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鬼眼丽人 第六章 爱憎之园

弥漫着死亡与灭绝的空气,时而吹过阵阵阴冷的微风。

天空上压着的厚厚云层。亦像是洗却了体内的毒素

一样,快地跟随风雨后的轻风飘向远方。如今,一轮清澈的皓月静静地挂在天空。

楚楚的月光下,苍茫地矗立着因枯萎而变得扭曲的树木。

树叶也已脱落殆尽。焦油状的污染物紧紧黏附在树梢之上。让人不禁想到难以忍受怪病的折磨而痛苦地抓向空中的手指。不错,简直就像是垂涎于照向大地的当空明月,想要伸手缠住它的冤魂一样

又有谁能想象得到,又有谁能回忆得起,这些树枝上曾经烂漫地盛开着雪白的桃花呢?

慨叹这里的荒芜,也许只是曾在往日的庭院里悠然地生活过的人的特权。

如今,真正拥有这样资格的一人正栖身于已经倾斜的亭子里,用寄宿着回忆与追思的眼神,望着这座业已荒废的庭院。

青云帮副帮主。刘豪军。不事到如今,是否还会有人会以此头街来称呼他已未可知。

他亲手将曾经发誓效忠的组织以及追随他的所有人送入毁灭的深渊,然而,如今他的眼神中并没有半点昏暗和忧郁。

被称作鬼眼的双眸,此刻正安详地注视着什么那是如幽灵一般徘徊于林立的枯木之间的一道白影,沐浴在冰冷月光下的白缎子旗袍,让人想起发出点点微光、缓缓游弋在黑暗深渊中的深海鱼。

那是被他称作瑞丽的玩赏人偶,与他曾经深爱着的少女共有相同容貌相同名字的机械人偶。

之前总是默然无语,不含情感,只是呆呆地望着空中的她现在却声泪俱下。

在哪里?

夹杂在呜咽声中的时隐时现的低语,被呼啸而过的夜风吹散在空中。

哥哥哥哥不在这里这是哪儿?哥哥在哪儿?

不以任何人为对象,只是不断凄切地重复着的哭诉。不,即使有人回应她,少女也不会理解话中的含义吧。

現在百般折磨这个人偶少女的,正是先前没有任何征兆便恢复过来的,无止境的寂寥感。看来,少女还不具备能解释其缘由的理性思维。

現在的她,仅仅是被分成五片的魂魄中的两片。但这眼泪,以及悲叹的缘由,却是曾经叫作孔瑞丽的时候遗留下来的情感。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啊,瑞丽。

刘就像身处梦境中一般,低声地自言自语着。那微笑是在嘲笑少女的呜咽,抑或是寄宿这扭曲的怜爱呢总之,在超出外人所能理解范围的思维领域,鬼眼丽人陷入了追思。

那天,在我面前你也是这样哭泣着呢。

一切都是那么痛苦。你的爱也好,你的怜惜也好,所有的一切对我都只是痛苦的枷锁。

所有人都深爱着我,无论何时我都是幸福的,所以那个人坚信,只要有我的地方就是乐园。

那样的话还不如坠下地狱,被炽热的火焰吞噬掉。那样我便可以放声哭泣、肆意求救,即使是他也应该能注意到的。

昔日那飘渺的面容,如今再次如尖刀剜心一般,紧紧勒住刘的胸口。

无论何时,我想起来的都是你哭泣的样子或许我命中注定就应如此。因为从那时起,你的笑容就只属于那家伙一个人。

不知不觉中,刘漫步走到哭肿眼睛的少女身旁。眼前就是少女因哭泣而抖动的肩膀,然而这之间却有着无法触及的距离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甚至连两人之间的间隔,都被刘无意识却正确地再现出来。

不过,你看吧。将你囚禁的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什么乐园了,就像你看到的一样。看这不正是如你所愿的地狱吗?

包含着对少女的怜爱与安慰,刘用平静的口吻说着。

然而对于男人的话,不停落泪的人偶既没有回应,也不能理解。

哥哥哥哥

刘豪军不停重复着绝不会被接受的语言,向甚至没有回响的虚无深渊里(==虚渊??),倾注着不断变得强烈的感情那是一种平静的疯狂。

已经不用担心了。烧灼你的地狱之火的酷热那份痛苦,绝望,已经传达给那家伙了。不用再等太久,马上他就会追过来了。不错,为了救你而抛弃了一切。

剑鞘发出轻微的响声,刘静静地拔出佩剑,像是在祈祷什么一般,剑被刘直直举过头顶。

虽说是一把西洋剑,但将其看做以捅、刺为主要攻击手段的单手剑时,使用的诀窍还是大同小异。对于领悟到戴天流剑术最高境界的刘来说,是把刚好合适的兵器。

一切都如你所愿在结束一切之后,瑞丽你会对我微笑吗?

吸入无尽月光而冷冷地放着寒光的刀身静静地凝视着它的男人的双眸中,闪烁着激烈而又宁静的炽炎。

就像你所期望的一样,我把这个世界变成了地狱。但是这不仅仅是为了你,那个人也会成为地狱中的一名冤魂。曾经燃烧在你身上的烈焰,这次将会连他的骨髓都吞噬殆尽。

佩剑上闪耀着的月光如鱼儿般一跃而起,划过苍茫的天空。

之后的瞬间。一节枯枝被无声地削落,茫然坠向地面

随后,在空中被凛冽的剑光削成碎屑。

在空中砍向枯枝的佩剑,不仅将其削成碎块,更如同文字所描述的一样将之砍得灰飞烟灭。支离破碎的碎屑失去了足够的重量,被掠过的寒风一吹而散。

这轻盈而快捷剑术显然并非凡夫俗子所能练就。

这是稀世少有的天才内家剑术师才能达到的,已臻出神人化之境的功夫。

快点来吧,孔涛罗。为了你这最后的祭品,我们的公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借用留在刘家私邸中的SV,涛罗疾驰在雨后的夜空之下。经过数十分钟的车程后抵达的目的地是昆山阳澄湖的孔家私邸,仔细想来,涛罗这是回到上海之后第一次回家。

瑞丽记得这里哟。

旁边的瑞丽拽着涛罗的衣服说道。

总感觉,非常地怀念。

嗯,是啊。

环視着失去光明的熟悉庭院,涛罗轻声说道:真令人怀念呢。

仅仅过去一年,失去主人后被放置不管的家宅就已经荒废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大概随着主人离去,又被盗贼之流光顾之后,连难民或其他什么人都尽情地蹂躏过吧。

不再有人为抵抗风雨对其进行修葺,曾经明媚的院子也变得一片荒芜。天顶业已破裂,完全暴露在油烟和酸兩之中的桃林,怕是再也不可能开花了吧。

然而即使如此,眼前的景象仍然勾起许多旧日的回忆。那些旧日回忆慢慢变得清晰,与眼前的荒废景象重合到一起。那时候即使外面的世界再无情,这里依然是充满温暖与慈爱的乐园现在看来,那些美好的日子已经变得那么遥远。

从刘所留下的信息来看,这桃花之庭将成为决战的舞台。想要了结昔日的一切,也许这里是再适合不过的地方了。

一踏进院子,涛罗就听到断断续续的寂寥的呜咽声。

怎么会

踏着如同暮霭般空虚的步伐,白影在枯木的缝隙间摇曳着。少女的脸庞与烙印在自己心中的容颜没有一丝差异,以至于涛罗认为见到了昔日在这里玩耍的瑞丽的幽灵。

哥哥在哪儿

瑞丽!!

