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崎并不知道对方指定的地址是什么地方,她还是第一次来到品川区与大田区之间的大井码头。
窗外可以看见路边停满了货柜车,货柜上印着各大海运公司的商标。冷冰冰的仓库外墙,广场上锈蚀的货柜堆积如山。这一代没有民宅,也几乎见不到行人,实在煞风景。纷飞细雪使这一带感觉更加寂寥,与运河对面热闹的台场形成强烈对比。
礼车行驶在极为宽阔的码头区里,开往一座孤伶伶的仓库。仓库正面的拉门已经敞开,让礼车开进去不成问题。
司机点亮头灯,礼车缓缓驶进黑暗之中。
眼睛适应黑暗之后,发现仓库里有昏暗的光线,到处都挂着灯泡,还能见到几条人影,但并没有往礼车走来。
引擎熄了火,四周一片寂静,司机下车帮忙开门。
莉子先下车,接着是城崎。
仓库冷得像冰箱,虽然有屋顶与墙板,但门口大开简直与户外无异,东京湾的海风不断往仓库里吹。仓库里停了两辆货车,地板是水泥地,天花板很高,乍看之下颇像废弃工厂。
或许是因为墙边摆着一排机器,才给人工厂的感觉。虽然机器体积不大,但看来相当有模有样,只是目前还不清楚用途。对方有三个穿西装的男子,正绕着机器来来去去,看来机器不是仓库里的设备,而是刚从货车上搬下来,正在设定。机器旁边不知道为什么覆盖了一大片塑胶布。
除了那三名西装男子之外,又有一名福态的男子走了过来。
这男子穿着格纹毛衣、白色外套,脚上一双白色亮皮鞋在黑暗中依然闪亮。他看来年近六十,有点驼背,弯腰斜瞪着莉子一行人。鼻子扁得几乎看不见,一双小眼睛也埋在脸颊肉里。
城崎总觉得丑恶的外表会让人心灵扭曲,所以这个男人不能信。他的脸就是一副骗子样,肯定随时都在找机会出卖别人。
这就是城崎对须筑伦太郎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
资产家之间流传着一名地下掮客,我只听过他的名声,但没有见过面,因为找上这男人是我最后的手段。如今也只能靠须筑了。如果他的声名不假,应该能将我的财产换成体积小、方便藏匿的物体。
「您好!」须筑笑眯眯地说:「城崎女士,真劳烦您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啦。这位……是秘书吗?」
「对,第一秘书凛田莉子。」城崎说完,对莉子介绍起须筑:「这位是黄金交易仲介须筑先生,你不记得见过他,也没来过这里,明白吗?」
「明白。」莉子答得俐落。
可靠的回答,值得信赖。但城崎同时也觉得,一切实在太过理想了。
能够有才智过人的莉子撑腰,确实再好不过,光靠我自己根本无法度过难关。但这时候又有了新的问题,这么聪敏又积极的莉子,真会对我的违法行为视若无睹,甚至主动出手相助吗?
她是最强的王牌,还是最糟的鬼牌?我知道这把赌得很险,但已经没时间犹豫,既然让她一起来了,就没有退路。
礼车又开了门,高柳提着真皮公事包走下副驾驶座,往这里走来。
城崎问须筑:「你认识他吧?」
「当然!」须筑笑得更灿烂了:「说到检验黄金纯度,无人能出其右!高柳师傅,久仰大名啊……不愧是城崎女士,真会挑人!高柳师傅看来口风也很紧,惜字如金啊!
