是胡说八道,但最好当作鬼故事看待吧。」
他只能做出如此含糊的忠告。
「原来是这样,真无聊。」
「搞不懂放话的人在想什么。」
两名新手仿佛失去了兴趣,开始提出想要回去的建议。
「那么,我们回城镇去吧。」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可以吗?望。」
「恩。今天真是谢谢你的帮忙,长谷雄哥哥。我很高兴哦。」
望带着两名新手从传送装置离开了。
(真累)
亮抛开控制器,背靠在躺椅上,闭上眼睛稍事休息。
带领新手的工作实在很累人。亮如今深切体认到,平时一直在做这项工作的望有多么辛苦。应该说,对这种事情感到痛苦,或是对于接触他人感到压力时,亮或许就不太适合担任义工这类的工作了。
「?」
他猛然回过神来,发现长谷雄在M2D的画面中被数名PC包围住。
是五名忍者打扮的PC,他们二曰不发地包围了长谷雄。
习以为常的紧张感从亮的体内再度苏醒。这些人是PK,选在新手冒险区出现,应该是为了猎杀新手吧。
「干嘛?」
亮提高气势,下达了这句最后通牒般的警告。
在此同时,他选择了除错指令,打算将「无敌」的选项打勾不过他临时改变主意,移到了另一个选项上。「关机」让一般PC从该冒险区中强制注销的指令。这原本是为了让一般PC在遭遇
AIDA的危险时,进行紧急避难而配置的功能。但现在没有必要亲自跟PK交手,对方应该会以为这只是网路故障而已吧。
就在包围长谷雄的五名PK发动攻击之际,亮执行了指令。
(再见了。)
在刀刃刺中长谷雄的前一刻,五名PK便遭到了关机。
然而
「!?」
叮铃一声。
一个突然从脚边穿出的尖锐之物,刺中了长谷雄的装甲。
(什么)
随即往后闪避的长谷雄,手中的普通武器也立刻换成了凭神镰。这样的动作可说是亮本身的防卫本能。就像「自动防御」的技能一样,亮的潜意识察觉到了危机的存在。
当察觉到危险逼近碑文使身边时,巫器便会自动实体化。也就是说
「AIDA!?」
能够威胁碑文使的敌人,除这之外没有别人了。
长谷雄刚才站立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黑色坑洞,是传闻中的黑色气泡。通往异界的窗户里可以见到长棍装饰了金属小环的锡杖类武器,以及一只手臂。
从「另一侧」来的使者。
刚才发出叮铃声的,就是锡杖的金属环吗?
因被偷袭而感到亢奋的亮,一怒之下挥出凭神镰。
「是谁!」
死神的镰刀破风而出。
锡杖和手臂缩回,黑色气泡也随之关闭,消失在地底。凭神镰的刀刃扑空刺进地面。
(难道是AIDAPC?)
这个时候,GU紧急召集的警报声响起了。
4
「月之树」总部的深处。
榊站立在红色的鸟居下。
「办得如何?」
他简短地质问。
在苍郁的镇守之森中,出现了虫子的鸣叫声。
铃铃
附近见不到PC的踪影,但榊似乎正在听取某人的报告。
「失败了吗?」
他喃喃说道,看上去仿佛正对着水面上的月亮倒影发丰骚。
沉默代表肯定吗?
罢了榊自言自语,同时抬头仰望夜空。
银色的月光照耀着整座大寺院。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一
不过,一切的演变就如同「他」所说的一样。至于「他」究竟是谁?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从现在起,「月之树」将被神圣化。
噗噜满月溢出黑色的气泡。
天上的魔力
「月亮所隐藏的魔力」
「就寄宿在我榊的身上。」他以夸张的口吻说道。
铃虫声停止了。
所有的声音统统消失。
「这样一来,就不会听见任何杂音了吧。用不着再犹豫了。只听从我一个人的命令就行了。」
榊轻声安抚鸟居内的某人。
在神域的黑暗处,存在着一个蠢蠢欲动的巨大气息。
走吧,爱德莉。
*
「乌鸦」@HOME「知识之蛇」
情报视窗中展开充满杂讯的影像。每个视窗都响起了警报声,煽动着人们的不安,使佩来回疲于奔命。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件,「知识之蛇」陷入动荡之中。
「你说什么?」
亮不禁提高了声音。
八咫站在莲座上,头也不抬地操作着控制面板。
「『月之树』冒险区@HOME消失了。连『知识之蛇』也无法确认其存在。」他说道。
「!」
「也就是失踪了。」
冒险区从系统上失踪了。
是AIDA现象。
「通报的人是『月之树』的枫。我请她在『乌鸦』@HOME的大厅等着。」
佩出声请示八咫的决定。
(枫是「七枝会」的枫?)
亮回想起那各担任三号队队长,给人一种高贵印象的和服女性PC。据说她向GU的对外窗口挂名公会「乌鸦」寄了一封信,告知「月之树」总部的异常状况。
「你们去见见她吧。」
八咫下达了指示。
亮和佩一同来到「乌鸦」@HOME的大厅里,见到了正在等待的枫。
很难想象,「知识之蛇」居然会藏身于蒸汽都市的地下,像车库一般的小规模公会多用途@HOME之中。八咫不用对身为一般PC的枫公开关于系统方面的部分,而且也没有必要亲自出来接见她。归根究柢,从来就没有人见过八咫离开「知识之蛇」。
枫一直保持沉默,迟迟无法开口。彷佛内心相当混乱,不知道该如何叙述自己所遭遇的事情。
「『月之树』总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佩试着引导对方回答。
枫终于开口了:
「我老实说吧榊背叛了桦大人。」
这句话令两人感到意外。
「背叛?」
「月之树」分为以会长为首的桦派,以及由第二号人物榊所代表的榊派。这两派据说在台面下经常发生冲突。
(是「月之树」的内讧吗?)
这是公会内部的问题,不是系统管理者GU应该插手的事情。
「枫小姐请问你看见了什么?」
佩冷静地再次确认。
公会@HOME从系统上失踪了。这看起来不像单纯的公会内斗。
「桦大人被PK了。」
枫小声地说道。
「PK」
「不是普通的PK那那是一个怪物」
枫显得相当手足无措。
「怪物?」
「桦大人被榊所教唆的怪物吃掉了!」
而「月之树」总部同时也失踪了。可以想见的是
是AIDA吗
亮使用一对一交谈询问佩的见解。
这是最有可能的。
佩回答道。所谓的怪物,或许就是感染了AIDA的非法怪物吧。不过「榊所软唆的怪物」又是怎么一回事?