即使涛罗再怎么叫喊,少女也没有任何回应。溢满了泪水的双眼没有把焦点对准任何一个地方,只是空虚而呆滞地徘徊在空中。

真是遗憾呢。

涛罗的身后,一个影子出现在主屋的柱子后面,像是在挪揄涛罗一般。那是个如同心中的憎恶化作人形令人怀念而又怨恨交加的身影。

我为她植入了放在斌那里的碎片。但是她记起来的,只是深藏在心中的悲哀。你寻找的最后碎片便是她了。和你身边的小瑞丽不同,她好像不能分辨出我们的容颜。

你这混蛋

为什么要向身为自己心腹的斌下毒手?只有左道钳子才会的能让瑞丽复活的方法,为什么他会知道?无数的疑问萦绕在涛罗的心头。

然而,现在充斥在涛罗心中的,只有积攒已久的绝望与怨恨。

面对这因黑暗的冲动而歪曲的脸庞,对方以冰冷的笑容表达着欢迎。

欢迎回来。涛罗,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我也一样

已经等待太久了。为了和面前这个男人对峙,涛罗从死神手里赎回了自己的生命,不惜将忠义弃之不顾。

没想到现在的你已经面目全非了啊。为了妹妹,亏你会堕落到如此地步。

随着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鬼眼丽人冷酷的怜悯之笑唤起了涛罗昔日的回忆。总是一副冷冷的笑脸,守护着涛罗兄妹面前这份微笑,和昔日的刘豪军分毫不差。

啊,也许我变了。但是,你这混蛋

话说到半截,涛罗重新凝视着伫立在庭院中的人偶。

豪军手里的这个人偶上,寄宿着瑞丽被撕碎的最后一片灵魂人偶的容貌自然是依照刘的愿望做成的。她与生前的瑞丽长得一模一样的事实,正说明了这一点

给予这张面庞、这头黑发以慈爱,抑或是凌

辱的,都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你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这样冰冷的目光杀了我,然后玷污瑞丽的吗?豪军!!)

如果豪军骤然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涛罗大概反而能满心仇恨地举起复仇之剑吧?若是那样的话,只需感叹世事无常,为豪军堕落至这般田地感到悔恨便是了。那么,过去的所有美好回忆,也能原封不动地保存在心底了。

眼前残酷的现实,已经与过去毫不相干如果能这样想的话,多少也还能得到些慰藉吧。

然而,如此微小的愿望,也在刘冰冷的微笑面前被击得粉碎。

刘!!

涛罗的身体己完全被冲动所支配,他将挥起的倭刀用力地砸下。

这是一记既没有招式,也没有蕴含什么奧妙,甚至从剑法的角度上讲都称不上是攻击。当然,对于感受不到任何战意与紧张、姿势迟缓的刘来说,这一击一定

会造成致命伤吧然而,刘手中的西洋剑仿佛早有准备一般闪到倭刀前,像是在嘲笑这种想法的愚蠢。

这么不像话的攻击算什么啊,涛罗?你那紫电掌的名号会伤心的。

在将以柔克刚作为秘诀的内家剑术中,这样用尽力量的攻击真是差劲至极。而且,豪军手中的剑在全力劈来的涛罗的刀面前纹丝未动。即使外表看不出来,但这压倒性的力量之差正是刘的身体被机械化的证明。

耳衅不停传来对方饱含嘲讽之意的挪揄,涛罗向纹丝不动的刀身中不停倾注着愤怒与憎恨。

从前把你当作朋友的我的确蠢倒不可救的地步。为此,我眼睁睁地看着瑞丽被杀死今天,就用你的血洗清这个错误吧!!

话音未落,涛罗放开握着倭刀的左右,向豪军祭出了蓄势已久的紫电掌。

单靠右手支撑的倭刀无法与豪军对峙,被狼狈地弹了回来。然而能够一击毙命的EMP掌击,却实实在在地印在豪军的胸膛上。

顺着剑势被崩退数步的涛罗站起身,表情惊愕而变得僵硬受到电磁攻击的豪军,依然若无其事地伫立在自己面前。

喂喂。刚才那温柔的一掌也算是攻击吗?

(无效?!)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以减少自己生命作为代价放出的必杀技就这样无疾而终与预期的结果相反,勉强放出强大的气劲使涛罗业已粉碎的脏腑更加剧痛。

令人目眩的剧痛传遍全身。然而,涛罗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打倒豪军这件事上,完全没有给疼痛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

丝毫不顾及伤痕累累的身躯的极限,涛罗使出集戴天流秘技精粹于一体的杀招,向鬼眼丽人疾攻而去。这一套路在骤雨冰风、凤凰吼鸣、贯光迅雷三招的基础上加入无数令人目眩的虚招,是能够一次又一次击向对手要害,即使将对方化作骸骨亦不会停止杀戮的绝杀剑式。

豪军悠然地背着左手,仅用另一只手中的西洋剑应对着这一切。翩翩起舞的剑影仿佛完全不能理解炽热异常的倭刀带来的威胁,招招式式透露这安慰与自如,然后,仿佛是在附和这份自如一般,西洋剑准确无误地击退了倭刀的每一次攻势。

对于虚招和佯攻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精确地击退杀招涛罗的招式或是被弹开或是被击落,最后全部消逝在虚无的空气中。

怎么可能

如果将其看做是戴天门下的师兄弟切磋武艺,这也就是极其自然的了不知曾与眼前的对手执木剑较量过多少次,涛罗的攻击从未沾到过他的衣角。

然而时至今日,涛罗的执着为倭刀里灌输了鬼神的力量,他至少已不弱于当年的豪军。

况且作为全身义体化的代价,豪军全身脉络已尽失,他应该不能再使用内家剑式才对。

可是

五式里面有三式杀招吗?不愧是复仇之心磨砺出的鬼剑啊,算是让我见识到了。

(怎怎么可能?!!)

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然而,摆在眼前的现实又是那么不容置疑。很明显,在豪军用肉眼看清倭刀的招式前,他手中的西洋剑已经有所行动了。简直就像是剑身里有意识存在一样

内、内功?

哼哼,不愧是涛罗,比斌察觉得快得多啊。

豪军仿佛很佩服一般挑挑眉毛,嘴上送出充满讽刺的赞叹。这极其轻浮的举动,与涛罗严重不能理解的现象相去甚远。

怎么可能,你应该早已放弃戴天流武功的

为何这样想呢?是因为我是改造人吗?

展开双手,豪军炫耀着他那并无太多奇特之处的精瘦身躯。

正如你所见,这个身体并没有过分强化,也没有太强的力量。虽然素材都是人造的,但身体构造本身不过是模仿人体制成只不过模仿的很彻底便是了。不管内脏还是循环系统,我的体内植入了正常人类拥有的全部器官没错,是全部器官啊。

什么?

大惊失色的涛罗恋声渐渐浮现出理解的表情。不知是不是注意到这一点,豪军的微笑让人愈加感受到压倒性的目中无人。

如你所想的一样当然也包括经络与手脚上的三阴三阳十二经甚至是全身的六百五十七处穴位,在我这个义体内也一应俱全。这是我们内家的先驱们积累前年的智慧于是这个义体便依照我的决定,经荣成之手设计出来。

那便是思维的飞跃。逃脱自然的束缚并不是机械的真髓所在,从一开始,机械化技术就是以模仿自然作为起点的。

然而,作为设计者的刘的真正意图,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从事开发的技术人员能够理解吧那是曾经遗失的神秘智慧,是曾经的内家先驱们培养的,植根于其他体系的自然科学中的奥秘。

和你的肉身一样,我的义体也可以在丹田凝气,并将其通遍全身,将自己置身于森罗万象的气道之中。不仅如此,如今的我可以借助人造器官的强度自由地驱使内家气功。即使收受到内伤,也不会被肉体所束缚,这才是究级的武功。!!

