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Routine 第一章 Rainy

只是经历一阵酩酊般的轻微晕眩,身处的世界就彻底改变了。

少女原本待在一间摆设再简单不过,除了白色之外毫无其它颜色的房间内,但下一秒钟,她就站在阴暗狭窄的巷道里。

「到了喔。」

一直把手放在自己肩上的男人这么说。

不用你讲我也知道。

她充满厌恶的这么想。这名打扮得像个少年的女孩,为了逃离触碰肩膀的那只手,从巷子里飞奔而去。逃出巷子的瞬间,她就被突如其来的喧闹吓到。大概因为远离了人群好一阵子,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吵闹声、噪音、杂音,原本应是令她厌恶的声音。

不过那名少女——朝槻怜并没有那么不舒服。喧闹是因人的能量才散发出来的,也许她并没有那么讨厌人的能量吧。

混杂着喧闹声的空气轻轻吹动怜明亮的褐发。

「这里就是今后妳生存的城镇。」

和怜不同,对这喧闹似乎大感不快的男子这么说。

——所以说,不用你讲我也知道。

怜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至于她到底是哪个世界的居民,她一点也不想说明。因为怜讨厌自己的世界,而且要是说明,就得连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世界的理由也一并说明。那理由太过愚蠢也太令人生气,所以,她连想都不愿去想。

那位将怜带到这世界、穿着随处可见的朴素西装的男人只说了一句「往这走」,便迈开脚步。

男人傲慢的态度让她很不爽,但她也只能顺从的静静跟在他身后。

男人大约走了十分钟,进入一栋位于错综复杂巷弄之间的白色建筑物。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学生公寓吧,那栋建筑物很小,好像也很老旧,不过,外墙却依旧维持着干净漂亮的白色。

怜在进入公寓前,抬头看了这栋房子一眼。

白色吗?

怜对白色并没有好感。因为这会让怜联想到她最厌恶的东西,也就是自己待过的那个世界的存在。幸好这间公寓没那么高,大概只有五层楼吧。

男子确认怜有跟上后,便爬至三楼,连门牌也没看就直接走进302号房。

里面比怜从外观所想象的更狭窄。一间不知有没有两坪大的房间里,勉强塞进床以及桌子等家具,而家具所占的空间要比留给人活动的空间还多。

「生活上所需要最低限度的物品,都根据规定准备齐全了。如果还是觉得不够,就用剩下的钱去买吧。」

男人从胸口取出存折,那是以怜的名义开设的户头。

「知道怎么领钱吗?还是连这种小事都要我解说呢?」

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但我也不屑让这个男人教我,那个被他说成「这种小事」的事情。

「没那个必要。」

怜抢夺似地将印有自己名字的存折从男人手上抢了过来,打开一看。虽然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很多个零,但这个数字到底具有多少价值,怜却无从得知。

「至于怎么买东西,去街上逛逛就知道了。应该有很多地方和妳所知道的常识不同,但是请避免和别人有太多的接触,尤其是同世代的人。」

「是为了避免让暗示出问题吗?」

「也可以这么说啦。」

怜在几天以后,就得去附近的滴草高中上学——不是自愿,而是被逼的。并且不是经过正式的申请手续编入学籍,是采取悄悄潜入的方式。

按照预定计划,会对滴草高中整个学校的人员施加暗示。暗示的内容是「朝槻怜是本校学生」以及「在校外忘记有关朝槻怜的一切」这两点。也就是说,让他们相信朝槻怜是滴草高中的学生,但另一方面,让她的存在不会泄漏到滴草高中之外的地方。

「劝妳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因为不管做什么都没用的。」

现阶段暗示尚未施行。按照计划,后天会对滴草高中的所有人员进行暗示。现在如果跟与滴草高中有关的人接触,就可能让暗示出现破绽。

「有没有用,不试试怎么知道。」

怜投以抗拒的视线,男子轻耸肩膀:

「肯定没用的。我们早就已经拟定好了对策,到时候不只把范围限定在滴草高中占地内,而是对整个地球施加抹灭有关妳记忆的暗示就好了。然后,再重新针对滴草高中施加暗示,这样就万事OK。」

与其说是暗示,不如说是窜改记忆。

虽然这种做法很胡来,但是怜知道他们真的会这么做,因此一点也不惊讶。

啧……

怜不自觉的昨舌。

既然他们已经拟定这样的对策,那在施加暗示之前,让对方留下有关自己的记忆也毫无意义了。虽然没有意义,但能增加这些家伙一点麻烦,还算有点价值。

怜对这个念头颇感兴趣,但转念一想,那充其量也只是任性小孩烦人的撒娇动作。

「告诉妳,不管要重复暗示几次,我们都会毫不犹豫的进行。不过,不保证对人体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

怜不想牵连他人。她暗暗决定,唯有这件事一定要避免。

「……我会避免跟其它人接触。但是,我绝对不会屈服。」

男子又一副无所谓的耸肩。

「妳屈服不屈服都与我无关,因为我们只要得到期望的结果即可。」

「哼!」

让人满肚子气的男人。

等男子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四处看了一下分配到的房间。正如同男子所说,必要的家具皆已具备。虽这么说,但怜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必要,什么是不必要。怜在过去的世界是以街头流浪儿的身分生活,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所以,她不知道有房子的生活,究竟需要些什么。不,应该说她根本连怎么在家里生活都不懂。

怜决定等知道缺少什么生活用品再另行添购,眼前只有食物是必须要买的。她已经习惯饿肚子了,虽然可以忍受,但肚子还是会感到饿。

怜拿着男子给的那本以自己名字开户的存折,缓缓走出家门。

虽然出了门,但不熟悉这个城镇的怜,光是找个银行就伤透脑筋。她四处寻找着,找到时太阳都快下山了。只见银行入口沉重的铁卷门已经放下,她猜想银行大概是打烊了,正打算放弃离去时,发现旁边有个现金提款机室,便走了进去。只见里头写着「提款」两个字,她想应该可以在这里领钱,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一台大型的机器面前,操作触控式屏幕。先让机器吃下摊开的存折,再输入被告知的密码。

「请输入金额。」

怜因画面所显示的文字而停下了动作。

金额……也就是要我告诉它要给多少钱?那是当然的,机器不可能随便给钱,但怜不清楚这个世界金钱的价值。

目前需要的是今天晚上的饭钱,到底该领多少才好呢?百?千?万?十万?