「听说你们GU正在调查『THEWORLD』的异常现象。我记得好像叫AIDA现象对吧?而且,桦大人也经常提到,自己如果发生什么万一,就去拜托长谷雄先生。」
「榉说了我的名字?」
真令人意外。虽然对方似乎相当喜欢长谷雄,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看重自己?
「我没能保护好桦大人一个人忝不知耻地逃了出来!一
恐惧和后悔让枫全身不断颤抖。从时间点来看,她似乎刚好在「月之树」@HOME失踪的前一刻逃了出来。
亮虽然不太清楚枫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印象中她是个一路辅佐言行幼稚的会长,挺身对抗榊派的坚强女性。这样的枫,如今正因为主人的死去而无法好好说话。尽管这只是一款网路游戏而已。
因为枫她的内心已经接触到「另一端」了。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GU吧。」
佩催促枫尽快注销游戏。
「爱德莉。」
亮突然想了起来。爱德莉之前不是参加了「月之树」的每月例会吗?
「爱德莉也在『月之树』总部里?」
佩感到十分讶异。
「爱德莉在总部里啊」枫说出绝望般的话语:「那个怪物就是爱德莉。」
「!?」
听不懂对方话中的意思,亮顿时哑然无言。
这个时候,八咫透过公会频道传来讯息GU决定要试图入侵失踪的「月之树」总部。
*
被隐匿禁断的绝对城壁摩利巴洛城寨
「月之树」总部从系统上失踪了。
无论从浑沌之门还是使用除错指令,都无法传送至那里。
「AIDA居然成长到这种地步,可以在特定的冒险区中筛选并封闭玩家。」
佩说道。
「AIDA倒是不喜欢我们呢。」
恩杜蓝斯窃笑。
长谷雄、佩,以及恩杜蓝斯三人组成了队伍,集合在这个失落的大地「摩利巴洛城寨」,准备展开入侵行动。
「库恩又迟到了吗」
「那个笨蛋,大概跑去参加联谊,喝得烂醉了吧。」
佩叹息地说道。在这般非常时期,这简直是严重的失职。从打工小弟升任正式员工的道路,恐怕也离他愈来愈远了。
佩在现场迅速进行说明:
「据推测,目前『月之树』冒险区@HOME已变成小规模的AIDA服务器了。并非像上次一样随意抓取PC,而是依照」
依照病毒智能体AIDA本身的思考去筛选PC。公会「月之树」早就被对方镇定为目标了。
「筛选玩家AIDA究竟想做什么?」
亮询问道。
「八咫大人是这么推测的。上次的AIDA服务器只是观察而这次」
就是实验。
佩的发言令亮感到不寒而栗。
操控人类精神的人体实验。
(可恶!)
爱德莉应该还在「月之树」总部里。
面对现下的状况,八咫所采取的对策是应
用上次解决AIDA服务器时的手法,也就是利用三爪痕的伤痕。它像蚂蚁的巢穴一样四通八达,可以说是AIDA的传送装置。
三人站在摩利巴洛城寨的三爪痕伤痕前。
「从这开始,既是『THEWORLD』,也不是『THEWORLD』了。」
准备执行传送程序的佩,向长谷雄和恩杜蓝斯两人如此告知。
「墙壁的另一端吗」
「这里是往来另一端的出人口」
「因为弥漫着异界的味道。」她嘀咕着。
「闻起来怎么样?」
「如花蜜般甜美。」
佩低声说道,然后执行了传送指令。
*
「乌鸦」@HOME「知识之蛇」
自从就任GU计画的负责人一职以来,八咫不曾离开过「知识之蛇」。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对于以系统管理者的身分收集并分析情报的他来说,只要有统合监视系统「知识之蛇」就十分足够了。倘若需要驱除AIDA,就交给佩和库恩这些部下去处理,若是必须接触他人,也可以利用语音交谈解决。系统权限无法涵盖的对象像欧凡这样的非法骇客以及AIDA,对目前的八咫而言是一大担忧。不过,只要待在「知识之蛇」当中,八咫就是「THEWORLD」全知全能的存在,能够扮演一位充满智慧的老贤者。
「什么事?」
莲座上的八咫头也不回地出声问道。
被数十道安全防护网重重保护的「知识之蛇」中,出现了一名外人。全身紧紧包着黑色斗篷,缺少手臂的那副模样,看上去就像一枚精心设计过的西洋棋。
「高层对这次的事件十分忧心。」
口气明显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味道。
这也就是说,西洋棋是CC公司高层的代理人。
「AIDA的事情完全交由我处理,契约上应该是这么写的。」
八咫不慌不忙地回应。
「没错。但是」
「企业总是在追求结果对吧?」八咫抢先说道,接着继续说了下去:「回收在两年前因计画失败与火灾事故所散落的六具碑文使PC,并且纳入了『我的GU』的指挥之下。这样还不够吗?」
「高层所忧心的是你自己八咫。」
西洋棋外型的PC告知。
「哦」
「我们所追求的东西,是在稳定的状况下营运『THEWORLD』,是网路的全面性管理。为了这个目的,必须将AIDA这个不稳定要素加以排除,所以才会有这个计画,才会有GU。我们究竟为何会提供『知识之蛇』给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说道。
「」
「期待你能迅速解决这件事情,不要心存其它的念头」
西洋棋进行传送,瞬间消失了。
高层目前正感到忧虑。他们害怕昏迷的玩家与「THEWORLD」之间的关连性将会对外曝光。尽管任何医学上的解释都无法证明这点,但光是对于公司不利的传闻就足以引起骚动了。「THEWORLD」的营运,等于经营一个一千两百万人的国家。在守护这个特权的同时,还必须让Aura这个究极系统重生,藉此掌握次世代网路的霸权。「THEWORLD」是被选中的一千雨百万人所搭乘的一艘实验船。而这个实验所带来的成果,是足以媲美从前的工业革命或核子发明的主宰世界的「力量」。
