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阿内丝而言,她最大的不幸就是被国王一见钟情了。
当时,艾赛维纳的国王已经有了正妃,不过他还是被来自乡间年轻姑娘的那种质朴的美丽所吸引,把阿内丝安排在了自己的身边,宠爱着。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成为阿内丝不幸的开端。
产下了国王孩子的阿内丝得到了第二王妃的位置,但她同时也获得了正妃玛格丽特的不快与嫉妒。阿内丝生下的孩子是个男孩,很有可能成为同拉德竞争王位的对手。正妃对此感到恐惧,因此非常的讨厌阿内丝,想要以孤立她的方式来将她驱赶出去。
尽管如此,阿内丝还是尽力的保护着儿子——西奥博尔德。就算是国王又有了新欢,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国王第三次爱上的女人产下的孩子是个女儿。国王非常的溺爱这个公主,或许是因为只要稍微对于两个儿子中的某一个另眼相看的话,非常要强的王后就会变的神经质起来,他对此感到厌倦了吧。既然是公主的话,也就不存在和谁竞争的问题了。如果被人问道自己最喜欢的孩子是哪一个,只要搬出洛莎丽的名号就不会引起任何的风波。所以对于国王来说,洛莎丽也是盾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玛格丽特依然纠缠不休的缘故,国王早早的就把长男拉德定为了嗣子。再加上那个时侯开始懂事的洛莎丽已经很粘西奥博尔德了,发觉到如果洛莎丽心情不好那么国王也会发怒的玛格丽特也不再那么直接的排挤阿内丝和西奥博尔德母子二人了。
同西奥博尔德非常亲昵的洛莎丽,自然而然的也和阿内丝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洛莎丽的母亲因为自己的孩子受到国王的宠爱所以自信满满,对于阿内丝的事情是毫不在意。对她而言,阿内丝只不过是洛莎丽的一个侍女罢了。
说起来,那个时候的西奥博尔德也还很年幼,相信着他人,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憧憬。
在拉德被立为嗣子之后,自觉自己同王位无缘的西奥博尔德便一头埋入了自己喜欢的学习之中。在马术和剑术方面却得好成绩的话会让母亲感到高兴。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多少也理解到了母亲在整个宫中的地位很是尴尬,所以希望母亲能够尽可能的多展现出笑颜。因此,不曾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
等到长大了之后,想要去大陆留学。也曾有过如此期望的时侯。而母亲阿内丝的去世,让他放弃了这样一个理想。
阿内丝,是从楼梯上摔死的。
那一年西奥博尔德十岁。
那的确是一场事故,有许多人都能证明,而且西奥博尔德也在现场。
事故发生的地点是在从大屋到花园的那段楼梯上。西奥博尔德最先来到了院子里面,手里拿着刚刚才被母亲赐予的作为同年龄段剑术比赛优胜奖品的剑,正在挥舞着这柄剑确认着手感。他还记得作为剑的回礼送给母亲的生长在庭院中的紫罗兰的香气。
就在那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了惨叫声——西奥博尔德急忙回头望去,进入他视野的是抱着洛莎丽倒在楼梯之下的母亲。
原本谈笑风生照看着西奥博尔德的侍女们突然之间陷入了慌乱,在侍女们的尖叫声中,西奥博尔德第一个跑到母亲的身边,呼唤着母亲和洛莎丽的名字。
血液从母亲的头部流出,她已经失去了意识。散乱开的黑发中,还插着西奥博尔德送给母亲的紫罗兰。
洛莎丽安然无恙。可是,不知何故,洛莎丽用非常畏惧的眼神看着飞奔过来的西奥博尔德。
发生什么了,西奥博尔德大叫着询问侍女们。
他很快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阿内丝王妃为了保护洛莎丽公主摔下来了。
阿内丝和洛莎丽正准备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一起看着西奥博尔德练剑。因为两人正在非常愉快的交谈中,因此跟着二人的侍女们就先来到了庭院里面。结果等到她们听到阿内丝的惨叫转过身去的时侯,正好看到阿内丝抱着洛莎丽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身子。
被阿内丝抱在自己的怀里保护着,只受了膝盖上擦破一点皮的轻伤的洛莎丽用颤抖着的声音说着对不起。
是阿内丝保护了一脚踏空了的洛莎丽。
在昏睡了一晚之后,阿内丝终究还是没能挺过来,一命呜呼。
尽管西奥博尔德非常悲痛,但母亲送给自己的剑是承认自己已经成熟了的标志,因此他咬紧牙关,不曾哭泣过。
在葬礼结束之后,有一件事情让整理遗物的西奥博尔德觉得非常困扰。
女性的珠宝饰品应该怎么处理呢。阿内丝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所以并没有太多的首饰,不过为了庆典或者祭祀活动,还是拥有一定限度的首饰。也正因为这样,平时她常常会被王后玛格丽特说成是老土,乡巴佬。可是,不施粉黛却依然拥有少女一般甜美笑容的母亲是西奥博尔德的骄傲,他不曾为此懊悔过。
这些饰品,对于一介男儿的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此时,他想到了照顾阿内丝的侍女们。
在贵族当中,因为主人去世而把遗物分给佣人们的情况并不少见。侍女们非常周到的照顾了阿内丝,而且对于西奥博尔德也很亲切。所以,他想把这些饰品作为母亲得到照顾的回礼赠送给她们。
抱起品种并不丰富的饰品,西奥博尔德走向平日里很少靠近的佣人们居住的别馆。
侍女们正在别馆前的庭院里面,一边大声的笑着一边交谈。在主人的面前非常娴静的她们,居然会在远离别人视线的地方用这种无品的语气来交谈,这一点就足以让西奥博尔德感到吃惊了。
然后,察觉到对话的内容多少有些不对头的西奥博尔德一闪身躲到了庭院中树木的阴影处,偷听她们的真心话。
——这下终于自由了呢。
——都是阿内丝大人不好,害得我们都被玛格丽特大人盯上了。
——你们还算好的啦,我们还有西奥博尔德王子在呢。
——说是想要去大陆那边留学,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也非要一起跟去不可。
——干脆直接回到阿内丝大人的老家去不就好了。那样一来,就会由那边的人们来照料他了吧。
——不好说呢。虽然是个名门,但是听说穷得叮当响哦。应该不会想要多一个很能吃的男孩子吧。
——没错。实际上,在阿内丝大人的葬礼结束之后,不是立刻就只顾着自己回去了嘛。
——而且,洛莎丽公主很喜欢西奥博尔德王子。就算西奥博尔德王子自己说了想要回去,如果因此把洛莎丽公主弄哭了的话,国王陛下也不会允许的呢。
——阿内丝大人留下了个麻烦的东西呢。
快住口。
不要再继续侮辱母亲大人了。
西奥博尔德很想一口气冲出去好好教训她们一顿,但是他忍住了。不,是没能那么做。那是因为如同浊流一般黑色的感情在腹中卷起了漩涡,一股强烈的呕吐冲动袭击了他。
回过神来,西奥博尔德已经跑了到城堡里无人问津的养鱼池边,在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之后,把遗物也都扔了进去。
遗物全都沉在了池子中。现在,应该还静静的躺在阴暗的水底。
呕吐的原因,是他第一次产生了对于人类强烈的厌恶感。