高柳面不改色地说:「可以让我看看东西吗?」
「当然,各位这边请!」
须筑将一行人带到机器旁,立刻有个看似手下的男人跑了过来,掀起附近地上铺着的塑胶布。
城崎不禁倒抽一口气。
地上铺满了像木质地板一样的东西,发出慑人的光芒,一眼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黄金。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最后是高柳首先打破沉默:「难以置信……好惊人的数量。而且这形状……你们改了金条的外型?」
「没有!」须筑弯着腰说:「只是把纯金熔液灌进这样的模具里罢了。长三十公分,宽十公分,厚两公分的长方体!」
须筑吃力地拿起其中一块,交给城崎。
城崎一接手,双手立刻感到超乎外观印象的沉重。莉子与高柳连忙出手,在下面帮忙撑着。
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撑住这重量,城崎看见金条表面映出自己的脸孔,光滑亮丽,美不胜收。她见过无数的艺术品,但这还是第一次没迷上造型,却迷上材料本身。
「可是,」城崎问须筑:「为什么要做成这种形状?」
须筑轻笑一声:「这是符合JIS规格的建材尺寸!就跟盖房子用的铜板一样大小!」
「铜板……」
「所以只要用建商的包装纸包起来,当成铜板建材,没人会知道里面是纯金。现在铜板可是炙手可热的环保建材,市面上相当常见喔。要不干脆拿它们盖房子如何?有这么多数量,可以盖个三层楼透天了。国税局应该想不到黄金会变建材吧?」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点子,只有奸诈狡猾之徒才能想得到,而也是要须筑这样的男人才能办得到。
城崎吩咐莉子与高柳:「我要放了,慢一点。」
三人小心翼翼地将纯金长方条放下,直到离地仅剩一点距离才放手让金条落地,但发出的震动与声响简直像是砸下了人孔盖。
须筑问城崎:「您看如何?」
确实有意思,但也得这些都是真的纯金才行。
城崎立刻开口叫人:「高柳先生?」
高柳完全不看刚才放在地板上的纯金板,而是走到一整片的黄金地板上,蹲在正中央。
看来他打算随机检验一块金板,城崎认为此举聪明,因为真货之中可能混有假货。
高柳从真皮公事包里拿出许多吃饭的家伙,特殊的秤、卷尺、药剂瓶、还有电子工具。
他先测量了尺寸与重量,再滴上药剂用放大镜观察,又用电子工具的两支电极贴在金条表面上,记录数据,最后用计算机算出数字,写下答案。
检查完一处,高柳又移动往另一处,对另一片纯金板进行相同检查。他一语不发,默默地做着事。
高柳耗费不少时间,检查了十多片纯金板,最后终于起身。
「嗯,真是太棒了。」高柳笑着说:「我随便检查了一趟,每块都是纯度百分百的真金。这里的金板肯定都是纯金,无庸置疑。」
须筑满意地点头:「您能同意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呢,」高柳摘下眼镜:「刚刚说的只是表层,因为固态金只能调查表层十微米的厚度。」
「我就猜到您会这么说,早有准备!请随便挑一块您喜欢的纯金板,拿到这里来吧。」须筑指着旁边的机器。
机器中央有个桌台,顶上有支机械手臂装着像针筒般的器具,针头垂直往下,针尖与桌面仅距离数公分。
高柳让对方的男子帮忙,将一块纯金板搬上桌台,放在针头底下。
须筑对城崎说:「这大块头的机器,就是工业用的雷射刀!它可以切断黄金,但完全不损一分一厘,您想切断哪个位置?只要指定从哪边算起几公分,我就照办!」
这是检查内部是否一样是纯金的最佳方法。城崎说:「那就切从左边算起十二公分,不,十二·六公分的位置吧。」
「您说了算!」须筑转身对男子们比了个手势。
男子们立刻动作起来,一个拿着表尺固定纯金板的位置。一个操作摇杆移动机械手臂,也就是针筒一般的雷射刀具。最后一个操作控制面板的开关。
设定完成后,所有人离开桌台,同时针头前端闪出一道白光。
「滋」地一声,传来一股烧焦味,看来切割就这样完成了。男子们立刻奔向桌台。
纯金板一分为二,两片都还是相当有分量,两名男子各拿一片,搬着绕过机台。
城崎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们的手,要是在这最后关头被人用掉包的老把戏给骗去,那可受不了。