被不断发出嘟嘟声的机器给逼急了,怜慌忙输入数字。

机器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存折和数十张纸钞同时吐了出来。

「啊……这么多……」

那是怜从没看过的张数。虽然不r解金额的意义,但光是张数所建构出物理上的厚度就够吓人了。

抓起那迭纸钞,怜甚至开始害怕了起来。

「提款」旁也有「存款」的文字。

怜握着那迭纸钞的手开始抖了起来,只留五张在手边,剩下的都存回机器里去了。

在银行领出眼前所需的生活费后,到便利商店随便买了可以当正餐的三明治等食物,打算打道回府时,天已经黑了。

怜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因为之前四处寻找银行的关系,她已经搞不清楚那栋白色公寓到底在哪个方向。

这个城镇不是我生活的城镇。

这理所当然的事实,她到现在才发现。

她打算以外观当作线索寻找,但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根本无法辨识建筑物的颜色。由于没有其它方法,只好随意走进巷子寻找,却徒劳无功。

「…………」

怜无声的叹息。

生理时钟告诉自己,现在差不多十点了。正当心里开始浮现「随便找个地方睡吧」这种街头流浪儿的想法时,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妳在这里干嘛啊?」

「喂,口气有点礼貌吧。」

转头一看,有两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两人都穿着颜色奇怪的旧衣服,让怜想起过去曾对抗过的对手。

「妳从刚刚就一直在这附近闲晃呢,迷路了吗?」

「不是叫你别用这种调侃的语气说话嘛?」

看到怜一副充满戒心的样子,站在左边的男子告诫口吻轻浮的同伴。

「不,我只是觉得她好像真的迷路了。要不要带妳去警察局?」

「对了,沿那个方向过去有间警局喔,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站在右边,收起脸上笑容的男子也点头赞同左边男子的话。

不了解对方意图的怜向后退了一步。

「妳也说说话啊。看妳好像迷路了,要不要我们带妳去警察局

呀?」

两人摇摇晃晃的接近。

对方的动作缓慢又充满破绽,但是怜的戒心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随着距离的拉近而更为增强。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脑海突然闪过放在口袋里的现金。

该不会是想要这个吧——?

察觉到男子进入自己的行动范围时,她的头脑还没思考,身体就早一步做出反应。那是过去累积的经验驱使她这么做的。

她抓住男子毫无防备垂放着的手臂,向上扭转以制住关节,接着把男子摔了出去。乍看之下,很像柔道施展的技巧,但事实并非如此。那是为了增加对手关节的负担而摔出,这不是只要摔下时保护好身体就没问题的。所以,只要被摔出去,筋骨肯定会受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边听着那家伙的惨叫声,边转向另外一个人。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的另一名男子,只是呆站在那。在怜眼中,对方像在说随便妳处置吧。怜的脚迅速扫过,让对方跌倒后,再往其小腿肚用力一踩。

怜流畅地做出一连串的动作,连大气也没喘一下。

被扭住关节摔出去的男子抱着手臂痛苦地打滚,另一个男子则抱着脚哀嚎。

抱着脚发出痛苦声音的男子,用参杂着恐惧及责备的眼神,从下往上瞪着怜。

「干、干嘛啦……妳想做什么!」

「什么?」

「人家好心好意地关心妳……」

好心好意?

刚刚这个男人说出好心好意的字眼,难道这两个人真的只是因为善意才跟我说话?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刚刚做的事——

这里、不是、过去、我生存的、那个城镇。

「我、我是……」

她过去从未有过的罪恶感突然在心头涌现。把男子摔出去的手,朝男子踩下去的脚开始颤抖了起来。

她无法直视自己引起的后果。于是对倒在柏油路上的男子们弃而不顾,连忙逃离现场。

她失魂落魄地奔跑着,一直到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下来。

第一次察觉自己是个怪物。

在怜过去生存的城镇里,没有人会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有的话,也都是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企图而接近的人。所以,把接近自己的人先行击倒就对了,这是一般常识。

不过在这里,那并不是一般常识。

沙沙作响的便利商店塑料袋,让怜意识到它的存在。刚刚把男子摔出去的时候,袋子也跟着手甩了一圈,于是她担心的朝袋内一看,还好三明治并没有变形——又随即厌恶起因此而放心的自己。

「——妳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将怜带到这个世界的男人,此时一声不响的出现在她眼前,而且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开始数落起怜来。

「马上就犯下这么不得了的暴行啊?」

「那又怎么样!」

虽然怜现在还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但她掩饰住这一点,不悦的回答。

「我的说明妳听不懂吗?监察期间如果有犯罪的疑虑,就得对妳做出提醒劝告。不过,没想到妳在监察期还没开始就干了这种事……算了,反正提醒劝告的时间点也已经迟了,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不会纳入纪录的。」

「卖什么人情啊,我又没拜托你提醒我。」

「妳可能无所谓,但我可不能那么做,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男人看到怜狠狠瞪着自己,便发出疲惫的叹息声,迈开脚步。

「干嘛那样看我?妳不是迷路了吗?」

他似乎打算带怜回公寓。

「…………!」

若不依靠这个男人,自己连公寓都走不回去啊。

体认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无知以及无力,怜的心中只有无尽的不甘。

次日,虽然听从男子的建议会让她感到不爽,但她自己也想上街多看看。除了避免再次迷路之外,也不得不多了解这个世界,因为她不想再发生任何像昨天的事。去滴草高中上课之前所预留的这几天空档,应该就是为了让她熟悉这个城镇吧,想起昨天的事,就算讨厌也深切了解其必要性。

其实她也想顺道买点东西,但是才过一晚,根本不知道还需要些什么,最后只买了一点衣服。虽然原本就帮她准备了合身的衣服,但不知道是谁的品味,都是些轻飘飘的裙子,怜根本不想穿。怜原本就讨厌会影响行动的裙子,从来没想过要穿它——但是,几天后,就算她不想,也得穿上滴草高中制服的裙子。

