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告诉你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要是以为小孩子就什么也作不了,那就大错特错。
要是以为小孩子就不会碰刀子,也是大错特错。
要是以为小孩子就不会拿步枪扫射,同样是大错特错。
要是以为小孩子就不会杀人,更加是大错特错。
我会杀人。只要是敌人,我就一定会杀死他。
我决不原谅杀死哥哥的那些人。
然后总有一天,我的这个身体就会流掉一半的血,获得净化。
然后迎接死亡——
我做了一个十分不得要领的梦。
“救火!快救火啊!”
“本部,请求回答!一个恐怖分子团体爆破了D1的间壁墙,现正向内部入侵!本部!”
“可恶,警备队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熊熊燃烧的火焰,为无数愤怒以及混乱熏染上朱红的颜色。
有东西在爆炸,响彻四周的爆炸声和尖叫声连珠炮发。炸飞了的水泥碎块在空中飞舞。烈风的漩涡直卷夜空,汽笛的鸣声响个不停,警示灯一直忽闪忽闪。在这些景象的背后,出现了追赶黑暗的黑影。
而且不止一个人。
尽管为数不多,也算是以团体形式所组成的。他们排成一列,在炎火照不到的草丛中奔跑。光从几乎不发出声响的这点,就能看出他们全都训练有素。
只是,和统一的行动相反,他们似乎奔走得很是慌张。
“蠢蛋!玉城那家伙做得太过火了!”
“不妙啊。引起这么大的骚动,会出动的就不是警察而是军队了。”
“只能在事态发展到那之前赶紧了结。总之动作要快!”
草丛接着草丛,他们一个劲地往前跑。
目的地,在表面混乱的反方向,完全被对比鲜明的浓浓黑暗所包围的那扇门。
还剩一百米。
五十米…然而,在这时,团体中算是格外高大的影子突然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等一下!传感器还在运作!”
“骗人!怎么会?”
“应该已经把输电线全部都截断了啊”
“不,大概是应急电源准备了三个后备系统——藏在地下。”
“可恶”
最初发生的男子嗖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围在男人粗壮手腕上的东西乍一看很像是手表。可是,没有一处是表示时间的,有的只是漆黑的画面,以及里面徐徐漂浮的光点。
“同伴也没有向基地通报,果然即便在军中也是极密的行动么?”
“怎么办?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这边也豁出去硬闯吧——”
“行不通的,敌人没有增援就表示有足够应对的准备。”
“他们会派出一、两台Nightmare——难道我们就到此为止了吗?”
“怎么可以放弃!别忘了我们可是花了半年时间来准备的啊!”
“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吗?”
争论的声音越发高涨,但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做这种事情的闲功夫。
亮起的探射灯突然照射到他们。在另一边,高耸的门上出现了一群白衣男子的身影。
“什,什么啊,你们……啊!”
枪声响起。
并不是被对方攻击,而是被灯光照到的他们率先开火。
“通知警备队!呜哇!”
子弹的声音间歇响起,探射灯破裂了。但是,已经太迟了。骚动丝毫不能掩护他们的存在,而只会令他们曝光。
“发生了什么事?”
离开的地方,有人高声喊叫。
正当压住内心咋舌声的他们要往后撤退的时候……
“啊!你们!”
“臭恐怖分子!去死!”
身穿深绿色警备服的男人们马上就赶到了,拿起手里的机关枪一阵乱扫。散开的他们也奋起反击,但根本就不是对手。散播的子弹执拗地紧追在逃往暗处的他们身后。
“呜!”
“吉田!”
“你没事吧?”
“啊,啊啊……哇!”
“咦?”
此时,他们看到了并不想看见的东西。
被火光照射着的一台车正向这边冲过来。那不是普通的车,它全身包裹着厚厚的铁甲。
“是装甲车!糟了!”
就在这一瞬间————
鲜明地响起了完全不合事宜的切裂空气的声音。
靠近过来的装甲车发出呻吟奔向了天空——穿过去的影子是利刃般的巨大弯勾铁抓。
铁抓就这么深深刺穿了装甲车,坚硬的车体一刹那就成了废铁。烧了起来的燃料喷出浓烈的火舌。
“什么!”
“S、Slash Haken!”
“是Nightmare!”
已经分不清叫喊声是来自哪一边的了。
然而,在这当中,惟有那个大个子男生对着吊在脖子上的无限电机发出怒吼。
“笨蛋卡莲!都说过Glasgow要待机的!”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无线电机传来不输他的的怒吼声。与此同时,从那个巨大背后的暗处中现了身。
被周围的火焰照射着,看起来像是被染红了的人型机体。
它那覆上天空的姿态,就像是传说中的神——不,是恶魔再世似的——
破坏了敌人装甲车的铁爪以称得上灵巧的动作收卷回来,巨人掩护逃跑的他们冲上了前头。
“快点!”
“这是我该说的台词!还没从中……”
“我有分寸!除了争取时间以外,我不会再想别的什么东西了。”
至少,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又在哪里,传来了爆炸的声音。
这是个看不见光明的时代。
对原本住在这个曾被称为日本的国家里的人来说自然是这样。又或者,对征服者的那一方来说,可能同样也是这样。
七年前爆发了名为”极东事变“的战争。
支配世界三分之一的超级大国——神圣布里塔尼亚帝国,向日本发动了突然袭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迫使日本全面投降,并将这里作为新属地11区,划分到自己势力范围内进行治理。
即便如此,如果要问战乱的火种就此熄灭了吗,却还是没有答案——完全没有一点即将熄灭的迹象。
相反,战火在各地不断扩大,有星星燎原之势。
恐怖活动,以游击战的名义四处开展。
对于在最初的阶段,简单就让日本首脑部屈服的布里塔尼亚来说,这样的发展应该算是没有预料到的吧。就算如此,也不能说他们是做到这种地步来反抗归属治理的中坚国家,而只能说这是日本这个国家的底力吧;也可以说是在屈服于布里塔尼亚之前,以算得上是世界上少数的经济大国而确确实实构筑自身牢固国际地位的日本,这个国家的之气。
当然,这同时也只不过是看不清楚前方的日本,在连未来的蓝图也描绘不出来的泥沼中的抵抗运动而已。虽然这是确确实实的事实,不过——
不可思议地,在被称为贫民区的区域,集中了曾经的市中心。
虽说是因为原来的市区受害最大,但主要还是当时的布里塔尼亚军对重建城市、以及居民整顿感到厌烦吧。对这片土地抱有感情的日本人也就罢了,但在进驻至此的布里塔尼亚军看来,那里不过是残垣败瓦堆积成山、土壤受污染日渐扩大的区域而已,而且还是四处潜藏着仍对布里塔尼亚抱有反感的日本人的地区。虽然从零开始建造这座城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与其费这么大工夫,还不如在相对受害较小的郊区加速扩大自己居民区比较方便快捷,
费用也更为便宜(事实上,战后11区各地产生的布里塔尼亚人专用街——也就是所谓的租界,其根源也就在此)。还句话说,也就是平民区在战争之后,成为了布里塔尼亚置之不理、日本人又无力重建——更没法指望能从布里塔尼亚那里获得力量——只是在悔恨和悲愤当中,残留着战争残酷爪牙的街道。在这附近,曾在历史中出现的平民区,要说其成立过程也好,意义也好,尽管有些离奇,事实就是这样的。
这里没有希望产生。
那种东西连冒出个苗头都没有。
每个人对将来都毫无选择。
要是,能够让人们选择的话。
当下能够想的起来的,也惟有”战斗“这个念头而已。
外面应该已经是早晨了吧。
“可恶!”
伴随着叫骂声,男人把脚边的空罐子一脚踢飞。
压扁了的罐子在阴暗的废弃工厂的地上乓乓翻滚着,直到撞上放在墙角边的生锈圆筒才一下子跳回来。骨碌轱辘地滚动,直到没有力气终于停了下来。
就在那里,插在破烂屋檐缝隙里的光线空虚地落在地上。
“居然没有夺取成功?你这样子也算有脑袋吗,扇!”怒吼的男人头上系着一条红色的头巾。
不,聚集在这个工厂里的所有人头上都系着一样的东西。
那是证明,身为同伴的证明。
“你知不知道到底牺牲了多少人,啊?这场纷争你要怎么解决?”
在沸腾的言语面前保持沉默的,是大个子青年。他肩上搭着有点肮脏的皮夹克,穿着同样邋遢的旧麻布裤子。尽管他有一副和体格不相称的柔和面孔,但此时,那双眼睛却痛苦地紧闭着。
对此感到越来越不满的男人,越发提高了怒骂的声量。
“你也说话啊,扇!”
就在这时——
“玉城,住手!”
声音冷不防从头上传来。
“你没资格责备扇!”
宽敞的工厂中央,放着一台用幕布盖着的大型拖车。
她没用梯子就直接从那里的屋檐上敏捷地跳到地面上。
和胜似男人的口吻相反,开口的显然是个只有十多岁的小姑娘。她一头红发,从可以称得上是煽情的热裤中,伸出来苗条的双腿;从她那美丽的胸部线条,可以看出她正处在从女孩步入女人的年纪。尽管她的脸还残留着些许的孩子气,但五官鲜明,眉目清秀,放射出强烈目光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叫做玉城的男人狠狠地盯着靠近走来的女孩。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卡莲!”
尽管被个大男人威吓,但她丝毫没有畏惧。反而用比对手更加锐利的目光还以颜色。
“我不把话说明白你就不明白吗?”
“什么——”
“我可是亲眼看见了,你没有按原先的计划行事!首先扰乱联合行动的不就是你吗!”
男人的脸色突然吃惊地僵硬了。
“不,不是的,那是……”
“而且,最后有人牺牲的只是你那队而已。扇的团队虽然有人受伤,却没有人死去。”
“那是因为你动了Glasgow吧!”
“说的是呢。那么我也算是违反命令了。但是,当时的作战计划已经露出破绽了,最起码,没有理由要被你教训。扇也是一样。”
正确得不能再正确的论调,让周围聚集的人也产生出同意的情绪。
实际上当时除了那么做之外别无他法。
要是当时她不那么做,估计就要全军覆没了。
有人摸着受伤的手臂轻轻点头。
感觉到周围的气氛,被小姑娘说得面红耳赤的男人也只好哼了一声,别过了脸。
可是,光这样完事始终还是不能满足男人的自尊。
“哼,我知道了。但是我说,卡莲啊……”
“什么啊?”
“我可是不能接受啊。四个人……可是死了四个人啊!你们就一点也不慌张的吗?还是对你来说只是不过如此吗?”
最后那句完全是多余的,全场的气氛顿时冻结。
小姑娘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然而,和她的表情相反,她的语气及其冷静:“你到底想说什么?”