5
不落无穷的夕月
两名PC正在相互争吵。咒疗士宣扬「月之树」渴望在「THEWORLD」之中达成相互扶持的理想,说服对方解除武装,将仗着人多势众的同胞比喻为和「茶隼」毫无两样的暴力野兽。而另一边的斩刀士同样称颂「月之树」的理想,并严词批评对方的软弱,宣称无力的正义就等于无能为力。这就是桦派和榊派,也就是稳健派与强硬派之间的内讧。「不懂『月之树』理想的人就该死。」「像你这种垃圾才不可能会了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中,看似榊派的斩刀士终于动手砍了对方。遭PK的咒疗士口吐鲜血,留下几句咒骂的话之后便断气了。见到灰色的尸体,「月之树」成员们纷纷开始聚集而来。
他们先砍下头部,然后是四肢。这样的争执正在庭院的各处上演着,而最后必定是以PK收场。遭到五马分尸的尸体被一一拖进了本殿。
当长谷雄等人经由三爪痕伤痕,降临在与系统断绝联系的「月之树」总部门前时,那里已经化为了一处言论与暴力的狩猎场。叫骂、鄙视、捉话柄、凭空捏造等等,用尽一切手段贬低对手的言词,充斥在整个讯息视窗当中。
「胸口有些隐隐作痛。」
恩杜蓝斯伸手按住了胸前。
待在这个丧失尊严的空间里,所有的理性和伦理都会逐渐变得麻痹。
「现实中的感觉消失了」
佩望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说道。
在AIDA服务器里,玩家将无法辨识现实中的肉体。并不是透过显示器或控制器,而是精神与PC直接进行连结,甚至没有办法确认过了多久的时间。
(又是未归还者体验吗)
一旦再次遇上,即便无法理解,感情上也会自然而然地接受。由于这次是主动入侵的缘故,心中多少已有些准备。尽管还不到无动于衷的地步。
「哈。」
这就是恩杜蓝斯的感想。
「长谷雄」
「松!?」
亮反射性地摆出战斗架势。
拖着踉舱脚步出现的,是一名举着枪剑的年轻男子「七枝会」的松。
「我刚才差点被怪物吃掉,幸好逃了出来。」
松一拐一拐地定了过来。这是因为松的玩家实际感受到脚上的疼痛。
「怪物」
「那里面是地狱。无论是桦派或榊派大家都被爱德莉吃掉了。」
松斜眼注视本殿的方向。
「发生什么事了!?爱德莉她」
「榊先生究竟想把『月之树』搞成什么样子」
松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榊这一切都是榊做的吗?」
「我只能乖乖服从命令榊先生对我有恩。他将我从一个丧家犬般的PK提拔到『七枝会』的末席」
他之所以对榊如此忠心,甚至被揶揄为一头忠犬,其中似乎还存在着这样的隐情。如同殉义忘身的忠臣,松整个人倒了下去,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后悔的表情。亮顿时说不出话来。因为他见到松的背上就像被鲨鱼咬过一样,皮肤往外翻了开来。变成灰色尸体的松,立刻引来了一群苍蝇股的「月之树」成员。他们利落地将尸体大卸八块,拖往本殿的方向。而亮一行人只能呆呆望着他们处理尸体的光景。
「在这里,人心将会完全暴露出来。」
不知不觉中
「恩?你是」
出现在门前的,是一名白发、躯体枯瘦的重枪士「七枝会」的楢。
「楢先生」
佩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戒心。
(楢是中立派不过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亮也有相同的想法。楢在上一次的AIDA服务器中扮演调解者的角色,但这次并不能保证他还是清醒的。
「是感情的摆动幅度所造成的」
「站住!」
面对边说边走过来的楢,亮大声制止对方。
同时,长谷雄与佩的巫器也显现了。极度的紧张,让凭神镰和凭神拳下意识发动了。
「用不着害怕。」
只有凭神刀的使用者依然一脸轻松地观察着楢。
「冷静下来,长谷雄先生这么做只会让AIDA侵蚀内心。」
察觉到亮的亢奋,楢出声提醒。
(AIDA这里是AIDA的实验场地)
亮回想起八咫说过的话。病毒智能体AIDA打算在「月之树」总部这个闭锁空间里,进行一种以人心为主题的精密心理实验。
「看来,你似乎相当『正常』。」
眼前的楢是可以信任的,亮做出这样的判断。佩也收起拳头,但依然未解除巫器的显现状态。
「由于榊的政变,『月之树』的理想完全被颠覆了。失去心灵倚靠的同胞们开始迷惘,轻易地被AIDA的黑暗所吞食。」楢说道。
就像在上一次的AIDA服务器中,「茶隼」的PK因恐惧而丧失理智一样。政变所带来的价值观崩坏,导致纪律严明的「月之树」屈服于AIDA。
「在上次的事件中,AIDA果然对『月之树』产生了兴趣」
佩喃喃说道。上回的AIDA服务器事件发生时,见到以强韧的组织力度过难关的「月之树」后,AIDA或许开始对他们产生了兴趣。造成组织溃堤的裂缝,就是桦派和榊派的台面下斗争。在这其中,爱德莉是候补碑文使,榊则是象征着「月之树」的代表人物。
「爱德莉变成了怪物她一心崇拜着榊。而榊发动了政变」
「我们去找爱德莉吧。」亮提出这个建议。
「说得也是还有榊。」
根据枫所描述的情况来看,这次
AIDA服务器的事件,是爱德莉PK了桦之后才开始的。
位于事件核心的人是谁?
