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神秘的台湾发明家 困境

小笠原悠斗独自站在墙边,看着像守夜一样静悄悄的竹富町议会议场。

晚上九点,十四名议员全都不准回家,而且所有议员秘书和相关职员,全都被集中在副讲台以及两边走道上的临时座。

议场从黄昏开始乱起来,一片怒吼辱骂,一时之间还上演全武行。现在鸦雀无声并不是因为问题获得解决,而是町长向外求援,日落之后有数名石垣岛议员来到会场,七点又有冲绳县议会代表前来,总不好让外人看见内哄的丑态。

目前县警局已经正式受理议会提出的被害申请,警察厅认为事关重大,通知将派遣专门处理国际诈欺的警视厅干员,干员已经来到石垣机场,正搭着八重山警局的侦防车前往议场。

所有人都松开领带,披头散发,精疲力尽,不发一语,那些表情也正是现状的最佳写照。

嘉阳果煌坐在议员席前排的最边边,垂头丧气地动也不动,完全像个被告。

不过整个议会和町长也都逃不了责任,所有人都是被害人,同时也是造成竹富町财政破产的A级战犯。即使众人都是为了岛民将来而这么做,社会也不会原谅他们。

既然诈欺已经成案,一定另有加害人,只能祈求警方迅速侦办,可是又听说最快也要下星期才会派干员前往台湾……

走廊突然热闹起来,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群身穿西装、横眉竖目的男子迅速开门进屋,不少人手上还拎着大衣,想必东京还冷得很。

警视厅高层的剽悍干员不只是表情严肃,又有智慧,散发一股难以亲近的气势。小笠原也见过几次这样的大官出巡,态度总是那么高傲,逼众人低头膜拜。

不过小笠原突然发现这群警视厅干员似会相识,应该不只是刻板印象的关系。

干员们大多虎背熊腰,但带头的是一位身材修长、穿着高贵西装的中年男子,男子询问公所员工:「风声应该还没走漏给媒体吧?」

「是。」员工困顿地看着小笠原:「除了一个人之外……这位东京杂志社的先生听到风声就自己跑过来了。」

「杂志社?」

小笠原对那名熟悉的警部低头行礼。

「哦~」警视厅搜查二课的宇贺神博树依然板着脸:「原来是你啊!我还记得可口可乐那件事呢。」

「客气了……」小笠原畏畏缩缩。出了那样大的糗还被人牢记在心,实在高兴不起来。

但宇贺神似乎颇信得过小笠原:「不必担心这人。他不会趁机偷溜,更不会擅自捏造新闻。」

町长志伊良章光起身,对宇贺神和干员们深深一鞠躬:「感谢各位不辞千里,远道而来……」

议员们也一齐起身行礼,嘉阳果煌的九十度鞠躬特别令人印象深刻。

讲台另一边准备了座位给干员们坐下,宛如成排的检察官,这下真的像是法庭一样。

宇贺神就座之后拿出原子笔:「我先确认一下,听说有台湾人提议要出售海水淡化技术,你们就从年度预算中提拨十二亿日圆转帐,结果对方拿了钱便销声匿迹,是吧。这件事的负责人是谁?」

嘉阳果煌主动起身,一脸憔悴地低声说:「是我……」

宇贺神问:「只有你一个人亲眼见证技术内容,是吗?」

「是。」

此时临时座上的东大教授添石出声:「请等等!到当地确认情况的确实是嘉阳果议员、议员秘书岛堀小姐和在下我,但预算是议会表决事项,全员一致通过的啊!」

一位议员不满地说:「我们只是检验你们带回来的资料而已!」

另一人口气更差:「光看那段纪录影片,任何人都会觉得是划时代的发明!毕竟本来就是你们主张一切都是真的,议会是有连带责任,但责任比例不可能平分在所有议员头上!前往现场的嘉阳果议员才要负起最大的……」

几乎所有人都举手发言,议会又是吵闹不休,每个人都激动得不肯听别人说话。

嘉阳果只能痛苦低头,他的秘书鸟堀彩花也是掩面不语。

小笠原心想,又是没结论的争吵,明明从善意出发,最后却落得野火燎原。

「肃静!」宇贺神大喊一声:「之后我会个别请教各位,总之要先在八重山警局成立搜查总部,并与台湾刑事警察局合作侦办。现在只能请各位积极配合。」

志伊良町长声音沙哑地说:「我们当然会尽力配合警视厅长官们的要求,但另外还有个更大的问题……如果逮不到嫌犯,追不回十二亿日圆,就得请石垣市和冲绳县金援本町财政了……」