被送到这个世界的怜没有真正的自由,因此就算只是短暂的,能有随心所欲行动的时间便让她很开心。毕竟这几个月,她都被关在房间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为了扮演好这个世界的普通高中生,不断努力念书。

为什么得这么做呢,因为除了怜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类之外,她过去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象样的教育。数个月之前的怜,在程度上可能连小学低年级学生都不如。为了具备高中生程度的知识,怜不得不花很多时间及精力。如果只想当个愚蠢的高中生,那就没有必要这么拚命念书了,但怜因为某个理由,就算只是表面也好,她希望让人以为她很会念书。

埋首苦读的这几个月,怜的心境和即将接受考试的重考生没什么差别。于是将买来的衣服放回公寓之后,不知为何她还想再出去晃晃。

街上显得热闹喧嚣有活力,至少比怜过去生活的城镇要有活力。虽然她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城镇都是如此,但至少这个城镇比怜过去的那里好。生活富裕,人心也不堕落,她怎么可能会讨厌路上充满着亲切的城镇呢。

不过,却也有令人困扰之处。

怜无法接受自己目前的状况,太不合理,令人难以接受。为什么自己非得遇上这么倒霉的事不可,她一直对此感到愤怒。不过,如果喜欢上这个硬被带来的城镇,说不定这愤怒会因此减少,但那也是一种恐惧。

——她很讨厌自己过去生活的城镇,这里不可能比那里还令人厌恶吧。

要在一天之内就摸透整个城镇是不可能的,今天就先熟悉这条街吧,她将目标限定在某条街道上。

慢慢的从街头逛到街尾,这是条繁华热闹的商店街,街道两边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商店和逛街的人。

怜也随性的逛了各种商店,有许多和怜无关或是稀奇的东西,让她很雀跃。看着橱窗中漂亮又昂贵的衣服,她突然明白自己现在的行为就叫做WindowShopping。仔细想想,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WindowShopping。当然,怜过去生活的城镇并不是可以让她这么做的地方,而最大的原因,就是怜过去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自己正在WindowShopping,代表着自己有这份闲情逸致吧——

「——闲情逸致?」

自己是硬被带到这个世界的,只为了某个不合理的理由。现在却比以前的自己还要有间情逸致,这未免太奇怪了吧,接受这个事实更是奇怪。

自己映照在擦得透明光亮的橱窗上的身影,看似有些变形。

厌恶这么快就接受现状的自己,怜从橱窗前逃开。

之后,就只是努力地记住街道的景象罢了。最后她走到街道末端。虽然是同一条街,气氛却和中段相差许多,这里只有已经歇业,或是人烟稀少的店。在两间铁门似乎已拉下许久的商店之间,怜在刀剑武器店前面停下脚步。一开始还以为这间店也已经关了。肮脏的橱窗映照不出怜的身影,让人不禁想要窥探。

往里面一看,身体有如电流窜过般变得僵硬。

那是件令人怀念的物品。刚到这世界的怜,是不可能有看过的东西存在这里,更别说什么令人怀念的物品了。因此,正确地说,那东西只是看起来很像自己曾拥有过的物品罢了。

那是装饰在肮脏橱窗一角的小刀。

曾经像护身符般携带的小刀。

只是拥有,却从没用过的小刀。

轻薄纤细,小刀锐利的光芒完全不输银制品。

——想要。

看了标价,是笔不小的数目,比刚刚随便买的衣服还要贵上许多。

怜触摸一下橱窗的玻璃,厚度虽然不薄,但用石头应该可以砸破吧。在街道尾端,萧条且毫无人烟的地点,应该行得通。

极为理所当然的这么想,直到开始寻找用来砸破橱窗玻璃的石头,怜才惊醒。

这里不是我过去生活的那个城镇……

她想起昨晚和她攀谈的男子们被她伤害的事。

在怜过去所生活的城镇里,就如同二话不说先击倒靠近自己的家伙一样,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去偷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不这么做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而像怜这样的孩子也会无法继续活下去。

衣服和食物虽然能用给的金钱购买,但那些行为的背后含意,就是学习怎么融入这个世界,然而怜的内在本质却一点也没变。

她很讨厌到这个世界后所获得的闲情逸致,却不得不将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想法和感觉通通舍弃。

不想改变的自己,以及不得不改变的自己。

怜到现在还不确定,自己不想改变,以及不得不改变的是什么。

放弃寻找石头,再次看向橱窗。不能用偷的,那就只好用买的了。虽然有足够的钱买下它,但在这个地方,拥有小刀似乎没什么意义,没有必要为了防身而买刀,也不需要护身符。况且,橱窗后的那把小刀并不是怜原本的那把,只是长得很像罢了。

将作为不合理对待的赔偿而获得的金钱用在这种地方,未免有点愚蠢。

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无法打消念头,就这么从店门前离开。几经烦恼后,打着「算了,就买了吧」这种半自暴自弃的态度踏入店内。

店里只有一位看似老板的五十出头男子在。他完全没察觉怜走进店内,自顾自的在柜台旁记录像是账册的东西。大概是算错了吧,他低声碎念、拨弄着算盘,埋怨声又更低沉了。

直到怜不知该如何开口,呆呆的站在柜台前,老板才发现有客人,将头从账册抬起。

「有什么事吗?」

站在眼前的可是客人,但老板的态度却如同面对仇家般的恶劣。他语气很不愉快,满脸不悦地瞪着怜。

「我想要摆在橱窗内的那把小刀。」

怜指向橱窗,老板明显摆出可疑的表情,再加上他的不愉快,可说是相当丑陋的表现。

「妳要用来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很喜欢它的设计。」

这不是谎言,但老板狐疑的表情依旧没有改变。

「如果想用在违法的事情上,那我可不卖,因为我最讨厌警察了。」

老板似乎觉得万一卖出去的刀引起什么事件那可不得了。说不定,他过去曾经有被卷入类似事件的经验。

难道说,像自己这样的少女拥有一把小刀并不寻常吗?