涛罗不禁哑口无言。

光是想想都觉得厌恶。使内家经络与大地的气脉相结合,与无为自然的天道合为一体光是靠机械化身体这样简单的方法,怎么可能达到那样的圣域呢?

若是你放弃了曾有恩于自己的戴天流也便罢了你要玷污戴天流到如此地步吗,豪军!!

师出同门的豪军得出的结论,可以说是以最丑恶的形态,扭曲了身为拳士的涛罗所信奉的理想。

不要开玩笑了!!像你这种堕落到连身体都不惜机械化的人,还配谈什么内家功夫!!

哎呀呀你的思想与外家那些石头们没有任何区别呢。

仿佛对涛罗犀利的言语感觉不到一丝痛痒似的,豪军带着很失望的语气嘲笑道:

一开口就是什么荣誉什么志气的就是被那些东西所累,你们才永远只能接受一种功夫。然而,得到这个义体之后,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外家或内家之分了。被那样的思想所束缚的流派,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的遗物,不会再对我产生任何困扰了。史上第一个内功驱动型改造人,现存的唯一一个试验品怎么样,不觉得这身份很适合伫立在武林之巅吗?

闭嘴

涛罗将刀锋对准豪军的眼睛,再次摆出峨眉万雷的姿势,踱着碎步刺向豪军的空当。

想要讲这些疯言疯语先破了我的戴天流再说!!

哼将死之人还真会说笑。

西洋剑的刀锋悠然地划出一道半月,弯曲的剑身另一端的剑柄却突然停止了行动。让整把剑宛如弓弦一般弯曲,同时像射箭一样绷住剑身这正是戴天流的另一个杀招龙牙彻穿的姿势。

两者都是一进入战斗,便立刻能一气呵成地祭出六十四套套路的全部招式真正被称作绝技的必杀剑。

两人同时开始凝神运气,引导内息。既然是内家剑的对决,可以说胜负的关键便是丹田之气是否充溢。

丑话说在前面,方才你也看到了,电磁发劲对我没有任何效果。

即使在这一触即发的关头,豪军依然显示出闲聊的从容。像是故意要让涛罗看到一般,他露出自己的颈部。

想用紫电掌干掉我的话只有打这里才行。

为了不对人工经络造成影响,联结端口避开了所有气穴,被埋设在豪军的脖子上。对于豪军这具彻底简化一切电子设备的义体来说,那里是唯一能够引发电磁干扰的弱点。

不过你的身体能不能支持到下一次胜机到来之时呢?

耳边尚有余音缠绕,豪军已经满不在乎地向前踏出了一步。这平淡无奇的一步,使得双方进入了一个足以置对方于死地的距离。

等待这个瞬间已久的涛罗岂能放过这个机会?瞬间,倭刀织出无数道剑光汇成一张剑网,如决堤的潮水版涌向对手。

仿佛要在现先前的战况一般,豪军手中的西洋剑自如地应对着一切攻击。

归根结底,内家剑术师们的较量就是对下一手的预判能力。

接招者的剑,会在攻击者增加力度之前封住轨道。为了不让对方得逞,攻击者亦立即转变招式这样,双方的剑刚开始出招,触碰到

对方的刀锋后便立即向下一招转化。因此双方的剑身便随着金属的细微接触急速改变着方向,形成一道连环交错的景象。

若是认为这样的交手略显轻盈而缺乏力量,那就大错特错了。实际上正好相反,如果有人在场观看这样的较量,一定会使对双方互不相让的炽热气势感到毛骨悚然吧。

在每秒十数手的招式中,只要有一招一式应对不及,这一式便会立即转化为索命的绝杀技。两人之间不断重复比试着的,就是无数个千钧一发的时刻的注意力。这份紧张的程度,决不是寻常情况所能比拟的。

倚天而舞的两把剑带动着空气的流动,在双方碰撞的同时产生巨大的旋风,风吹动四周的枯木吱吱做响,惊扰到宁谧的夜色。在曾经遥不可及的豪军的绝技面前,涛罗如同咬住猎物的饿狼一般,执拗地不肯退后一步。

这是作为剑士的涛罗,在生命即将消逝前最后的灿烂吧将全身的杀意与斗志寄托于手中的刀上,涛罗进入了完全忘我的境界。不管是因肾上腺素分泌过剩导致肌肉嘎吱作响,还是心肺因超过极限的使用而发出的悲鸣。这一刻都传不到他的耳中。

哼哼很了不起嘛。

豪军以便应对着怒涛般的攻势,一边喃喃自语。他的话中包含的,是不加夸大的真心赞美。

居然能把戴天流的招式提升到如此境界这样才有代替我继承戴天流的资格嘛。!

然而,这句话的实际意义却与字面并不相符。

豪军不需要超越极限便能与涛罗对抗,途中还有能力抛出嘲笑他的话语这一事实,清晰地提示出两人之间压倒性的力量之差。

(哪怕哪怕能砍到一刀)

被胸中的交集所支配的涛罗终于使出了舍身一击做出了万一刺偏时的心理准备后,他重重地向前踏上一步,使出了放手夺魂斜斩向对手。

面对涛罗做好两败俱伤准备的这一刀,刘不仅没有后退,反而也向前踏了一步。他将身体滑向刀锋下方,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这次攻击。

抬头望去,出现在两人之间的是一块茧绸质地的衣料那是豪军长衫的下摆。被这片下摆挡住视线的涛罗的背脊霎时因恐惧而战栗。

卧龙尾?

涛罗寻索将力量注入左腕,全力摆出防御头侧部的架势。果然,以下摆干扰涛罗视线的豪军全力使出后回旋踢,力道在涛罗处于防御姿势的左腕上炸裂开来。

如此巨大的冲击,当然不是单靠步法就能化解的涛罗向后弹出数步才勉强没有摔倒。双方随即退出对方的战斗区域,再次拉开距离摆出对峙前的姿态。

两人至此已互拆二百余招,本应早可分出孰优孰劣。然而,毕竟搏斗双方是对彼此知根知底的师兄弟,因此表面看来两人的力量在伯仲之间,战斗亦呈胶着状态。

不,如果只看局面的话,可以说这场比赛已经分出了胜负。

一方是悠闲地挥舞着西洋剑,不断出言挑逗对手的豪军,一方是如被拍上岸的鱼儿般气喘吁吁,甚至可以看到紧咬的双唇间不断冒出血泡的涛罗。

如同先前豪军所言,涛罗的身体状况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由肺腑向身体蔓延的内伤产生的大量淤血似乎已经无法遏制,通过气管不断涌上喉咙。

结合最尖端科技制造出的人工身体,对阵因过度使用而伤痕累累的肉身,这场比试,似乎从一开始便失去了意义。

然而,如此不言而喻的道理,在涛罗隐藏着无限斗志的双眸中似乎根本不值一提。只要执剑的双手与傲然行走于漫漫黄土上的双脚尚在,胜负便尚未分晓那双深深染上杀意与复仇色彩的眸子,似乎在这样说着。

或许是感受到涛罗的气势与决心,豪军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充满忧伤与哀怨。

原来如此,胜负还远未分晓这便是你想说的吗?