在那里进行对话的是阿内丝和西奥博尔德的侍女们。以前,她们经常微笑着服侍二人,说着,我们是阿内丝大人和西奥博尔德王子的伙伴,玛格丽特大人性格太粗暴了,能够服侍温柔的阿内丝大人实在是我们的幸运,类似这样的话。因为西奥博尔德自己也很清楚王后和王兄拉德很讨厌自己,因此对于她们说过的这些话非常高兴。
完全的口是心非,一边在心中唾弃着,一边轻抚着西奥博尔德的头。对于自己像个傻瓜一样相信了她们的说辞,毫无疑义的接受了她们照顾的这种愚蠢,感到更加的愤怒。对于在暗地里面嘲笑母亲的人们居然会抱有感激之心,这实在是太可笑了。看着映在水面上自己的脸庞,西奥博尔德在心中暗骂道,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用母亲送给自己的剑,一次又一次的斩碎水镜中的自己。可是,无论重复多少次这样的动作,待到水面恢复平静,那可憎的脸庞又会出现。
没错,划破水面是没有意义的。要想让倒映在水面上的脸庞不再出现,那只有砍下这个头颅。
只是单纯的这么想着,西奥博尔德就毫不犹豫的把剑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想到一切都将结束,以后再也不用看到这张愚蠢的脸庞,他甚至感到了高兴。
可是,在他加力推动剑刃之前,一阵啜泣声传来,让他停下了动作。
西奥哥哥大人,对不起,年幼的妹妹站在他的身后哭泣着。
——都是因为我的错,阿内丝王妃才……对不起,西奥哥哥大人……对不起……对不起……
洛莎丽哭泣着,不停地道歉。
放下手中的剑,步履蹒跚的走了过去,回过神来,西奥博尔德发觉自己已经紧紧地把洛莎丽抱在了怀中。
在事故发生之后,洛莎丽用非常畏惧的眼神抬头望着西奥博尔德。她也明白阿内丝是为了保护
自己才会死去的。害怕着会被西奥博尔德痛骂,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吧。
洛莎丽没有任何错。母亲是把洛莎丽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看待,因此才保护了她。这对于母亲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是一场悲剧,但这是充满母爱光辉的死亡。
就算被抱住了,洛莎丽还是没有停止哭泣。大概是因为看到西奥博尔德发狂似的砍着水面而害怕了吧。抽抽搭搭地哭泣着。
——不要生气……不要摆出吓人的表情……不要讨厌我……
搂着西奥博尔德,洛莎丽哀求道。
就在这个瞬间,西奥博尔德下定了决心。治愈她心灵的创伤就是自己的使命,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一定要将这个妹妹,从对于阿内丝死亡的罪恶感中解放出来。为了这个目的,自己不会离开这里。无论是逃回母亲的老家,还是去大陆的大学留学。
如果说西奥博尔德离开了这里,洛莎丽很有可能被犯罪的意识击溃。她一定会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错,害得阿内丝死去,就连西奥博尔德都厌恶自己而离去了。
所以,自己一定要留在洛莎丽的身边让她重拾笑脸。
希望最爱的妹妹能够再一次笑出来,无论留在这里有多么痛苦都能忍受。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不仅如此,每个人都显得那么可憎,可是,只有洛莎丽是不同的。在母亲已经离开了的现在,只有洛莎丽是唯一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或许,这样一种洁白是西奥博尔德的依靠也说不定。腹中翻滚着的黑色浊流,因为洛莎丽的拥抱而渐渐平息。
自那之后,西奥博尔德便只在洛莎丽的面前展现笑容。其他的任何人,都不曾看到过他的笑脸。因为没有那么做的必要。一点都不可爱,说不定他们在背地里常常这样评论自己,但是这样根本不痛不痒,因为自己早就不想和除了洛莎丽以外的人类亲近了。
笑起来吧,洛莎丽。
每天见面的时侯,西奥博尔德都会微笑着把妹妹抱在怀里这么说道。
尽管如此,洛莎丽还是惴惴不安的低着头。西奥博尔德无论如何都希望洛莎丽能够恢复到之前那种开朗的样子。于是,他提出可以答应洛莎丽一个要求,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洛莎丽抬着头,注视着西奥博尔德的脸庞,回答道。
——那么,等到我长大了之后,要成为西奥哥哥大人的新娘。
在更小的时侯,洛莎丽常常这么说。是因为感受到不安的缘故,心理年龄变小了吧。
当时西奥博尔德十一岁,洛莎丽九岁。双方已经到了快要分别的时侯了,但是为了洛莎丽感到安心,管不了那么多。
我答应你。西奥博尔德立下了这种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这对于洛莎丽而言,是一种救赎。实际上,她不可能成为西奥博尔德的新娘,只不过,这是西奥博尔德从内心深处原谅了她的证明。
从那一天起,洛莎丽又取回了笑容。像过去那样,天真的笑容。
母亲守护了这份笑容。西奥博尔德继承了母亲的遗志。
突然,西奥博尔德似乎听到了什么,转身望去。
母亲正站在那里。温柔的微笑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那是小时候,母亲在自己的床边常唱给自己听的歌谣。是关于生活在尼滕斯湖里的妖精少女和恋上她的旅人的歌谣。
令人怀念。真想再听一次。
这么想着,朝着母亲走去,可是母亲迅速的转过身,一边歌唱着,一边离去。
只留下插在发梢紫罗兰的香气。
听见了歌声。
那是清脆柔美的声音。受到想要探知声音主人的好奇心驱使,沉重的眼睑慢慢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有着麦穗发色的少女。少女正睡在某人的膝枕上,陶醉在歌声当中。一双戴着手铐的芊芊细手正缓缓地抚摸着少女的头发。
视线沿着手臂向上移动。一股月光透过门扉的缝隙照射进来,受到照耀的金发因此泛出了淡淡的白光。长长的直发绕过肩膀,静静的挂在胸前。露出的脖子仿佛瓷器一般光环。低垂着的脸庞上,点缀着折扇一般比头发更耀眼的金色睫毛。
然后,恬静的微笑挂在唇边,歌声仿佛一股幽泉从这桃色珊瑚一般的嘴唇间流出。
你送给了我一枚石子
说是捡到了一颗星星 送给了我一枚石子
那是小小的蓝色的 怀抱着星星的圆形石子
当我询问它的名字的时侯你的回答是没有哦
于是就给了它星使之石的名字
那是我起的名字
这样这枚石子就是我的东西——
「尼滕斯的水之少女……」
西奥博尔德不知不觉的念着这首歌的名字。在梦中听到的,就是这首歌,希帕缇卡正在歌唱的这首歌。
可是,她听到西奥博尔德的声音之后一下子抬起了头,歌声戛然而止。
「对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
希帕缇卡畏缩着,又一次低下了头。原本抚摸着艾伦的手也停下了动作,艾伦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的脸。
「不,没有……」
移开了视线,西奥博尔德搪塞道。他总觉得如果直视希帕缇卡的双眸,又会像之前一样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泄露出去了。
还想继续听下去。情不自禁的这么想。
为了能够嫁到大陆去而进行磨练的歌喉的确很美丽。就好像在歌声当中隐藏着多彩的乐器一样。音色像长笛一般轻快,像竖琴一般甜美,像薄薄的玻璃制成的打击乐器一样凉爽。让人感觉非常舒适的音乐。