怜开始觉得不安,但是都到这个地步了,她并不想改变策略。

「只是想要它。」

虽然怜这么解释,但似乎还是无法获得老板的信任,他凝视般的瞪着怜。

怜心里开始盘算,不想卖,那就只好用偷的了。

不久之后,老板偷瞄账册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拿了钥匙串站起来。

店里不只卖小刀、锯子等尖锐物品,还摆着铁锤、油漆、薄木板等DIY用品。怜在店外觉得这是卖刀剑武器的店,但或许DIY用品才是主要的营业项目。

「橱窗里的……哪一个?」

老板打开上了重重大锁的橱窗,如此询问。

「那个,摆在里面,很轻薄的……没错,就是那个。」

老板将怜指着的小刀收进一同摆饰的金属制刀鞘里,然后取出来,再将橱窗上好锁,并确认了好几次。

收进刀鞘里的小刀,被老板扎实的包了两三层,这可能是考量到安全面而理所当然要做的处置,但这动作让怜认为,老板不是因为信任她所以才把东西卖给她的。

在接过包着小刀的包裹时,怜内心莫名弥漫着一股安心感。大概是感觉跟过去的自己联系在一起了吧,但是取得这把小刀的方法,却跟以前的自己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差距。取得方法跟目的十分不相称。

——那么,这把小刀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将买来的小刀夹在腋下,怜继续散步。只不过,她不想往商店林立的方向走,而是朝越来越偏僻的地方走去。

接着,天空突然下起雨来。

水滴触碰到脸颊,才想着「啊,要下雨了」的下一秒钟,天空就下起倾盆大雨。

「现在又不是会下雷阵雨的季节……!」

抱怨天气也不能解决事情,但是也用不着在五月中旬下这么大的雨吧,因为真要下,下个月也可以下个高兴。

怜很讨厌雨。

当大家撑着伞,急忙地赶回家时,怜往往无法那么做。只能和一起生活的伙伴躲在某个屋檐下,等待云雨散去。

雨水很冰冷。

一旦被淋湿,就会有种悲惨的感觉。

那是跟伙伴紧紧依偎在一起,束手无策盯着雨水敲打地面的时间。

那是既羡慕又嫉妒他人的时间。

那是深切体认到自己真的很倒霉的时间。

她不会因雨水的冰冷感到愤怒,只会不断增加悲伤。

唉,至少那时候我还有同伴在——共同生活、共一早悲伤的同伴。

来到这个世界后,怜得到第一次获得的东西,金钱为其代表吧。以物质生活面来说,现在比较富裕,但代价就是要失去伙伴。

到底哪一种算幸福,哪一种又是不幸呢。

大雨中,疯狂地奔跑着。

无可奈何的不合理对待。

难以抗衡的强大力量。

以及,轻易屈服的自己是多么卑微。

不论何时,它们存在于周遭,甚至是内在。

继续滴落的雨水强迫将这事实深植怜心中,她根本不想记起那些事。

狼狈奔跑着,身体却一点也没变温暖,反而快要变成冰块般的冰冷。

附近传来轰隆的声音,怜抬头一看,上面刚好有电车经过,不知何时跑到由数条粗壮水泥柱排列架起的高架桥附近。

风势强劲,雨不单从天降下,也从四面八方打过来,躲到高架桥下或许会好些。不过,因为早已淋成落汤鸡,就算现在跑去躲雨也毫无意义,还不如赶快回公寓才是聪明的选择。然而怜现在的心情,不论是要继续淋雨,或是回到那因失去伙伴而获得补偿的房间,她都不愿意。

怜朝高架桥下走近,可以听到球磅磅的弹跳声和雨声混杂在一块。

另外,还有少年们愉快嬉闹的声音。

「传球!把球传给我!!厚!你在干嘛啦!」

「啰唆耶!你也看清楚状况再抱怨啊!这么多人守我,我要怎么传啊!!」

五人……不,有六个人吧,和怜年纪相仿的少年们,即使雨从四面八方打来、上方传来电车行驶的噪音,也毫不介意的在高架桥下玩球嬉戏。虽然不了解游戏规则,但看他们都把球投进架设在水泥柱上的球框,这应该是叫篮球的运动吧。

所有人的身体都跟怜差不多湿,却还是追着球跑并嬉闹着。

怜不懂这有什么好开心的,但他们看起来很开心。

「啊——累毙了。喂,休息一下吧!」

「怎么这么逊啊!」

「唉——真的只有这个时候你才那么有精神。」

其中一人表示想要休息,却硬是被否决,因此游戏要继续进行下去。

「今天我还没打够本呢!」

想继续游戏,不让朋友休息的少年,是六个人当中最有活力,也是这群看起来很开心的一伙人当中,显得最开心的一个人。他追着球跑,只要有人拿到球就想办法抢过来,一拿到球就往篮框投,这些在怜眼中十分幼稚的动作,他似乎真的打从心底感到愉快。

「喂,刚刚的算犯规吧!」

「乱讲,刚刚那是差点犯规的完美防守。」

「不——是犯规。」

「都说不是犯规了,犯规是要像这样……用踢的啦!」

「就算阻挡犯规也要有个限度吧!!」

即使和朋友斗嘴互踢,好像也很开心愉快。

不知何时开始,怜的目光一直追着那个少年,甚至忘记躲雨。

即使刮风下雨也无所谓,能像这样跟朋友一起玩,就已经是最棒的了。

少年身体的动作似乎在表达这个想法。

失去伙伴,落得孤单的自己。

被朋友包围,享受愉快时光的那个少年。

同样被雨水淋得湿透,两人的心境却完全不同。

哗——哗——哗——哗——天空鸣叫着。

轰隆轰隆,铁轨鸣唱着。

磅磅,篮球跳跃着。

「要公平一点啊!!」

「连裁判都没有,管他公平还是投机取巧。」

「哇,你还真是直话直说啊!」

真羡慕。

老实说,真的很羡慕他。比起其它人,他最令人羡慕,没有理由或原因,就只是羡慕。

为什么会这样?怜的内心觉得十分讶异。一个从没说过话,几分钟前才第一次看见的少年竟会让她羡慕到这个地步。这太奇怪了,简直是异常,但是仍压抑不了内心的羡慕。

「喂喂,应该简简单单就投进去了吧!」

「和彦,你很啰唆喔!你的进球率明明比我还差!」

「玲人,你说什么!?」

玲人……!?