豪军卸下了出招的架势,仿佛完全解除了防备一般放下了手中的西洋剑。

到现在为止,我们比试的都是内家招式,既然单凭内家功夫奈何不了你好吧,涛罗,就让你见识一下超越内外家局限的武学至高境界。

与这番话相去甚远的事,豪军那不加任何防备,只是垂手提着西洋剑的架势没有任何招数是以这种架势起手堵塞。然而正因如此,豪军迷一般的态度更加深了涛罗心中的警戒。

比如这招

绝对不能大意。不,应该说反而要集中全部的注意力。

然而,早就意识到什么的涛罗还是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爆炸的声音,席卷而起的大量沙砾四周枯木的树梢瞬间被齐齐吹断。

然后涛罗清清楚楚地看到,沙尘中出现了四个豪军,从前后四个方向一齐朝涛罗袭来。

怎么可能

甚至连吸一口凉气的功夫都没有当然也就没有时间考虑眼前的奇怪现象。

没有任何应对之策四方袭来的西洋剑光瞬间笼罩在涛罗的视线范围之内,等到他再次意识到的时候,双手双脚上的肌肉已经成了西洋剑的猎物。

哇啊!?

涛罗不禁发出痛苦的呻吟,献血顿时从四肢喷溅而出。依旧伫立在原地,仿佛从来没有动过的豪军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

看到了吧,现实就是这样了。这就是操纵机械义体使用内家气功的威力。

之前的爆炸声与冲击,果然是因为豪军的体术超越了音速的极限吗刚才的攻击,不过是他急速环绕涛罗一周后,从四个方向刺出西洋剑而已。

然而,正因为豪军的速度早超过肉眼捕捉的极限映入涛罗眼中的,只是四个同时刺向自己的残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连那个靠各种传感器将知觉扩张到极限的百综手斌,不也完全无法掌握他的身法吗?

内功的威力高深无边即使是性能很次的义体,也可以通过这样操纵内力爆发出极大的能量。

仿佛之前的对话从未中断过一般,豪军再次开口。他将残破的长衫从肩上褪下,这正是之前那超高音速攻击的证明长衫难以抵御超过音速的行动带来的压力,大部分衣料被撕成碎片,散落在空中。

显然,仅仅刺向涛罗四肢的豪军没有下狠手。如果他有那种打算的话,淘箩恐怕已经丢了四条命。说到底,这场较量对豪军来说不过是一场儿戏吗

眼前的事实告诉涛罗,不管如何挣扎,这场较量他已经没有了胜算。即使肌腱没有被挑断,四肢的伤口亦足以夺走他的行动能力。

然而

比污蔑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怜悯再一次化作叹息,从豪军口中流出。

哼,就这样乖乖地躺下反而会比较轻松

别开玩笑了

涛罗没有倒下,也没有放开手中的倭刀。

若是换作别的场合,不要说举起手,光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也很困难吧支撑着涛罗继续挡在豪军面前的,是憎恨与复仇的信念。比身躯还高出千万倍的恨意化作支撑力,成为涛罗四肢的支柱。

只有你绝对不能原谅。

涛罗心中有一个声音很坚定:只要这份坚定的新年还在,自己就绝不会倒下。

那是激励自己这具残骸一般的审议维持机能的唯一动力。为了令这股动力变得真实,涛罗静静地吸了一口长气,将深深的怨恨化作言语,融入空气。

我的一切都被你破坏殆尽瑞丽,就是我的一切。

对瑞丽来说也是这样。不过,为什么你当初没有注意到呢?

夹杂在涛罗句句渗血的诅咒之间,豪军掷出一句冰冷的言语。

你说什么?

战斗开始以来便一直挂在豪军脸上的浅笑,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仅仅是如此微小的一点变化,却令战场的空气瞬间骤变。

你说过,我能带给瑞丽幸福别说蠢话了,我有这种资格吗?对瑞丽来说,我与路边的一粒石子没有任何区别

时而带着冷酷的嘲讽,时而带着迷一般的作弄,豪军的嘴边再次浮现出连绵不绝的微小。他那超脱的笑容仿佛正慢慢剥去自己的伪装,将鬼眼丽人的真是面容展示在世人面前。那是如同石膏面具一般,没有生气、缺乏一切感情的虚无。

涛罗完全不能理解,这张面孔到底意味着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你才是瑞丽的伴侣与她一起为美好未来立下誓言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这是瑞丽的愿望吗?她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我吗!她有为即将结婚露出过一丝笑颜吗?!!

面对豪军的一连串质问,涛罗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不错,瑞丽从未吐露过对成为新娘的憧憬与梦想当时自己只是觉得她有一点害羞罢了。现在想来,这是不是有些过于异常了呢?

瑞丽的性格那么开朗,面对即将到来的人生最大的喜事,一个开朗的姑娘为什么会那样沉默呢?

只要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当时的你明明应该能发现的

像是在嘲笑对方的疑虑一般,豪军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

瑞丽真正深爱的,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多么污秽不堪的辱骂与嘲讽都比不上这句话

带给涛罗的冲击。作为一个妹妹的兄长,光是理解这句话都是令人忌讳的(虚渊你有这个自觉?!)。

别胡说八道了,我们是兄、兄妹

正因为如此,瑞丽才一直都很痛苦!!只肯对瑞丽展示出身为兄长的那份温柔的家伙,你知道瑞丽的心灵为此收到了多少折磨吗?如果你能注意到如果你能注意到瑞丽的感情,她也许就不会死

怎么会

涛罗的脑中浮现出无数昔日场景,如走马灯一般不停穿梭。

关心哥哥比常人多一倍的妹妹,依赖各个比常人多一倍的妹妹

然而,涛罗脑中的妹妹只停留在这些场景中。那种不应该存在的禁忌感情到底要让我如何想象啊?

那样的感情,怎么可能被世人接受

不被世人接受?哼,原来你也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呢。也正因为如此,痴痴恋着你的瑞丽被逼上绝路乃至最终毁灭,都是对你的惩罚。

不可能

既然不能与深爱的男子结合,比起追求表面上的幸福,瑞丽选择了更加真实的绝望活生生地被吞噬的那天晚上,她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容正是因为如此每日苦于对你的思念,其他的一切痛苦对她来说反而成为了变相的快乐瑞丽是自己送上门去找朱她们的,为了寻求地狱般的折磨!!(典型虚渊式变态逻辑)

对瑞丽来说正因为她是瑞丽,所以除了你,她便一无所有了!!

面对找不到只言片语回应,满脸愕然的涛罗,依旧不依不饶的豪军将深藏至今的愤怒全部宣泄而出。

这个世界能救她的,能治愈她受伤的心灵的,当时就只有你一个人啊,涛罗!

怎么可能

对涛罗来说,瑞丽的幸福便是自己的全部,便是流逝的每一天生活的全部意义。

然而,如果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呢?

直至今日,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憎恨与愤怒要向哪里宣泄才好呢?赌上自己生命挥出的剑,夺取的一条条生命这些又算什么呢?

胡说

唯一能拯救自己的方法便是不相信豪军的话。然而,涛罗软弱无力的反抗在豪军邪恶的讽刺面前只是徒劳。

在收集瑞丽四散的碎片的过程中,你已经渐渐接触到她那不加掩饰的内心。你用那双手重新拼凑出瑞丽,自然也窥探到了她最真实的想法。不错,那个既不会欺骗你,也不能掩饰自己感情的瑞丽的真实想法!!

因为,因为,瑞丽在被,他们相拥的时候,都会想着哥哥的哦。

哥哥,也那样,来享用瑞丽的话,也会,变得快乐的吧。

那时候,涛罗因为恐惧而痛苦地流泪让他感到害怕的,是摆在自己面前的两种可能性。到底是瑞丽的灵魂因为魂魄转写而扭曲,还是说,那本就是真实的瑞丽?

如果答案是后者的话,难道我心中的妹妹的形象才是扭曲的幻影吗?

仿佛看穿了涛罗心中的矛盾与纠结,豪军嘴角的冷笑变得更加扭曲。

你有爱国瑞丽吗?你有将瑞丽拥抱入怀吗?你可是有这种义务的,涛罗如果你口中的她就是我的全部不是谎言的话!!