刚切断的纯金板确实被搬上了小推车,切口相接,送到城崎面前。长三十公分的纯金板,从中央靠左的位置被切断,一点焦黑的痕迹都没有,完美地分割为两块长方体,仿佛原本就是这个形状。
须筑说:「高柳师傅,请再检查一次!完全不烫,别担心!」
高柳用手指摸过切面,确定摸了不会烫伤,就先拿出卷尺测量长度:「左边算起……十二·六公分,分毫不差,真是精准啊。」
接着他推开切口,用放大镜观察切面,又用滴管滴下药剂,并贴上电极。
左右两个切口都做过检查,可见高柳这位鉴定家不受成见影响,绝对会彻底检查标的。他现在也毫不马虎,仔细检查是否纯金。
又经过相当一段时间,高柳才抬起头来。
「没错,是真的。」高柳对城崎说:「切面和表面是一模一样的纯金,完美无瑕。能锻造出这样一大块毫无杂质的纯金,技术之高超只能说令我佩服啊。」
「也就是说,」城崎望着高柳:「直接用现在的金价换算,重量就是资产价值啰?」
「正是。」高柳指着地板上的大片纯金板:「经过粗估,这些黄金的质量确实相当于城崎女士的……呃……不为人知的财产。」
须筑点点头:「那是当然!我就是根据您报上的金额,准备了等量的黄金呀!做生意要光明正大,公平公正才行!」
高柳低吟道:「嗯……不过要怎么把这些黄金换回现金呢?一般的金条形状是众所皆知,而且又有纯度打印,如果不是这个规格,银行不会兑现吧?」
须筑听了耸耸肩:「哪里,无须担心!只要请锻造厂把黄金熔掉,做成原本的金条样子就好。每家锻造厂都有自己的模具,城崎女士可以亲自下单。只要有了检验人的品保打印,在市面上流通便不成问题!当然这多少会花点费用,但从总财产金额来看不过九牛一毛啊!」
看来须筑不打算牵扯这个部分,买卖结束后就没有售后服务了。
城崎也正有此意,她可不想跟这老奸巨猾的男人来往太频繁。
「可以。」城崎对须筑说:「既然确认全都是纯金,我就直接收下了。丑话说在前,搬运过程我也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别想掉包啊。」
「那是当然!」须筑掏出一张纸条:「不过要等您转帐完成,才能取货喔。请当场完成转帐手续,只要确认进帐,买卖就成立!」
「好。」城崎接过纸条。
纸条上写着银行名、帐号、帐户名,她将纸条交给莉子说道:「把我个人帐号里所有钱都转到这里,我告诉你是哪家银行,你打电话给分行总经理,照我说的吩咐下去。电话号码是……」
没想到莉子突然插嘴:「请称等,高柳师傅,能请您再检查一次切面吗?」
一伙人鸦雀无声,气氛诡谲,面面相?。
须筑显得一脸诧异:「怎么了?秘书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城崎女士和高柳师傅不是都答应了?」
高柳严肃地点头,表情好像在抱怨自己的鉴定被人挑剔,难以置信。
但城崎却没打算劝退莉子。
她直觉认为莉子会开口,其中必有蹊跷。
城崎开口要求:「高柳师傅。」
一阵沉默之后,高柳叹了口气,又拿出工具来:「我明白了,既然你都这么说……」
高柳拿着药剂滴管,就要点在纯金板的切面上。
此时莉子正色说道:「不是那里喔。」
「什么?」高柳一脸糊涂:「你不是要我重新检查切面……」
「不是重新检查,应该是第一次检查才对。」
莫名其妙。城崎问莉子:「这怎么回事?」
莉子看着须筑:「刚才用雷射切断这纯金板的时候,为什么没让高柳师傅直接在桌台上检查,而是特地搬到推车上呢?」
须筑支吾起来:「那个……就是因为……在雷射底下很危险……」
「只要稍微往前或往后挪一下就好了不是吗?之所以要请那边的助手们来搬,是不是因为有必要移动位置?这样才能改变摆法对吧?」
「啊!」高柳惊呼:「难、难不成是……」
「正是。」莉子语气平静:「如您所见,这块板子按照总编辑的吩咐,切成左右两半,左边长十二·六公分,右边长十四·七公分,切割位置就在两者之间。看起来是这么回事,实际上却不是,原本的摆法应该是这样。」
莉子拿起左右两块金属板,各转了一百八十度。
城崎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外观上与刚才完全相同,左边十二·六公分,右边十四·七公分,从中央靠左的位置切开。眼前所见完全没变。
但是从检查切面的观点来看,简直天差地别。道理虽然简单,但发现是错觉着实晴天霹雳。