然后,也同样令人非常怀念。
西奥博尔德回忆起了小时候,母亲唱歌给自己听的经历。这一首百年之前由奥库托斯的诗人所创作的《尼滕斯的水之少女》,在艾赛维纳也非常的受欢迎。
话虽如此,这其实并不是歌曲的名字。《尼滕斯的水之少女》其实是传说故事的名字。传说被分成了好几个章节,以歌曲的形式流传。为了在不识字的民众之间广为流传,有许多传说都是以歌曲形式记录下来。
《尼滕斯的水之少女》也是这些传说的其中之一。这是关于生活在尼滕斯湖中的妖精的传说。
虽然那位妖精的足部覆盖着鱼的鳞片,但是却非常类似人类的女孩子,偶尔会在湖畔出现。如同反射着朝阳的湖面一般的金发,和让人联想到深渊的青色眼睛是妖精的特征。
然后,因为口渴来到湖边的年轻旅人恋上了妖精。
可是,妖精是那种心血来潮的性格,之后就不再出现,无论旅人等了多久都看不到她。于是旅人躲到了距离湖畔有一定距离的向阳处偷窥着。可是妖精仿佛在戏耍人类一般,他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影子。
虽然也想着喊妖精出来,但是年轻的旅者并不知道妖精的名字。不,不仅仅是他,没有人知道妖精的名字。妖精本身并没有名字,看见她的人们都是用《水之少女》来称呼她的。
旅人死了心,准备离开。不过,在离开之前,算是出气的表现,他进行了最后一次尝试,试着说了恶作剧的话。
快点现身吧,水之少女。要不然的话,我就把湖水全都喝干,让你失去栖身之地。
这是非常可笑的恶作剧,可是没有恶作剧这样一种概念的妖精慌慌张张的出现在旅人的面前,哀求他千万不要这么做。
妖精慌张的样子让旅人觉得于心不忍,他突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让恋人哭出来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于是他向妖精说明了刚才的那些话只是个玩笑,是谎言。
从没有和人类发生过联系的妖精不知道谎言是什么东西。妖精对于比自己更博学的年轻人产生了兴趣,自那之后,每当年轻人来到湖边的时侯她就会出现。
希帕缇卡歌唱的内容,就是年轻的旅人将自己在旅途当中找到的宝石送给妖精的场面。
被妖精称为星使之石的蓝色宝石,在原作当中并没有详细的记载,据说是琉璃玉一类的宝石。藏青色当中包含着黄铁矿的金色斑点,就仿佛是从夜空中撕下了一块的宝石。
传说中,接下来的发展是怎样的?
试着去回忆,可毕竟是儿时听到的歌声了,记忆非常的模糊。只能是在听到了之后,产生「啊,就是这样」的感想。
「不过,太好了。你时不时还会说些梦话呢……已经睡了两个晚上了。虽然也有醒来过,还帮你擦了身子,看样子你是都不记得了呢。」
说着,希帕缇卡不禁苦笑。
西奥博尔德现在正睡在小屋的一隅的寝床上。把衬衫铺在层层叠起的树叶之上,再盖上毛毯。把放在衣柜里面的衣服撕成细长的布条代替了绷带绑在自己左手的伤口之上。不过,因为不够熟练的关系,绑得太松了些。
不明白。西奥博尔德想要杀了这个女人。明明就是这样,为什么她会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救我?」
就连西奥博尔德自己都觉得,希帕缇卡居然会替自己缝合伤口,这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可是,无论如何都搞不明白。那么憎恨自己,那么害怕自己的希帕缇卡,为什么没有在自己昏睡的时侯逃走呢。
「因为你救了艾伦啊。」
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之后,苏醒的记忆让他更觉困惑。
的确,西奥博尔德把艾伦从火海当中救了出来。在那分秒必争的生死关头,还是把除了包袱之外一无是处的艾伦夹在腋下。
为什么会那么做。他自己也不明白。
是因为希帕缇卡嘟哝着不要丢下她吗。就算如此,自己根本没有听从这种请求的理由。
希帕缇卡也是一样,为什么会如此在意艾伦的事情呢。
艾伦又不是她真正的妹妹或者女儿。只不过是伪装而已。说到底根本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
自己原本以为,希帕缇卡倾注在艾伦身上的感情是同情。因为同样都是被母亲抛弃的人,所以才会产生了这种镀金一般的爱情。
可是,当艾伦消失不见的时侯,希帕缇卡却痛骂了想要抛弃她的西奥博尔德,然后开始寻找艾伦。在那之前,明明一直都畏惧着西奥博尔德,甚至就连四目相对都不敢。
满心以为发生什么危险的时侯,她会扔下艾伦只顾自己逃跑的西奥博尔德感到非常吃惊。所以才乱了方寸。从那个瞬间开始,自己身上的某样东西开始变得奇怪。
察觉到这种不明真相的感情产生的尴尬飘荡在空气当中,希帕缇卡站了起来。走到祭坛边,把放在那里的箩筐拿在手里。
用木条编织成的箩筐被放在了柜子里面。希帕缇卡把箩筐那出来之后,进入西奥博尔德视线的是堆积如山的红色果实。
那是野生的草莓。果实很小,甜味也很淡,但是藤蔓会不断延伸一个劲的成长。而且,除了冬天以外的季节,一直都绽放着可爱的白色花朵,随时都能结果。由于这样一种特征,常常会作为食用作物被种植在贵族的宅邸或者修道院的菜园里面。
「在河流的下游发现的。就算是我,也知道这种草莓是可以食用的……艾伦也帮忙了呢,是吧?」
「嗯!」
艾伦非常开心的挺着胸膛回答道。看着这样的艾伦,希帕缇卡甜甜地笑了起来。
「如果不够的话我明天早上再去采一些回来。能起床吗?」
说着,希帕缇卡把装满草莓的箩筐递了过来。可是,因为一直卧床的缘故,全身的关节都像生锈了一样固定住了。虽然想要直起上身,可是身体一点都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用左手撑了一下。一股剧痛立刻传开,西奥博尔德倒了下去。
希帕缇卡赶忙扶住了他。草莓从被抛开的箩筐里面蹦了出来,撒了一地。裹着草莓清香的金发软软的贴在了西奥博尔德一丝不挂的上半身。再加上从她温暖又富有弹性的肌肤传来的甜美气息。心脏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
「对不起,太勉强你了呢——要喝水吗?」
「……哦。」
「那么,我到外面去打点水回来。还有些东西要洗,你稍微等一会儿。」
希帕缇卡拿起木制的碗和头巾,静静地站起身,打开了小屋的房门。青色的月光照亮的小屋。正当希帕缇卡准备关上房门离开的时侯,艾伦制止了她。
「等等,波拉。不要关。艾伦,来收拾。」
说着,艾伦借着射入房间的月光,开始捡拾散落在地上的草莓。就算沾上了尘土也毫不在意,用小小的手一颗一颗的捡起草莓放回箩筐里。
希帕缇卡眯起了眼睛,充满慈爱的看着艾伦的身影。
「谢谢,那么就拜托你了。」
说完,希帕缇卡放开了房门,走出了小屋。
倒映在河面上的月光随着水流不断摇晃。青白色的磷光不停跃动。
希帕缇卡蹲在河边,用木碗盛起泛着月光的河水,然后将碗放在了一旁,把一起带来的头巾浸在河水里,洗了起来。
因为用来替西奥博尔德擦拭身上汗水的缘故,已经洗过好几次了。一开始的时侯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洗,不过在尝试中发觉只要搓揉加上拍打就能去除掉污渍之后,洗衣渐渐变成了令人愉快的工作。
唰啦,伴随着水声,清洗着头巾。与此同时,希帕缇卡想起了刚才西奥博尔德对自己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救我,这是他的问题。
因为你救了艾伦,这是她的回答。
当然,这个回答并不虚伪。当时,他明明就没有救助艾伦的理由,可等到希帕缇卡睁开眼睛,自己和艾伦都被西奥博尔德从火海当中救了出来。