碰到了碰不得的地雷————这一点男人大概也很清楚,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以牙还牙,要他低头是不可能的了。
“呵,我只是在想,对你来说,我们到底算哪门子的‘同伴’?结果你有一半——”
就在这一瞬间,小姑娘迅速从腰间拔出匕首,冰冷的刀刃一下就抵住了男人的尖尖的下巴。“呜!”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小姑娘的语气十分淡然,“你就用脑袋开的洞来呼吸吧。”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人爆发出一声怒吼。
“给我住手!你们两个都是!”开口的是叫做扇的大个子青年。
他睁开眼睛,走到两人身边。
“玉城,这次的事,我的确也有失误的地方。总之我一定会收拾残局的,这总行了吧?”
青年对着男人说完之后,转为看向小姑娘。
“卡莲也是。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得救,所有我们只有感激,没半点要责怪你违反命令的意思。你就先退下吧。”
即使听到这番话,两人也还是没有动作。不,男人只是被刀子抵着所有无法动弹而已,但小姑娘还没有放下刀子的意思。
“卡莲!”
两度被斥,小姑娘终于有所反应。
她以亮出刀子时一样迅敏的动作把刀子收回,没再多说什么便从男人身旁离开,向着宽敞工厂的角落里连接地下楼梯的门,快步走过去。砰咚一声用力把门关上。
“我呸,那叫什么态度啊?”
青年对准说话男人的后脑勺,二话不说挥出了拳头。
在场没有一个人对此有意见。
就选项本身来说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吧——选择自己体内血液流淌的方向。是布里塔尼亚,还是日本;是侵略的一方,还是被侵略的一方。
要是没有对挑衅生气就好了。要是没有去恨过就好了。
过着极为理所当然的生活,极为理所当然地长大成人,再极为理所当然地对比两个国家去了解,这时才再下决定才对。那才是她最希望的。
可是,结果她不能如愿。
少女在成为大人之前就看到了一切,然后——自某处崩坏了。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半身。
炎火将街道燃烧殆尽。
有人死了、朋友们死了,老师死了,住在附近的人们死了,大家全死了。
在酷暑难耐的强烈阳光照射下,少女站在瓦砾的山堆和腐烂尸体的臭气中,泪流满面。
眼泪,老早就流干了。
流干的泪水,责备着在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另一半血。
不能原谅——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不能原谅。要让破坏一切的人得到报应,甚至再也站不起来!
从那時起,她就已经选好了吧。
卡莲.休塔特菲尔,不再是布里塔尼亚人,而是作为日本人红月卡莲存在下去。
“卡莲,你在吗?”扬声踏足室内的扇,看到的是和刚才不同,感觉不到什么霸气的背影。
红发姑娘坐在墙边的桌前,托着腮闷闷在发呆。空着的左手无意识的扰弄着并不长的发梢,眼里只映着墙壁上的污迹。
走进房里便站住了的扇,重新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我说,刚才的事情你就不要在意了,玉城他太激动了。”
可是呢,他又继续说道:“你说话的口气也的确不太好。作战失败并不是玉城一个人的过错。我和你,还有其他人都有错。因此,我们有再——”
说到这里,扇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蹩紧了嘴角。
这时,坐在桌前的卡莲冷不丁发话了:“真田的兴趣,其实是烹饪。擅长做的是蛋包饭。”
“咦?”
“就是在饭上面打上蛋的那种。之前有偷偷给我尝过,好吃得很。租界的餐馆都比不上呢。”
毫不理会扇惊讶的声音,卡莲继续说着:“门仓他与其说是爱照顾人,不如说是爱管闲事。一起接受Nightmare操纵训练的时候,我说会晕车,他就塞给我一些奇怪的中药说很有效,害我吃坏了肚子。跟他一抱怨,他又塞给
我一瓶蛇酒说很见效,我一溜烟跑了。”
……
“山崎他啊,其实有女性恐惧症。开始我还想是不是我是布里塔尼亚的混血儿所以被讨厌了,后来他虽然向我解释过,但老实说没人会那样子讲话的吧?说什么‘还好你没什么女人味,我才能这样跟你说话’,气得我当时就用眼神秒杀了他——小笠原原本是女子篮球的日本代表,跟她一对玩了一次,被赢了个漂亮。别看她一论起输赢就没点大人样,其实超爱小孩,经常和贫民窟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卡莲的眼里还是只映着墙壁上的污迹。声音也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只是静静地在说着。
说着已经不在这里的四个同伴的事情——
“大家……都是好人啊。”卡莲用仿佛在嘟囔,又仿佛在寻求同意似的口气说道。
在地下的房间里,照亮周围的就只有天井上的白炽灯。或许是因为太旧了,偶尔会晃眼地闪烁一下。
沉默不语的扇,小心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卡莲才第一次把视线从墙壁上移开。她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扇,从眼里挤出一丁点笑容。
“这没什么需要扇哥你道歉的吧。”
只有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小姑娘才会像从前那样称呼扇。
“而且,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才那样说的。这是……嗯,像是仪式之类的吧。”
“仪式?”
“对。就像玉城他曾经说过的那样,的确我是个冷漠的人。即便在这种时候也哭不出来,因此相对的我会说他们的事,尽可能地去回想死去的人们,为了不要忘记他们,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这样啊……”
但是,对此最有所自觉的不就是这个小姑娘了吗——扇忽然这么想。
所谓的遗忘,可以说是一种卸下重担的行为。人不愿意被难以承受的东西生生压坏,于是便遗忘。那是极其
自然的自我防卫反应,并不是什么应该受到他人责备的行为。不这么做,或者说做不到的人,反而会背负更多沉重的罪孽意识。
这种人,最后会没办法忍受,对自己低头,逐步崩溃。
而且,现在对她来说,并不存在一个可以让她踩刹车的人。
没有一个他谨而慎之地一直守护她。
那个人,不在——
“伤感时间姑且到此为止吧……”卡莲的口气忽然一转,将扇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吃了亏还默不作声可一点也不符合我的个性呢。”
“啊,说得对。”扇拙劣地应声点头。
“这一点我也持相同的意见,但是,已经被敌人知道Glasgow的存在了。”
“都怪我好出风头。对不起。”
“不,其实啊,卡莲,关于这件事——”可是在正要说出口的时候,扇突然中断了话头。像在沉思似的拧着脖子。卡莲有点惊讶地窥探起他的脸色。
“扇哥?”
“还是晚点再跟你说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什么也没有。比起这个,卡莲,今天你就先回家去吧。”
“啊?”卡莲不明所以地目瞪口呆。
扇又再重复了一遍:“我是说叫你回家。幸亏有你操纵Glasgow解围,我们才顺利摆脱了追兵。用以往的办法出去,应该是没有危险的吧。”
“等等,给我等一下……”
“不论走哪条路,目前我们只有先潜藏在地下一段时间,我们队的活动也暂时停止——你也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没到学校去了吧。好好回家休息,然后去上学。”
卡莲一下子拉长了脸。这个话题对她来说是惟一的弱点,她用打心底感到厌恶的眼神瞪着扇。但是,扇并没有因此就放任她不管。
“一开始就约好了吧。可以让你加入我们的团队,但条件是只能当作副业,日常的生活还是要正常地过下去。你和我们不同,还只是个高中生而已。”
“话虽这么说……”卡莲不服气地说道,“但现在是……”
“你要是不能遵守约定也无所谓。只不过,这样的话,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
“我都说了……”
这时,扇的表情突然间缓和了下来,用他原本平静的眼神看向卡莲:“听我说,卡莲……”
“这原本不应该是由我来说的话,但你还是该过好正常的那部分生活,就算你不喜欢。那部分生活对你来说是必要的,比起和我们在一起要更加必要。而且,你好好的当个学生。那家伙——直人他,也一定会高兴的。”
卡莲默默的定睛注视着扇。扇也没有回避她的视线。
终于,卡莲深深叹了一口气:“真是……”
“什么啊?”
“扇哥一说起这种话的时候,简直就像学校里的老师似的。”
“这是当然的了。我以前还是靠这吃饭的呢。”
扇的样子又再变得严肃,说道:“顺便再告诉你一些过来人的经验谈吧。不管怎么说,学习是很重要的,因为以后不晓得会在哪里就用得上。即便是当时觉得很没意思的知识……”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
看来她是搬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
有种叫做所谓的编号政策。
神圣布里塔尼亚帝国除了本国自身的领土之外,还拥有数个属地。各属地被按序编号,于是各属地出生的人们也被编上了号。比如说,日本如今被称作11区,曾经的日本人现在就被称作ELEVEN了。
有所区别的当然不只是名字,所赋予的权利也迥然不同。本土出生的布里塔尼亚人和属地被编了号的人是不一样的。比如说,编号的人原则上没有到国外的渡航权利,同时也不允许自由往来布里塔尼亚帝国本土和其他属地,
也就是说,编号的人只能在各属地指定的区域居住,除了特别许可,不能离开指定区域——这些对于在民主主义之水浇灌下长大的人们来说简直要怀疑自己眼睛的不公条文,堂而皇之地作为国法被记载下来。
这种强权政策,短期上会引起政局不安定,长期下去便会导致国家崩溃。这都是前车之鉴。而布里塔尼亚帝国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于把这种形式的支配半永久地持续着。当然,要说像11区这样抵抗运动激烈频发的地域也并不是没有,但也不是所有的属地都陷入了同样的状况。11区这样的大概才是特例吧。
但是,这样一来,就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那就是,为什么在各个属地都饶有成效的编号政策在11区——这个曾被称作日本的国家里就行不通呢?
单纯是无法接受支配与服从的关系呢,还是和原本的国民性有所冲突呢,还是因为地理上和敌对的第三国有接点,容易受到包括军事介入在内的干涉之故呢?
又或者是因为——
男人大汗淋漓。
这都怪他完全剔光了头,这么说或许有点过分——但他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被打到地上的软体动物。包裹着他臃肿身躯的军服上,密密匝匝地挂满了勋章。和他的形象毫不相称,实在是不敢恭维。
加上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他一边用手帕将额上浮起的汗珠擦干,一边面向座坛上的人物深深低头:“殿下,谨向您呈交报告。方才,从情报小队那里获得了受损报告,损害集中在正面的公用门以及侧面的第四通用门。但由于并非从内壁入侵,因此地
下实验设施毫无损伤。”
对于男人战战兢兢说出的事实,那位人物只是深坐在豪华得简直不合时宜的椅子上,默默听着。
性别上来说这位应该也是男性吧,但要表现他那番身姿,一言以蔽之,就是唯美,或者说是极度的自恋。
长长的波浪式金发显然曾委以专业人士之手,而他身上穿着的制服,基本上和正在作报告的肥胖男人是同一款式,但四处加入了一些独创的编织。薄施粉黛的脸颊和纤细的睫毛都美得像人偶般,令人难以置信。
肥胖的男人继续动嘴报告:“因为连串的骚动,令设置在外部的变压设备以及输电线都遭到了破坏……似乎我方受到的损害较为重大。报告指出,现在光是自用发电,靠休眠状态的系统来维持已经是十分吃力了。尽管修复工程正在加急进行,但毕竟难以公开。”
“转移。”
那位男性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银铃般的声音听似悦耳,实际是男子极力提高声调之故。
“啊?”
“没听见我的话吗?我说把它转移了!不必等候修复工程展开,把一切实验物品都给我转移到代用设施里去!”