石垣市议员清清喉咙:「本市可能力有未逮……能不能请县府帮帮忙?」

一位县议员严肃地说:「我们会慎重考虑此案,同时检讨将竹富町合并至石垣市。由于预算大幅删减,所剩预算无法维持各离岛的公共机关运作,必须请分散于各离岛的民众迁居石垣。毕竟本案并非天灾,无法要求国家特案援助。」

议员们鸦雀无声,所有离岛的荣景都化为泡影,对方既然已经摊牌,根本无言以对。

一位看来特别老迈的竹富町议员举手发言:「可以请教一下警视厅长官们吗?实际上逮捕嫌犯的机率有多高呢?」

宇贺神苦着脸摇摇头:「目前还不清楚,但机会不大。诈欺犯一旦得手就会消失无踪,日本与台湾也没有正式邦交,必须从零开始协商侦办合作事宜。」

「可是我们有影片,只要放上新闻播给全世界看……」

「两人都是一脸胡须,只要剃了胡子逃跑,看起来便判若两人。光头那个可以留起头发,有头发的也可以剃光头。他们一旦逃往中国十三亿茫茫人海中,沟通无虞,肯定能迫遥一生了。」

议场一片死寂,气氛沉重,连一丝希望都见不到。

此时走廊突然嘈杂起来,只见警卫背对着大家开门进来,似乎是要挡住什么人:「请等等!现在不能进去!」

但两名男子推开警卫冲进议场,所有人一看立刻起身鼓噪。

两人都穿着衬衫加牛仔裤,感觉是随手抓来就穿在身上,其中一人披头散发又留着落腮胡,另一人是个大光头。

嘉阳果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黄春云和林冯,两人如假包换地出现在竹富町议会上。

「你!」嘉阳果自觉表情抽搐:「你们……」

黄春云瞪大眼睛四处看了一轮,然后小声说:「我来投案了,这样可以吗?」

宇贺神一脸诧异,但还是严肃地问:「黄春云?」

「没错,号称。」黄春云跑到宇贺神面前说:「不过我其实是日本人,我姓白士,他姓今鹿。你是警察吗?马上逮捕我们吧!」

「不过……」

「别管了,先上铐再说!」白士相当挣扎:「问那边的嘉阳果议员就知道,我骗了他,也骗了整个议会,是诈欺罪!快逮捕我吧!」

宇贺神还不明就里,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嘉阳果认识这首先进来的年轻女子,是女儿的同学祝岭结爱。

结爱笑容满面地说:「呼~~还是石垣好~台湾的确好,但八重山更棒!」

接着进入会场的是另一名年轻女子,但嘉阳果煌不认识,女子似乎懂得日本人的礼数,深深一鞠躬。

结爱开口介绍:「她叫刘美玲,是在台湾认识的朋友。」

现在是什么情况?嘉阳果愣愣地看着,接着又一个人进来。

嘉阳果不禁脱口而出:「葵?!」

他女儿葵来到结爱身边,神色忧伤地看着自己的爸爸。

嘉阳果不敢直视自己的女儿,毕竟是自己找上的麻烦,女儿说得没错,现在更是痛彻心扉。

来的还不只这三人,最后还有一个同年纪的女子,她看起来比结爱还开心,一进门就爽朗地说:「走那霸好远喔~~花了不少时间,幸好还赶得上。」

宇贺神忍不住起身:「凛……凛田老师?!」

议场一片哗然,嘉阳果也诧异不已,警视厅探员怎么会认识女儿的老同学呢……

「啊~~」莉子手上提了大包小包:宇贺神先生,好久不见。你也来啦?正好,这是台湾名产凤梨酥,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记者小笠原畏缩地走上前去:「凛田……」

「晚安啊!小笠原。」莉子露出微笑:「欢迎来到石垣。这是台湾的算盘跟旧钱币,啊,议员们也请收些台湾茶叶吧,听说茶梅很好吃喔。」

町长志伊良一头雾水:「凛田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两个男的怎么会在这……」

「他们不是亲口说要来投案的吗?就是承认诈欺啦。」

宇贺神问莉子:「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两年前去到台湾的日本人,应该没有稳定工作,住在南投县的小村落里,偶然想到这次的计划。」