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因为吸入了浓烟感到很痛苦,正处于失去意识的边缘。
虽然不知道西奥博尔德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救了艾伦,已经发生的事实还是不会改变。所以,这只是报恩而已。可是——
真的仅此而已吗?希帕缇卡不禁问自己。
在被问到为什么救了他的时侯,首先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是自己即将被斩杀的时侯救了自己的西奥博尔德的脸庞。
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从凶刃之下救下了自己。然后,在他的脸上隐约浮现出安心的表情。
因为一时的怒气而骂了他,违背了他的命令跑去寻找艾伦。因为自己的这些举动,当时的西奥博尔德,应该是非常生气的。原本以为自己还会再挨上一巴掌,可是看到他的表情之后,先是因为吃惊全身脱力,接着一股安心感涌上心头。
没错。一直都以为会被他殴打。所以,在他想要触摸自己额头的时侯才会反射性的缩起了身子。
用力的拧转头巾挤出其中的水分之后,希帕缇卡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伤口。虽然摸上去还是有些痛疼的感觉,不过伤口已经结疤,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在害怕西奥博尔德抬起的手而下意识的作出防御动作之后,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让希帕缇卡心头一紧。
因为吃惊而收回了手的他,脸上出现了受伤的表情。
或许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西奥博尔德应该也很清楚希帕缇卡是非常害怕他的。所以,为什么事到如今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感到吃惊呢,希帕缇卡不明白。
尽管如此,希帕缇卡无法忘记他所展现出来的感情的碎片。
这是个恶魔一般的男人。对于他来说,不可能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希帕缇卡一直都这么想,甚至怀疑他会不会没有影子。
可是,西奥博尔德是个实实在在的人类。受了伤会流血,无法忍受疼痛的时侯会发出惨叫。
失去意识沉睡的过程中,也会痛苦的喃喃自语。那个时候,从他的口中听到妈妈这样一个词汇的希帕缇卡感到非常意外,情不自禁的停下了正替他擦拭汗水的动作。更不用说那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凄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名字常常会出现在西奥博尔德的胡话当中,洛莎丽。
女人的名字。对于西奥博尔德来说,这个人是怎样的存在呢。是怎样的关系呢。会不会是他的恋人呢。
对于他人似乎完全没有兴趣,对待希帕缇卡和艾伦都非常冷酷。能够让这样的他,在睡梦当中渴求似的呼唤名字的人,会是怎样的女性呢。
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开始擅自幻想起那个人模样的希帕缇卡感到很困惑。西奥博尔德对谁有好感,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是,在希帕缇卡的心里,对于西奥博尔德的看法产生了改变这点是事实。
是因为做了替他缝合伤口这种可怕的事情,做了照顾他人这种从来没有体验的事情的缘故吗。自己心里对于西奥博尔德的畏惧感减弱了许多。就在几天之前,还难以想象自己会在他的面前笑出来。
回想起他用手触摸头发时侯的场景。当时,他自己的伤势明明是那么严重,却还是表达了对于希帕缇卡的关切,或许,他并不是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那种冷血动物。
这么想着,另一个自己开始出现在内心中,不是这样的,否定道。
西奥博尔德的使命是把希帕缇卡作为献给银龙的祭品。为了不失去这件祭品,自然会拼尽全力。所以,救了自己也好,看到自己受伤会担心也好,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是最容易接受的答案。再说,他是毁灭了奥库托斯的男人的弟弟。一定要憎恨他。就算接下来真的成为了献给银龙的祭品,也一定要口吐着让他的愿望绝对实现不了的诅咒死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逃跑呢。
又一个自己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就算逃跑,自己也没有地方可去,如此反驳道。
——就算是这样,你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啊。
这次回答不上来了。
被锁链牵着东奔西走,还被他打过。明明就没有必要照顾这种人,可是当他在睡梦中呻吟的时侯还是不自觉的想要为他做些什么,于是拧干被冷水浸湿的头巾,小心翼翼的替他擦去汗水。然后,看到西奥博尔德平静下去的样子,便觉得安心。
自己也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于是,希帕缇卡用这样一句话当作所有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救了艾伦啊。」
轻声说着这样的借口,希帕缇卡拿起木碗和头巾离开了河边。
朝阳驱赶了笼罩着小屋的黑暗。
因为两扇房门的大小不合,所以阳光从缝隙之间射入房间。侧卧在仅由树叶堆积而成的寝床上,眼睑正好对着从缝隙射入的阳光,只得睁开受到刺激的眼睛。
这已经第几次在这里迎来朝阳了呢。
发觉这样做基本没有意义之后,放弃了打算记数的念头。一开始的那几天一直是睡了醒醒了睡,早就记不清正确的天数了。
西奥博尔德睁开眼睛之后,并没有在小屋里发现希帕缇卡的身影。
可是,没有慌张的必要。早上一直都是这样。她应该又去采摘草莓了。
虽然伤口还有点疼痛,不过身体的状况已经好转了许多。自从那天夜里因为希帕缇卡的歌声醒过来之后,为了不让身体继续迟钝,就开始一点点的尝试出门行走或者是自己打水,多亏了这些运动,现在后背、肩膀、腰部,已经不再有刚醒来时的那种不适感了。
想要让还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一下,西奥博尔德走到了位于小屋一隅的水缸旁。
一开始的时侯都是在需要用水的时侯跑到门前的那条河流去打水回来,可是每次都这么做的话很是麻烦。所以现在都是用木桶打满水,然后储存在这个水缸里面。
水缸上面放了块木板就算是盖子了。把木碗拿在手里,打开水缸的盖子。
可是,一眼望去水缸里面剩下的水已经不多了,虽然是有点类似球体的圆形水缸,但高度只比人的膝盖稍微高一点,容量很小,所以里面的水很快就会用光。
没办法,拿起水桶,赤着脚走出了小屋。早晨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令人目眩,西奥博尔德眯起了眼睛。