臃肿的男人不由得猛抬头。
“但,但是,殿下,这实在太……”
“那里已经暴露了。尽管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特地冲着实验内容去的——但无论如何,被恐怖分子们知道了那里有些什么已是既成的事实。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放弃那个地方之外别无他法。”
“话虽如此……”
“巴特列!”
男子不知为何嗖地绽开了微笑。
“你知道我为何被委任到这个没有华美宫殿,还得骑马才能抵达的地区吗?全部都是为了‘那个东西’啊。不得让任何人知道‘那个东西’的存在——不管是ELEVEN还是我们的同胞。所谓‘11区总督’——这个头衔对我来说无关痛痒,一切都要以‘那个东西’为优先——明白了没有?”
“是……”
“只是火烧到门的程度的话,怎样也能掩饰过去。但是,若变得频繁受袭,本国就可能会起疑,到时就太迟了。”
“那么……搬送也得背地里秘密进行吗?”
“这还用说。总之一切就交给你安排了,巴特列——话虽如此,”说到这里,男子的声音首次笼上了不快以及怀疑的阴影,“那帮家伙,到底是怎么知道那里的?”
“非常抱歉,详情正由亲卫队调查当中,目前仍未查明……”
“也罢,”男子抹去言语中的感情,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反正迟早也是会知道的。”
之后就只剩寂静,笼罩着整个室内。
相隔一周返回的学校,显得格外的耀眼。
通过安全检查后穿过高大的校门,大得犯傻的整洁庭园随即映入眼帘。
四平八稳的大型喷水池远远地坐落在前头,绿色的草坪修剪得像绒毯那般整齐。
配置均匀的长椅每一张都熠熠生辉,长椅所对着的数栋建筑更是奢华得仿佛宫殿。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其实是校舍。
地处神圣布里塔尼亚帝国领土11区东京租界,私立阿修弗德学园。
“困啊……”对着以三月来说很是强烈的阳光,卡莲眯细了双眼,有点儿厌烦似的嘟囔。
穿上久违的有袖制服,怎么都觉得肩膀僵硬。
虽然崭新细绢的触感并不惹人讨厌,但在易于活动这点上实在有点差强人意,害她总是定不下心来。
原本这所学校
的制服就很女性化,可爱过头了,实在不符合她的喜好。
不过,尽管心里是这么想,但卡莲穿制服的架势一点也不马虎——
裙白的折痕非常标准,按规定穿的平底鞋也是一尘不染,西装外套的领带更是笔直笔直的,胸前的钮扣也扣的同样整齐。
仔细打理过的头发,步入校舍的文雅举止,大概不论是谁,都会打包票认为她是和阿修弗德学园之名相称的千金小姐吧。
惟一例外的大概就只有像刚才那样不太淑女的说话方式罢了。不过连那也很快就看不见,被迫消失了。
“啊,卡莲同学!”
宽阔的路旁,两位女同学注意到卡莲,便挥动着手上的书包走了过来。
的确……应该是同班的女同学吧。
“早上好。已经没事了吗?”
“听说你之前感冒了,已经退烧了吧?”
单纯的询问之声,满怀毫不做作的善意。
对此卡莲露出虚弱的微笑。
“嗯,几乎全好了。谢谢你们的关心。”
哪里哪里,两位女同学活泼地应到。
“不过,还是不要勉强自己才好。”
“体育课还是请假吧?”
“是啊,我是这么打算的。”
“对对,这样比较好。”
“老师也明白的。啊,你请假期间的笔记,要不要我借你?”
“傻瓜,你的笔记对卡莲同学也没什么用吧。你前阵子的测试排几名啊?”
交谈是那么地无忧无虑,没有半点不安。
外面的事,这里没人会想知道。
卡莲和她们并肩而行,露出虚无的笑容。
尽管到午休之前卡莲一直在忍耐,但也快到极限了。
“咦?卡莲同学,你要到哪里去啊?”
“呃,那个,有点事……”
在她想暧昧地敷衍过去的时候,一下子又聚过来两、三个同学来。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是不是要去医务室?”
“要不要我们陪你去啊?”
于是,状况便成了这样。
这或许该怪她那布里塔尼亚人的姓氏——休塔特菲鲁。
到了这会儿,卡莲也有点慌张了。
“哎,我没事。并没有身体不舒服。”
“真的吗?”
“当、当然。那我走了。”
跟她们杠下去的话,非得耗到太阳下山了不可。
卡莲逃也似的走出了教室。
虽然操场上凉快的喷泉和宽敞的牛奶咖啡店也很有魅力,但在这种地方无法取下人前的“假面具”。
避开多人的地方走上楼梯,卡莲在一道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时一道紧闭着的无机质大门。
接触式的屏幕以电子密码阻挡要出去的人。但这对卡莲来说毫无问题,因为她知道密码。
一边留心背后的动静,一边迅速地输入密码。
大门喀嚓一声打开了。
那里是阳光普照的校舍屋顶。
一出了门,卡莲便绕到出口里侧,那里只有一点被阳光晒到的区域。
她并不是厌恶阳光,但是那和自己的“设定”有所矛盾。
最起码,病弱的千金小姐是不会有小麦色肌肤的。钻到太阳晒不到的树阴底下,卡莲扑通一下就径直坐到了水泥地上。
凉爽的地面很舒服。她不由得抬头仰望,只见天空还是那么高高在上。
当静下来不动的时候,周围的各种声音便绵绵不绝地传进耳里。
乘着大风吹来的是远处的欢声笑语。
正是学校的午休时间,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在热闹喧嚷的应该是初中部的学生吧。不,高中部的学生大概也混杂在里头。
这里就是那样的学校,随处都聚集着爱玩闹的人,丁点的小事便能让大家兴奋起来。大家都享受着自己“学生”的身份。
而对于学校外蔓延的地狱,却丝毫不去作想——
果然这样不行啊。
卡莲在胸中嗫嚅。但这并非针对以演技隐藏本性的自己所说的。
首先声明,她并不是对这样欺骗周围的同学们抱有什么罪恶感。很抱歉,她并不是那么纯真的千金小姐,也丝毫没有打算成为那样的人。
不管走哪条路,她都已身染鲜血。
在此就算是加上骗子的头衔,也没有什么值得叹息的。
只是,有种感觉传到她的心里。
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要是留在这里,早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
“藏在羊群里的一匹狼”——这么说虽说是过于极端,但在卡莲现在的处境正是如此。
私立阿修弗德学园。
座落在11区东京租界正中心的一所学校。
正如前面提到的过的,所谓的租界是布里塔尼亚人专用的街区。能够被允许在那里生活的,就只有地道的布里塔尼亚人,或者是破格被授予一定权利,被称作名誉布里塔尼亚人的原11区居民。
自然,日本人是没有这种权利的。
附带说明,这所六年制的阿修弗德学园,乃是11区首屈一指的名门学府。目前,学生全是本国出身,清一色是布里塔尼亚人。没有一个名誉布里塔尼亚人,ELEVEN就更加不在话下了。
可是现在,混合了日本人血统的卡莲是这所学校得到在籍学生。
这种异常的状况,确确实实,是在卡莲本人的意愿毫不相关的情况下产生的。
七年前爆发了那场战争。
战后不久,卡莲便被身为布里塔尼亚贵族的父亲“强行”——呃、这当然是从卡莲本人的感情角度上说的——总之就是被收养了。
从那一瞬间开始,卡莲的日本国籍就消失了,在档案上是个完全的布里塔尼亚人。
当事人的意思和希望都不是问题。支配世界三分之一领土的超级大国布里塔尼亚的贵族要这么做,那就会成为事实。
特意与敌国——不,是已降为属国的日本情妇的女儿相认的父亲,他的意图尽管还有些不明朗的地方,归根结底,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没有别的孩子吧。
至少,他那位地道布里塔尼亚人的正妻(当然不是卡莲的母亲)和他之间,并没育有子嗣。女儿就只有卡莲一个。
但是,这在卡莲看来,完全是情非得以的。
尽管她也明白这在情理上是有好处的。
成为布里塔尼亚人,况且还是贵族的千金小姐,就能够采取一般名誉布里塔尼亚人做不到的行动。也能知道他们没法知道的情报。也可以去调查。
没错,这的确很有帮助——站在反布里塔尼亚抵抗运动的立场上来说。
只是,这到底也不过是在情理上的说法,在感情的层面上,她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并不是讨厌被当作自己最恨的布里塔尼亚人来看待。当然,对背叛了父亲为首的周围的人感到内疚等等优等生做派的想法更是丁点没有。
并非如此,而是——
不需要给敌人脸面……
对卡莲来说,就比方这所学校吧,她并没有打算与同学们为敌。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他们根本成不了卡莲的敌人。
被卡莲认作是敌人的,是布里塔尼亚这个国家,及其体制。
她并不打算对这些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但此外不过是善良平民的人们出手。那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
她对绵羊没有兴趣,要对付的是狼。
不过,这也仅限于他们不插手作为日本人的红月卡莲的活动为前提。
理所当然,要继续学园的生活,卡莲就多少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不,这么说不太对。
不是要看他们的脸色,而是他们善良的面孔不知不觉就被粘到了布里塔尼亚这个国家上面。
这对卡莲来说是最恐怖的。
虽然她明白应该把两者分开来看待,但是即使这样,也还是恐惧着这是不是会动摇到自己心中的那份决心。她担心终有一天会被卷入进不好的事情里面去。
因此,卡莲总是尽可能地不与他们接近。
就算扇那么说了,说老实话这里也不是个能让人心里安乐的场所——就算说这是必要的也一样。
卡莲使劲伸了伸胳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当然了,这副样子是不能给班里同学看见的。
只要在这个学校的范围内,卡莲就是名门望族休塔特菲鲁家的千金小姐,是一直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
顺带一提,多病体弱这个设定是卡莲自己想出来的。
总之,先假借这个来蒙混周围的人。即使频繁缺席,随意早退,其他人也不会怀疑……当然,爱在学校外胡乱嚼舌根的也大有人在。
至于这个设定最为棘手的难题,是在自家的休塔特菲鲁家那方面。
基本上,不论本人如何声称体弱多病,学校方面和自家的人一旦互相确认,那就完了。为此,卡莲还稍微费了苦心——顶多只算是稍
微而已。
因为原本卡莲家里就对她的事爱理不理,算是对她有点执着的就只有父亲了,但他目前回到布里塔尼亚本国去了。
而义母和其他亲戚对她这个外室的小孩,而且还是个混有日本血统的孩子,显然是很嫌恶的。说得再极端一点,他们是恨不得把她从家里赶出去的吧。不过有碍父亲的命令做不到这一步而已。
见了面不是全然的无视,就是说些露骨的挖苦话而已。
如此一来,卡莲再偶尔称病,就只要对惟一一个侍女说说就好了。
要是学校找我,就说我身体抱恙。
那个侍女忠实地遵守命令,家里的人也就什么也不会说了。
想必是不感兴趣吧。
心情莫明其妙感到郁闷起来。
果然这个地方很不好。
只会让自己想多余的事,还不知不觉地被思绪牵着走,令自己变得温和。
扇的说法对现在的卡莲来说毕竟还是难以理解。
在这么个地方,红月卡莲就只会变得衰弱下去而已。
等不及有一天,立刻就想离开这里。
她,是这么想的。
一到放学时间,卡莲就感到稍微松了口气。
“再见了,卡莲同学。”
“很累吧,要从家里通勤?”