闭嘴

涛罗已经无法承受豪军的言语攻击不,应该说,不能再让豪军说下去,不能再让他从嘴里吐出只言片语。

靠语言不能压过对方的话,剩下的手段就只有一个

闭嘴!!

伴随着雷鸣一般的低吼,涛罗挥舞起手中的倭刀跃上夜空。之前还只能艺考恨意勉强支撑的四肢,如今却突然从名为绝望与恐怖的,比之前更加凶猛的感情中摄取到足够的营养,重新得到了足以支撑主人跳跃的能量。

不过,眼前的对手并不是单凭这股气势就能对付的。涛罗的狂态甚至没有令豪军皱一下眉头,手中的倭刀也被无精打采的西洋剑冰冷地弹开。

无上的权力,至高的武功我本想把得到的一切都献给瑞丽的,她想要的话,我甚至可以征服整个世界。别看我这样,我也曾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

沙哑的笑声过后,豪军的瞳孔中渗入一丝别样的颜色。

然而瑞丽什么都不想要。她想要的,始终就只有你一个人,我得到的一切,都像垃圾一般毫无价值。

豪军又笑了,声音很高亢,仿佛在嘲笑和唾弃整个世界。

那么,好吧,原野里的鲜花只需为她而绽放,天空中的鸟儿只需为她而歌唱。既然瑞丽不需要,既然对她来说,这是个没有幸福的世界那么,这个世界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鬼眼丽人,刘豪军运用手中掌握的权势,将一切指引向毁灭的暴君然而,又有谁懂得胞菌心中的空虚呢?

那是名为绝望的不治之症。自从知道整个真相的那天开始,名为刘豪军的男人就已经死了不错,在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的心灵渐渐被蚕食殆尽了。

涛罗,这座桃园就是整个世界的缩影。所有的一切都像这里一样枯萎殆尽好了!

笑音未落,西洋剑卷起四周的空气,呼啸着像涛罗周身袭来。因愤怒而挥出的倭刀已经不再灵敏,对方手中的神速剑却不见半点缓慢。

然而,西洋剑捕获的血与肉依旧避开了要害部位自始至终,豪军只是在享受凌虐猎物的快感罢了。

不可能

涛罗已经不记得中了对手多少剑了,支撑他忘却所有痛苦与疲劳,如猛兽般狂吼着一次又一次冲向对手的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如何也要砍伤对方一刀。

不愧是你呢,涛罗你是最初也是最后一件有价值的祭品。

如同一名技术精湛的外科医生一般,豪军手中的西洋剑精确而冷酷地划过涛罗的身体。它的主人脸上挂满微笑,仿佛正陶醉于漫天的血雾之中。

让我亲手将你送上祭坛吧以这个世界的一切为木柴,燃起最旺盛的灭世之焰,将你送到瑞丽身边去!!!

蹲在一旁的斜亭中,身着白色旗袍的少女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决斗。

以正常人的程度来说,少女的思维能力尚未发育健全,大概她还不能理解面前激斗的两个男人是谁,与自己有怎样的关系吧。

然而,不知为何两人中的一人深深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周身的黑衣被血染上无数红斑,几近狂乱地挥舞着手中兵器的男人,与勇猛、威凛这样的词汇相去甚远宛如受伤的猛兽死前痛苦地挣扎,男人的样子只能另旁观者感到悲伤与心痛。

可是,面对眼前无比凄凉的景象,少女的内心却被无尽的平静所占据。

不错直到先前那一刻为止,不明缘由的悲伤一直折磨着她的心灵。

被称作哥哥的人是自己的至爱然而,本应陪在自己身边的她却不知去向,可自己甚至连哥哥是谁都不知道对于少女来说,那自然是一种无限的悲痛,就好像茫然地走在迷宫中,却不知这个迷宫根本就没有出口。

然而,双眸中的眼泪却在不经意间干涸。看着眼前浑身是血,随时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的男人,少女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忘却了先前的悲伤。

莫非,那个令自己流干眼泪,朝思暮想的男人

没错哦,那个呢,就是哥哥了。

不知何时站到少女身边的小女孩在少女耳畔轻声说着,话语中夹杂着对亲姐妹的怜悯之情。

哥哥那就是,哥哥

不错

小瑞丽伸出双手,从背后将身穿白旗袍的分身揽入怀中。

这样看着哥哥有什么心情?

心情很温暖嗯,觉得有点发热的感觉

是吧,我也是这样的。

还记得吗?哥哥那重要的剑。非常敏捷的,引以为自豪的剑术。你看。现在已经变得那么沉重,那么的迟钝

就算如此,哥哥还在战斗着,只是为了瑞丽而战。

所以,现在的哥哥,是仅仅为了瑞丽而存在的,一切都是为了瑞丽。

所有所有

神志不清般反复说着,少女的妄想无休止地蔓延开来。

那强有力地挥动着的手也好脚也好,那剧烈的上下起伏的胸膛也好,全部都是为了她

在他脸上浮现出的苦闷表情也好,从喉咙里发出的痛苦也好,一切都这么的可爱。这一切,她们都是为妹妹孔瑞丽所做的牺牲。

高兴吧,幸福吧,因为你也是瑞丽,你也很清楚吧。

慌乱地呼吸着的少女和幼女,虽然身体的容器不同,但都在想着同一个画面,都在为同一个欲望而苦恼,两个身躯载着同一个灵魂。

哥哥那么强烈地,激烈地思念着瑞丽那是多么幸福啊是吧,瑞丽。

两个少女抱在一起用热切湿润的眼神,注视着血斗中的涛罗。

哎,快看哥哥,那么的难受。

哥哥哥哥的血那么的红

很完美吧。很漂亮吧。哥哥的,浑身是血的脸庞。

血的味道,你知道吗?我舔过哟。非常非常的甜哟。哥哥

豪军施虐般地兴奋地挥动着佩剑的剑锋,将其全身都浅浅而尖锐地割伤。涛罗每次都痛苦地惨叫,发疯似的挥动着他那把看上去很衰弱迟钝的倭刀战斗着。

少女们品味着那绝望的惨叫和执着。她们梦想着那破灭般的无尽的感情,全部都倾注于她们自己身上。

哥哥,哥哥!!

哥哥已经是我们的了。你和我瑞丽的。

在这不容喘息的忘我之境中,小瑞丽将和PDA相连接的转送器拿到手边,一头的插头已然和自己脑后部的接口连接好了。

哥哥

另外一个瑞丽被对哥哥的思念夺去了意识,没有发现悄悄放在耳边的转换器。

来,一起去到哥哥那里去吧。再一次,变成真正的瑞丽到哥哥身边

啊!!

小瑞丽把插头插入了插座,像决堤般涌入另一个自己体内。

啊啊啊啊啊!!

无法忍耐迸发而出的的欢喜的悲鸣,响彻在夜的静寂中。

两个男人的战斗已经不能称作是剑士之间的较量了,呈现在眼前的,完全是其中一方滥用私刑般的场景。

因急促的喘息而不停抖动着肩膀的涛罗,每迈出一步都要靠双腿相互支撑才能免于倒下的危险。让他使出轻捷的戴天流剑式显然已经不现实了,刻印在他全身的剑伤已经多到失去了计数的意义,如果参考失血量的话,不禁让人感觉到他能维持站姿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当然,更不用说行动了。

豪军似乎还要玩弄这般情形的涛罗,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嘲笑声,他悠然自得的操纵着手中的西洋剑,缓慢的刺击继续让涛罗体会着生不如死的痛苦。

哇哈哈哈哈哈这副落魄的样子真的很适合你呢!!剑内寄宿着的荣耀,维系着今日与明日的生命,全部都奉献给瑞丽了吗?