换句话说,就是位于AIDA浓度最高的地方那个人便是榊。
「榊和爱德莉」
楢仰望着本殿。
星星从天上坠落,整个燃烧殆尽。
「他们应该在本殿的王座之间。」
楢穿过了大门。
「楢先生,这里太危险了。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这里没有所谓安全的地方,跟在你们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楢露出苦笑,往本殿走去。
「月之树」成员所带来的争执与暴力活动,就连本殿内部也无法幸免。里面上演的是藉由否定他人来肯定自己的无尽回圈。就像在赛河原反复堆着石头,或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网路上,拚命寻找写有自己坏话的文章一样。
「徒劳无功。」
恩杜蓝斯说出自己的感想。
亮和佩都保持沉默,他们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参与这种争执。
「安全摆脱了理性的枷锁。」
走在前头的栖说道。
采用寺社建筑风格的「月之树」本殿,其构造和利用房间与通道加以区隔的屋内迷宫冒险区一样。
「AIDA的瘴气好浓」
佩捣住了鼻子和嘴巴。
「是什么味道?」
「血腥味还有如石油般的气味。」
这时候,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个缓步定来的人影。
浮现在烛光下的,是一名身穿华丽衣裳的高姚妖扇士
「哎呀。」
他首先擦身而过,然后才转过身来,后知后觉地向长谷雄等人出声打招呼。那浓艳的化妆仿佛让人可以闻到气味。
「柊」
「啊啊,是枫那个老太婆找你们来的吧。」
他不层地说道。是「七枝会」的柊,他手持扇子遮住嘴巴,妖冶地摆动腰部。
「哈。」
「你别对着我笑」
柊对于恩杜蓝斯的反应感到了不满。
(他也是榊派的人)
不过,无论是榊派或桦派,当「月之树」的理想在榊的政变之下崩溃,并成为AIDA的心理实验样本的同时,眼前的格也变得不正常了。现在的他,只不过还保有人妖角色的人格而已。
「长谷雄对你而言,什么叫『男人』?」
妖扇士问道。
这个毫无脉络的问题,亮一时答不出来。
男人对于身为男人的亮来说,这是他一直想达到的目标。这个目标并不是长谷雄,长谷雄是三崎亮的写照。不管怎么样,正视末成熟的自己,是一件相当难受的事情。
男人这样的理想来自另一个人。
「像欧凡一样」
成为那个自立自强、被所有的「力量」祝福、拥有美丽信念的野兽。
「你叫佩对吧?对你而言,什么叫『女人』呢?」
面对柊的质问,佩也突然愣住了。
「我」
「我的理想是善尽G.U.的职责。」她说道。
「为工作而牺牲就是女人的表现真是这样吗?好可爱的回答。那么,长谷雄对你而言,什么叫『女人』?」
亮的理想女性,就是那个关照着未成熟的三崎亮,像圣母一般的
{志乃)
当亮正要说出这个名字时,肩膀上的触感让他一下子回过了神来。
像艾尔迪路的湖水般清澈冰冷的眼神。恩杜蓝斯正注视着长谷雄。
「你们真是的。」
被这么一说,亮猛然惊醒了。他刚才正处于失去理性,意识随波逐流的状态。亮和令子都受了柊的影响,差点被卷入AIDA的漩涡之中。
「这些话是柊本人说的,还是AIDA让他说的?」
碑文使们重新构筑了内心的壁垒。长谷雄的凭神镰以及佩的凭神拳都发出共鸣,驱逐外来的干扰。
柊以女性化的动作发出笑声:
「对我而言,什么叫『男人』!?什么又叫『女人』呢!?」
像个坏掉的录音机一样,他痛苦地叫道。
「你到底是哪一个啊?」
恩杜蓝斯哑然失笑。
「我的理想男人是榊大人可是,松。我并不想变得跟你一样。枫像她这种聪明的女人,是永远不会了解的吧就算知道自己傻,还是愿意为所爱的人付出,为那个人的一言一语感到忧喜交集的心情!我想为他付出!为了榊大人,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人!为此,就算是桦大人也不可原谅!我是依照我的意志而活着的!楢如果敢妨碍榊大人我会把你们统统都杀了!」
柊仿佛演着独角戏一般,继续说了下去:
「榊大人的心情我不可能会知道,那个人总是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在不知道目的的情况下,我一直全心全意追随着他。所以,像你这样的女人是不会懂的在『THEW0RLD』之中,我可以用女人的身分出现在榊大人的面前。对我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我承认,你比我还要更娘娘腔。』枫,你之前曾经对我说过这句话吧可恨的家伙。嘴巴不干不净的老太婆老太婆小丫头爱德莉?那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竟敢仗着榊大人的宠爱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气死我了!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口吐辱骂的言语,格就像一名行经众人身边的可疑人物,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他和松一样,对于榊的忠诚与爱情,都因AIDA服务器的影响而增幅了。」楢出声说道。
「根本无法沟通」
佩叹了一口气。那简直就是亡灵。
「沉浸于自己过多的感情中,可怜的心灵漂泊者」
恩杜蓝斯哀怜道。
「漂泊者」
「没错,长谷雄。每个人都是这样什么男人和女人,被那种东西束缚的内心容易自我毁灭。因为它得不到,而当自己以为得到的时候,它又瞬间变质,消失无踪了。」
「你不受影响吗?恩杜蓝斯。」
「我已经舍弃那种东西了。」
可靠的网路废人,恩杜蓝斯回答。性别这种东西对他是毫无意义的。恩杜蓝斯和艾尔克所爱的人是米亚。对于身为玩家的一濑熏来说,现实中的要务顶多只有呼吸、吃饭和排泄而已。
「我不是说过了吗?就在艾尔迪,路的地底湖中,你打算救我的时候,我叫你不要管我。而这个要求现在也是一样的,因为我只想确切地去感受深藏在我心中的米亚。」
对于一濑熏而言,从呼吸、吃饭和排泄的时间中解放出来的未归还者状态,就某方面来说是一种理想性的自我实现。总而言之,一濑熏这名青年的执着程度,是亮所远远不能及的。
「我们走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亮走在前头。
(爱德莉她也像松和移一样崇拜着榊)
王座之间就在前面了。楢说道。
碑文使们呼唤出自己的巫器,踏进AIDA的巢穴最深处。
6
那里就像蚂蚁的储藏室。大小如体育馆般的王座之间里,堆满了被运来的食物数百具遭到五马分尸的人体。憎恶、怨恨、傲慢那些彷佛七大罪写照的表情上,有的被某人的手推挤,有的则是被某人的脚所践踏。简直是一幅炼狱的景象。黑色气泡就像滚烫的沥青,将这些人体熔接在一起。朱红的柱子与洁白的墙壁完全被AIDA侵蚀,变成了一座魔宫。就在众人观看着这一幕的期间里,「月之树」的成员们仍旧持续拖来同胞身体的一部分,随手抛下,然后又一言不发地定出大厅,前去捡拾其它的尸体。
佩立刻用手掩住口鼻。
好臭的味道,是一种类似柏油的臭味。恰如夏季的烈阳下,暴露在荒郊野外的尸体腐臭味。
「真是低级。」
恩杜蓝斯表露出自己的厌恶感。
亮环视四周。
「楢先生爱德莉在哪里?」
「这个嘛」
「不要随意行动,这里可是AIDA的『地盘』。」
正当佩对众人发出警告的时候,响起了一个声音。
什么叫「女人」?
这声音并非显示在讯息视窗当中,而是直接传达到意识里。
「爱德莉?」
这的确是爱德莉的声音。紧接着,声音集结成了实际影像。显现在空间里的是现实中的影像某个陌生的中年女性。
「我喜欢妈妈。」
爱德莉的声音说道。
「那个我记得是爱德莉玩家本人的母亲」
佩望着那名中年女性的影像。
「可是,就算听妈妈的话,我也不会变得幸福的。不管妈妈说的事情多么正确,我还是会感到不安。」
什么叫「男人」?