来到河边,首先弯下腰用手掬起水喝了几口。然后又掬起水来洗了洗脸。飞散开的水滴沿着头颈,慢慢滑过上半身一丝不挂的肌肤。恰到好处的冷水刺激,让头脑一下子清爽起来。
喉咙得到了滋润,肌肤也经过了清洗,西奥博尔德把水桶装满。然后运回小屋把水倒进水缸里面。往返了几次之后,水缸就被灌满了。
盖上盖子以防止虫子爬进水缸,任务就算完成了。之后,突然发觉自己无事可做。
希帕缇卡和艾伦还没有回来。
她们收集回来的食物几乎全都是草莓。眼下虽然花开的很多,但并不是结果的季节。在可以采摘的东西非常有限的情况下,就算只能找到草莓也算是幸运了。
每天早上,两人都会捧着散发着草莓香气的红色果实回来。今天也差不多到了她们该回来的时候了……
可是这样坐着干等总觉得不舒坦。就算是让身体运动一下,跑出去看看她们吧。记得希帕缇卡曾经说过草莓生长在河流的下游,那么只要沿着河流一直走就应该能够找到她们了。
打开布满蜘蛛网的衣柜盖子,西奥博尔德的衣服和佩剑混杂着原本就存放在柜子里面的其他道具,静静地躺在那里。
沾在衣服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洗干净了。被弓箭射穿的地方也被小心翼翼的缝了起来。这些都是希帕缇卡做的,虽说这些只不过是接受了贵妇人的教育之后出现的成果。从这当中还是能够看出她刺绣的功夫不一般。
穿上衣服系上腰带,脚上是皮革的长靴。把剑带和剑也带在了身上,为了以防万一放在柜子里面带鞘的小刀也拿了出来。自己原本的那把小刀放在了荷包里面被小偷一起偷走了,只能用这里的东西来代替了。
走出小屋沿着河流一路前进。没走多久,在河边就出现了一丛杂草,河流向右拐去绕开了这片草丛,流速变缓了一些。
仔细观察着齐腰高的茂密杂草,到处都有新鲜的枝头被折断的痕迹。有人曾经在这里进出的事情一目了然。
追踪着这些痕迹,西奥博尔德走入了草丛中。原本隐藏在草丛中的飞虫们,用嗡嗡的振翅声抗议着入侵者破坏了自己住处的行为。
一边挥舞着手驱赶飞虫,一边向着草丛的深处迈进,隐约闻到了一股香气。这是早已经熟悉了的草莓的香气。追随着这样一股香气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杂草,点缀着红白斑点的绿色绒毯出现在了眼前。
带着锯齿边纹的三叶草柔和的舒展,黄色的蝴蝶忙碌在白色的花朵之间。拉扯着纤细茎杆的成熟果实仿佛吊钟一样下垂着,在一片绿色之中闪烁着红色的光辉。
散发着呛人香气的草莓群生地。原本还想着每天都采摘的话很快就会被采光了,不过现在看来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可是,在这草莓绒毯之中,并没有人的影子。因为是沿着河岸一路走过来的,应该也不会有错过的情况出现,那她们跑到哪里去了呢。
突然,一阵歌声伴随着流水声传入了自己的耳朵。这股熟悉的旋律,不会有错,一定是希帕缇卡的歌声。声音是从草莓群生地另一头的茂密灌木丛传来。她们正在那里采摘草莓吗。
小心着不要踩到花朵和果实,西奥博尔德慢慢地走向灌木丛。用手压下小树的嫩芽,搜索着她的身影——视界一下变得鲜艳起来。
在灌木的另一头,没有草莓的花朵或者果实。只有一块反射着眩目朝阳,波光粼粼的金色水面。
绕了一个圈子的河流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河面变得更宽,看上去就好像是湖泊一样。
就在此时,从近处传来了唰啦啦的水声。反射性的把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了坐在河边把脚浸在河水里的艾伦的背影。她正用双脚不断的踢着水面玩耍。
艾玛波拉在哪里?
正当他想要问艾伦的时侯,一股巨大的水声自然而然的把他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在金色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位金色的女孩。是在游泳吗,湿漉的金发紧紧贴在光滑的肌肤上。不仅仅是头发,暴露出来的肌肤也在朝阳的照耀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辉。水滴沿着肩膀一路向下,滑过裸露的背部向下回到河中。
水之少女。
西奥博尔德不禁觉得,出现在那里的,就是玩弄了年轻旅人的妖精。隐藏在水面下腰部以下的部分,其实并不是人类的双脚。自双手的手腕下垂的沉重锁链,似乎也被赋予了色彩。
散发着金色光辉的女孩背朝着自己,用手梳理着湿漉的头发,歌唱道。
过来吧雏鸟哟 到我的身边来
你从鸟巢里飞了出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你呢
那对稚嫩的翅膀 明明还无法自由的翱翔
过来吧雏鸟哟 到我的身边来
如果你舍弃了一切 来到我的乐园里
我就赐银色羽翼助你飞翔 赠月之圣水与你饮用——
这首歌西奥博尔德从来没有听过到。歌声和流动的河水一样清澈透明。可是,旋律当中藏着某种哀伤的情绪。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歌声的缘故。
如同画家用画笔描绘出的景色和让人窒息般紧密拥抱的歌声,一瞬之间,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简直就是跟旅人遇到尼滕斯湖的水之少女一模一样的体验。那么,在胸口这股令人焦躁的灼热痛感到底是——
「啊,西奥。」
突然出现的开朗声音,一下子把西奥博尔德拉回了现实。把视线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隔着肩膀看着后方的艾伦活泼的笑着,注视着西奥博尔德的脸庞。
对这股声音产生反应的不仅仅是西奥博尔德。还呆在水里的金色女孩毫无防备的转过身来——紫丁香之瞳睁开到了极限。
「————!!」
希帕缇卡在发出惨叫之前,首先想到的是用双手遮住胸部,然后猛地钻进水里,只露出头部。白色的肌肤在一瞬间被染上了蔷薇色,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不过西奥博尔德比希帕缇卡更加慌张。惊慌失措的把自己藏在灌木丛中,然后提高了声音说道。
「对、对不起,我没打算看的……」
话一出口,西奥博尔德就觉得懊恼不已。没打算看,这种说法只能算作是厚颜无耻的狡辩。如果真的不想看,一早就可以转过身去了。
对方如果大吵大闹一番自己可能还会好受些。可是,希帕缇卡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西奥博尔德,隔着茂密的灌木丛,她高声说道。
「等、等等!马上,现在就穿衣服……」
哗啦啦,传来了水面被划开的声音,她应该是上岸了。
真想赶快逃跑。可是,现在又不能一言不发的就这样走开。怎样才能很自然得向对方传达自己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偷窥呢,西奥博尔德绞尽脑汁得思考着这个问题。
坐在茂密的灌木丛中,突然草丛沙沙的摇晃起来。艾伦四脚着地的拨开草丛,爬了过来。
「西奥,怎么了?还有哪里痛吗?」
浑圆的榛色眼睛,注视着西奥博尔德的脸庞。仿佛雏鸟一般纯洁无知的眼神,让人觉得可恨。
西奥博尔德回答不出来,只能看着艾伦叹了口气。可是,刚才多亏了艾伦发现到自己,才能从发呆的状态中清
醒过来,这点不得不感谢她。如果说自己呆呆的眺望着希帕缇卡沐浴的样子是被本人发现的话,那才真的是有口难辩了。
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身后的树枝发出了声响。