挑衅一般的言语,如今只剩五成能够传入涛罗耳中。长时间经受着不曾间断的剧痛带来的折磨,对痛觉的感触早已不再鲜明即使是令自己血肉横飞的西洋剑的剑锋,现在也只能感到一股生硬的冷气而已。

这样很好。你的血与肉,乃至魂魄,都会在这里在瑞丽的面前被蚕食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昔日曾经爱得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名字,此刻夹杂着千百种情感从豪军口中流出。面前的男人,仿佛完全沉醉在这声轻轻的呼唤中了。

你已经不需要再做人了,只活在瑞丽的记忆中就好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倒还可以原谅你。明白了吗?涛罗?

几乎要被人活生生斩碎的涛罗,意识已经在虚无的世界中遨游。

(我)

穷尽一生追求的剑之道,从容接受成为侠客的命运。

不管这个世界有多残酷多无情,只要有一样值得自己守护的东西就足够了一直坚信着这点,从未迷惘过的人生。

这一切,从一开始便是虚假的吗?

倘若过去的幸福与慰藉,甚至一切都是虚构的,心中最重要的人还因此流干了眼泪倘若是这样呢?

一直顽固地拒绝着眼前的现实,大概也已经身心俱疲了吧时至今日,他甚至没有任何可以信仰的东西了。

瑞丽,你

曾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妹妹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从未懂过她的心呢?

我应该明白的然而,我甚至从未注意到过。

不,或许是因为从心底害怕得知真相,才下意识挪开了注视着妹妹的眼睛

拒绝了她的感情。

也拒绝了自己的感情。

如果真的是这样,命运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为什么以我妹妹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我偏偏是你哥哥瑞丽!)

不如忘掉一切便好了。在悲叹与烦恼的三涂河畔徘徊,深陷在痛楚与绝望的泥淖中不能自拔的日子,我已经厌倦了。

能让我远离这一切的地方,没错,只有那里了。

超脱一切作为一名内家武者,我时刻不忘提高自己的修为,直至今日。如今摆在我面前的,便是忘却痛楚与恐惧忘却世间三千烦恼,解放心灵于尘世的秘诀。

与昔日面对殊死决斗时一样,涛罗停止了一切动作,仿佛忘却了自身存在一般将一切信念寄托在手中的倭刀上。

长久以来纷乱不堪的心神,字涛罗将万念寄托与刀上的那一刻起意外地变得平静毕竟他是涛罗,一个具有极高才能,武学修为甚深的非凡武人。

手中的倭刀仿佛失去了重量,刀锋缓缓上升到豪军眼睛的高度。

正是戴天流剑术云霞渺渺。

哼终于让我看清你了,涛罗。

如晚霞般飘渺无形,如垂柳般柔韧无间,沉静的架势中蕴含着无限变化,时刻瞄准对反复各空隙反击的防御式云霞渺渺。注视这涛罗那仿佛不让一粒灰尘有机可乘的架势,豪军轻哼医生,慢慢眯起眼睛。

留到最后的偏偏是这一刀吗这姿势真是再适合剑客不过了。涛罗,你果然从灵魂深处便是一只剑鬼。爱上一个人,回应别人的爱,和你说这些也是白费呢

涛罗没有回答,没有余地容他反驳。

不错,我是剑鬼。我活在世上,只为挥舞手中的剑。

如此便没什么可问的。不管这场赌上性命的决斗的目的,还是令伤痕累累的身体浸满鲜血的意义,再不需要为考虑这种事而烦恼。

从尘世三千烦恼中解脱,涛罗的内心此刻无比平静。

要我折断你手中的剑来结束一切吗好吧,接下来的一击就让你体无完肤。

豪军淡定地提起西洋剑柄,摆出贯光迅雷的起手式。死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对于旨在看穿对手的一丝破绽,给予必杀一击的贯光迅雷来说,在攻击范围外摆出架势可以说没有任何意义。然而对于前冲力超过音速的豪军来说,攻击范围这样的概念又有什么意义呢?

最后的最后,豪军要以从未有过的压倒性优势彻底击倒涛罗。豪军的恨意仿佛化作某种形态,发誓要彻头彻尾地否定名叫孔涛罗的人。

如伯劳(注:鸟名,喜欢折磨被捕捉的猎物,又称屠夫鸟)戏耍猎物般的挑衅到此为止了。下一个瞬间,无数音速剑再次向涛罗袭来。

早已洞察这一切的涛罗已经没了先前的恐惧,惟有寂寥宛若一阵清风,悠悠吹过他空寞的内心。

人活一世,就是为了今天以绝望谢幕吗?

精研武艺到今日,只是为了这样不断逃避吗?

(豪军,我)

迎面而来的,是西洋剑逼人的剑气。以超越疾风的速度夹杂着比雷鸣更加响亮的喧嚣,豪军的身体再次发动,以超越一切地速度奔向涛罗。

与先前一样,涛罗的意识没有跟上这个身影的速度。超过涛罗的意识而行动的,是他手中的倭刀。

豪军并不知道,这把刀先前也曾拜托音速的束缚,凌驾于枪林弹雨之上。这是涛罗在修罗地狱般的决斗中领悟到的,传说中的戴天流绝技。

仔细想来,不管是杀出一条活路还是执着于兵戎相见,这些对涛罗而言都已没有意义。然而,他手中的倭刀并没有为这些想法而迷茫。出剑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理由,被对方剑网捕捉到的话,只需将其一一斩断便是。

所谓的流派,不过是过去时代的产物吗?面对如此大放厥词的豪军,六尘散魂无缝剑再次降临人间。

激烈碰撞在一起的精钢发出的震耳的轰鸣响彻宁静的夜空。一律含糊不清的钝响留在原地迟迟不肯离去,仿佛烙印这剑匠之魂的丽人临死前的最后呻吟。显然,一方手中的剑已经被折断击飞了。

被之前的冲击卷起的灰尘弥漫在整个庭院里,不就被徐风吹散,消逝在飘渺的夜空。

四周再次回到先前的寂静中。定睛看去,沐浴在月光中涌向大地的影子,只有先前伫立在一旁的枯树。

在生死边缘交错的男人们一不见踪影,只有断做碎片的剑带着清澈的光泽,如矗立在风暴中心的道标一样直插与大地之上。这直指向天空的金属碎片正是西洋剑的刀身。

先前激烈交手的两个当事者,此时正重叠在十步之外的地方涛罗仰面横躺着,豪军俯卧在他身上。

神速西洋剑与秘传奥义倭刀,胜利的一方是后者。

然而,被折断西洋剑的豪军没能止住前冲之势,涛罗也没能及时躲开。于是,涛罗被超越音速的豪军撞个正着,与豪军一起滚到现在的位置。

无序接受刀锋的洗礼,涛罗的命运便早已经注定了,内脏破裂发生在冲撞之后没在种种摔向地面时背骨与腰椎也完全粉碎。这次真的是致命伤了,没有当场毙命已是侥幸其实光是先前的内伤,就已经令他出于濒死状态了。

为什么

夹杂在临死前的喘息声中,涛罗仰望着面前的豪军,用尽力气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

为什么我们的结局会是这样

静静看着涛罗的豪军,脸上写满丧失一切表情的虚无。对她来说,已经再没有向涛罗传递冷笑与愤怒的必要了。

豪军的冲撞本就不是有意识的行为,在双方碰撞在一起的那瞬间,他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可,折断西洋剑的倭刀顺势螺旋着刺过豪军的胸膛,正好洞穿了人工心脏与脊椎。

面对终于死在自己剑下的仇敌化作复仇之魂的男人眼中噙满了热泪。

我明明那么深爱着你们不管是你,还是瑞丽

即使如此,你爱的方式也是错的。

口中不断冒着血泡,豪军自语般的声音将涛罗的呢喃静静打破,这轻轻的声音,却比以往任何一句挪揄与嘲笑都更加折磨着涛罗的内心。

对你感到绝望的瑞丽,令我彻底陷入疯狂

不要说了

哽咽着哀求的涛罗无力地举起左手,抚向豪军的脖颈。他以经一句话不想多听了,与其听到这些,还不如毁掉自己的耳鼓膜。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涛罗激起了豪军最后的施虐之心,他那染上死亡色彩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贯有的冷冷微笑。

一切都是被你亲手回调的,我或是瑞丽,都是一样

豪军!!!!!