意外传入耳里的那个名字,让怜移不开视线。

「我比你还厉害吧,刚刚的比赛有九分是我进的耶!你才得了四分吧?」

「不要转移话题!我是说投篮成功率,你投了几球才得九分啊!?我投五球就进了四球耶!」

「哼……被你发现了。」

「居然想狡辩!」

让怜最羡慕、玩得最愉快的少年就是玲人。

「哈……哈、哈哈……」

怜不禁笑了出来。

原来

是这么一回事,那家伙就是玲人吗?

雨势越来越强,雨声让少年嬉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在柏油路面上跳跃着的雨滴形成薄雾,让怜眼前一片白茫混浊。

自己当然会为了那位少年而心情起伏不定,这并不奇怪,因为他就是玲人。怜的内心被设定成那样,所以才能无视自己当时难过的心情,被玲人所吸引,这样的命运存在于两人之间。

怜内心屈服于这个事实。

真的是这样吗,我无法抵抗吗?

因雨而软弱的心这么低喃着。

抱着刚买的小刀包裹,像逃走般的离开现场。

看不清楚前方,是因为这一场雨吗?也许不是……那是因为?

一开始就知道,不是因为雨的关系,是眼泪,眼泪模糊了视线。怜从没有哭过,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哭。不过,现在哭也许无所谓,因为这场雨,反正不会有人发现,既然如此,那就痛哭一场吧。

——但是,真希望是在自己都不会发现的情况下哭泣。

被雨淋湿的三天之后,是怜第一次上学的日子。之所以指定这一天上课,不为别的,就只因为怜没有参加的期中考所有考卷,在昨天全发回来了。的确,从四月份开始就在学校念书的学生却没有期中考考卷,周围的人一定会觉得奇怪。但想到是以这个理由来决定上学的日子就生气,这让她重新体认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是多么不合理。

不过,这不是在七点过后,男人出现在房间时,怜却还没有换上制服的理由。

「妳该不会说出不想去学校那种幼稚的话吧。」

男子交互看着还挂在衣架上的制服和怜。

看到玲人之后,突然变得不想去学校,因为去了就会和他变成同班同学。

只是站在远处看,就让怜的内心起伏如此强烈,这让怜感到十分恐惧。她开始没有自信,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继续对抗下去。

「如果以为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会乖乖听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意思是不想去啰?」

男子摆出「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的态度叹息:

「没想到妳竟然这么愚蠢,连我都开始同情妳了。仔细想清楚,妳不能不去学校,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没有妳表示意见的余地。」

「我才不管呢。」

「唯有去上学,妳的生活才会受到保障,所以妳别想歪了,这间房子以及之前交给妳的生活费并不是毫无条件的,那些只是妳在上学期间的保障,如果没有了这层保障,妳就得过着跟以前一样的生活。」

「我一直都是那么过。」

听完怜的说法,男子缓缓的摇头。

「别瞧不起这个世界,想在这里生活挺辛苦的,况且妳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一点生活常识也没有,更没有人会帮妳。如果妳以为总会有办法解决,那就大错特错了。」

男子所言恐怕是正确的,所以,他才能这么冷静。

怜感到愤怒,心情也同时郁闷了起来。

在这个世界既无知又无力的自己。

连是否能继续对抗下去都不确定的自己。

脆弱排山倒海而来。

「……去就行了吧?」

到最后,怜不得不软弱地说出屈服的话语。到这个世界,怜本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没有选择余地的轨道上,做出无谓的反抗。

「没错,那也是为了妳好,不需要那么悲观,因为那里有美好的邂逅等着妳。」

「美好的!?你竟敢这么说!」

男人被突然发怒的怜吓了一跳,眼睛稍微瞪大了些。

对男人来说,这句话也许只是随口说说,但怜听了却无法不生气。

「什么『美好的邂逅』嘛!你别开玩笑了!那件事不管是对我或对玲人来说,根本可说是不幸的邂逅!」

「是这样吗?确实是我们决定的,但今后会怎么发展我们根本不知道。没错,诚然要看命运的力量怎么决定——」

「给我滚出去!马上!」

任由怜激昂的怒吼,男子投以冷淡轻蔑的视线离开现场。

「混蛋!开什么玩笑啊!」

对着空气一阵辱骂后,激动的情绪也渐渐冷却下来。

现在吵闹也没意义,自己还不是得去滴草高中,滴草高中有玲人,虽然在一开始就知道了,但问题是以后该怎么办。

「……如果只是去学校,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吧……」

换句话说,不要和他有太多接触就好了,只要把持住就没问题了,昨天都是因为下那场雨才会那样。

勉强提振起变软弱的心情,换上滴草高中的制服。

白色衬衫加上胸口红色的细领结,长度至膝上的格子裙配上深蓝色高统袜。因为现在是五月中旬,上衣如果穿法兰绒外套大概会很热吧,因此脑中浮现奶油色开襟毛衣这个选项,但看见窗外充满元气的太阳,这个选项也许也会很热。有点烦恼应该怎么办,结果还是决定将开襟毛衣绑在腰上,以便随时可以拿来套上。

站在靠在墙上的大镜子前,打量自己的样子。

怎么看都觉得有点怪怪的。腿部清凉的感觉,让人无法冷静下来。装扮一向偏好活动性高的怜,只穿过裤装,从来没穿过裙子,所以才会觉得奇怪吧,穿裙子会觉得很怪的女生,听起来还真滑稽。

「……会慢慢习惯吧?」

怜正想对自己说「毕竟我也是女生啊」,却惊觉这句话对自己太失礼了,连忙咽下这句话。

怜将同世代的人类区分成两类,除了如家人般的伙伴外,其它的就都是敌人了。怜从来没想过同世代会有这两种以外的人,所以觉得偶然上同一间学校,偶然认识的关系是非常奇怪的,简直跟荒谬的戏剧没两样。

感情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好的两人,因为某个机缘而交谈,却也能表现得如此亲密。怜觉得那样很廉价,有种硬是要假装成感情很好的拘束感。

这种关系到底有何意义呢?