气氛紧张,鸦雀无声,只有莉子一人开口:「高柳师傅检查的并不是切面,而是板子的两端。」
「什么!」高柳神情错愕,立刻在真正的切面上滴下药剂,以放大镜仔细观察。
城崎注意到须筑的神色有异,而且另外三名助手的脸色也相当尴尬。
最后高柳板着脸抬起头说:「竟然有这种事……只有外表是纯金,里面是合金。成分是铅、铜,还有各种杂质,只有质量接近黄金。我看……」
高柳离开推车,指着地上数不清的金属板大吼:「这些全都一样!只是在合金外层包了黄金!刚才我以为检查的是切面,当然查出来是纯金,因为本来就是两边的外侧……城崎女士,这是骗取你资产的陷阱!」
城崎感觉仓库里吹起一阵寒风,温度骤降,全身发冷。
「这……」须筑焦躁起来:「这是误会!那一块是劣质品,其他都是真货……不对,说错了!就算都是假货,我也只是被骗的受害者!是工厂偷掉包的!他们抢了我的纯金,给了我这些合金!」
城崎冷冷地看着须筑。
我曾经见过这种狼狈狡辩的模样,跟谎言被拆穿之后的云伊如出一辙。竟然又碰到个骗徒,一群觊觎我财产的蠢货,耍出一连串不值钱的诈欺把戏……
「总、总之呢!」须筑嘻皮笑脸地说:「城崎女士,这次买卖就取消吧。我们彼此收手,全都忘了好吗?请别到外面随便说我坏话,以往的交易真的什么问题都没……」
莉子突然对须筑滔滔不绝起来:「以往的交易?须筑先生,就算把纯金做成铜板建材,也完全没有意义的。三十公分的铜板建材,在日本通常是用来搭屋顶,而不是什么盖房子。按黄金的重量来看,如果拿来搭屋顶,房子会被压垮。做成这种形状并不是为了帮人藏匿财产吧?做成长方体的原因,是为了切开之后搞不清楚是侧面或者切面。」
莉子的解释就像沙地淋水,无孔不入,城崎不禁折服,难道莉子一开始就看穿了这个把戏?
须筑先是一脸惊恐,但似乎发现无路可逃,反而嚣张起来:「好啦好啦,你们打算怎么办?去报警?笑死人哩!逃税被国税局盯得四面楚歌,还要动手脚藏钱,敢去报警说自己被诈欺吗?你们什么都不敢说,更不可能去告状!回公司抱头烦恼去吧!」
城崎不禁紧咬下唇。
可恨的男人,那低劣的模样完全不出所料。但我却无法否认须筑说的话,我也无计可施,而且既然揭露了逃税的事实,往后还可能被缠着勒索。
须筑奸笑着对莉子说:「秘书小姐,你最好也准备连夜跑路喔。跟你老板一起见识一下,挡我们财路会有什么下场!」
但莉子却不为所动,反而是一脸无所谓地对须筑说:「或许要连夜跑路的是你喔。」
「你说啥?」
莉子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拨打某个号码,并低头望向刚才须筑交出的纸条。
莉子对手机说:「我现在报告刚才得知的银行帐号,东京东和银行,大井分行。普通帐号,四八二六三七五,帐户名Kitahara Yuuta……应该是假名,本名是须筑伦太郎先生。」
说完,莉子就挂断电话,收起手机。
须筑愣愣地看着莉子:「怎么了?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把你们的帐号告诉国税局查察部的人了。你们做的事情完全就是一种诈欺,根据二〇〇八年六月颁行的转帐诈欺救济法,无论金额有多大,只要有诈欺嫌疑的帐户都会立刻遭到冻结。」
「冻……冻结?!」
「从你惊讶的样子看来,你欺骗大批逃税人得来的钱,应该没有分散在其他帐户,都只放在同一个帐户里吧?很遗憾,往后你们一块钱也领不出来了。我想全部都会充公吧。」
三名男助手慌张地凑到须筑身边,其中一个发出难堪的声音:「老大……怎么办……」
须筑先是双眼圆瞪,接着下定决心大喊:「赶在被扣押之前领出来啊!快点去银行!」
男人们立刻拔腿就跑,须筑头也不回地跟上,一行人坐上货车,车子立刻发动,冲出大开的仓库门。
引擎声逐渐远去,四周恢复寂静,莉子望着地上的假金板说:「他们只要一去银行办手续,警察马上就会赶到了,肯定免不了被抓吧。还留了这么多证据呢……」
高柳也抱着公事包连忙后退:「城崎女士……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告、告辞了!」
高柳转身拔腿就跑,绕过礼车冲出大门。司机愣愣地看着高柳离开,瞬间就消失在寒冷的天气里。
城崎转头看着莉子。
莉子也凝视着城崎。
难以置信的状况……不对,真的难以置信吗?