嘉阳果完全不清楚情况:「那个……不好意思,你刚说南投县?他们不是在彰化县吗?」

葵静静地说:「爸,你搞错了。」

「搞错……搞错什么?」

葵走向嘉阳果煌:「爸,你们是不是收到电子邮件

,说要前往彰化县鹿港南边的小渔村?」

「是啊。」

「可是你们并没有到目的地,而是去了别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啊?我确实是……」

「爸是不是在水岸的村落下车?」

「对啊。」

「怎么去到村落的?」

「搭车啊。」嘉阳果从怀中掏出笔记本说:「是在当地请的司机,按地图开的车。」

葵往笔记本里瞧:「从国道一号经县道一四二号彰鹿路前往彰化县鹿港镇。」

「再往南一点就是海边的渔村啦;」

「不对啦!」葵不耐烦地说:「没发现吗?走错方向了啊!」

霎时有种时间冻结的感觉。

嘉阳果脱口而出:「走……走错方向?」

葵红了眼眶:「晚上搭三十分钟的车来到水岸,光靠这样就能确定你在鹿港南边?」

「你是说我搞错了?那个姓曹的司机把我载到其他地方?」

美玲点点头说:「台湾地图上的码头两个字,单纯是指停船处或港口,而不是特定地名。如果你只有这些资讯,光看当地的告示牌应该不会发现。」

「所以我去了另一个海边渔村?」

莉子说:「嘉阳果先生,你去的地方不是海,而是湖,是位在台湾岛正中央肚脐位置的最大淡水湖,日月潭。」

「日……日月潭?!」

嘉阳果只觉得脑袋被砸了一记,天旋地转。

宇贺神问莉子:「凛田老师请稍等,你说日月潭?不就是海拔八百公尺,位在深山里的……」

莉子静静地说:「车窗外是可以见到茂密的椰子树,但半夜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但嘉阳果议员不是来到渔港边吗?」

「日月潭是个大湖,和箱根的芦湖一样有零星的渔港和码头。」

「就算日月潭是台湾最大的淡水湖,也没有琵琶湖那样大,根本看不见水平面,一眼就会见到湖畔的山峰吧?」

「白天确实如此,但晚上一片漆黑就不可能。秘书鸟堀彩花小姐也说当天晚上没有月亮,景色就像石垣的川平湾一样,应该是四面环山才让她有这样的感觉,但鹿港南边并没有山。」

「湖岸不是有座月下老人像?也没人看见吗?」

「一九九九年的九二一大地震,震垮了这座雕像。从日月潭西北边码头站前的村落,在晚上往湖里瞧,景色与海面一模一样。有风就会起浪,而且也有渔船捕鱼。」

「可是方向完全不同啊?」

「没错。」莉子说:「可是距离几乎相同。从高铁台中站往西南西四十公里,就是原本该去的鹿港南方渔村,但往东南东四十公里就是日月潭。而且在国外不能用智慧手机显示地图资讯,自然不知道身在何方。」

彩花瞠目结舌:「那么海水变淡水也是……」

莉子点头:「是假的没错,那本来就是淡水。」

嘉阳果难以接受:「我可是亲口确认过,那确实是海水,喝下去就咸得烫嘴啊。」

「这个呢……」莉子在购物袋里摸索,掏出一支透明管:「这是模拟那个漏斗的简易装置,是白士他们用来做实验的东西,里面有过滤层。然后这个是……」

莉子又从袋子里摸出一只水壶递给町长志伊良:「抱歉,可否请您试喝一口?」

志伊良一脸错愕,但并没有拒绝,打开水壶盖喝了一口。

他一喝就板起脸来:「咸得烫嘴。」

「没错。」莉子接过水壶:「然后我要把这水倒进过滤层,用这杯子接住。」

莉子拿了只玻璃杯放在桌上,把水倒入透明管中,然后滴落在玻璃杯里。

她又将这杯水拿给志伊良:「请再喝一次看看。」

志伊良狐疑地举杯喝了一口,突然脸色大变:「这……这怎么回事?淡而无味,是淡水啊!」

小笠原问莉子:「水里有加盐吗?」

「没有,如果加了盐会溶在水里,根本滤不掉,我用的是另外一种东西。白士在帆船上不是用量杯舀了水吗?其实量杯里早就加了些料,就是捣碎的辣椒粉。」

「辣椒?」

莉子的声音响彻议场:「辣椒里有辣椒素,特色是不容易溶于冷水,所以辣椒粉不会溶解,也无法混合。其实辣椒素让人类感觉到的辛辣只是错觉,辣椒素本身无臭无味,但却有刺激痛觉神经的特性,而舌头会把痛当作辣。既然是辣椒粉,当然可以被完全过滤。」