光看就会感到焦躁的程度,让人很想这么询问对方——但却更加无意义。

第四堂的下课钟声响起,坐在最后面座位的怜大大叹了一口气,比想象中的还要累。当然,死命的将板书抄在笔记本上的这个还不熟悉动作也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原因应该是难以融入这个叫做学校的空间吧。

不过,玲人的缺席让她松了一口气,要是他在,大概会超过负荷吧。虽然知道一定会见面的,但即使只是稍微延后也让她感到安心。

到中午休息的时间,学校的气氛越来越热闹,怜想去福利社随便买个面包,再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吃。

「朝槻同学——」

当怜走出走廊,企图从人的动向研判商店位置时,有人从后面叫住她。转头一看,几个女学生站在那哩,全部都是上午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的人。

嗯……嗯……

总之,先从记在脑海中的班级名册当中,把站在面前叫住自己的女孩名字抽出来。

对了,是上原朋香。

「喂,妳该不会是要去餐厅吧?」

「咦、啊、不……」

「?怎么了?干嘛那么吃惊?」

对方被施以「朝槻怜是滴草高中的学生」的暗示,所以会认为早就和怜认识了,但是怜跟她们可是第一次见面,当然不会那么熟。

冷静点。

怜告诉自己,并按下开关,露出微笑。

「不了,我有点事情要想。」

她很早之前就决定,在滴草高中要扮演乖巧的学生,也要求施加让周围的人认为自己就是这种学生的暗示——虽然对方听了这个要求露出几近嘲讽的冷笑,并回答说「要是妳真的那么希望,那我也无所谓」。

虽然最主要的理由有他,但不希望在学校同学面前表露出真实的自己,这个理由也很重要,不论如何,怜总觉得自己和她们不一样。

「喂,午餐要在餐厅吃吗?」

朋香重复同样的问题。

「我想去福利社随便买点什么……」

「又吃福利社的面包?妳竟然吃得下那种东西——别吃了啦,那里面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添加物,餐厅的食物还好点,喂,一起吃嘛。」

「咦,可是……」

「妳打算一个人吃吧,那怎么可以,吃饭当然要和一群人一起吃才好。」

真是多管闲事,我可不想和今天第一次见面的人一起吃饭。

「好啦好啦,走吧!」

「咦……那个、等等……」

不过,在拒绝前就被朋香抓住手臂带往餐厅,虽然想要甩开她,但滴草高中的怜是不会那样做的,她只能乖巧的顺从。

学生餐厅挤满学生。

欢笑、聊天、吃饭,到处都是人、人、人……

人多到快要引起晕眩。

「来,猜拳!」

怜依照她所说的猜拳,怜和朋香都是赢家。

「仁美,妳们先去买,我们过去那边占位置。啊,我要点油豆腐乌龙面喔,朝槻同学想要吃什么?」

就算问

怜要吃什么?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吃。

「我和上原一样……」

「她点好了!好、快行动吧!」

朋香指向餐券贩卖机,其它的同学边说「好、好,知道了啦」边去购买午餐。

朋香往挤满学生的桌子方向突进,占据足够人数的空位,怜也跟着朋香行动。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

「喂——第五节是体育吧——不知道要上什么。」

「嗯……我也不知道。」

「下个月有球类比赛,大概会练习吧。嗯——那应该会上排球啰,虽然不讨厌,但接球会让手臂变红耶。」

就在朋香抱怨着怜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事情时,班上同学拿着餐盘走过来。

「喂———这边这边。」

朋香挥手呼唤。

「来,这个是朝槻同学的。」

「谢谢……」

怜边道谢边往面前的碗公内窥看,在清澈的汤汁中,飘着白色的面条及配料。

「我要开动啰——」

朋香她们开始用餐,怜也学着她们开始吃起乌龙面,胆战心惊的用筷子夹起面,缓缓的送入口中,滑顺的口感,加上高汤及酱油的味道让人很舒服,怜觉得很好吃。

坐在对面的朋香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还是一样稀薄——」

「什么东西?」

「味道和鱼板。」

听到同学的发问,朋香用筷子夹起鱼板给她们看。

「薄到可以看过去呢,不觉得太寒酸了吗?」

朋香把鱼板丢回汤汁中,边吸面边说:

「哎呦,难道这间餐厅就不能试着让味道有所改善吗!?市场独占真的不行,总是摆出一副就算再难吃你们也会吃的态度。」

「虽然这么说,但又是谁吃得那么起劲啊。当然,我也不认为这边的东西好吃。」

朋香她们抱怨这里的餐点难吃,但怜却不这么认为,有东西吃就该谢天谢地了。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朋香她们品尝过各种食物,才会对这里的餐点感到不满,但是对于光要活下去就够困难,哪还有时间去抱怨食物不好吃的怜来说,这里的食物很好吃,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同样一件事,看的角度不同答案就不一样。

这是自己和她们无法改变的差异,怎样都无法填补。

……或是,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像她们一样抱怨这里的食物不好吃吧?

隔天,玲人也缺席。

怜也和昨天一样,光是抄写板书和记住上课内容就够累了,毕竟过去她从没经历过,总之就是拚命地抄。

念书念到疲累时,跟朋香她们不同的女生团体来找她,结果中午又在学生餐厅吃了。「朝槻怜是认真乖巧的一年四班的学生」,只施加了这种程度的暗示,却没想到会让被施加暗示的对方亲切的频频邀自己用餐。也许只是牵强附会的想法,但该不会她们觉得一大群人一起吃饭是种炫耀吧?所以,才会将不属于任何团体的怜拉到自己的团体,即使多一个人也好,也想跟更多人一起用餐。

欢笑、聊天、吃饭……

就只是这样,就只是这样的关系。

这样就够了吗?