随着一声恸哭般的嚎叫,紫电之气再次游走于涛罗的左手智商。朝向抓在手中的接续端口,男人放出了今生最后一次电磁发劲。

鬼眼丽人的微笑直到最后也没有颤动过,豪军深邃的双眸渐渐变得浑浊,最后只剩下空漠的虚无。

豪军

像是在腐蚀身体一般,丛神经中枢扩散开来的凉意很快笼罩了涛罗的全身。将身体内外分隔开的东西仿佛消失了,体温与气温融在一起。

寂静的夜色中,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里,孤剑走江湖,与仇人们拼杀至今的男人从未品尝过如此的孤独感。

这是一种被世间所有生物不,被包含这冰冷的夜风与月色在内的,森罗万象的时间万物所拒绝的疏离感。与一切事物的关系仿佛都被斩断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触碰到的一切,都渐渐从他身边消失。

令人难以忍受的不安与孤独想着要哭出来,却发现泪腺早已冻僵。

连合上冰冷而干燥的眼皮都做不到的涛罗,用形不成音调的微弱声息喊出了一个名字来,一个将他维系在这个世界,从未忘记他的人的名字。

之后忽然,温暖而柔软的触感包围住他的脸颊。

哥哥,听得到吗?

瑞丽?

这声音自然来自瑞丽,虽然连对方的姿态都已经看不清,但这双柔软地抚摸在耳畔的手以及如铃声般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自己身畔耳语的不是别人,正是唯一的妹妹。

嗯,哥哥很久不见可,我始终坚信绝对能有与你再会的一天,这一天,让我等得太久了

是啊

已经太久了这份令人盼到近乎疯狂的安宁与慰藉。

真的已经太久了。

取回瑞丽的魂魄,为了这个目标才活到今日的我,甚至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现在愿望已经实现,即将毁灭的我应该没有任何留恋才对。

然而涛罗的胸口,如今却被强烈得痛彻骨髓的悔恨仅仅勒住。

想与她订下海誓山盟,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颜如今,连完成这点愿望的一小块生命碎片都留不住吗?

真相再听到瑞丽的琴声,看到她莺歌燕舞的姿态明明瑞丽就在眼前,这一切却不可能实现了。

为了这样的结局,我

话至中途便已泣不成声,泪珠如突然降临的滂沱大雨一般涌出眼眶,划过涛罗的脸颊。

真想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生活下去

男人的脚边,冰冷的深渊已经为其打开了大门,那里没有瑞丽,只要一次坠入这个深渊,便绝对不能与瑞丽再相见

曾经用双手为无数人织出死亡之路的凶手,孔涛罗。原来这个男人自己,对死亡也感到如此恐惧吗?

瑞丽,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你如今,却轮到我消失了吗?这下,我又要变成一个人了吗?而且是永远地

不会的,哥哥,既然哥哥的愿望是这样我们就不会再分离。

将哥哥因对绝望的恐惧而鸣泣不止的头拥入怀中,瑞丽的话中倾注着无限怜爱。

哥哥,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不管到哪里

从未奢望过的愿望然而如果它能够实现,不管是要变成魂魄还是等到来世都不足惜。

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涛罗,用无尽温柔的声音向神祷告。

带上我一起走吧拜托了,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谢谢你,哥哥,瑞丽很高兴呢就让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吧?

瑞丽

(我愿意,不管拿什么作为代价,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

不断在心中重复这句话,涛罗的意识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化作千缕思绪消逝在夜空里。

谢逸达重新看了看检测过的所有数据。

用数不胜数的牺牲才换来的样品,拿到手中却又没了怦然心动的期待感。只要粗略一看,就知道所有的数据都在预测范围之内。

虽然还没有进行细致的验证,但身为科学家的一直以来的直觉告诉谢恐怕从她身上,找不到任何突破性的发现。

怎么样?谢博士。

从检测设备中站起来的少女一脸正经地问道。谢还是一副不太痛快的表情,勉强地点点头。

构筑在你记忆体内的思维矩阵,可以算是明确的高度精神活动,也可以被称作灵魂吧说实话,与测量正常人类所得到的数据没有什么不同。

你在期待某些别的东西出现吗?

少女歪着头摆出一副疑问的样子仅从容貌来看就像年幼的孩子一样却有着成熟淑女的气质,那装模作样的微笑,更令谢感到不快。

是啊,没什么令人惊喜的新发现。在检查错误的时候,最让人头痛的就是没有发现任何错误。我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完美的结果。

就是说,试验成功了?

谢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保持着沉默,举起旁边装满低价酒的酒杯喝了起来。

确实,现在你的存在就是一个成果。从脑中分离出的魂魄居然能维持这等水平的精神活动,这在之前从未有过先例。作为记忆体的你与收容你的信息记录媒体,已经像软件与硬件一般被完全分开了。虽然还不能备份与复制,但如果除去这个,完全可以不去介意灵魂燃烧了。你就可以作为记忆体,没有任何缺陷地完全地转移到其他记录媒体身上了。即使是改造人也阻止不了肉体老化,然而你已经超越了这个极限。事实上你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拥有不老不死之身的人。

是吗

仿佛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一样,少女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我可不记得自己想要过这么了不得的东西

真是讽刺啊,为求得此身而走上不归路的人,你知道有多少吗?

可是,正是有了这么多人的牺牲。博士才能逐渐走向成功吧?

成功%

谢有些厌恶地含含糊糊重复着,将酒瓶中的液体倒入杯里。

是啊,如果那能称作成功的话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谢注视这杯中的琥珀色液体,沉默片刻后,很不痛快地说到:

将魂魄从人脑中移向人工记录媒体,这就是我的研究题目。这次试验的成功与否,关键要看你是否能以完全的孔瑞丽的姿态转移到那个躯体中这是关键中的关键。

你是说,事实不是这样?

记忆会随着加工而逐渐退化,而你的记忆是将一点点抽出的魂魄编码后重新融合在一起的,要经历很多步骤,过程如此复杂,误差自然就会变大。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完美地塑造瑞丽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哎呀,真过分。

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话题一样,少女平静地皱着眉头。

连你都没有把握哥哥听到之后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不是预言家,而是科学家,正因为有怀疑才会去做实验,任何事物都是在不断失败的过程中成长的。

谢平静地说着,没有半点羞愧之色。

你再生的身体会产生误差,可以说这是试验的前提。问题是误差能不能控制在生命再生的允许范围之内,这才是实验的重点可是不巧,我没见过原来的你,关于原先的孔瑞丽也一无所知,不能和现在的你对比检测。能做到这一点的,只能是很了解孔瑞丽的人比如拜托你的哥哥或者刘。

谢淡淡地说完后,深深地叹着气摇起头来。

然而,他们现在这个样子

听到这里,少女好像再也掩饰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了解真正的我的人,偏偏是他们两个吗?