“干脆住学校宿舍不是挺好的吗?”
一切一如往常,和随性施舍善意的朋友们礼貌地道别之后,卡莲才走出校门。
一天总算结束了。但是,因为和扇约定了在组织没有活动的时候就必须去上学,所以新的一天很快就又会来临。老实说,一想到今后的明天还会持续这样的日子,她的胃就痛。
卡莲侧脸看着包围学校广大占地的围墙,一路走在人影疏落的回家路上。本来学校里就是住宿生占了压倒性的多数,像卡莲这样从自家通勤的学生反而比较稀少。但话虽如此,也不代表就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在路上还是能看见零星几个回家学生的背影。
因此碰见上了也只是偶然而已吧。
“都跟你说这样不好了,鲁路修!这个时间学校每个门都有警卫员站着呀。”
“这有什么不好的?被人叫住的话顶多给点贿赂不就结了。”
“你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不,我并没有在开玩笑。再说幸好今天还赚了不少。”
“真是越来越恶劣了。”
在他们前头,有两个男生一点也不像是要回家的样子,只一味地在谈天。而且,还压低了声音嘀咕,像是在密谈什么。
尽管那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但问题是马路边停靠着一台摩托车——跨斗式的那种,看起来还是被人精心保养的。而其中一名男学生头上还戴着头盔。
记得这所学校确实是规定了特别允许以外是禁止骑摩托车上学的——卡莲边走过去边想。这时正好和戴头盔的学生视线相对了。
“啊,你好。”
对方突然好不犹豫地扬手对自己打招呼,卡莲顿时愣住了。感觉那只是单纯的问好。再仔细一瞧,那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另外一个学生则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冷冷瞥了卡莲一眼。对他的样子卡莲就真的一点也没有印象了。
既然会打招呼,也就是说那个戴头盔的男生应该是认识自己的吧。可即便如此,却怎也记不清,结果卡莲到底还是没有亲切回礼的意思。
卡莲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点了点头就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之后背后又传来两人谈话的声音。
“是熟人吗,利巴尔?”
“傻……傻瓜。鲁路修,你是当真这么说的吗?”
鲁路修?
第二次听到的名字,一下子卡在了卡莲记忆的角落里。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呃,是在哪里来着?虽然记不清样子,但名字像在哪里听过的……
卡莲一边走一边想,很快便走到了十字路口。一直延续着的学校围墙到这里也就终止了。
这时再已听不到方才男生交谈的声音。
隔着稀稀拉拉只几辆车子往来的马路对面,有一家咖啡厅。尽管卡莲没有进去过,但她知道学校里有的学生偶尔会逃课到这里来。
现在也能看到零星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坐在里面。
面向大街的玻璃窗上,映着卡莲呆立的身影。
那副身上穿着学校制服,仿佛楚楚可怜的千金小姐的身影,感觉离自己好遥远。而且无比的渺小。
那——果然不是自己。
男人的名字叫永田吕伯。
当然这不是真名。
不,其实姓氏并没有改动,名字只是个称号。
再加上他和红发少女一样,并不是纯粹的日本人,也混了布里塔尼亚帝国的血。不过,他是四分之一的混血儿。
简而言之,就是在这个国家还被称为日本的时候,还是和布里塔尼亚有某种程度上的交流的,也正因如此,在战后的现在,他们的苦恼才纠结得更为复杂,沉重得叫人异常痛苦。
两个祖国——
要是能够率直地认可任何一边,那将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情啊。
“啊呀呀,真够灵巧的。”
这么说着,一位女性从永田背后盯者他的手边一直看。
以女性来说她的身材颇为高挑。修长的手脚套着粗犷活泼的T-shirt和牛仔裤。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扇把爆炸品的处理交给你了。下次能不能就照着这样,做个任谁看起来都只是普通瓷器的塑料炸弹啊?”
她的口气轻松得像在闲话家常,以开朗的声音说着相当危险的内容。
不仅如此。
和语气相反,她的眼神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目光尖锐如刃。
那正是不断战斗的人才有的眼神——不论怎么被日常琐事所埋没,也一刻不忘迫近自身的危险和威胁。
“我说井上——”永田没有停下手中转动的轮轴,应道。
他那双称的上上纤细的指头,正把灰色的土块变成一个绝妙的花瓶。看起来很单纯的劳作,实际上只有经过长年的磨练和一定的天赋才做的出来。
“那种东西就算真的能做的出来,你倒是说说打算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拿来干什么用啊?”
“呃,比方说以你的名义奉送给总督府,然后当场轰的一声什么的,”
“很不巧,我并没有成为过那种大人物的记忆和经验。”
然而,话虽如此,他的确是以了不起的陶艺家身份在社会上活动的。
当然啦,表面如此。
名叫井上的女性在不打算停顿手头工作的永田背后耸了耸肩,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是个东西横七竖八摆放,杂乱不堪的泥地房间。
房屋样式也相当的古旧。撑起茅草屋房顶的柱子已经被熏得昏黑,墙壁上也处处破裂,还四处并排着木棚。
这里是曾被成为奥多摩的土地上盖起的一间山庄陋室。不,或许说是山里窝棚还更合适些。
“嘿。”
永田突然叫了一声。
看来是终于满意地完成了。只有这个瞬间,他那伶俐的容貌才像少年般绽放开来。不过,对不具备陶艺知识及兴趣的女性来说,这到底有什么好感到满足的,真是完全不晓得。
“好了——”
完成了劳作的永田用水桶里的水洗干净脏污的手之后,总算是回过头来了。随意扎起的长发在他背后轻轻摇摆。
“到底有何贵干啊?总不会是徒步到深山里头来郊游的吧?”
“呵呵,其实有一半的目的是这样的啊。”
轻松一笑之后,井上的表情突然换了过来。
“是扇的传话。计划七天后实行。必要的东西都弄齐了放在那里。”她用拇指指了指一个放着的大纸袋。
永田瞥了一眼,纳闷的问道:“七天后?”
“收到了情报,说那帮人似乎打算干脆放弃整个设施。他们要是从地窖出来的话,那我们这边也还有机会。”
“可靠吗。这个情报?”
“好像是要经过京都哦。应该没问题吧,至少,扇是这么相信的。”
只不过,她说着说着也皱起眉头咋了咋舌:“话是这么说——可光是顺着内幕小道,就把前线的辛苦工作全推给我们,对我来说可不是太爽快啊。”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还没有那么大功绩,再加上——”
永田顿了顿,视线沉了下来。
“现在又没有首领。”
井上也默然无语。
小屋外头,只听见吵耳的鸦鸣声。
无声的沉默就此漫漫延长。
突然间,本来站着不动的井上冷不丁开始往回走.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也好好准备一下,有什么事就按以往的办法联系吧.”
高大的身影边说边向小屋的门口走去。
永田只是默然地看着,就在她的身影快要离开视线的时候,他突然唤了一声——
“井上。”
“什么事?”
“和
我一组的人,是谁?”
极为轻快的语调提出的却是夹杂了各种想法的疑问,井上停下了脚步。
但,那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间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有能够自然扮演布里塔尼亚人的人。如今直人不在,就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吧。”
“但是……”
“而且,只是一切按预定的计划进行,就不用直接硬碰硬,这样一来危险性也更低。”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低另一方面也是事实。
不可能一切都会如愿地顺利进行。
无论什么事都按想像的那样发展——是不可能的。
井上走出了小屋外,而永田没有换下肮脏的工作服,只是愕然地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被跟踪了。
在坐上开往租界边缘的单轨电车时就发现了。
卡莲若无其事地看着反方向的窗外风景,趁势把脸转向后头车辆的位置。她刹时感到盯着自己的视线离开了。
把脸转回去之后不久,闪烁的视线又从侧面追了过来。
这回她试着提起右手轻轻撩了下头发,很快那股视线又缩了一下。大概感到卡莲不会转过去,视线就又停住,继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相当外行的手法啊。
卡莲只是不露声色地在心中纳闷。
刚开始注意到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的身份已经曝露,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惊慌地估計着前几天的事——到底被跟踪到什么地步。
可当她硬是屏息静气,反过来窥视对方的时候,却发现怎么也不像是那么回事。至少,警察或者公安之类的人是不会露骨地跟踪她的吧。
太过意识自己这边了,才会对自己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有反应。
马上就穿帮了,作为跟踪者的行为失当,完全不合格。
莫非,是刚才的他们?
卡莲猛地想起刚出校门时碰见的两个男生。就算是的,他们也没有理由在后面跟踪自己啊。虽说其中一个一副和自己认识的样子。
总之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电车已经过了卡莲本该下车的站了,但她带着这么个“附属品”,不可能就这样回到那个休特托菲鲁的家去。
毕竟对方确是鬼鬼祟祟地在监视自己。总得要知道个理由,而根据理由——当然可能要封住对方的嘴巴……
在终点站的前一站,卡莲装作若无其事地下了车。
在这附近就已经是租界以外的以外了。
居住的人不是纯粹的布里塔尼亚人,而是名誉布里塔尼亚人居多。而街上也比市中心要脏乱得多。路上行人的服装也毫不奢华。因此,卡莲身上穿的阿修弗德学园的校服也变得格外显眼。
尽管没有人明显地表示出关心,但她不时感到那些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差异目光。
走出车站的月台,卡莲从大马路转进了小路。道两旁只有破烂的灰色大楼一路并排着。她还故意慢慢走进阴暗的巷子里。
然而跟在她背后的脚步声没有消失。
卡莲也没有回过头去看,只是极为平常的样子一步步走进深巷里去。然后——突然冲进旁边的院子里。
背后明显传来惊讶的气息。随后紧跟着噼啪跑在沥青路上的脚步声,越发接近卡莲躲藏的院子。
在看到对方的身影从院子的缝隙出现的瞬间,卡莲当即抓住对方的手腕,使劲往濡湿的院子内侧猛拽。不仅如此,她还将对方的手腕从肩口一把抱过来,使出过背摔的要领,用腰力一下将对方摔了出去——就姑且没把门扯下来砸到地上。
“咿呀——”
声音听起来居然有点可爱。但卡莲并不因此就松懈。迅速从校服的口袋里掏出那个来——是小小的化妆袋,当然里面放的不是化妆品,而是小刀。学校放学回家,她并没有随身携带除此以外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足够了。
对方完全被摔了个转,整个人在沥青地上跌了个屁蹲,卡莲从后用右手腕夹住她的脖子,用另一只手拿刀子抵住她的下颚。
然后卡莲才从刀子上方去看女人的脸。
她顿时被眼前不可思议的状况惊呆了——
“你,你……”
她简直说不出下一个字来。
女人被卡莲用刀子抵着,脸色发青地向她看过来。眼神惊恐万状,但即便如此还是一副美丽如画的脸孔。
很熟悉——实在是太熟悉了。年龄必定小于三十岁,但要是问布里塔尼亚人也好,还是日本人也好,不论谁也必定会回答说是个美人的。那一副鹅蛋脸儿,而且——
还是和卡莲有某些相似的脸。
卡莲到底还是说不出话。只直勾勾地盯着女人的脸,怎么也叫不出她的名字来。
但是,实际是很简单的。
只是很简单的称呼而已。
没错。
卡莲对她称呼就只有一种叫法。
若是原来——原本一切都没有变的疯狂的话,就没有其它叫法了。就只有那么一种。
“妈妈……”
当卡莲讨厌去那个家时,那个人露出稍许困扰的表情,温柔的微笑着。
“枪不适合卡莲,小刀也是。”
才没有那种事呢。自己也可以战斗,并且是为了战斗在一直努力着。
“可以战斗与真正战斗是不同的。这不是卡莲可以想象的程度,我并不是在说什么漂亮话,战斗中肮脏的事情,不想看见的事情——很多很多都有哦。”
但是……教会我怎么战斗的不是哥哥吗?