怜不了解,因为不了解而感到烦躁。

吃完午餐,在自己的座位上翻开数学I的教科书,这时突然出现一个抱着书包姗姗来迟的男学生,怜对他那染成金色的头发有些印象。

「和久井严重迟到喔!」

坐在门口附近的朋香马上就看到他,接着开始闹了起来。

「被人家拖去打一整晚的麻将嘛。」

那个男学生——和久井和彦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睡饱,瞇着眼睛露出怎么那么吵的表情。

「啥!麻将?和久井竟然会玩那种欧吉桑的娱乐喔——」

「我也不想玩啊,硬被学长拉去的啦!」

他疲惫地撩起颜色不太均匀的金发。

「平常我是不会被找去打麻将啦,这是玲人的工作——对了,玲人啊,因为肺炎住院了呢,好笑吧?」

「肺炎~~!?感冒加重会导致的那种病喔?」

「没错,就是那个肺炎,刚刚我才收到他本人传来的简讯,现在他一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铁青着脸打点滴吧。」

和彦似乎是想象到那个画面,开心地从喉咙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啥——鸣濑得了肺炎喔——不过为什么会得呀?那家伙的身体有那么脆弱吗?他平时看起来不像啊。」

「国中的时候确实很少请病假,逃学倒是偶尔会啦!」

「那为什么?」

朋香歪着头思考,和彦则露出微笑:

「因为那家伙在考完试后,和我一直在雨中打篮球啦!」

「但是和久井你也有淋雨不是吗?」

「话是没错,但那家伙明知道是白费工夫,却还是像发了疯似的拚命准备考试呢,那一定才是生病的原因。」

「哈哈哈……身体承受不了读书的重担吧,鸣濑看起来确实像是对读书毫无耐性——」

和久井对竟然接受这种说法的朋香笑着说「可笑吧?」接着走回自己的座位。回到座位后,继续吹嘘玲人因肺炎住院的事,看那样子是想把事情散播给全班知道。

「嗯嗯……鸣濑住院了啊……」

另一方面,朋香边碎碎念着,边抱着胳臂盘算着什么。

而怜装作在念书,其实早就没把心思放在数学上了。

玲人住院了,换句话说,他暂时不会来学校。据他们之前所说,怜到学校的第一天玲人就应该在了,如果只有一天两天,那还只是些微的误差,但长期缺席就有点怪了。

虽然和玲人打照面的时刻得以延缓,这让怜感到宽心,但有种如墨水滴落般的讨厌预感却缓缓在胸口渗透开来,她担心这会让以后的事情变得复杂。

「——好!我想到了!!」

朋香如此喊叫是在打扫时间结束,班上同学正准备离开或回家的时刻。突然的大声喊叫,让一年四班的学生好像被玩具枪的豆子攻击的鸽子一样,全都僵住不动,连来监督打扫工作的导师门骗也瞪大了眼睛。

「各位——请晚点走——」

制止班上同学的动作,朋香用黄色粉笔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开始写了起来。

喀、喀、喀。

有节奏的粉笔声,朋香「啪!!」的一声,精神奕奕的拍打黑板。

「大家来吧!痛快的下赌注吧!」

黑板上愚蠢写着「赌鸣濑玲人会休息几天!!写下预测来学校的时间喔☆用一张餐厅A餐orB餐的午餐券当一注」这种非常胡来的话,下面还画出可填入预测日期的字段。

「不在学生餐厅用餐的人,餐券也可以替换成等值的现金喔——」

就算朋香这么说,一年四班的学生们也只是跟身旁同学面面相觑,根本不打算靠近教室后方的黑板。

「来吧,怎么了!?可以不只赌一天喔!」

即使煽动,同学们还是不动声色,就是嘛,那是当然啰,这举动真的太愚蠢了。

此时,和学生一样只是看着黑板的门胁有了动作,他朝朋香走过去。

「等等、等等。」

应该是要做出劝告吧,教师是不可能允许学生公然赌博——

「鸣濑是得肺炎吧,那大概要住院一个礼拜。好,我赌下周的这天。」

——虽然怜这么想,但没想到门骗竟率先在教室后方的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

「可以在同一天下好几注吗?」

「可以——可以——」

看到门胁参与赌注,知道已获得教师的首肯后,一年四班的学生开始往教室后方的黑板聚集,原来他们只是想搞清楚导师会不会参一脚罢了。

「喂,上原,赔率是多少啊?」

「根据大家下注的情形随时改变啊,所以大家尽量赌吧——」

「喂——我太矮了写不到上面啦!谁帮我写一下——!」

「我每天都下注了。」

「哇,你这家伙还真豪爽。」

「也可以说是蠢蛋啦,每天都下注一定会吃亏的。」

虽然有很多染发的学生,但这景象肯定能称作黑压压的一群。怜没挤进那黑压压的人群当中,应该说是没办法挤进去,所以只好呆呆地望着同学。

喀嚓喀嚓﹒彼此笑闹。

喀嚓喀嚓﹒彼此笑闹。

这群人在搞什么啊……

学生们挤得一蹋胡涂,在自己属意的日子下方填上自己的名字后便离开了。

「呵呵呵,跟我所想的一样,真是盛况空前,虽然结果得看鸣濑到底哪一天来,但我有预感会赚不少!」

朋香暗自欢喜,赶忙拿出手机开始计算赔率。

「嗯?咦?独缺了朝槻同学的名字耶。」

朋香在计算过程中,发现没有怜的名字,她转头看向后方。

「啊,妳还在,朝槻同学要选哪一天?」

「咦?我也得参加吗?」

「当然!一年四班除了鸣濑以外,全体

都要参加啊!妳看,连老师都参加了呢。」

她紧握拳头努力说服怜。

「……那我和老师选同一天。」

认真猜测也很愚蠢,所以怜随便选了一天。

「喔喔,虽然不是最热门的,但也不至于是个大冷门!朝槻同学选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日子呢——嗯嗯,这样乱选对我这个庄家来说,反而是值得高兴的呢。」