「可是……」小笠原不解歪头:「专家不是有分析过吗?添石先生还有其他研究机构的人,不是仔细比较过实验前后的水吗?」

嘉阳果也附和:「没错,添石有检验过滤前的水,我也带了一点回来,那都是海水。」

莉子斩钉截铁地说:「确实是海水,但那真的是从水面上舀来的吗?」

嘉阳果心头一惊,喃喃自语:「啊……对喔,那是……」

「看影片就知道,白士把舀来的水倒进过滤层,做完实验之后又拿了个有海水的量杯交给添石先生。大家只顾着看添石的显微镜,却没见到白士舀水的过程,其实那是不折不扣的海水,事先从鹿港南边舀来,用保温瓶之类的容器带来南投罢了。」

「可是……专家验证的结果,确实是从海水中去除了盐分,成功淡化……」

添石支支吾吾地说:「嘉阳果先生……凛田小姐说得或许没错,不对,应该就是如此。那淡水是日月潭的水质。」

「你……你说什么?!怎么这时候才……」

「请听我说,雨水会渗透到地底,若从地面涌出就形成湖泊,若成为地下水则会直接穿过海岸线,从沿岸海底涌出,溶入海水之中。当地地层的渗透能量足以制造出地下水,所以岛上湖泊与沿岸海水的成分其实差不多。两种水都经过石灰岩层过滤,会含有大量碳酸钙,所以就算比较两种样本,也只差在有没有盐分而已。」

「海中生物跟湖中生物也不一样吧?水中有机物怎么了?」

「日月潭曾经做过蓄水工程来建造水坝与水力发电厂,湖面变为原来的两倍大,因此湖里特有的植物不太会枯死,也没什么堆积物,自然没有植物分解造成的弱酸性水质。而且湖水里没有水垢,所以湖面看起来像海面一样美。」

难以置信……嘉阳果张大了嘴。

帆船上反复进行的实验,回想起来都成了丑角的嬉闹。只有第一口喝了「海水」确认烫嘴,然后就不断从水面上舀水往漏斗里倒,装进样本瓶里,那当然都是淡水,毕竟人在淡水湖上啊……

莉子轻声说:「白士他们租来的仓库旁边住了一位老婆婆,开的就是蒜香小卷摊,他们跟老婆婆看来关系不错,要拿辣椒应该不难。」

惊愕退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怒气,嘉阳果狠狠瞪着两名伪装成台湾人的男子:「为什么?!你们觉得收买那个姓曹的司机,我就会上当?你们怎么知道我不熟台湾的地理?」

黄春云和林冯……不对,白士与今鹿自认理亏,低头不语。

莉子代为解释:「嘉阳果先生,并不是他们知道你会上当,而是他们对全世界所有为缺水所苦的地区发出电子邮件,通知各地负责人。」

「意思是乱枪打鸟?」

「没错,他们就等一组人马在半夜抵达当地,又不是搭公路客运,而是在当地聘司机,然后赌这批人马会上钩。」

所以……碰巧上钩的人就是我。原来是这样。

这下总算明白,刚到台湾时那摊贩的老婆婆为什么会有那些反应。她一听有人间起黄春云,先是惊慌失措,随即笑着跑进屋里。

她想必是在笑,没想到真有上钩的笨蛋找来了。

莉子说:「搭上正确客运来到鹿港南部渔村的人,无论怎么向村民打听黄春云这个人都不会有消息,只能打道回府。当初我们也是一样,毕竟蒜香小卷是台湾最出名的小吃之一,到处都有人摆摊,做法又简单,而且通常是老婆婆在调理。我们在鹿港南边发现蒜香小卷的摊子,立刻相信就是那里没错,而隔壁的仓库一定就是黄春云制造海水淡化过滤层的地方。其实白士他们也盘算过,可能有人会继续探究下去。」