“嗯。所以我只想卡莲守护好妈妈就可以了。因为这件事也只能拜托卡莲了。”
勒住对方细细脖子的力量仅仅放松了一点。
这时,女人用颤抖的声音说话了。
“卡莲小姐……”
理所当然的道歉言语。
“你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女人穿着朴素的黑色连衣裙……奴隶的衣服,卡莲只是看见就觉得很心烦
“那,那个……”
女人有点结巴,慌张的站了起来。
“夫人让我出来做点事……本来打算马上回家的,偶然——”
“偶然在街上看见我,然后就跟踪我?明明没有什么事情,不要笑!你只是在修坦费尔特家工作的女侍而已,你有什么权利监视我?我似乎没有允许你这样做吧!”
被人这样大声呵斥,如果是普通人恐怕也不可能冷静。对,如果是普通人的话。
只是女人对卡莲刻薄的言语完全无动于衷,不仅是无动于衷,反而浮现出笑容,向卡莲深深地低下了头。
“是,对不起,小姐。我只是想知道您去哪里。如果为此不开心,真的是很抱歉。”
“……”
“那么我就先退下了。”
女人再度鞠躬
“小姐,您今天会回家吗?如果您有什么想吃的话……”
——切
“跟你没关系!”
如果仔细看的话,卡莲依旧拿着小刀,但是女人的笑容依旧丝毫没有改变。
“我明白了。那个……那么,我就先回去等您回家了。”
名门修坦费尔特家的小姐如果被人知道拿着这玩意出来,也可以算得上是丑闻了。但是,谁也不可能知道,卡莲知道她是不会说的,对卡莲不利的话她是绝对不可能说的。
(因为这件事也只能拜托卡莲了)
全是些自作主张的人。不,我也想这样做,曾经想过。但是……
(卡莲小姐)
在什么世界里会有对血缘牵绊的女儿这样称呼的?汽车喇叭还是继续鸣叫。烦死了,真的烦死了不要再想了。
——崩坏。
卡莲捂住了双耳
我再也受不了了
哥哥……
最大的难关在于搬送物品的挂车在路上被夺,逃走。那样的话就已经是笼中之鸟,无路可逃了。
这时首先要掌握敌人使用的专门通信线路,这样即使我们组织被敌人攻击也可以很容易向同伴求助。本来最初这个线路是不通的。不过幸好,花了半年时间准备还是有结果的。接下来,对现场到最近的补给塔也做要细致的部署。如果敌人发出求救,这里的成员也能接收到。
但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当接收到电波情报才能发觉敌情,已经相当迟了。情报不能只通过电波传达。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人。袭击班如果想面对敌人的护卫车辆全身而退。这个可能性非常低。并且“活着就是证人”,即便是一个人逃出现场,敌人都能根据情报制定出相应的对策那时候损失是无法估量的。
因此这里必须要分两段进行。首先阻止搬运目标的敌人挂车。但重要的不是要强行夺取目标,而是瞄准挂车本身。与此同时在道路上袭击护卫车辆,只袭击车辆即可撤退。
这样一来敌人会怎么做呢?因为我们袭击班已经全部撤退,现场也没有人能够逃出。因为重要的挂车不能动。当然这时会有总部联系挂车,但通信线路都被我们掌握了说谎回应相
信也是能蒙骗过关的。我们以申请援助为由命令现在的敌人原地待命,接下来伪装成敌人的挂车把组织成员运送进去,最后再把目标从敌人的挂车搬到自己的挂车,从容离开即可。等到敌人发现“被盗了”也是要花相当长的时间。
以上就是这次行动的概要。
作为作战手法来说这个计划也并不稀奇。用同样的手法进行恐怖活动或者犯罪的应该不少吧。但是在新宿地下基地的那个房间里。扇要正在思考着。身材魁梧的他的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显示屏上清楚地映着详细的作战方
案。凝视着屏幕。扇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凝重。
——这个作战计划的关键可以说是前面的阶段。
“重点是变电所,要。”
那家伙就好象在告诉早餐的菜单似的,以简单的语气说道。
“占领变电所后,即便最初的设施袭击失败,也可以从这里锁定敌人的退路,最后那里会有面对这种情况时的防护程序,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就启动另外这个作战方案。知道了吧,防护程序的解除密码是……”
也就是说全部的事情都在那家伙的掌控当中。
前几天进行的袭击布里塔尼亚研究设施计划虽然失败了,但也是在预想的范围之内的,甚至连后来布里塔尼亚迅速转移研究设施也是在预料之中。这已经从单纯的抵抗运动发展到心理战的地步了。敏锐的观察能力以及卓越的预测能力,那家伙让所有的人都佩服到五体投地啊。
那一瞬间,扇望着监视器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如果你还在的话……说不定我们还真能成为英雄呢,直树。”
但这是无理的要求吧,扇这样想着。
他留下的作战计划也只有这么多了。如果失败,组织也就到此为止了。不,即使成功结局也是一样吧。没有了最初存在的理由,扇也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这次,扇的组织想要从布里塔尼亚手中夺取的是武器。
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毒气。
假如能得到如此引起骚动的东西,原本计划的制定者,也就是扇的死党——红月直树,他想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直树连扇都没有告诉过,就在扇的面前消失了。只留下他最重要的妹妹独自一人。
让日本从布里塔尼亚统治的痛苦下解放出来这是直树的梦想,也是继承了他意愿的扇的梦想。
但是没有了那家伙真的能行吗?
让重要的同伴陷入危险之中,甚至连那家伙的妹妹……
“扇,在吗?”
不经意间外面响起了声音
扇迅速转换了心情。不管怎样,现在的扇是以新宿地下为基地的抵抗运动组织的领导者。在同伴的面前不应该露出迷惘的表情,至少那家伙都一直这样告诫自己。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身牛仔打扮的高挑女性进入其中,组织的干部井上,具体的名字扇也不知道。所谓的抵抗组织就是这样,都是聚集着一些怪异脾气的人,有一些甚至在同伴间也是使用假名。为了避免波及亲朋好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虽然一直都称呼她井上,是不是真名也不知道。
“报告哦!先行侦察的杉山发来的。他们现在可以联系了情况跟事前的情报吻合,那些家伙好象还依然做着修意外墙这种意义不明的事。”
“恐怕是伪装吧。判断的依据呢?”
“重要的电力供给貌似一直都未修好,所以设施里的专属职员几乎工作到通宵。但是首先可以确定,内部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不过仅仅这样也太弱了,没有其他更确定的情报了?”
“你也太性急了吧,也不听人把话说完。虽然以搬入修理资料为名,进去了很多大卡车,但是据杉山说卡车轮胎的痕迹太浅了,进去时几乎就是空的,貌似目的并不是搬入而是搬出,并且还有好几台危险物品专用的密封型挂车,据轮胎判断进去时也是空的。”
“是吗……”
这样的话,事态就如同预想的一样发展。扇靠在背后的椅子上,轻轻的转动着手腕。
“如此说来,接下来运出来的那几台挂车中就有我们的目标了……”
“其他几台明显就是用来伪装的。有没有京都来的情报呢?”
“关于搬出预定日,从别的途径得知基本已经确定了,但是那天肯定会使用伪装,真假混杂在一起。你看这些情报,我是刚才才拿到的。协助者竟然能潜入到设施内部。”
“哦——”
井上轻声自语,长发轻轻飞舞着。
“也就是说暂时先看看对方的动静。我知道了,我会把命令传达给杉山的。”
“不好意思拜托了。”
“没关系。那么接下来的报告。Glasgow已经完成再次调整,但是由于机体不能保证长时间正常。不过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我们连更换的零件都没有,并且至少也要有个专门的技术者吧。”
“事态还是很严峻啊……不能用Glasgow,我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只是寄希望于预测吧,这个希望如果实现不了,那也只能期待驾驶员的技术了,能人的宿命吧。”
扇陷入了沉默。那个表情,眼神有点飘移不定。
井上继续说道:“最后的报告,通信班已经潜入预定场所了。这边的准备也已经完成了,就等着组织的命令了。以上。”
“知道了。那么我们这边也即将要开始行动了。”
扇点了点头,随即把电脑关了。就在显示屏熄灭的瞬间,他突然觉得有点怪异。
因为结束报告的井上并没有离开,不知为何,紧紧地盯着扇。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井上轻轻地耸了耸肩,回答道:“这是我的台词吧。我看她也完全没有‘大小姐’的架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永田那边又该怎么回应呢?”
扇还是沉默不语。
井上也只能露出苦笑了。
“你还是那么温柔呢。卡莲因为是直树的妹妹,所以才不想把死党最重要的妹妹推入危险之中?”
“不是。我……”
突然井上以强劲的力道一把抓住扇的衣领。
“那么也请分给我们一些温柔吧!失去好友而内心的煎熬的女生又不止她一个!”
扇看着眼前这双充满渴望的眼睛,他的笑容消失了,露出了难以琢磨的表情。
是的。前几天以失败告终的袭击作战,牺牲的四人当中就有一个女生——小笠原确实是眼井上同期的成员。她们俩岁数相近又都是女生,也经常在一起行动。
这令人窒息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井上终于松开了抓住扇的衣领的手,抬头看着天花板。
“……对不起,但现在真的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我光是看到玉城的脸,就忍不住想去殴打他。”
井上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笑了。刚才咄咄逼人的表情一点也不真实。
“我去外面透透气,转换一下心情。”
扇默默地目送那个走向门口的背影。
正当井上走到门口时,她好象偶尔想起忘记拿东西的样子,停下了脚步。
“只是想想而已——我感觉我们做的这些事,归根结底就个人行动的延长,已经走不了多远了。”
“……”
“当然从形式上来看是集体行动没错。但行动的时候都是分散后一人一人单兵作战。所以不管多久都战胜不了布里塔尼亚的,我们就像没有捆好的箭矢一样是没有攻击力。”
扇终于开口说话了。
“日本解放这样的口号,在意义上过于方针化了。”
“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方针而是前提,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才能行动,才能战斗啊……我们也是这样的,并且那孩子也是……小笠原也是吧。但是我想说的是,像现在这样分散,没有集中起来的力量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不是吗。”
“真严格呢!。”
“哈哈,你以为这是对你的批判吗,那你就错了。相反,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我想你还是有做领导者的资格,虽然与直树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但并不是这样就不好。”
“我知道的……我会联系卡莲,传达这次作战任务的梗概。”
“对不起。即使你会一辈子都很我。”
“这才是我该说的话吧!”