虽然怜根本搞不懂什么是「不上不下」,但朋香一个人好像很开心。

「啊,抱歉,记得写下自己的名字喔。」

在朋香的指使下,怜用白色粉笔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

「朝槻」两字。

占据教室后方整片墙壁的大黑板上,写满许多名字。

「田中、山崎、西田、上本、中原、山本、村川——」

上面有许多名字,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

这并不代表什么,就只是一堆名字罢了。

但内心深处却温暖了起来,在这因廉价而感到厌恶的人际关系中,也有自己的名字,更不可思议的是怜竟然不觉得烦躁。手指上的白粉一点也不会让她觉得不舒服。

「喔喔!算出不错的数字啰!看来这应该是笔庞大的临时收入耶!明天干脆煽动更多同学来下注吧」

朋香边看着手机画面,边愉悦的说话。

在一旁看着的怜,收拾好书包,便慢慢的离开教室。

「朝槻同学掰掰——明天见喔——」

朋香理所当然的跟怜挥手道别。

怜有些吃惊,接着畏畏缩缩向朋香挥手。

「……嗯,再见。」

这种感觉或许也不坏。

那天晚上,怜为了摸熟这个城镇,在热闹的街道游荡。

超过晚上七点了,街上还是有很多人,说不定比白天还要有活力呢,怜漫无目的的走着,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接着,怜遇到了她。

「——跟妳说喔,好像会有不错的利润,搞不好还能分点红利给被当作题材的鸣濑呢。」

「朋香,妳啊,偶尔会有让人感到惊讶的想法呢!算了,反正我也不讨厌大家胡乱嬉闹。」

从前面絮絮叨叨地边聊天边迎面走过来的是朋香,还有跟她一起在学生餐厅用餐时的某位班上同学。

「好——那就再搞大些!嗯——我真的是个擅常炒热气氛的艺人吧!」

「嗯,不知道该说是艺人,还是搞笑艺人,或者是守财奴呢。」

「什么嘛!」

朋香她们说说笑笑着经过怜的身边,那一瞬间怜跟朋香的肩膀虽然有点碰撞,但朋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怜。

啊!

怜不禁哑口无言。

这就是怜现在的遭遇。

因为对滴草高中施加暗示,因此在校区外,所有人都会丧失有关怜的记忆。

不只是朋香她们,怜还碰到在街上游荡的和彦,一起用过午餐的同学也经过怜身边,但没有人发现怜——不,是没有人认识怜。

暗示完美地发挥作用。

在学校以外,怜是孤独的。

就算想在学校外面认识朋友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怜被监视着。一旦交到朋友,那个认识的记忆就会立刻被消除。况且,万一对方跟滴草高中学生有关联,该学生在校外应陷入沉睡状态的「有关朝槻怜的记忆」被唤醒,该学生的脑中就会同时存在「认识朝槻怜」以及「不认识朝槻怜」的两种认知,这种记忆的矛盾是非常危险的。

「应该早就知道了……」

怎么到现在才觉得难过……

其实自己很清楚,高涨的情绪就像泄了气的气球越来越小。

怜毫无目的继续走在夜晚的街道,会遇到谁不会遇到谁,不再那么重要了,即使遇到了,也没人认识怜。

手表的指针不断前进,日期也改变了。

怜继续走着,到了这个时间,街道的样子完全不同了,只剩下喝醉的大人以及通宵游玩的小孩。原本充满朝气的地方失去了生气,依旧繁华的只有红灯区。在怜眼中,看起来就像一座堕落的城市,而这堕落让她想起过去生活的城镇。敏锐察觉到这里在某些部分跟她所厌恶的故乡相似,这让怜感到十分怀念。

「……不对,我怎么可能会怀念。」

怀念的是跟伙伴在一起的自己。

不是孤独的自己。

是被伙伴依赖的自己。

虽然厌恶周遭的环境,但却不讨厌当时的自己。

——对了,去找他们吧,说不定我的伙伴也在某处。

怜这种想法非常不实际。

不可能在的,就算在,也不可能找得到。

我知道,这我早就知道。

但是,怜仍无法克制自己抱着那朦胧虚幻的期待。

第四节下课铃声响起,怜并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尝试将黑板上的内容用自己的方式整理到笔记本上,比预期花了更多的时间。

喀喀喀、喀喀喀……

听到自动铅笔在笔记本写字的声音,彷佛能隔绝周遭所有的杂音。

但是,那只是错觉。

证据是,朋香一叫她,她便立刻抬起头来。

「朝槻同学的笔记做得好仔细喔,字又漂亮,很容易看懂呢——」

朋香窥看怜手边的笔记,羡慕地说。

「因为是自己要看,所以……」

「嗯——能这么想就很了不起了呢——」

说完后,朋香抱着胳臂看了怜的笔记本好一会儿。

「喂,大概在下礼拜吧,到时候妳可以把笔记全都借给我吗?」

「全部?」

「嗯,不行吗?我只是要借来影印,印好就马上还妳,大概只要花早上的休息时间就可以全部印好了。」

「只是借一下,我是无所谓啦……」

怜答应后,朋香点头说:

「今天中午要吃什么?要不要再一起去餐厅吃?」

「啊、不了,今天我……我、我没什么食欲……」

怜回绝后,朋香说「嗯——是喔?」表情有点遗憾的和其它同学离开。

怜希望尽可能别跟同学变得太熟稔,这是无法对自己的孤独一笑置之的怜,唯一能做到的自我防卫。她害怕和其它人变得太亲近,她害怕亲近背后的孤独感。

目送朋香离开后,怜又开始写起笔记。

喀喀、喀喀……

她用自动铅笔在笔记本写字的声音堵住耳朵。

她听不见教室的喧闹。

怜到滴草高中上学的第一个礼拜。

「喔,那不是鸣濑吗?」

因某个正看着操场方向的男学生的一句话,教室里大半的学生一起跑向窗边。然后,骚动此起彼落。

「哇!真的是鸣濑耶!」

「我猜错了!是谁说绝对是后天的!?」

「我猜对了!」

「我也猜对了。」

「你全部都下注了,当然会猜中吧……」

猜中和没猜中的学生,反应两极化,一是欢喜一是失落。

「呵呵呵……不错喔,鸣濑。幸好不是在最多人选的那天来,让我赚了不少呢!」

不,还有一个学生暗自窃笑。

「喂,快准备拉炮啊,拉炮!」

「别错失时机了!听好喔,别给我出差错喔!现在时机是最重要了!」

为了迎接玲人,学生们聚集在教室门口附近。

紧张的时刻一分一秒的过去,门突然喀拉一声被打开。

——啪啪、磅!磅,啪啪啪!

「「「耶耶耶耶耶耶耶!」」」

拉炮声以及欢呼声响彻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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