接下来,声音凝结成一名日式服装打扮的青年PC身影。
「榊」
亮低声念道。那是「月之树」的榊。
「只要和榊先生
在一起,我便感到十分安心。长谷雄先生一定可以理解吧。因为长谷雄先生和志乃小姐一起时,应该也会觉得很安心才对。而和欧凡先生在一起就很不安没错吧?」
志乃之于长谷雄,等于榊之于爱德莉。
欧凡之于长谷雄,就等于母亲之于爱德莉。
「我追求的是父性,长谷雄先生追求的是母性。我害怕母性,长谷雄先生害怕的则是父性。可是,我们明明都很爱他们」
在灰色尸体堆的另一端,声音又结合成影像。
爱人只有痛苦而已
「这足?」
举起凭神拳的佩提高警戒。
在大厅里的每个角落里,出现了无数的爱德莉,幻影出现后即刻消失,然后又再次出现,就像海市蜃楼一样。
爱德莉的声音重复着无意义的话语。
「大家真的了解我吗?那些什么部不知道的人,又有什么权利可以责备我呢?」
从这些片段中,完全拼凑不出具体的意思。
照片上那个连名字郡不知道的少女,她内心的呐喊剌进亮的胸门。
「为什么要这样做」
亮逐渐变得愤怒起来他感觉列这个大厅里潜伏的某种恶意,主导着这种暴露出人心的丑恶行为,
「为了去了解人心。」
这时候,大花板的角崩塌了。
布满黑色气泡的天花板内部,伸出许多白色的手臂;那些是被收集而来的PC手臂、无数的手臂彼此缠绕、隆起,形成一只巨大的手臂。一名PC就坐在手掌构成的王座上。
「你们来了,长谷雄G.U.的各位。」
尸堆上的帝王,正是「七枝会」的榊。
巫器发出警告,光芒伴随着共鸣声变得更加刺眼。
「AIDA一直在收集人类的记忆,这里就是其中之一。」
榊的态度极为从容。
那副歌舞伎般的化妆打扮,坐在肉芽王座上俯视着长谷雄等人的漠样,仿佛在扮演一个魔王,扮演一个傲慢、绝对威胁的AIDA化身;
「你的意思是,爱德莉玩家的记忆情报透过PC,在『THEWORLD』里构成了冒险区?」
「楢先生请先退下。」
佩制止了边说边走上前去的楢。
「你可以说,我们都迷失在爱德莉的内心了。这里既是网络与现实,甚至连自己与他人的境界都模糊不清的『THEWORLD』,同时也不是。」
榊愉快地扬起嘴角。
「这种感觉和那时候一样,长谷雄」
「巫器空间吗」
亮对上恩杜蓝斯的目光。
两人在斗宫「红魔宫」进行战斗,双方的巫器彼此接触时,曾经历过彷佛共享着彼此记忆的奇妙体验。这样的结果,使得亮得知一濑熏记忆中那只猫的存在恩杜蓝斯拥有的碑文,第六相「诱惑的恋人」玛哈因子的其中一种型态,而恩杜蓝斯也知道了七尾志乃的事情。
(在「月之树」总部出现的AIDA服务器,具有巫器空间的性质?)
亮瞬间整理出了头绪。
和斗宫「红魔宫」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巫器空间只对身为当事人的碑文使有作用而已。但这一次,位在这个冒险区的所有一般PC都受到影响。
「你们都看见了吧?『月之树』这些愚蠢人们所上演的杀戮戏码。在这个AIDA服务器中,他们可以窥见对方的现实记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愿去面对,只顾着保护自己,完全不容许对方的存在。」
榊所扮演的魔王笑了。
「榊爱德莉在哪里?你对她做了什么!」
亮举超凭神镰。
「爱德莉就在这里哦。」
榊的目光落在大厅里各处的爱德莉幻影上。
「这是爱德莉的玩家记忆。」
「没错,这是爱德莉,是日下千草的记忆情报。这难道不是她自己吗?在这个『THEWORLD』之中。』
「你说什么?」
日下千草这就是爱德莉的玩家本名。
「人无论以什么样的型态存在于『THEWORLD』都无所谓。用不着戴上PC这种面具。相信也没有人喜欢扮演兽人吧。榊派或桦派这些争执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在AIDA的『力量』面前」
因为无论是桦、枫或任何人,都只是一群渺小的虫子罢了。
「你这家伙」
「长谷雄。」佩出声劝告:「不要被榊激怒了。」
恩杜蓝斯这时向前一步,举起蔷薇护手的西洋剑凭神刀。
「试试看吧。」
下一刻,恩杜蓝斯挥动巫器。
「爱的红雷!」
数朵蔷薇沿着凭神刀的刀刃绽放,锐利的刺针如激光束般由花办处击出。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榊呼出一口气。
是带菩黑色气泡的气息。
在此同时,构成王座的无数手臂开始蠢动,形成一道墙壁挡下凭神刀的攻击。
「果然是AIDAPC!」
佩笃定地说道。
AIDA对公会「月之树」产生了兴趣。其着眼之处是桦派和榊派的对立,而被锁定的目标则是榊。感染AIDA的榊加深了对于桦的反抗之心,最后终于做出政变的愚蠢行为。
「今天是『月之树』的每月例会」
亮回想起爱德莉的话。
「特地挑选成员集合的时候。如果这是一场实验,实验品当然愈多愈好。一是AlDA利用了榊还是榊利用了AIDA?或两者都是总之榊发动了政变。他利用的人是爱德莉利用伊尼斯因子来建立这个AIDA服务器。」
佩做出结论。
根据八咫的推测,在上一次的AIDA服务器事件中夺取爱德莉的墨尔卡娜因子后,AIDA便获得了建构闭锁空间、也就是建构镜像服务器的力量。假如AIDA这次利用伊尼斯因子将「月之树」@HOME从系统上隔离
那么身为候补碑文使的爱德莉,就等于被AIDA和榊玩弄于股掌间。
「必须驱除感染榊的AIDA。我们三人一起」
话还没说完,佩的背后便出现了一道黑影。
「佩!?』
待亮做出反应的时候,佩的腹部已经从后方遭到贯穿。
佩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背后的敌人。
铃
一名虚无僧打扮的PC将手上的锡杖刺向了佩。
「你是!」
是「七枝会」的六号队队长,槐。尽管他之前是个令人毫无印象的寡言PC。佩痛得发不出声音,整个人往前倾倒,瘫在地上。槐二日不发地望着那抽搐的身体,同时拔出锡杖。当杖头的金属环发出清脆的声响时,黑色气泡便随之涌出。见到这一幕的瞬间,亮猛然回想起来。那个在「加纳得」的新手导览时,袭击长谷雄的PK
