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法院听起来宏伟,但里面的第三小法庭跟之前的地方法院、高等法院差不了多少。正面法官席坐着佛像一般的法官,只是人数从三个变五个,下一层是书记官,后面则有法警。
笹宫朋李坐在旁听席,看着一成不变的答辩过程,妈妈麻莉亚跟律师一起坐在法官席前面右手边的原告席上。
六十多岁的顾问律师神条康仁戴着黑框眼镜,一头白发,而且发线特别高。他领口上别着的金色徽章不如年轻律师一样闪亮,是因为使用多年,表面镀金略有磨损,这也是老手的证明。朋李的爸爸是个铁腕经营人,从创业以来就跟神条律师合作,难怪神条也是个讨厌废话的硬汉,当下正冷静地看着手上文件。
审判长说:「有关被告提出的合约印章鉴定报告,是将印章放大三千倍重新比对之后的结果,证明确实与原告使用之公司章分毫不差,是如假包换的真章。原告对此有何意见?」
神条起立回答:「我认为鉴定报告确实可信,但也只是认同这颗复制章精巧度之高,足以比拟原告所持有之公司章。无论放大几千几万倍去检验,原告都不会改变诉状内容。」
「听起来像是原告忽略被告方面的证据能力。」
麻莉亚听了对神条耳语几句,神条严肃地点点头,又发出洪亮的声音:「原告主张要针对公司章提出未曾发表的新资讯,做为证据。」
法庭气氛瞬时紧张起来,看来就连神条事先也不知道这件事,神色有些疑惑。
神条坐下之后换麻莉亚起身:「我在整理丈夫的旧帐本时,找到创立公司之前购买公司章的收据。当时丈夫两袖清风,没有多少预算可以刻章,所以没有选择象牙或牛角,而是便宜的黄杨木。且雕刻并非手工,而是便宜的机械工。订购单位是埼玉县秩父市的葛西印章有限公司,我丈夫在昭和五十六年三月十二日向这家公司买入了两颗印章。」
「两颗?」审判长问:「是公司章跟银行存折章吗?」
「不,都是公司章。当时葛西印章只要碰到客户订购机械雕刻的篆字章,就会免费再送另外一颗。该公司表示,这是因为当时机械雕刻的技术并不完全可靠。所以顾客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一颗去登记,另一颗则烧毁或销毁。但根据我丈夫的日记,两颗印章都刻得非常好,难分轩轾,而且又是机械雕刻,可见这两颗章印出来的模样应该完全相同。」
旁听席一阵哗然,朋李也倒抽一口气。
竟然有两颗章……在争论合约书印章的节骨眼上肯定是最重要的资讯。
审判长询问麻莉亚:「另外这颗章应该被销毁了吧?」
「这……」麻莉亚脸色沉了下来:「不清楚,我丈夫的日记写到收件之后立刻销毁了另一颗章,但若这只是丈夫的误解,另外有人弄到这颗章的话……」
情况急转直下,朋李不禁失望莫名,之前每场官司都被法官纠正,光提出一个可能性没办法当成证据。
众人鸦雀无声,审判长说了:「被告方面有何意见?」
麻莉亚对面的座位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达美公司的经理佐伯,之前也曾经出席担任被告代表,梳着上班族的西装头,但长相简直跟黑道没两样。他身边的律师要年轻许多,大概三十四、五岁,姓嘉手纳。
嘉手纳律师拿出一块大纸板起身说:「刚才原告说得没错,拉提莎的公司章是三十年前机械雕刻的黄杨木章,黄杨木是日本国内的黄杨木科植物,比象牙、水牛角等材质更容易磨损,是比较脆弱的材料。黄杨木章会随时间劣化,而且使用者的习惯会造成印章字面的扭曲、歪折与龟裂。」
他举起纸板,上面贴着几张照片,看起来像一堆黑线构成的前卫现代画,应该是章图极度放大之后的照片。嘉手纳说:「用电子显微镜放大一千倍的时候,证明章图与印监登录的内容一样,但这次放大三千倍得到了新的证据。请看,章框的左上方与右边中段,可以发现公司名篆字的一部分往斜下方扭曲。有限公司的限字边边也出现毁损。这是因为使用者反复用印,出力的习惯长久下来造成了定性的变化。听说当初公司章只由创办人笹宫独自一人使用,前任社长过世之后的这三年,又只有接任社长的笹宫麻莉亚女士一人使用,是否正确?」
麻莉亚表情僵硬地点头:「是这样没错……」
嘉手纳又拿出另一块纸板:「这里是原告提出的近期公司章章图,同样由我方放大了三千倍。」
法庭立刻响起一片惊呼。
朋李看了晴天霹雳,因为部分放大的影像里面,所有扭曲、歪折与龟裂的位置都一模一样,而且变形程度也如出一辙,简直可说分毫不差。合约书上的章图确实是真的公司章,而且还是最近才盖下去的……
「骗人!」麻莉亚挺身大喊:「不可能有这种事!」
嘉手纳拿着几张纸分给审判长与原告席:「如果不相信,可以放大到五千倍、一万倍去比对。各位手上的文件是专家评论,详细分析三十年来只有两个人使用公司章,所造成的公司章变形状况。图表是变形曲线,SFD是剪力图,BMD是弯曲力矩图……」
神条垂头丧气,麻莉亚愣了一阵子,脸色也黯淡下来。
朋李看着妈妈的表情,灰心丧志。
原本期望或许印章员的有两颗,但达美手上的强力物证让这小小的期待灰飞烟灭,既然连使用者习惯造成的固定变形都比对过,就真的无计可施。
朋李在法庭的空虚气氛中想着,一切都完了,希望之光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