她的好友之死,扇觉得自己确实有责任。
从现在开始,我们将要背负多么沉重的罪孽,又会在内心深处埋入多少怨恨呢?
扇一边想着一边目送井上离开,手向放在桌上的无线电通话机伸去。
被称为所谓世袭贵族的特权阶级,世人总会有些偏见。把他们想象成放荡、软弱、无能之人。
事实上,贵族们不是仅仅只会享乐。特别是神圣布里塔尼亚帝国。从历史上来看来这是一个对贵族监视非常严格的国家,对国家没有贡献的贵族立即剥夺特权返还爵位,一点也不会宽容。布里塔尼亚本来就是起源于欧洲专制的国
家。由于市民革命失去家乡之地才来到新大陆再生的国家。因此中枢部对没有作用的上流阶级非常厌恶,特别是对待在贵族之上的皇族——没有才能却担任一家之主,那个家就会顷刻之间垮塌。
换言之,虽说是贵族有特权,但如果自己不努力连身家性命也保全不了。也许这本来就是布里塔尼亚强大的原因吧。而对于皇族的权威被周围的特权阶级牢牢支撑着的帝国,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摧毁。
拥有11区统治军幕僚总长地位的阿莱克斯•巴特雷将军就是刚才所说的特权阶级中的一员。他本来是在本国中央法务局工作的高级官僚,运用行政手腕获得转任的推荐,因此才来到这里。但是他并不是管理内政的文官而是属于军队,这对巴特雷可以说是不幸吧,暂不提人事的调整与财务的计算,他原本就是一个缺乏军事才能的男人。
“申请觐见总督?笨蛋!这是军管区!恐怖分子活动那么猖狂,各部署都要想方设法应对。不是明明都有下放指挥权吗?”
东京租界中心部总督府的执务室内,巴特雷将军正对着电话话筒怒吼。
“什么……总督府的方针太过笼统以致行动困难,这不是你们统率能力的问题吗!你们有责任要做好!知道了吧,对应要迅速!以上!”
巴特雷将军重重地挂上了电话,他拿出手帕擦了擦不停冒出汗珠的光秃秃的头,这时有人说话了。
“好象很辛苦呢!将军。”
“嗯——噢。缪拉呀。”
由秘书官引导着进入室内的是一名穿着与巴特雷将军同款式军装的军人,也是一样的肥硕魁梧,要说唯一不同的,是头发的多少了。这个不大不小的执务室给人的感觉,是奇妙地突然缩小了。大概是跟他们的体重有关系吧。
进来的军人名叫基凯卢夫•缪拉。11区统治军中央军营局长。
“您觉察到大阪的那件事了吧?最近那边的反政府运动越来越活跃了。”
“真是一件接一件……全都是些麻烦的事。缪拉,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你也有责任啊!”
“实在很抱歉。但我本来就是参谋府的人。地方军营区的管理对我来说有点……”
“哼……”
尽管巴特雷将军有点不高兴,还是请缪拉坐在来客用的沙发上。
作为回礼,维拉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么,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我可不会认为你仅仅是来看看我而已?”
“哈哈,哪里哪里。”
即便是被说出了内心的想法,但还是像草坪上的野草一样毫不畏缩。
“我听说将军是库洛维斯殿下的忠实臣子。敬爱的将军是这样的吗?”
“我可沒有欢听这些恭维的话的時間。”
“那我失礼——那么言归正传吧,关于这次研究设施转移计划……”
听到这里,巴特雷将军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正了正身,用非常恐惧的语气说道:“难道……又是被恐怖分子袭击之类的?”
“不是不是,没有这样的事。”
缪拉又大幅度摇了摇头,动作夸张是这个男人的特征。
“我来是想跟您谈谈,搬出预定日那天道路干线实行交通管制的事。”
巴特雷将军松了一口气,又回到刚才舒服的姿势。
缪拉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继续往下说。
“如果警察局与保安局的计划进行的话,在下担心会有什么闪失。这毕竟是库洛维斯殿下直接下达的命令,为确保万全。是不是要动用总督府与参谋府直属部队?”
“不,没有这个必要。”
巴特雷将军一瞬间的紧张好象都化为了疲惫。他摸了摸鬢角。
“本来这件事如果如此引人注目就麻烦了,这也是殿下的意见。”
“但是准备了伪装的车辆后,人手就难以分配。并且在租界周围的反政府活动又很活跃,警察也人手不够……”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关于这点没什么可担心的,本来伪装只是外形上一致就可以了,不需要那么多人手的。
仅仅有那么一瞬间,缪拉的眼睛亮了。
“也就是说,真正需要配备护卫监察的只有一个,其他按正常途径就好了?”
“就这样办吧。”
巴特雷将军默默地点了点头,缪拉还是坐在沙发上,恭敬地低下了头。
“果然是在下的愚见,将军您都考虑到如此深的地步。本来我想假如参谋府能帮得上您一点忙就好了,才冒昧来打扰您。”
“不不,你的好意我很感谢……老实说作为我个人来讲,我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情,因为殿下非常关心这件事情。”
与其说这些话是发自于衷心,还不如说是巴特雷将军的自身意志在部下面前的释放。这也许就是巴特雷将军的缺点吧。他虽然很正直,但完全缺乏策略家的资质。
比起巴特雷将军,缪拉的观察力要锐利得多,他的脸上随即浮现出有点讽刺的表情,不过一瞬间就消失了。这位仅仅看人的眼神就能知道善恶的参谋府首席站了起来。
“让您费心了,将军。不过请您别把这当成是无礼,虽说是完成前,但这样搬运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即便万一的情况我们也担待不起啊。”
“武器……是啊,武器啊——”
巴特雷将军微微地偏了偏头,好象在自言自语。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缪拉,我很感谢你的忠告,但是参谋府在这件事上不要深入,比较好这是为了你好。”
“在下知道了,将军阁下。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在下先行告退了。”
缪拉再一次恭敬地敬礼之后,退出了执务室。当这个庞大的背影消失后,巴特雷将军立即叫秘书官端来了水,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胃药,静静地和水吃下了药。最近巴特雷经军觉得药效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大概是心理作用吧。不过极度的精神负荷使得他每天吃药的频率与量都在增加。虽然医生早就说过要他回国治疗,但现在即使是想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了。
秘书官端着空杯子走出了执务室,巴特雷将军离开桌子站在窗户边上。眼下正是夕阳西下,沐浴在夕阳下的东京租界街道。口中残留着的药的苦涩使他有点厌倦。即便如此——巴特雷将军思考着。
为什么恐怖分子会对“那种东西”有兴趣呢?
难道如同缪拉一样,真是以为那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只有这样才会有利用价值,他们才有袭击的动机。不过这样一来还真可笑,本来不想引起注意,反而引来更大的骚动。
总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内情。
虽然那个明明……绝对不是武器之类的——
“敌人潜伏的协助者来电,真身走的是这条路线。”
“警方的盘查所还是那几个,运气还不错,有个绝佳的位置。”
“想要接收的话,毫无疑问要在这里——杉山。”
“我看见了。选用第四套作战方案吧。”
“重要的是优先确保逃跑路线——通信劫持班。吉田。”
“早就在指定地点待命了。真是闲得发慌,要不唱一首你最拿手的山村小调吧,扇。”
“说什么蠢话,尽量稳妥些,那样应对起来比较快——袭击第一班。玉城。”
“哈哈哈,交给我吧,这次绝不会出差错。”
“明白。”
※ ※ ※ ※ ※
漆黑的山头上挂着一弯下弦月。
柔和的月光使四周看起来非常模糊。树木和小河也都沉寂在黑暗中。
只有一边的白色路障隐约可见。站在这寂静中,仿佛自身都融入了这片深沉的夜色。偶尔从远处传来的野狗的叫声,更是反衬出了山中的寂寥。
那辆车,就停在离那条三车道的山路边不远处的小道上。
那是辆大型拖车。如果用作军事用途,她甚至能够搭载现代战争的主角,人形自在战斗装甲骑Knightmare。不,事实上,那车上已经有了一架Knightmare,RPI-11Glasgow。在以装备先进而著称的布里塔尼亚军中,它已经属于旧世代机体,但即便如此,它依旧拥有普通陆战兵器难以匹敌的实力。
“准备,结束了吗……呜。”
扇打开助手席车门向内看去,脸突然被一只细白的手一把推开。
“别在女孩子化妆的时候突然闯进来。”
态度冷淡地将首领赶走后,井上用化妆刷蹭了蹭眼影。熟练地结束了这一系列动作后,不知为什么,她显得相当愉快。
“好了,卡莲,转过头来。”
坐在驾驶席和助手席之间的卡莲叹了口气。虽然她乖乖听从了对方懂得知识,但还是用一种有些不耐烦的口气提问道。
“……这次应该是变装,不是化妆吧。”
“别担心,我又不会把你化妆成僵尸吸血鬼之类的。”
还不如不化成这样呢,卡莲想。虽然说并不是没有化妆的经验,但现在的问
题在于心情。现在根本不必担心露出真正面目被人认出,只要在上学时小心点就行了。至少在参加抵抗运动的时候,卡莲从来没有这种顾虑,驾驶Knightmare的时候更是如此。
“放弃吧,卡莲。连我这种人也得做这种事。”
坐在驾驶席笑着说出这番话的,是名为永田的男人。他有着一头半长发,容貌端正。和卡莲不同,他正在给自己化妆。
“毕竟只有这种事是不可能交给扇和吉田去做的。”
“是啊。”
井上一边为卡莲化妆,一边点头表示同意。
“这是天生资质的问题。就算我这个专业人士再厉害,也没办法把玉城装扮成一个适合玫瑰的王子殿下。”
也就是说,这里的二人拥有天生的资质。
什么资质?