「PK『月之树』的?』
「哈哈哈哈!想打倒我?就凭那副模样?」
肉芽王座上的榊高声大笑。
就像蚂蚁一样,许多「月之树」的成员纷纷靠近倒地不起的佩身边。其中一人想要触碰佩的身体,但手却一下子缩了回来,因为她还活着。当佩化为一具灰色的尸体后,她或许也会被迅速肢解,成为装饰王座之间的人柱之一吧。
「『月之树』的影子部队传闻果然是真的吗?」
楢呻吟道。
「影子部队?」
「就是肃清部队,专门处理『月之树』不能碰触的事务」
「槐是我的影子。」
榊宣告道。
「影子?」
亮抬头望向肉芽王座。
「像『月之树』这种大规模的公会,难免会有许多的问题存在。这个时候就必须有人负责处理肮脏事。光靠那个心地善良的榉大人,是无法带领公会的假使没有我,『月之树』想必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就会分崩离析。针对那些违背『月之树』信念的成员,有很多游走在规章边缘的手段可以对付他们。啊啊,这种事情你们PK可能再清楚不过了吧要知道,『THEW0RLD』是一款网路游戏。杀死一个PC没有什么多大的意义,但若是掌握了诀窍,要摧毁玩家的心灵可说是轻而易举。你也已经领教过这种滋味了吧,长谷雄?」
此时此刻的「月之树」,正进行着与「茶隼」PK们同样的行为。
「亏你之前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亮不由得感到晕眩。
「不愿承认的自己。」榊彷佛看穿了亮的内心,接下去说道:「任何人都存在着一个讨厌自我的自己,那就是影子。而槐则是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影子。如今,我将迎接期盼已久的『使者』到来,获得名为AIDA的异邦种子,并亲眼见证属于我的『月之树』完成的那一刻。」
榊站了起来。
任意支配着一群不会说话的残破尸体,不顺从者就驱使影子杀掉对方。
「所以,我才讨厌人际关系。」
恩杜蓝斯露出懒散
的笑容。
亮观察佩的状况。她的全身剧烈痉挛,伤口处冒出黑色气泡。假如槐是AIDAPC,就算身为觉醒后的碑文使,佩的性命依然会有危险。
「我已经很努力了。」
「!?」
又一个爱德莉出现在长谷雄的面前。
「我明明那么努力」
她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手中捧着一只文鸟。
可是。
白皙的指尖微微颤抖。
(住手)
「可是都没有人愿意关心我。」
她的双手紧紧阖上。羽毛散落。一切都被分解掉了。
包括爱德莉本身,以及所有的爱德莉日下千草的记忆在内。在吞噬大厅里的灰色尸体同时,庞大的资料从血河中逐渐形成。
是巨大化的爱德莉。
少女的裸体一瞬间撕裂开来。
像蝴蝶蛹羽化一般异变、膨胀、隆起,最后换上新的面貌。
「是『怪物』吗」
楢呻吟道。
皮肤如大理石般光滑冰冷。
顶着六道光环的她,是一尊形状怪异的美丽女神像。
「伊尼斯因子被放回爱德莉的PC上了!?」
感染了AIDA的因子。
「这就是凭神哦。」榊显得很兴奋。「『月之树』的人们,接触这位名为日下千草的女神吧。」
这个神不会赐予任何恩惠。
这个神是需索无度的。饥饿、渴望、贪婪,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满足那狂躁的灵魂。祂需要的是祭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爱德莉AIDA伊尼斯。」
榊赞颂着这个名字。
日下千草觉醒了。
就像在失去志乃的内心空虚中,投射出「力量」的亮一样。
然而,爱德莉的体内却同时存在着AIDA这项异物。它带来了堕落、阴影的萌芽,以及灵魂的失控。
既是爱德莉、是AIDA,也是巫器「凭神杖」的姿态。
就像个异端的女神
「PK桦的就是」长谷雄抬头仰望巨大的凭神。「所谓的怪物,就是爱德莉被AIDA化的巫器!?」
「怪物?」榊笑了。「是怪物没错啊。盘据在人心的阴影」
我不想再被剥夺了!
不能理解,也不能产生共鸣。
完全无法进行对话。她根本就听不进去。因为日下千草早已崩溃了。因为她已经被摧毁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从来不曾注意到这点,最后将少女逼到这个地步。
「所以千草对现实绝望了。她在网路上抹去现实的记忆,发现了新的世界,发现了『THEWORLD』。她倚靠着我,整颗心都托付给我」
不要再剥夺我了!
凭神发出凄厉的声音大叫。
「所以榊足爱德莉的唯一。这个丑小鸭般的可怜女高中生,我根本就无法理解她在想些什么。一切不过是因为我从来不去强迫爱德莉,从不离开她,也不会对她置之不理。」
榊先生!
「伤害你的人是谁?爱德莉」
是大家伤害了我!
「没错与其被别人伤害」
榊先生!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只能够听见榊先生的声音!
「倒不如去伤害别人比较快乐,不是吗?」
少女的哀嚎。
凭神的呐喊引发共振,侵蚀整个冒险区。
「是AIDA。」
恩杜蓝斯喃喃说道。
AIDA会将人类的精神转变为「力量」,也就是现象。所以它和碑文是同性质的东西。它感染了爱德莉的玩家精神,并加以支配。
「ADIA想要获得『操控人类的手段』?」
就像藉由猫的幻影来摆布恩杜蓝斯一样,AIDA透过榊控制了爱德莉。
「月之树」总部,就是日下千草的阴影孵化器。
(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AIDA的目的是什么?
不,AIDA真有特定的目的吗?它不是像普通病毒一样活动,让资料错乱、持续进行异变和扩散而已吗?