我觉得自己早知道会有这发展,凛田莉子不可能只是个乖巧的秘书。没错,从让她同行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有风险。
我又是怎么看待这风险的?不清楚,这打击太过强烈,一点感觉都没有。
一阵天摇地动之后,我失去了一切,却还是没有感觉,甚至觉得时光流逝,一如往常。
但这感觉就证明我确实麻痹了。一切就这么唐突地结束,出乎意料地闭幕。
国税局、公司、亲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烦心了。
这么一想,感觉也轻松了一些。
城崎轻声说:「我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莉子问。
「谢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城崎望向门外:「警车会来这里吗?」
「不会……」莉子望着城崎:「因为这地方我没告诉任何人。另外,我有东西要交给您。」
莉子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只信封,感觉相当饱满厚实。
城崎接过信封问道:「这是什么?」
「我四个月以来收到的薪水,交还给您。」
「薪水……」
「请拿去贴补往后要缴纳的钱吧。」
「缴纳?缴纳什么?」
「您逃掉的税金。请重新报税吧。」
城崎诧异不已:「你说什么?」
「您在税务调查中应该被纠正过多次申报不实了,当然会被罚款,请您连这部分一起缴清。」
城崎心头涌起一股情绪,不是愤怒,而是糊涂:「你在说什么?我早就被国税局盯上了,你以为重新报税就算了吗?只要我承认逃税,立刻就会因为违反所得税法被捕!不仅要拘役,还要并科罚金……」
「裁罚结果只能交由法院决定,如果立刻缴清并且认罪,就有缓刑的可能。」
「你根本不懂!逃税几十亿怎么会判得这么轻?!我的家人、员工,全都要流落街头!这可不是小孩子偷东西而已啊!」
「一样的。」莉子斩钉截铁:「小孩子偷了东西,就必须向店家道歉,把东西还回去。您也是,应该将非法得来的金钱还回去。」
「现金根本不够!我的财产全都砸去扩张公司了!家人亲戚们也都一路吃香喝辣过来!你要我放弃这些……」
「不是放弃。如果要让您栽培起来的事物延续下去,就必须让它们回归原貌。城崎女士,如果您卖了房地产,家人或许会恨您,但那只是暂时的。因为以往的生活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幻想……您的公司也一样,大家爱上您创办的杂志,愿意进您的公司工作,您却没有支付员工应得的薪资……那并不是公司,而是您所创造的幻觉。只有营运正常,所有员工幸福快乐,才算是一家公司。所有人都是在这个前提之下,努力让公司变得正常。如果史蒂芬妮出版社破产,《伊莎贝儿》停刊,就辜负了大家相信的梦想。您应该回应大家的期望。」
城崎默默望着莉子诚恳的眼神。
莉子不叫我总编辑,而是城崎女士。自从我聘秘书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看来她已经不是我的秘书了。
一片寂静之中,城崎开口:「你的意思……是要我退位吧?要我放开公司,一个人扛起偿还责任。」
「因为这笔财富原本就不该是您独享的……」
城崎叹了又深又长的一口气,喃喃自语:「没想到我会被二十三岁的菜鸟员工训一顿。」
「我只是对您提出必要的建言。来这里之前您要我发誓这么做,而秘书支援不力是无能的证明。」
没错……莉子说的一切都完全正确,无可辩驳。
但我现在仍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足够勇气可以承受未来的命运。
城崎自知理亏,但还是说:「给我点时间考虑。」
「明白了。」莉子说完,就转身要离开。
城崎诧异不已。
「莉子!」城崎叫住她:「你……还肯相信我?」
「当然。」莉子回头,露出微笑:「城崎女士,再见了。承蒙您四个月来费心指导,这份恩情永生难忘。」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有本行……要回饭田桥的铺子去了。」
就是履历表上写的,曾任自由鉴定师?看来她并没有放弃这一行。
但城崎心想,离别未免太早。「莉子,我用车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发现附近有八潮南的公车站,从那里搭到大井町车站,搭京滨东北线到秋叶原,再搭总武线就到饭田桥。都营公车两百日圆,JR两百一十圆,小钱而已。」
城崎觉得莉子那毫不做作的笑容,简直遥不可及。
她不禁心想,如果自己前往莉子生活的世界,是否也能有那样的笑容?
莉子不再回头,她走出大门,背影渐渐消失在雪白景色之中。寒风中的飞雪如萤火虫般散发微光,点点光辉围绕着莉子,终至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