白士嗤之以鼻:「哼,讲得那么了不起,刚开始还不是没发现?」

「因为一切都是从恶作剧开始,计划太过松散。这么笨拙的计划,害我花了不少时间才发现你们的意图。」

白士的伙伴今鹿皱起眉头:「人长得这么好看,讲话竟然这么毒。」

「所以是你想出来的?为了确认追兵有没有危险而设下那些陷阱,不觉得太过听天由命、异想天开了吗?」

葵问莉子:「追兵……是指我们吗?」

「对,大多数人到了鹿港南边,发现仓库空无一物就会打道回府。但白士他们想,如果有人不甘心就此放弃,或许会偷偷调查自己的行踪。其实他们两个很怕被台湾警察盯上,可是他们又擅自认为追兵只有一个,所以那些调查根本毫无意义。」

「所以……那些奇奇怪怪的陷阱是……」

莉子点头解释:「首先他们想知道追兵的国籍,追兵只要调查租借仓库的人,就会按照警方提出的权状资料找出龙山寺附近的老房子,那其实是判定追兵来自台湾还是日本的试验。」

结爱大喊:「啊~看是会先调查榻榻米,还是发现另外一间房间的线索?」

「没错。」莉子微笑说:「日本人会先注意和室里的明细表,然后发现榻榻米底下的秘密。台湾人则要先看了台式小屋地板上的提示才会发现,所以只要小屋里的茶几跟桌巾被动过就是台湾人……你们是这样想的吧。」

「好幼稚喔。」结爱板起脸来。

白士错愕地说:「哪里幼稚了!」

莉子说:「如果追兵不是一个人,而是台湾人与日本人的组合队伍,就没意义啦。事实上我们也就是这样。士林夜市的包厢花了那么多工夫,还是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对吧?那其实是用来判断追兵的年龄。只要追兵坐上懒人椅,就可以用脸部辨识来确认大致年龄,接着再放些怀旧老歌。」

美玲歪头问:「怀旧老歌?」

「当时我用录音笔录下了音乐内容,请台湾的站务员听听看有哪些歌,然后再拿问到的歌名上网搜寻,发现是一九七〇年代之后的台湾经典流行歌。美玲是不是十九岁?」

「啊……对呀。」美玲瞪大了眼睛:「你竟然猜得到?」

结爱也目瞪口呆:「美玲比我们小?还不到二十?」

连白士都一脸难以置信:「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啊。」

莉子耸耸肩:「我有看过日本Oricon发行的杂志,人要是听见十岁左右听过的热门流行歌,就会露出怀念的微笑,但也只是仅供参考。你们是不是设定了笑容辨识来判断年龄?可惜想法太笨拙了。」

今鹿苦着一张脸:「不要开口闭口就说人笨拙好不好?」

「没办法,事实罢了,看你们也猜不到美玲竟然有这么年轻。还有一个陷阱,让人念『狮』音的绕口令,是想听口音判断哪里人吧。」

美玲说:「原来如此……台湾人确实有漳州腔、泉州腔、厦门腔之类的各种腔调,北台湾的台北腔是厦门腔加泉州腔,宜兰腔比较接近漳州腔,西岸是泉州海口腔,南部是厦门腔混漳州腔。」

「让我们东奔西跑确实可以拖延时间,但最重要的还是收集十指指纹。」

「指纹……啊,那团萝卜糕?」

「在阴暗狭窄的洞穴里,看到直径五十公分的糕球往头上滚过来,只能用双手撑住。萝卜糕在阴凉处会变成蜡一样的半固体,可以采到漂亮的指纹,接着只要用矽胶翻模就能印出指纹模。」

「也就是说……」

「没错,有了年龄、管区、十指指纹,传真给台湾警方就可以确认是不是警察。白士他们设下这些陷阱,就是为了知道警察是不是已经紧追在后。实在太廉价了。」

白士咬牙切齿:「别骂我们廉价!这还不是揭穿了你的身分!」

「什么身分?」

「啥?你……不是台湾刑事警察局的人吗?」

「我不是说了?你们假设追兵只有一个人,计划充满不确定性,萝卜糕上应该不只有我的指纹,还有其他一大堆指纹,你们却还是胡乱凑了十只手指。年纪和管区也几乎都是臆测而来,这样竟然能查到符合的员警身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可是……警局打电话来啦。」