「『月之树』是我的了!凭神会将这些人的尸体啃得一块肉也不剩。爱德莉就是食人女神的雏形我一定办得到的!放逐一切的纷争!凭藉这股『力量』,在网路和现实中诞生出新的XX!对吧,爱德莉!?榊如今就位于权力的顶点!」
榊疯狂大笑,彷佛一个夺取天下的霸主。
「混帐那种无聊的幻想,你还是留在自己的脑袋里吧!」
眼前的榊也是AIDAPC。正因为如此,在「月之树」发动政变这件事,对于榊的玩家来说就是逼真的现实。
「必须将AIDA从爱德莉的身上分离出来才行!」
如果不设法打破现状,爱德莉和佩都会有性命危险。
「可以动手了吧?」
恩杜蓝斯像猫一样舔了舔嘴唇。
「槐就交给你了。」
亮望了一眼站在背后伺机而动的暗杀者。
「也好」
「如今只能靠我们两个人了!」
或许是察觉到亮的严肃表情,恩杜蓝靳也收起笑容。
两名碑文使的霸气往周围扩散开来。就像遭遇结界一般,AIDA的黑色气泡随即被逼退。
「凭神镰!」
面对两倍于PC身高的凭神,亮举起巫器砍了过去。
爱德莉的凭神挥动左右手。畸形女神的手臂变成一对锐利的双杖。
一阵足以粉碎拳骨的巨大冲击力猛然袭来。
凭神镰被弹开后,长谷雄整个人撞上布满尸体的墙壁。
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这简直像赤手空拳对抗一辆庞大的怪手。
(什么!?)
凭神镰的刀刃出现缺口。原本散发光泽的铁黑色变得黯淡,生出了锈斑。
「哼你未免太小看爱德莉的实力了吧。那种生锈的镰刀,就连杂草也割不断哦,长谷雄。」
王座上的榊仰天大笑。感染了AIDA的他,能看见其它人所见不到的巫器。
巫器是精神力。因此当意志坚决时,威力也会随之增加。无论是怨恨或爱意,只要感情的摆动幅度愈大,巫器本身就会变得愈锋利。就像恩杜蓝斯深爱着猫,就像亮渴望着志乃。而现在的日下千草
(感染了AIDA,脱离理性的桎梏)
凭神的双臂如长枪的锋芒般锐利无比。如今只听从榊的命令,只能藉此获得安全感的千草凭神,将原本用来治愈他人的咒疗士之杖,化为危险的杀人武器。
「动手吧,爱德莉。」榊命令道:「将折磨你的一切全部变成绞肉,和粪便一起冲进马桶里吧!」
凭神飞了起来。
双臂所持的双杖以身体为轴心,像螺旋桨一般开始猛然旋转起来。挟带周围弥漫的浓厚瘴气,凭神操控着身后的六道方向舵在王座之间里高速飞舞。
「惑乱的飞翔!」
排出的废气是AIDA的黑色气泡。引擎是日下千草这名十六岁少女的精神。凡被那对双杖的前端击中,任何事物都会像卷入船底的螺旋桨一样变成一团绞肉吧。由于这是一场连结精神与PC的碑文使彼此对峙的战斗,而且对方又感染了AIDA,会将遭到PK的玩家变成未归还者。因此,这场网路战斗中的死亡,将为三崎亮带来生命上的危险。
凭神提高旋转速度,向长谷雄直扑而去。
亮挥出凭神镰。他以劈砍化解双杖的攻势,然后反手攻击凭神的背部。
好痛。
是爱德莉的哀嚎声。
「唔!?」
好痛!好痛!好痛!
畸形的女神流下黑色的泪水。少女的哀嚎刺痛亮的胸口。一种以力量伤害了对方的罪恶感折磨着亮。
「你为何要伤害爱德莉?长谷雄」
王座上的榊提高了声音。
「榊你这混帐!」
「我听说罗你应该已经跟爱德莉和好了。你应该答应过要善待她。可是,你却像刚才那样又伤害了爱德莉。为什么?因为人类的约定是不可靠的,随时都会烟消云散。对吧,爱德莉。」
榊先生
「所以别再听他胡说八道了,用你的,力量』将这个骗子消灭吧。」
听见榊的话,凭神发出哀嚎。
凭神吐着黑色气泡,持续在空中飞翔。钻岩机般的双臂绞碎一切的事物,寻求一个发泄痛苦的管道。
「背叛的阳炎!」
凭神展开光环所构成的方向舵紧急煞车,并释放出粒子。
凭神彷佛直接连脑中的扬声器,吐出毫无脉络可言的话语,不断地拒绝、恫吓。
(爱德莉我一定会救你的。)
面对被AIDA俘虏的少女,亮在心中呐喊道。
「我」
不能再逃避。
不能再漠不关心。
不能再一走了之了,因为长谷雄和爱德莉已经密不可分。因为雨个人的心已经交叠在一起。
畸形的女神失控了。
不要移开你的视线。
志乃带着最美的表情这么说道。
「死亡刻影!」
当摒除掉一切的迷惘,重拾锐利光泽的凭神镰击中凭神之际,空间便随之扩散开来。
*
这个瞬间,地狱般的王座之间突然消失,亮的世界被白色的闪光所包围。
黑褐色的空间里出现了影像
是一名少女。
她就是亮以前曾在照片上见过的爱德莉玩家。亮觉得自己的班上似乎也存在着这样的女孩子。若把整个班级分成数个小团体,她既不属于最上层的那群,也不像亮这种不受约束的人,而是恰好位在不上不下的中间地带。光是见到少女,他便立刻理解了这一点。
(巫器空间!)
亮感受到了。之前与恩杜蓝斯战斗时,经由巫器接触而产生的这种「共享彼此记忆」的感觉。
我讨厌大家!