「那个……已经,没事了。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从灌木丛的另一头,传来了希帕缇卡的声音。决定听天由命的西奥博尔德爬出了灌木丛。
她穿着麻织的衣服,披着山羊皮毛制成的外套,手中拿着箩筐。不过,头发依然是濡湿的,让西奥博尔德情不自禁的又回忆起刚才看到的场景。
总之得先说点什么。被焦躁的心情追赶着,总算是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
「抱歉,打搅到你了。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游泳……」
又是推脱之辞,西奥博尔德对自己感到很不满意。可是希帕缇卡那依然残留着红晕的脸上只是稍稍浮现出了苦笑的表情。
「是我不好,以为不会有人来所以就太随便了——不过,这里的水很凉,非常舒服的哦。鱼也有很多。比起小屋附近那里水也浅了不少,站起来脚就能触到河床,不用担心会溺水。」
这么说来,比起那天晚上听到她的歌声而醒过来的时侯,希帕缇卡和艾伦都显得更漂亮了些。看样子是每天早上都在这里沐浴了。
这只是一场事故。希帕缇卡也明白这一点。可是,心里还是有点疙瘩。但如果说西奥博尔德再继续强调这只是一场事故的话,反而会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所以,不再提及和这件事情有关的话题才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那就说点别的什么话题——
这么想着而开始移动视线的时侯,在视线的一角出现了摇摆的麦穗色头发。定睛一看,是艾伦正在追赶一只黄色的蝴蝶。看着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蝴蝶身上的艾伦,真是天真快乐呢,西奥博尔德不禁叹息。突然,蝴蝶停了下来,艾伦慢慢的伸出了手——就在此时,西奥博尔德一把抓住了艾伦的后颈,强行的把她从那里拉走。黄色的蝴蝶因为这一阵骚动飞走了。
希帕缇卡对于这突然的变故感到非常吃惊。扔下箩筐跑了过来,从西奥博尔德的手中夺回艾伦,紧张的大喊道。
「你干什么!别那么凶!」
「荨麻。」
说着,西奥博尔德用视线指向艾伦原本准备去摸的草。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生长在茎杆还有叶子上面的细细绒毛。
「那是有毒的草。虽然不会要人性命,但是摸上去的话会出现水泡,疼痛感也会残留很久。」
一边做着说明,西奥博尔德蹲到了被希帕缇卡抱着的艾伦跟前。
「让我看看你的手。」
艾伦听话的伸出了双手。握住她的双手,西奥博尔德确认着到底有没有异状。
「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痛的?」
「没有。」
「是吗,下次小心点。」
「嗯。」
在作出简单回答的艾伦脸上,看不到强忍痛楚的表情。在加上手掌也没有红肿的迹象,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那、那个,对不起。然后……谢谢你。」
把双手放在艾伦肩膀上的希帕缇卡,非常尴尬似的低声说道。
又来了。又一次,毫无必要的帮助了艾伦。直到被人道谢才发现自己做了些什么,然后自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希帕缇卡为自己武断的产生了错误的判断道了歉,不过西奥博尔德觉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自己至今一直以来都是用那种方式对待她们的。
回忆起自己所作所为的瞬间,有种东西从胃脏的深处涌了上来。西奥博尔德很熟悉这种伴随着呕吐感的感情——厌恶感。
产生了对于人类强烈的厌恶感的时侯,西奥博尔德被在自己腹中产生的狂乱黑色漩涡袭击了。可是,自从多年前的那一次以来如此剧烈的反应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和母亲去世的时侯,对于自己没能察觉到周围人们真实想法的愚蠢而感到狂怒非常的相似。此刻,西奥博尔德对于自己对待希帕缇卡的那些言行感到非常的厌恶。
换言之,后悔的感觉。
「怎么了?脸色不好呢。伤口还痛吗?」
看到西奥博尔德一直蹲在那里没有站起身,希帕缇卡关切的伸出了手。挂在纤细手腕上的锁链残骸摇晃着发出了声响。喀啦,西奥博尔德觉得这声音仿佛正在责备着自己,他不自觉的移开了眼睛。
「没什么……就是肚子饿了。」
虽然这是掩饰的说辞,但实际上他的确是空腹的状态。今天早上起床之后,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也是,来摘草莓吧。」
希帕缇卡捡起了躺在河边的箩筐。
虽说西奥博尔德要求不高,但是这几天除了草莓没吃过别的东西。也差不多该吃腻了。
在缓缓流过的河水中,不时会有水珠跃起,波纹泛开。仔细一看大小不一的鱼儿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深色的带子在河水中穿梭。
——试试看吧。
说做就做,西奥博尔德折断了附近小树的嫩芽。然后把带在身边的小刀从刀鞘当中拔出,削掉多余的细枝和树叶做成一根细细的木棍,再把木棍的一头削尖。
「你在做什么?」
希帕缇卡侧着头问道。艾伦也好奇的看着西奥博尔德手上的动作。
用削好的树枝摆出枪的姿势,确认着枪头的感触。虽说只是把一端削尖,并没有进行别的加工因此枪身歪歪扭扭的,不过分量不重,结果还不错。
脱下靴子,西奥博尔德跨进了河水里。跑到河水太深的地方行动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因此他走到河水齐膝深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难道说,你要捕鱼?」
终于发现了西奥博尔德的意图,希帕缇卡出声问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她的语气之中有一股兴奋的情绪。她应该也已经吃腻了草莓的味道了吧。可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自己没法保证一定能够成功的捕到鱼。
「我只能尽力去尝试。」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说不出交给我吧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尽管如此,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把意识集中到视线上,搜寻着鱼的影子。
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下,由细细的黑影组成的队列正来回移动。可是,鱼群不时自己的目标。在群体之中瞄准某一个个体是非常困难的。西奥博尔德找到了在鱼群之外躲在岩石阴影处的鱼影,就是它了。
猛地将自制的木枪刺出,可是,从枪身传来的手感非常硬。这一击只命中了河床上的石头。
「西奥,抓到鱼了吗?」
艾伦笑嘻嘻的问道。看样子就算说了让她不要期待也没有效果。虽然希帕缇卡沉默不语,但是她怀抱着箩筐的样子显然正兴冲冲的期待着回答。