「自称林冯的今鹿在我跟你碰面之后没多久就回到南投,之前应该是从夜市包厢收回辨识资料,从伴唱机里拿出录音带,再到高雄采集萝卜糕上的指纹,然后传真给警察。可是当时已经日落西山,应该很难当天就有回应吧。」

「真的有人打电话啊!你不是也在场?有女警联络我啊!」

「我是有看到你接电话,不过打给你的不是女警,是那里的美玲。」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美玲只是打给弟弟的手机而已。」

莉子拿出手机,打开侧盖,拿出一片小指头大小的IC晶片:「你们只在台湾乡村混了两年,应该很多事情都不清楚。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是……」

「是SIM卡。台湾手机基本上都不锁SIM卡,所以只要把自己手机里的SIM卡拿出来,装进其他手机,那手机就变成自己的手机。这已经不是你的手机,而是大坤的手机了。」

葵一脸讶异:「当时一进仓库……莉子要拿手机是为了换掉SIM卡?所以不是密码锁解开了……」

莉子微笑说:「只是单纯变成了另外一只手机,锁SIM卡也没用。白士和今鹿,你们听好,台湾的诈骗问题越来越严重,二〇〇六年修改刑法,诈欺最高可以处无期徒刑,所以诈骗集团几乎都逃出台湾,把据点转往福建厦门一带。你们也怕被台湾警察逮到,就算没被逮到,也会被国际通缉,与其在台湾被捕,不如回日本投案,刑度还比较轻。是不是这样?」

今鹿脸色铁青:「她、她不是警察啦!连台湾人都不是!白士,怎么办啦!我们这下不就自投罗网了!」

白士反而气得满脸通红:「你、你闭嘴!都到这步田地了,不要再乱说话!」

莉子对两人说:「汇过去的钱在哪?银行帐户资料呢?」

「哼!」白士不层地说:「不知道!别以为我们只有两个人下手!」

「我也不这么想。」莉子冷嘲热讽:「你们不断试图突显共犯的存在,想让追兵认为这是组织犯罪对吧?不过你们却打算掩饰这个共犯的身分,万华的橡胶手套代表年轻女子,夜市包厢的电动刮胡刀代表男人,《按摩》杂志代表老爷爷,伴唱机里录的声音是小朋友,那么共犯就是以上所有种类之外的人。是不是老婆婆?也就是嘉阳果先生第一个问的蒜香小卷摊贩婆婆对吧。你们投案之前,想必把骗来的十二亿日圆都交给她保管了。」

「谈……谈个条件如何?我去联络阿婆把钱还给你们,你们放我们一马……」

「没那个必要。」莉子斩钉截铁:「你们打算回日本逃过无期徒刑,坐完牢之后再回收赃款对吧。所以应该也吩咐老婆婆把钱带来了,而且肯定是趁这一两天老婆婆还生龙活虎,尽快把钱带来。我们只要守株待兔,钱就会回到日本。」

「阿、阿婆一个人怎么拿得动十二亿?」

「拿得动,我大概猜得到她会怎么拿了。」

莉子沉着冷静的态度,吓得两个大男人浑身发抖,白士连忙对着宇贺神求饶:「这是误会!我们没打算诈欺啊!就、就跟她说的一样,一切都是恶作剧,我们根本没打算骗人家的钱……」