拒绝的声音响起。
我讨厌他们。这就是爱德莉的玩家日下千草的记忆所发出的呐喊。从自卑感中产生的潜意识叫喊。
制服的样式和先前看到的照片上不同。这大概是她中学时的记忆吧。一名看似友人的少女出声询问:「你为什么不来学校呢?」而千草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嘛。」友人亲切地问着。即便如此,千草还是默不吭声,因为她不太会表达。就算说出口,往往都无法正确地传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对于未曾经历过这种感觉对方而言,结果还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她并非受到什么明显的霸凌,既没有收过假的情书,鞋子也未曾被同学故意藏起来。所以,就算再怎么解释,老师根本不当一回事,而父母也不可能会理解吧。被害妄想症光用这几个字便结束了心理谘商。如果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就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例如营养午餐的分配或是放学后的打扫工作,会偷懒的几乎都是上层团体当中的那些人。而在这样的团体里,男生尤其可怕。女孩子一旦被他们盯上,至少在重新编班前的一年之内,人际关系都是绝望的。他们就像贵族一样无法无天,连老师也能够轻易地弄哭。这些人并不是像漫画中描写的不良少年或黑道老大的孩子。在普通的中学生之间,难免会存在着阶级制度,而日下下车大致上就隶属于底层团体。于是,处理上层团体本应负责的工作,分配午餐和打扫环境,默默维持着老师期望的学校生活,王要就是由像千草这种立场的学生来进行的。千草的学校生活建立在被压榨的时间与劳力之上。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上层团体的学生几乎都是运动会或社团活动当中焦点人物,而且对老师来说,和这样的学生打好关系也能获得不错的名声。结果,这群人便独占了小小的中学里最耀眼的部分。千草除了在运动会当中获得「拖累全班名次」的臭名之外,其它什么也没留下。无人称赞她代替大家打扫或分配午餐的事情。见到千草那副勤奋的模样,既没有魔法师会赠送她玻璃鞋,也没有王子着迷于她真正的美丽。千早在同学的记忆中是一片空白,她能做的只有戴上面具,不断逃避着潜伏于各处的恶意。所以她讨厌所有人,一点也不想到学校承受被人看不起的滋味。于是过了不久,她便拒绝上学。但这样的反抗并没有持续太久,父母和老师都认为千草只是单纯跷课而已。至于班上的同学,对这件事情甚至表现出不闻不问的态度。最后她只遗留了一副绝对无法揭下的不合群面具,在学校的地下网站上被写尽坏话。日下千草的中学生活就这样结束。她升上了高中,而且特意选择中学同学不太会去就读的高中。她希望让自己的人生重头开始。但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性格并非那么容易改变的。如今已迎接了第一个暑假,她却一直保持着不属于任何团体的态度。
榊先生。
所以,日下千草成了「月之树」的爱德莉。即使被揶揄为宗教团体,「月之树」里还是存在着认同自己的人。「你做得很好」这就是千草渴望的称赞之词。为此,无论在网路游戏中遭遇过多少次的PK而死亡也不在乎,爱德莉依旧不断提倡废除PK。「加油吧」就为了受这句话的宠爱。在「THEWORLD」中,千草站在受到大型公会「月之树」的第二号人物榊所关照的立场上。这是在现实中绝对不敢奢望的上层阶级。为了保护这么一个地方,爱德莉或许曾尝试过各种的努力吧。尊敬、喜爱、依靠着异性,并像平常一样自然地交谈。这些体验在那个灰色的现实中绝对无法做到。
所以,榊是绝对的。
亮在巫器空间中见到日下千草的这些记忆,并共同分享。伴随一切感情、意识扭曲而成的反作用力,和恩杜蓝斯的猫相同,正是因AIDA影响而异变的巫器凭神的「力量」来源。
「不要看。」
忽然间,爱德莉出现在亮的面前。
「爱德莉」
咒疗士少女手中的法杖装饰着六道光环,那便是巫器「凭神杖」。
肩膀颤抖的少女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从记忆中倾吐出来:
「不要看我!不要给我这种虚情假意的温柔!如果没有继续支持我的勇气就不要进来这里!这是属于我的地方!是我唯一能够活得像自己、最宝贵的地方!」
爱德莉的周遭浮现出无数个不同面具。许许多多的面具它们全都是日下千草。
「不是虚情假意!」亮站在原地。「我来到了这里,我想要救你。」
亮走近爱德莉,将距离拉近至伸手可及的范围。
「不要!我的救赎就在这里!」
爱德莉挥动凭神杖。
「与阳炎共舞的少女!」
资料吸取在极近的距离下命中亮。
伴随着污秽的黑色气泡,凭神杖释放出足以改变资料的力量。这股力量正试图冲破巫器空间。
千草拒绝了亮。
「唔」
然而,长谷雄却依然站稳脚步。
亮并没有移开视线,直直注视着与志乃相同容貌的咒疗士少女。
「一见到你,我就觉得心烦胸口好痛!」
凭神镰与凭神杖猛烈碰撞。凭神喷出的黑色气泡附着在长谷雄身上,在腐蚀装甲的同时,也带来仿佛浸泡在酸液之中的剧痛。
少年和少女都毫无理由地感到不耐,彼此的存在持续伤害着对方。
「因为你跟我一样因为你也是孤单一人。」
因为在记忆中所见到的日下千草,就和如今被嘲笑为网路成瘾者,受班上同学疏远的自己一模一样。
(对恩杜蓝斯来说,猫是)
亮松开了握住凭神镰的手。
他就这样放手,让大镰掉落在地。见到突如其来的举动,千草露出犹豫之色。
「你所失去的东西,是你自己吗?」
亮将手伸向千草的脸颊。
余温和泪痕。仿佛被冻结一般,不停哆嗦的心。少女纤细的感情,一举一动都透过手掌传达了过来。
「那个怪物就是你的内心。」
疯狂的畸形女神凭神。
「明明是自己,却连自己也无法抚平内心的空虚。」
AIDA复制了千草。
一濑熏失去了冒牌的猫之后,由于存在于自己PC上的玛哈因子勾勒出真正的猫,使他得以从AIDA的束缚中完全脱离。若要依循这个前例,什么对于日下千草来说才是假的?什么又是真的?亮应该攻击的对象是
「我不会叫你继续加油的。」
亮抱住千草。
黑色气泡冒出白烟,不断烧灼着长谷雄。即便在如此漫长的疼痛之中,亮依然不愿放开千草。
她和亮一样,没有获得任何人的赞赏,只有无数的批评。在被人遗忘的情况下持续着得不到回报的努力。
爱德莉吐出黑色气泡,身体不断痉挛。
既然失去的东西是自己。
既然内心的空虚被镜子映照出来。
那么就必须有人照亮千草所丧失的自我。
因为,这道直达内心的光芒,就是言语所带来的温暖。
「就因为你努力过了,所以才会觉得痛苦。」
下一刻,爱德莉的PC体内发出耀眼的闪光。
*
黑褐色的空间恢复色彩,猛烈的冲击让亮回过神来。
眼前是巨大的凭神。
其手臂化成的双杖划破长谷雄的脸颊。
而凭神镰则是深深刺进畸形女神的腹部。
「这个怪物,是坐在那边的榊希望你变成的模样吧爱德莉!可是,你错了。我所认识的爱德莉是」
一个与其伤害别人,宁愿让自己受伤的极度笨拙的少女。
凭神跪了下来。
被凭神镰的资料吸取命中后,爱德莉彷佛脱离了AIDA的控制,立刻恢复成咒疗士少女的模样。她从全身的孔洞中吐出黑色的秽物,最后汇集成一颗胡桃般的果实。
「看来好像结束了。」
发出声音的人是恩杜蓝斯。此时的他,用装饰着蔷薇护手的凭神刀贯穿了那名虚无僧槐。身上的AIDA被驱除后,槐当场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