满脸天真可爱的少女喘了口气,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看着谢的表情。

那么博士,如果这脑子里的东西不是瑞丽的话,现在的我又是什么呢?

对于少女的质问,谢好像说着我投降了一样耸耸肩。

那样的话,它是否还是人类的灵魂都很难说了。或许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胡须是弗兰肯斯坦般的怪物不管怎样,那都不是我管的范畴,倒是该和尚或者神父出场了。

左道钳子这个人,真是怯懦啊。

是啊,还不如看到醒来的瑞丽是个废人,实验以明确失败高中的好,那样就能彻底放弃了。

面对与那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相符的刻薄讽刺,谢哼了一声,开口反驳。

失败就是失败,但那也是一

个结果。得到确定的结果就是进步,但眼前的结果并非成功也并非失败,而是无限期地搁置也就是说,这场实验根本是徒劳的没这事作为科学家的屈辱。

老人一遍自暴自弃地说着,一边呷着酒。少女苦笑着看着他,忽然像出谜语一般一脸正经地问道:

那么,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曾是医学界宠儿的谢博士和暗黑医生左道钳子,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原原本本的您呢?

真是犀利啊。

谢冷冷地瞥向对方,少女嫣然一笑。

其实除了问你自己,也可以将了解你的人们问个遍呢。然而,有人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吗?恐怕没有吧。如果不知道这个答案的话,你的研究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谢沉默了片刻,也许是怯懦了的缘故吗?不管怎么说,他也不是那种会轻易地将情感外泄的类型。

不知道自己灵魂的真正身份你真的无所谓吗?说起来很简单,但你真的觉得这样可以吗?不想确认一下自己是孔瑞丽还是其他什么吗?

便对博士平静的质问,少女撇开视线,将目光投向放在脚边的硬铝箱。混迹于乱七八糟的各种物品中,随意被摆放在地上的这个箱子,是脑外科医生专用的紧急搬运箱。

在危急时刻,即使是受了致命重伤的患者,只要脑部没有受伤,就可以将其放进这个箱子维持脑机能,最长四十八小时。

这个男人叫我瑞丽。虽然直到最后的最后,他都没明白瑞丽的心思没关系,只要他这么喊我,我永远做孔瑞丽也无妨。

谢表情复杂地看了看少女脚边的箱子。少女在那眼神中似乎看到了怜悯一样的东西,又重新露出灿烂的微笑。

介意自己到底是谁那样孤独的想法,从此和我们再无关系了,是吧?

你真的

由主动将自己送到左道钳子手边的少女的提议,再次的实验,可以的话,谢很行永远把它当作一个玩笑。

连以旁门左道而臭名昭著的天才科学家都踌躇不前的领域一个少女竟然想以身相试。

上次你能顺利熬过手术是拜上天所赐,这个手术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我不能保证有第二个你能存活下来,你可是当今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说实话,我不想做这样鲁莽的实验。

你是在为我们担心吗?

魂魄的再融合确实是可行的,在你身上也做得很成功可是将两个人的魂魄合在一起的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的记忆空间还有足够的空闲,再加进一个人也无妨的吧?

这不是容量的问题,你们两人的精神要完全地融合在一起。双方会收到如何的影响呢说实话,我也预测不到结果。简直就像宇航员在未知的星球上脱下宇宙服一样,太危险了。

即使这样,您还是有兴趣的吧?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如果站在未知领域面前却感受不到诱惑的话,那就不能被称为科学家了。

博士不是讨厌实验无疾而终的吗?反正我只是个已经结束的实验,不再有任何价值的小白鼠,再冒险一次也没有关系吧?

面对着用沙哑的声音问着她的博士,少女露出天真烂漫的笑脸如果不知道面具下隐藏的真实意图的话那是一张与她幼小的年龄完全相符的无邪的笑脸。

他和我约定好了,我不可能毁约的。

静静地沉默着,谢把地板上的脑搬送箱打开,放到手术台上。

话说在前面,就连魂魄转写的结果如何我都很难保证。光是回收魂魄就会产生很大的消耗,能否承受之后的手术就更难说了。

即使手术成功,记忆也很有可能会有缺陷,连人格能不能维持都不好说

没关系,尽力而为就好了。当代第一的医学博士左道钳子,我相信他的技术。

看着满不在意地边笑着边说出这些话的少女,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一切结束之后,若是还能听到这句讽刺便好了

睁开眼睛,男人向周围望去。

这里是哪里?

目及之处,满眼都是盛开的桃花形成的粉色云霞,甚至让人不能分辨出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美得让人窒息的桃源仙境但却是个陌生的地方。

为何会迷失在这里呢不,来到这里之前我又是在哪儿呢?男人想不起来。

他的脑中没有一星半点的记忆,但也没有为此感到不可思议或是不安。甚至像回到忘却已久的故乡的景色中一般,心中涌上一种安全感。

放眼望去,那盛开的鲜花,清爽的风儿吹过脸颊的感触,就好像实在举起双手欢迎他一样。不知为何,男子很清楚地确信,这里再没有半点威胁他的东西存在。

无意间侧耳一听

叮。

叮温柔的,宛若耳畔低语的银铃声。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这音色,迅速将男子的心深深吸引住。他被这美妙的音色引导着,穿行在桃林之间。

悠扬的铃声渐渐连成一片轻快的节奏,不就便构成宫廷中打击乐器的拍子

刚开始的时候,男人误以为眼前的少女是桃之精灵。

华丽衣服的下摆轻轻舞动,仿佛在和飘舞的桃花嬉戏一般,少女挥动着鼓槌,悠然自得地踏歌起舞,跟随着铃声的节拍,像蝴蝶一样妩媚,想鸟儿一样轻巧。

男子醉心于这份无上的美丽。

对舞蹈的强烈怀念感,令其忘却了惊奇。

(啊,这舞姿)

是啊,我记得这舞蹈。

是兰陵王将忧郁的美貌隐藏于面具之下,演绎着鬼神的年轻王者的故事。

对了,我记得她。

她那优美的舞姿,一直被自己珍藏于内心的最深处暴风雨也好,冰冷的寒夜也好,只要有它带来慰藉便能忍耐过去所以,唯独那舞蹈,永远不会从记忆中消逝。

陶醉在不绝于耳的安摩乱声(注:安摩是日本宫廷古乐雅乐中的一类,乱声是雅乐中的主要舞者出场时演奏的曲调)的横笛声中,男人感到心中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安宁。

不管她是谁,如今已经没有顾虑的必要了,因为我们并非在此邂逅只是这片桃源,恰巧就是为我们准备的约定之地而已。

盛开着的桃花,悠扬的横笛旋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祝福两人而准备的。

男子安详地凝望着眼前的少女。不久,少女停下了舞动的双手,带着满面笑容回头看着他。

宛若一朵历经千年终究绽放的莲花,喜悦之情满溢在少女的容颜中

欢迎回来,涛罗

被称作涛罗的男子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协调,也许从很早之前开始,他就一直在期待这声呼唤吧

你终于如约而至了从此以后,我们便会永远在一起,绝不会再让你独自离开了。

瑞丽

男子不觉喊出一个名字那是一个仿佛第一次听到,却令人感觉无比亲切的名字。

没错,她的名字叫瑞丽,多么美丽的名字啊

一个温柔又坚定的拥抱,将两人的心跳永远融合在一起,随着两人不断地充实着对方,桃源世界渐渐闭合,完成了全部构筑。

为了回到这里,好像经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独行一样不知为何,总有这种感觉。

也许,那是一段光是回忆就会觉得辛苦的难以忍耐的旅程。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就这样忘掉一切吧是的,这样就可以了。

我已经别无他求。因为这快乐,会一直持续到时间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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