宇贺神厉声打断他的话:「你们两个自己闯进来,在町长与所有议员面前认罪,还要干员给你们上手铐,一般来说这就叫自首!」

「怎么会……不是啦!千万别逮捕我们……」

「带走!到八重山警局再行侦讯!」宇贺神一声令下,便衣警官们拥上前来,把白士和今鹿拖往门外。

宇贺神对莉子鞠躬道谢:「感谢凛田老师再次鼎力相助,老师慧眼着实令人佩服。至于那十二亿……」

莉子说:「之后我会联络警方,只要撒个网应该就能轻松逮到人。」

两个诈欺犯被拖出门的时候还大喊:「喂!那个刑警还听她指挥咧!她还真的是狠角色喔!幸好没对她大吼大叫……」

宇贺神在离开之前,转身对议会行了个礼,然后静静离去。

一阵沉默之中,嘉阳果煌看着女儿葵。

葵泪眼汪汪:「爸……」

嘉阳果煌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哽咽地说:「葵……对不起,也谢谢你。」

町长志伊良缓缓起身上前:「凛田莉子小姐,你救了波照间岛,还有整个竹富町。我代表所有町民对你致上由衷谢意。」

议场响起一片掌声,所有议员都大方地祝福这位女子。

莉子在喝采声中只是腼腆地笑了笑,嘉阳果看着这光景,不再犹豫。

岛的将来已经交棒到年轻一辈手上,只要有我女儿葵,还有像她们这样的年轻人,八重山群岛肯定能乘风破浪,繁荣兴盛。

住在南投县日月潭湖畔渔村的六十八岁老妇人李春梅,搭了十八小时的货船,终于在晴朗的下午抵达石垣港。

李春梅申请了一批一千斤重的货,绝大多数是茶叶,但她买通船长混进了六个纸箱。她把纸箱放在推车上走向栈桥,到了这里就可以说是一路畅通,不会再被盘查。

她第一次来到石垣港,即使是平日,依旧人烟稀少。虽然这把年纪不愿意如此操劳,但毕竟已经收了那两个日本人的好处。是说私吞这笔钱也不错,不过要是被台湾警方盯上就糟糕了,还是快点把钱存了的好。

沿着走道走了一会儿,看到一座像是银行的建筑物,还设有ATM专区,门里面看得见柜台,肯定是这里。

李春梅推着推车上斜坡,进入大厅。再来该怎么办好呢?白士他们是准备好了日文文件,但没交代该找谁办。

此时柜台里传来女子的声音,而且说的是台语:「你好

,请来这里。」

李春梅讶异地推着推车走了过去:「你不是日本人啊?这里可以汇款吗?」

柜台里有四个身穿制服的年轻女子,出声的女子肯定是台湾人,而看她专业又亲切的待客态度,应该是银行员没错。

「我叫刘美玲。」女子微笑行礼:「请问是厂商吗?」

「哼。」春梅嗤之以鼻,胡乱掰了些话:「我是经常跑日本做生意啦,不过还是第一次来这间银行。难怪你看不出我是个大户,就饶你一次。」

「怎么会呢?上面有吩咐过,十二亿日圆是吧?」

「咦?」李春梅大惊失色,声音高了八度:「你、你怎么知道?」

「你认识凛田莉子小姐吗?」

「什么凛……谁啊?」

「她说如果从台湾汇出十二亿日圆的钜款,肯定会被怀疑,所以您一定会直接带现金过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混进前往石垣港的定期货船。台湾的重量单位一斤是六百公克,但中国的一斤是五百公克,只要向中国的船运公司报关,就不必接受差重检查。所有货船里面只有一艘是向中国报关,我们料想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会过来。」

李春梅倒抽一口气。

这怎么回事?全都被看穿了?

她慌张地喊着:「怎、怎样啦!你是谁啊?一个银行员这么乱讲话……」

「银行员?」美玲讪笑说:「这位客人,我们这不是银行喔。」

李春梅惊愕不已,连忙问道:「这里……不是银行?」

「我们也猜到您会搞错。这个柜台窗口只有过年期间会开放,用来收发贺年卡。我们只是算准货船抵达的时刻,暂借窗口一用罢了。」

「贺年卡……」李春梅大惊失色:「那…

美玲指向柜台边:「那部ATM是邮局ATM,这里是邮局。如果您常跑日本做生意应该清楚得很,难道不是吗?」

李春梅无言以对,完全着了对方的道,而且水准就像白士他们的恶作剧一样低。

回神一看,四周竟然已经围上了一群穿西装的壮汉,无路可逃。

「跟您打个商量。」美玲沉稳地说:「诈欺在台湾算是重罪,但您只要立刻归还手上的十二亿日圆,并且诚实招供,日本警方便决定不追究您的刑责。莉子小姐已经帮您谈好条件了。」

美玲一直提的这个莉子究竟是……

此时李春梅才注意到柜台里另外几个女子的容貌,吓了一大跳。

美玲之外的三人之中,有两个她见过,正是前天来过村里的女子。

李春梅一眼就看出哪个是莉子,眼神与众不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瞧。

一看到那从容的微笑,李春梅就放弃抵抗了。

根本没胜算,没得比。怎么会有人能够这样看穿恶行呢?凛田莉子一定是道教女神仙妈祖,要不就是观世音菩萨,逆天绝对会遭报应。

李春梅双膝一跪,伏倒在地,将纸箱里的十二亿日圆全数奉上。现在只能诚心悔过,祈求老天见怜,大发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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