西奥博尔德没有作答。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水中取出的枪头。两人看到空空如也的枪头之后,小小了叹了一口气。
「坐下来等吧。」
「嗯。」
或许是发觉这件工作会耗费不少的时间,希帕缇卡催促着艾伦坐在一旁。这样一来西奥博尔德也能更放松一些。
寻找着下一个猎物。尝试着朝轻快的游过自己眼前的鱼儿送出一枪,结果屈辱的被对方从自己的胯下逃走了。
第三次,然后第四次的尝试都同样以失败告终。第五次虽然差一点就能命中了,但终究还是掠过枪头逃走了。虽说总算是对于鱼会作出怎样的反应这点有了一点感觉,多少能预测得到,但接下来的部分就没什么进展了。
这和钓鱼不一样,不仅仅会消耗集中力,体力的消耗也很大。可是,在小屋里面也没有钓竿,就算想要把缝衣针加工成钓钩的样子,手头也没有可以使用的工具。
汗水从下颚滑落,滴在水面上形成波纹。就在一旁,呼啦一下水面一阵晃动,一只落在水面上的跳蚤被鱼吃掉了。
在空腹却依然坚持挥舞着枪的自己身边如此悠然的进食,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可是,就算临渊羡鱼也吃不到嘴里。还不如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头的事情上。
再一次架起枪——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虽然不敢说是非常可靠的手段,但是试一下也无妨。
横穿流动的河水,回到岸边。正在用花花草草编织花轮给艾伦作为头饰带在头上的希帕缇卡把脸转向了这边。
「果然还是摘草莓吧?」
从她嘴角浮现出来的苦笑来看,应该是已经完全不抱期待的了。虽说自己原本就希望她们不要抱以期待,但真到了这时候,还是让人觉得很窝火。
西奥博尔德沉默着,搬开了附近的一块大石头。隐藏在石头底下的虫子和蚯蚓受到阳光的刺激四散奔逃。西奥博尔德抓住动作慢没来得及跑掉的那几只,又回到了河边。
把抓住的虫子分散的撒在鱼儿游动路线的上方。还没断气的虫子拼命的扭动着身子顺着河水缓缓流向下游,接着,几道影子从河底浮了上来。
就在这几道影子吃到虫子之前,西奥博尔德刺出手中的木枪。随着贯穿了某种非常有
弹性的东西的手感,水面溅起了很大的水花。被刺中了鱼鳃的鱼拼命的甩着尾巴拍打着水面。
这是一条通体茶色附有黑色斑点的鳟鱼。虽然并不是很有分量的鱼,但是作为食物来说算是无可挑剔了。
提着被枪刺穿的鱼回到了岸边,把猎物放在希帕缇卡们的面前。鳟鱼还在杂草上奋力的跳跃着。艾伦,哇的一声开心的欢呼起来,然后立刻跑上前去把鳟鱼压住。
希帕缇卡一开始看到在地上弹跳的鳟鱼时还吓得人往后仰去,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似乎是发觉了眼前的这条鱼将成为自己的食物。双手在胸前合十,露出了欢喜的表情。
「好厉害!真的抓到了!」
因为已经放弃了希望,所以紧紧一条不怎么大的鱼就让她觉得非常高兴。可是,光是这点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西奥博尔德又翻开了一块石头抓到几条虫子,回到河里。
撒下诱饵之后捕获猎物。虽然也让猎物逃掉了几次,但是这样一来成功率高了许多。抓到一条之后就带回岸边,然后在抓上几只诱饵回到河里,不停重复着这样的作业。
希帕缇卡和艾伦把鱼并排放在草丛上,这一条比较大,这一条的鳞片比较漂亮,进行着愉快的对话。
这次抓到了一条大家伙,现在已经有了三条鮒鱼,五条鳟鱼。差不多应该够了吧,这么想着,把最后的猎物提在手里,回到了岸边。
「今天就先这么点吧。如果不够的话我就再抓几条。」
毕竟是大病初愈,而且还是在空腹的状况下劳动,西奥博尔德已经快到极限了。可是,希帕缇卡说出了出人意料的话来。
「呐,我能不能试试看呢。」
采用诱饵把目标引诱过来的方法之后效率提高了许多,看上去似乎是很简单的样子。
老实说,西奥博尔德完全不觉得她能够做到。自己好歹是经受过剑术和马上比试的训练,反射神经经过了充分的锻炼,就这样,要抓到一条鱼还是要费很多功夫,常常会失败。而成天都在背诵诗篇,学习刺绣,磨练歌喉的希帕缇卡,她的反射神经能不能接住扔过来的球都是问题。
可是,就算知道没这个可能,西奥博尔德还是把手中的枪递给了希帕缇卡。她立刻就脱下了靴子,开开心心的走进了河流中。艾伦也想跟上去,不过让这么小的孩子跑到那种地方到底还是很危险。对西奥博尔德和希帕缇卡来说齐膝深的河水,足以没过艾伦的腰部了。
「艾伦你待在这里。」
被西奥博尔德这么一说,艾伦立刻灰心丧气的垂下了头。害怕她会因此哭出来,西奥博尔德立刻解释道。
「你来看住鱼。如果来了山猫,把好不容易抓到的鱼偷走了就亏大了。」
说完,艾伦一下子抬起了头,破涕而笑。
「嗯!」
被人委托了某样工作,对于孩子来说是如此高兴的事情吗。自己的童年记忆已经没留下多少了,妹妹洛莎丽也只和自己相差两岁,西奥博尔德真切的觉得艾伦是种不可思议的生物。
「艾伦,拜托你了哦。」
希帕缇卡也微笑着对艾伦说道。似乎是更高兴了,艾伦用比刚才更响亮的声音回答道。
拜托艾伦看守战利品之后,希帕缇卡毫不在意被濡湿的衣服下摆,踢着水花朝深处前进。一看她把虫子诱饵这件事情忘了个干净。西奥博尔德无奈地从石头下面翻出虫子,追在她的身后。
在河当中,希帕缇卡正四处寻找着鱼影。可是,目力所及全都是成群结队的鱼群。
「在这里撒下诱饵之后,瞄准靠上来的家伙。」
「嗯,知道了。」
回答完,希帕缇卡把枪提到了不恰当的高度。因为身体太过用力,看上去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刺到自己的脚。于是西奥博尔德把诱饵扔到了距离她的身体稍远一点的地方。
很快,几条黑影就出现在水面下方,翻滚着吃食在水面上的虫子。虽然希帕缇卡也刺出了木枪,不过这已经是在鱼儿们消失之后了,只划破了空气而已。
「这样是不行的。必须要在鱼吃到诱饵之前刺中……」
西奥博尔德一边追赶着逃跑的鱼影一边说道,可是他突然听到了希帕缇卡低声的惊叫,连忙转头去看。她的面部抽筋,手握着枪硬直在那里。
「在、在脚上有什么东西……」
用结结巴巴的声音解释之后,西奥博尔德低头望去。河水清澈见底,可是由于光线的折射和河水的流动,水下的光景看上去都是扭曲的。不过,因为希帕缇卡的双脚是白色的,特别显眼,然后的确能够看到在她的脚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扭动。
「甩甩脚不就好了。」
「不行啊!要是被咬了怎么办!」
明明刚才还想着要杀鱼来着。
不过就算说了,大概完全陷入了恐惧中的她也是听不进去的。西奥博尔德弯下身子,慢慢地把双手浸在了水里——然后把停在希帕缇卡脚背上的东西抓了起来。
那是拥有茶色外壳的虾。比起之前被艾伦抓住的那些大了许多。
西奥博尔德把抓到的猎物放在手心,递给希帕缇卡看。
「哦,原来是虾啊。」
希帕缇卡松了一口气似的垂下了肩膀。虽说虾足和触角都很长,但是钳子很小,看上去不怎么吓人。
「啊啊。如果把这个和鱼串起来一起烧烤的话……」
会很好吃。正当西奥博尔德打算这么继续的时侯,他的发言被打断了。虾从他的手掌中跳起,用力的敲了西奥博尔德的额头。
噗通,伴随着清脆的入水声,虾又回到了河中。在两人之间,尴尬的空气从河面上流过——噗噗,出现了这种奇妙的声音。