自然是,变装为布里塔尼亚人的资质。
卡莲自然不必说,这个名叫永田的男人也是日本与布里塔尼亚的混血儿。所以,在作战计划中需要“布里塔尼亚人”的时候,总会轮到他上场。但是素面朝天肯定行不通。于是就只能依靠化妆这一手段了。
“但是,我的话,平常在学校就是以布里塔尼亚人的身份……”
“可那毕竟是高中生,对吧?这次你的任务是扮演永田的职员,一个妆有点浓的研究所职员,这样可不行。”
干脆地打断了卡莲的发言,井上又从手边的化妆包里取出了口红。
不知为什么,居然有五支。
“嗯~我原本想配合你的发色,但这样一来又体现不出知性美,太性感也不行……等等,在这种时候不如就化得艳一点——”
看来她纯粹是觉得好玩吧。
卡莲再次叹了口气。
※ ※ ※ ※ ※
夜色更深了。
拖车内早就不见了井上的身影,扇也不在。驾驶席上的永田正闭着双眼靠在椅背上,还带着耳机。那不是无线电,可能是在听音乐吧,他正和着音乐的节奏点着头。
通信班还没有消息,干等是非常难熬的,早知道这样,自己也该准备一些用来消磨时间的东西,卡莲想。只是如果要问她是否还有闲情去享受这点无所事事的时间,很遗憾,答案是否定的。
虽然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但只凭眺望外面的景色还是不能让心情平静下来。卡莲意识将目光移向车内,不过,这同样很无聊,与普通拖车相比,这辆车内的设备要丰富许多,但毕竟她不是机械狂,自然不会对这些东西产生什么特别的兴趣。
所以,卡莲很快就注意到了。
驾驶席位置安装的通讯机上,用透明膠帶粘着一张照片。
上面映者的,是坐在一个石料建造的窗口边的永田。不过,那上面并非只有永田一个人,他身边还靠着一位漂亮的女性,女性怀中还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
家人的照片——吧。
这时,看莲才意识到,自己对于永田的私事基本上一无所知。就在她这样思考着的时候,永田突然开了口。
“都是美女吧。”
本来以为他在专心听音乐,没想到还一直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不过想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现在不是休息时间,而是在待命中。
“是你的太太和……女儿?”
“嗯。”
在回答卡莲提问的时候,永田已经睁开双眼,拿下了耳机。
“顺带一提,妻子是我师傅的独生女。”
“哦。”卡莲点头。“陶艺……没错吧。”
“对于师傅来说,我是他的不肖弟子。”
永田耸了耸肩。
“那时师傅说,如果我们结婚就把我逐出师门,于是我和他大打出手,最后,我们开始相互扔各自的烧制的器皿。我的倒也算了,师傅的那些大概抵他一年的生活费吧。”
卡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激烈。”
“好在,最后他还是承认了我们。”
永田也笑了。
“要说起来,还是说服妻子嫁给我更花工夫,从进师门之后花了整整两年。”
“被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你拜师的动机很可疑。”
“不是可疑,原本就是动机不纯。其实我妻子也是制陶的,师傅则是开了陶艺教师当讲师的。偶然的机会,我去听师傅的讲座,结果对她一见钟情,于是当天就入了门。”
越来越有趣了。
“你还真积极。”
“怎么说呢。我用了一年时间才争取到了第一次的约会,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或许女儿才是我师傅的秘密武器。”
永田笑着摸了摸照片。
“而且,那次约会虽然是去打弹珠,两个人为了如何取胜而争论个不停。说实在的,那次约会我自己都有些莫名。”
“很开心吧。”
“我觉得只是去凑了个热闹……开心——嗯,也可以这样说吧。”
永田说着将手从照片上移开,目光转向过了挡风玻璃。他将双手箍在后脑勺,用有些呆滞的语气说道。
“开心,那时真的很开心。后来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只是最后,女儿没能长大成真正的美女。”
卡莲略微一惊,扭头看向身边的永田。
对啊。
照片上的永田比现在年轻。而且听说,现在他独自一人在东京租界外部的山庄生活。
如此一来,这张照片——
“……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卡莲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歉,但永田却微笑起来。
“是我先提起的。而且,这也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是那场战争啊。
“最近我总会回忆那些开心的事情,比如那时妻子真的很漂亮,女儿也非常可爱。它们现在说不定在那个世界笑我,美化过头了。”
参加抵抗组织的人都是坚强的人。
特别是这种时候,卡莲想。无论是眼前的永田还是扇,不,还有井上和杉山他们都一样,虽然背负着不同的痛苦,但平时从不表现出来。就算再艰辛再难过也会面露笑容,对所有人露出笑容。这次的行动也是。一旦失败或许自已就会没命,就会像上次那样失去同伴,尽管如此。他们却根本不害怕,甚至能和平时一样说说笑笑。
“大家,都很从容啊——”
但当卡莲将这话说出口时,永田却忽然板起了脸。
“我认为不是这样的。”
“啊——”
“正因为并不从容,所以才会这样吧。因为害怕不列颠,害怕死亡——所以,大家才会笑。如果将心中的恐惧表露出来,人就会束手束脚,什么都办不成。”
“是,这样啊。”
“特别是扇。如果那家伙总是阴沉着脸的话。你认为情况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我们组织早就解散了。就在直人离开的时候。”
听到这个令人一生都无法忘却的名字时,卡莲微微低下头。
轻轻扫了一眼她的侧脸.永田暗自叹了口气,接着,他用慎重的语气说道。
“怎么说呢,我和你一样,带着一点不列颠的…”
“我不是不列颠人。”
“我知道,我只是在说我的想法。你想成为什么人,选择权在你手上。”
对于卡莲有些激烈的反應,永田也只得苦笑。
“只是,我没法像你那样干脆。自己是纯粹的日本人,和不列颠没有任何关系,这种话我说不出。不是血缘之类的原因,问题在于记忆。虽然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但我的外婆——虽说是不列颠人,却是个温柔善良的人。这种事,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你是说,你很迷惘?”
“怎么说呢,或许应该解释为,就算心里有迷惘,却也无暇去估计这些迷惘吧。因为我遇到了能让自己撇开这些迷惘的契机。”
永田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将目光移到了照片上,注视着再也见不了面的家人的影像。
“你也有过这种契机吧。”
说完这句话,永田又戴上了耳机闭上了双眼。看来他想把说的话都说完了,所以,卡莲并不打算继续二人的交谈。
契机——契机吗?
卡莲茫然地将目光投向车窗外无边的夜色。
现在想想,卡莲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理由的话倒是有,那就是自己为什么加入反不列颠组织的原因。不过,理由和契机只有部分重合,并非完全一致。要说理由的话,只是处于一种个人的感情。比如说,不列颠夺走了自己的哥哥。这毫无疑问是卡莲参战的理由之一。她无法原谅不列颠。但如果要问这理由是否就等同于契机,又似乎并非如此。回想起来,在哥哥直人逝世只前,她就早有参加抵抗组织的意愿了。
那么,是由于七年前看到的那副惨状?
可卡莲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那时她确实对夺走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的不列颠抱有仇恨,她觉得自己无法选择成为不列颠人。可那并不像永田说的那样是一个契机——让卡莲在瞬间选择了与不列颠战斗的契机,那时她似乎并没有
这个念头。那时她所想的,只是因为自己是日本人,意识到的只有这一点。而以日本人身份活下去,和与不列颠战斗之间又不能划等号。之所以会希望两者等同,仅仅是因为自己这些反不列颠的抵抗派有这样的愿望,卡莲也清楚,不可能所有的日本人都这样认为,她不能否定那些人。
那么,最初的契机是什么呢。
想不起来。
忽然——卡莲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行动时刻很快便来到了。
“啊,真是抱歉,帮了大忙了。”
男人戴着一副度数很浅的的眼镜,看到跑向自己的永田和卡莲,如释重负地如此说道。
在拖车车灯的照耀下,男人的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因为没有习惯
这类突发事件吧。也就是说,他并非那种训练有素的人,应该只是普通的设施职员。
年龄大约四十五岁上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变装成同样是普通职员的永田问道,只见男人回过头,他的身后有一辆翻倒在地面的车辆,还冒着几缕黑烟。那不是拖车,而是一辆大型吉
普。也就是说,这是与他们同行的护送车辆。
“路上有人设了陷阱.先头的车辆就成了这样,而且还有一群蒙面男人前来袭击。”
“难道是——恐怖分子?”
“谁知道。不过我觉得对方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并没有埋地雷爆破车辆,而且在护送人员迎战后就迅速进离了。不过我对这方面并不太懂,也不好妄加评论。”
“说不定只是普通强盗而已。最近租界外不怎么太平啊——货物没事吧?”
“嗯,没问题,只是就像之前联系时报告的一样.拖车的引擎和轮胎完蛋了……真没办法,在这种关键时刻。”
“明白了,所以我们才会被派来啊。不过因为睡眠不足。大家情绪不怎么好。”
永田用调侃的语气说道,男人闻言也不由笑了笑。
“啊,真的很对不住,是在二级待命吧?哪个部署……哦。”
这时,男人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能先把身份证明让我看一下吗,这毕竟是规矩。”
“明白了,给。”
永田从接近于白色的浅色外套内袋中取出了一张卡片交给对方。当然,这不可能是真的,而是伪造的。永田身边压低了帽檐的卡莲同样掏出了自己的卡片。
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从两张卡片上扫过。原本这就不是为了调查而进行的检查,不过是看看卡片上的照片和本人是否一样而已,男人甚至没有用机械验证密码。在内心紧张得不得了的永田和卡莲看来,这人实在太过大意了。看来通信班的吉田他们没花多少时间就骗过了这个男人。不过这人的角度来看,他想当然地以为自己联系的是同伴,所以根本没有产生怀疑。
仅仅确认了照片之后,男人边将卡片还给了二人。
“嗯,没问题,那么现在就开始作业吧。”
“要使用拖车的起重臂吗?”
“不,那东西本身就相当危险,还是你调转拖车方向,用千斤顶和自动推车移动货物更为妥当。虽然有些麻烦,但这样安全。”
“明白了。”
“听说有人受伤,所以我们还带来了几辆运送车。”
卡莲在一边插话道,这下男人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惊呼起来。
“对啊,我这人真是……在那个树林里。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有的伤者失血很严重,得赶紧送到医院去。”
永田静静地补充道。
“驾驶员是11区人……不,名誉不列颠人,这点非常抱歉。毕竟今天事情不少,能派出来的也只有——”
“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能这样已经谢天谢地了。因为事发突然,我忘了叫救护车。”
“是吗,那么。”
永田转过身去轻轻抬起手,只见那里并排着两辆大型拖车,它们的后方还有数辆箱型货车,一得到永田的示意后,几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当然,他们是扇和井上以及抵抗组织的成员们。
众人默不作声地走向了男人所指的树林。
“那么,我们开始转移货物吧。”
这才是重点。
在将货物之一转移到拖车上时,计划被打乱了。
那是个怪异的巨大紫色金属容器。
虽然它足是受到了轻微撞击,但一想到这里面装着毒气,永田和卡莲操纵的手法也就变得慎重起来。或许那个男人也同样害怕出现纰漏,所以也没有表露出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男人反倒是对伤员和扇他们更为介意。
“为什么不出发,我刚才不是说得立刻送他们去医院吗。”
“刚才已经做了应急处理。”
永田若无其事地回答,卡莲也补充道。
“看来确实没有人受到致命伤,没事的。”
“真的?”