希帕缇卡用一只手掩住嘴角,肩膀不住地颤抖着。虽然掩住了嘴角,但是面部的震动和眯成一条线的眼睛还是明白无误的让人意识到她正在憋笑。感到害羞的西奥博尔德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可是,希帕缇卡就好像笑穴被命中了一样,完全止不住颤抖。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噗……呼呼……啊哈哈哈!」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的希帕缇卡爆发出了和贵妇人非常不相称的大笑声。或许是察觉到西奥博尔德的视线,多少感到了不好意思,她背过了身——
「哎呀!」
伴随着惨叫声一起出现的,是飞溅而起的华丽水花。是不是踩到长满青苔的石头了呢。
被虾敲了额头的男人。踩到青苔滑倒的女人。
就糊涂而言算是五五开吧。
「对不起。」
希帕缇卡坐在河岸边,水珠从她好不容易擦干然后又被弄湿的发梢滴落,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一只落汤鸡,她非常羞愧的道歉道。
因为摔了一跤弄湿了全身,到头来她一条鱼也没有抓到。可是,比起没抓到鱼,似乎还是刚才的大笑让她觉得更值得反省。
「我又没生气。」
一边把鱼装进箩筐,西奥博尔德一边说道。实际上,他的确是没生气,只是惊呆了而已。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她能抓到鱼,可是就算这样也没预料到她居然还会滑倒,真是出色的运动神经。
「波拉,没事吗?」
看着全身湿透回来的希帕缇卡,艾伦非常担心的靠到她身边。没事哦,希帕缇卡一边挤着头发中的水分一边回答道。
「回去了。」
抱起箩筐和木枪,西奥博尔德走在了前面。希帕缇卡牵着艾伦紧随其后。
水珠不断地从希帕缇卡衣服的下摆滴落,拍打着杂草。虽说小屋里面存放着的衣服都是男人的,不过还是让她早点换上干燥的衣服为好。
一边小心着带刺的草,一边拨开草丛,穿过草莓的群生地。就在此时,艾伦抬头望向上方,开口说道。
「看那里,小鸟宝宝。」
她手指指着的前方有一座鸟巢。橄榄色的金翅雀站立在一旁的树枝上。
似乎是利用被啄木鸟抛弃的树洞当作自己的鸟巢。在鸟巢里面有两只雏鸟正不停的拍动着翅膀,啾啾啾地鸣叫着,身体从鸟巢中向前倾着,让人觉得几乎都快落下来了。
那对稚嫩的翅膀 明明还无法自由的翱翔。
希帕缇卡曾经歌唱的诗歌的一节浮现在了脑海当中。如果从鸟巢当中落掉,等待雏鸟的肯定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会如此拼命的伸出身体呢。西奥博尔德突然觉得能够体会诗歌为什么要感叹雏鸟命运了。
橄榄色的亲鸟把虫子塞到靠近自己的雏鸟大张着的嘴巴里面,之后就飞走了。雏鸟们突然安静下来。
直到此时,西奥博尔德才发现其实雏鸟一共有三只。第三只雏鸟比起另外两只小了许多,被它们压在了身后。
亲鸟很快就回来了。可是,还是把饵食喂给了体型较大的雏鸟。下一次,还是把饵食送进霸占了前线的雏鸟的口中。
西奥博尔德三人,默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份光景。接着,艾伦仿佛喃喃自语的低声问道。
「鸟妈妈是不是讨厌最小的那个孩子呢。」
声音中并没有包含着什么特殊的
感情。可是,这反而让西奥博尔德的心揪紧了。
西奥博尔德看到了艾伦被母亲卖掉的全过程。就算被奴隶商用孩子还太小干不了活这样的理由压价,依然想尽一切办法要把自己的孩子卖掉的母亲。艾伦虽然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听着,但是这其实是要把自己卖掉,那个时候她就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艾伦抬头望着鸟巢,不愿移动脚步。
那只较小的雏鸟相比是比兄弟晚了那么一两天孵化出来吧。对于只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能成长到和父母亲差不多体格的鸟儿来说,即使只是一天的时间差也非常明显。因为亲鸟有着把饵食喂给嘴巴张的最大的雏鸟,所以体型越小就越不利。因为得不到食物而逐渐瘦弱下去,最终死掉。雏鸟们之所以争先恐后的探出身子张开大嘴,这都是由于只有把兄弟压在身后才能生存下去的缘故。比起亲情爱情这些东西,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才是把优秀强壮的基因传递下去的最有效的手段。
所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西奥博尔德是这么想的,可是,这种想法要怎样才能够让艾伦也接受呢。习性也好,本能也好,就算说了她大概也不能够理解。可如果说要安慰她一下,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措辞。储存在大脑中的书本中,也不存记载这种时侯的处置方法。
希帕缇卡也一样,用复杂的表情看着艾伦。她应该比西奥博尔德更能够理解艾伦的心情吧。站在这里的二人,是在饿死之前,就被亲鸟亲手扔出鸟巢的雏鸟。
「走了。」
就算在这里看着也没有任何意义。把那只最小的雏鸟从鸟巢里面拿出来自己带回去抚养,也超出了现在西奥博尔德的能力。而且,就算只是这一座森林里面,也有数不清的像那样子弱小的雏鸟。不可能对于所有这样的雏鸟都投以同情之心。赶快离开这里,然后忘却就好。对于希帕缇卡和艾伦来说,这一定也是更好的选择,西奥博尔德心中暗忖。
「也是……我们走吧,艾伦。」
希帕缇卡拉着艾伦的手迈出了步子。艾伦虽然有些恋恋不舍的样子,但终究还是听话的动了起来——
「啊。」
突然她发出了小小的声音。希帕缇卡和西奥博尔德都抬头望向艾伦视线的前方。
叼着饵食回来的亲鸟停留在鸟巢前的枝头上,雏鸟们一齐鸣叫起来。
就在此时,被另外两个兄弟挤在身后的那只雏鸟为了取得前排的位置,拼命的踩着前面的雏鸟,想要探出身子。亲鸟似乎被它的动作所吸引,把饵食塞进了这只雏鸟的口中。
「真坚强啊。」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这却是西奥博尔德最真切的感受。虽然体型小,但是它并不放弃。那只雏鸟用自己的全身展现着什么叫做坚持。
忽然,艾伦用力的握住希帕缇卡的手走了起来,然后来到了西奥博尔德身边。西奥博尔德为了不给左手增加不必要的负担,用右手拿着装鱼的箩筐和木枪,于是艾伦便紧紧地握住了他空出来的左手。这样一来,就变成了艾伦在正中连接起三人的样子。
亲鸟并不是讨厌最小的那只雏鸟。明白了这点之后,感到非常高兴吧。而之所以会像这样紧紧地握住西奥博尔德的手,也是为了像雏鸟一样,确认自己是不是被人爱着,西奥博尔德不禁这么想。
西奥博尔德的左手搭着艾伦的右手,是甩开还是紧握,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感到迷茫的结果,是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希帕缇卡。
四目相对之后,希帕缇卡微笑起来。她似乎很清楚西奥博尔德正在为了什么而烦恼。不过她什么都没说。
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侯,艾伦已经开始拉着两人向前迈进了。虽然希帕缇卡已经习惯了艾伦的脚步,但是西奥博尔德还没有。配合小孩子的步伐前进出入意料的困难。一不小心似乎手就会松开,于是一下子紧紧的握住。
小小的手心非常柔软。感受到这份触感的瞬间,突然变得不想分开了。
那么,这一定就是答案。
就这样手牵着手,三人急匆匆的回到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