“是,而且,仅仅让他们就此离开的话,说不定会再攻遇到强盗。”
卡莲只是随口找个合适的理由,但男人听了,却以外地认真了起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样啊……被你一说还真不错。那么,看来得让剩下的护送人员一起前往,那样安全些。”
卡莲不禁扭头看向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侧脸。由于到刚才为止都很紧张,所以这时卡莲才发现这是个看上去非常温和的男人。不,事实上他确实是个好人。虽然以前从未见过这人,但从他像现在这样为他人的伤势担心这一点卡莲就能知道,他的本质非常善良。从年龄来看,说不定还有个和卡莲差不多大的女儿。在家中,他应该是一个被家人敬爱的好父亲吧。
纯粹而不求回报的善意——
但,卡莲的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开了。
对,确实,这个男人理所当然地具有一个普通人该有的善意。他很善良,不该是那种应当遭到仇恨的人。
但,这个人的善意,仅仅针对他所在的世界。
那个学校,阿什福德学园的学生们也是这样。他们的善意救不了卡莲和同伴们,救不了日本人。这一点,从男人从事的工作也就是武器的制造——毒气的精练上就能体现出来。这种武器原本就是用来保护不列颠的道具。是用来排除不列颠以外国家的武器。
所以,这与人的本性无关,没有必要……去想这个问题。
“护卫人员被拆分的话,我这边也会有危险。”
永田一边继续作业,一边牵制着男人。在现阶段被迫与负责支援的扇等人分开不是什么好主意。
“可以的话,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
男人话音刚落。
从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车辆顶灯的光芒也在逐渐接近。
永田和卡莲同时吃了一惊。
“哦,其他的增援也到了啊。”
只有男人如释重负地说道。这和预定的不同,没有这样的计划,至少卡莲这边没有。
灯光愈来愈近,几乎很快就看清了车辆的类型可以说是最坏的情况,驰来的是深绿包的警车。但,这是为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情况不对,扇和井上也从后方的车辆中走了出来,聚集到卡莲和永田身边。
车辆终于在离拖车不远处停了下来。不止一辆,而是四辆。从打开的车门里走下来的的.是真正的警官。
其中一人站在扇等人的货车对面开口问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
“啊.车动不了了。”
男人用高亢的语气解释道。
“被强盗袭击了。”
“什么?”
警官们顿时紧张了起来。至于数量……下了车的就有四人。
男人急忙摇头。
“没事没事,不要紧,他们已经逃走了,而且也没什么东西被抢走。”
即便男人这样说,警官们依旧没有安下心来。永田身边的扇飞快地用目光示意全员做好准备。
最初开口询问的警官繃沉着脸疑惑的说道。
“有人受伤了吗?”
“是,正好,正打算把他们送去医院。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们派几个人?我怕再受到袭击。”
“明白了,我现在就安排。”
警官点了点头,向背后的同事发出了指示。于是从停着的警车中又走下了几个警官。
另一个警官开了口。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强盗的长相?”
“啊,看是看到了,但他们都蒙面。”
男人回答完,那警官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起来。
“原来如此,果然……”
“啊?”
“是这样,我们刚才在前方的干线道路上进行了盘查——”
警官边说边扭头看了一眼漆黑的高山。
“收到报告说有人看到了一群可疑的男人下了山。”
这下终于明白了。扇和井上不禁皱了皱
眉。
——玉城这家伙,又来了!
袭击第一班应该在他们离开现场之前一直在山中待命的——
“哈哈,说不定就是他们呢。”
男人轻松地回答道。这时,扇和井上已经开始偷偷向车边的阴影处开始移动了。
“我在刚刚遭到袭击时也通报过。”
“通报?”
听了男人的话,警官皱起了眉头。
“我们并没有收到……”
就在这一瞬间——
枪声响起。
扇、井上、永田、卡莲以及其他成员同时拔出了藏在怀中的手枪,开始向警官和剩下的护卫们射击。
“哇!”
“呜!”
“什……你们!”
对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想要凭借这样就杀死所有敌人毕竟
是不可能的,对方也是训练有素。幸存的敌人虽然陷入了暂时的惊恐,但很快他们便躲到了自己的车后,以车为盾开始应战。子弹交錯,车辆顶灯被击破。但就在这个眨眼间便化为了战场的地方。
“啊……怎么回事!”
只有那个站在卡莲身边的男人根本没弄清事态。岂止如此。在万分惊恐之下他甚至慌不择路地向着双方交战的中心地点逃了过去。
——这个蠢货!
卡莲一把抓住男人的后脖颈,朝他的背脊猛踹一脚将他踢飞到了相反方向。男人惊呼着撞上了路障,接着他翻过白色的路障,消失在不远的
地方。卡莲能听见他滑下斜坡的声音。死不了,或者说,只要他乖乖躲在那里就能保住条命。至于为什么要特意做出这种事,卡莲自己也不明白。
在车辆阴影的掩护下不停开枪的扇喊了起来。
“卡莲!永田!你们先逃!”
“!?可是!”
“我们在这里拖住敌人!快走!”
“抱歉,扇。上车,卡莲!”
“呃……!”
二人跳进了拖车的驾驶室。拖车上只接收了一个装有毒气的容器,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个了。永田发动引擎,关闭了货仓的门。
“要开车了!”
“尽快!”
巨大的轮胎摩擦着地面呻吟着卷起了尘土,拖车飞驰起来。
*****
(查无此项呢。)
(查无此项呢。)
(……反射速度0.17果然是不可能的吧。)
(这可是在保持最低限度规格下的最大程度让步哟。说实话,我这样说已经是很谦虚的了。)
(可是,作为Yggdrasill功率的反馈……)
(另外,问题不是找不到有资质的驾驶员,而是得不到有资质的驾驶员。成绩优秀的候补生大都被某处的部队抢先预定了。)
(哎哎……)
(这样说来,士官学校的训练数据根本不可靠。不过,现役机师编制很死板,更不能指望。要说可能性的话,就是完全无视编制,并且能够接近Knightmare的人——也尝试搜寻过这样的人了。)
(找到了吗……我说,这不是柯内莉亚殿下的资料吗?)
(真~可~惜!不行的吧?)
(当然了!这可是试作机呀!)
(那就这个。)
(哎……)
(在某种意望上.这是打着训练旗号的人体试验呢。不过,测量与人体间的联动率的确不是毫无意义的。)
( ……是,这再怎么说也——)
(现状下是不可能的呢。再说,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不准携带枪械。不过呢 …… )
(……)
(啊哈哈,你知道吗,这里可是前线中的前线,人手不足到忙得人仰马翻的11区哟。)
(……所以,就他吗?)
(嗯。他的经历也相当地有趣。名字是——)
“枢木朱雀一等兵!”
在被点名时,朱雀正看着从兜里掏出的怀表。那是块老旧的表,指针已经不动,磨花的表盘玻璃上布满裂痕。
那是某人留给自己的东西。
“没听见吗,一等兵!”
“啊,是。”
少年将表放回防护服内侧,慌忙起身扭过头去。他的面容还残留着稚气,年龄十五岁的样子。卷曲的头发稍稍钻出了头戴的黑色头盔。
“有什么事吗,上士大人。”
“才不是‘有什么事吗’!”
在少年身后,炫耀般晃动阶级章的男人粗暴地怒吼道。
“你还有10分钟就要出击了,还在那边磨蹭什么。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非常抱歉。在下——”
“不用解释了!要是有空考虑无聊的借口,还不给我快跑。赶快去准备——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11区的猴子们才派不上用场。”
“是,非常抱歉。”
少年没有继续争辩,顺从地朝停泊的军用机跑去。
四周挤满了和少年身穿同样衣服的人。除去士官的话,这里聚集的全都是11区出身的人——也就是旧日本人。
他们不满的窃窃私语混杂在不列颠士官们的叫骂和怒吼声中,传进了少年耳中。
“……哼,到头来,这种工作果然还是要我们名誉不列颠人来干啊。”
“……被偷走的是毒气罐吧?”
“……反正就算我们死掉几个,他们也根本不痛不痒。”
“……再说了面对偷走军队武器的恐怖分子,一根警棍有什么用啊。”
少年没有加入他们的交谈,登上了舷梯。他中途一度停下脚步,朝向远方延伸的街道望去。
荒废、凋零的街道,似乎马上会崩塌一般。不过,这里曾经是自由与繁荣的街道。
新宿贫民区。
名誉不列颠人枢术朱雀将暗灰色的景色谨记于心,登上了军用机。
“各位帝国臣民。”
拖车内设置的小型电视中映出了那个人物。舒缓的波浪发型、华丽的礼服、极其唯美的容貌。
他就是11区总督,神圣不列颠帝国第三皇子克洛维斯•L•不列颠。
“还有大多数合作的11区人。”
在听到那屈辱称呼的瞬间,助手席上的卡莲.修坦菲尔德——不,红月卡莲猛地瞪大眼睛说道。
“不是ll区人.是日本人!”
“警告!立刻停车!现在的话还能接受审判,立刻停车投降!”
和外部扩音器中的话正好相反,在上空跟踪的不列颠军V—TOL机的攻势毫不留情。其瞄准卡莲和永田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的拖车,用机关枪肆无忌惮地扫射着。虽然由于货物的原因没有破坏车辆,但投降显然是毫无意义的。在停车的瞬间,大概就会以驾驶室被打成蜂窝而告终吧。
“军队出动了,怎么办?”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在这儿的吧。”
卡莲高声向开车的永田回答道。
计划再次遇到问题。不过现在还未分出胜负。只要毒气罐还在自己手上——只要不丧命,事情就没有结束。
“沿麻布线潜入旧新宿地铁通道。我来用Glasgow拖延时间。你趁机——”
逃到地下的话,不列颠军的行动应该也会出现踌躇。贫民区地下佈满了过去的巨大铁路网。那里除了有主线,还有建设中放弃的坑道和支线。不但雷达难以确定位置,而且还是密闭空间。考虑到被偷走的毒气罐,对方大概会对搜索举棋不定。他们也绝对不想被毒气包围的。
卡莲脱掉乔装用的外套,从助手席移动到拖车的后部车厢。她看了一眼装载的毒气罐,朝更深处的伪装机库走去。
拖车的引擎发出呻吟,车为躲避射击忽左忽右地进行着蛇行,车内激烈地震动着。在车辆最後段的机库里,蹲坐着一个巨大的红色身影,RPI—11Glasgow。卡莲没因为震动而摇晃,很快进到了驾驶舱内。
“等我一发信号,你就打开舱门。”
“了解!”
驾驶舱的无线电传来了永田紧迫的回答声。
“一、二、三、四——”
“就是现在!!!”
视野在主监视器上扩张开来。时间已经是早上,外面阳光普照。不过空中漂浮着数个身影,遮住了清爽的阳光。那是不列颠军的攻击机编队,其他枪口仙子正瞄准这边。在舱门打开之前,卡莲就已经扣下了操纵杆的扳机。有线连接的巨大钩爪穿过打开铁板的缝隙朝空中飞去,然后直接贯穿敌叫引发爆炸。
“钩、钩索!?”
从其他攻击机的扩音器中传来恐惧的叫声。
“Ktfightmare!”
那一瞬间,卡莲和Glasgow从完全开启的舱门冲出车外。
“你们应该非常清楚这家伙的威力吧!”
她在着地同时再次放出钩索,伴随爆炸声又击毁了一架敌机。
面包车的速度表几乎破顶。
驾驶者是包着头巾的长发女性,助手席上坐着一个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