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了罚金命令的第二天,不用从事庄园的工作。庄园是轮流工作的制度,今天由昨天休息的那部分人来工作。
尽管如此,也并不是无事可做。倒不如说,积攒着的工作是堆积如山。农具的修理,纺织的工作,就算是没有庄园的工作的日子里,手上也停不下来。今天早上也一如往常,就在鸡的第一声打鸣之后,全家人都出动了。
吃完了用杂粮做成的面包之后,塞尔吉奥和德波拉就着手打理田地了。然后艾玛波拉开始做起出门的准备。
去安内洛城内的集市做买卖。出售的商品是德波拉编织出来的毛织物。缩尼和染色的工序也都完成了。把这些装进大箩筐里面之后,就背到城里面去卖。
背负如此沉重的货物,对于年迈的二人来说是非常辛苦的。付给附近的年轻人一点手续费之后倒是也能让他们来帮忙,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特内雷萨家里有了个年轻的女孩子。
不过,问题在于艾伦身上。昨天发生了那种事情之后,再把她寄放到别处去就有些顾虑了。虽然艾伦自己是没说什么,但是明显还不高兴。
既然如此,把她一起带上就好了。心情肯定会好起来。
塞尔吉奥提了这样的建议,德波拉也表示赞同。让非常忙碌的二人照料艾伦多少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如果艾伦能够高兴的话,这当然也是一件好事。所以,艾玛波拉便决定带着艾伦一起去安内洛。
背上背着箩筐,手里牵着艾伦,朝着在朝雾中朦朦胧胧的安内洛城前进。两人穿在脚上的柔软皮靴非常坚固,走起路来很舒服。
像这样子牵着艾伦的小手一起走路,让艾玛波拉产生了一种非常怀念的感觉。是她的这只小手教会了自己人类的温暖。同样,也教会了他。
那个时候是三人同行。如今却少了一人。似乎是为了弥补这样一种寂寞感,艾玛波拉抚摸着用麻绳挂在胸前的石子。
没关系。他就在这里——艾玛波拉在心中对自己暗暗说道。
来到了安内洛城内之后,跟随着人流来到了集市所在地的广场。一座石制的钟楼耸立在广场的正中央,地上则铺着整齐划一的石砖。一天中在钟楼上吊着的大钟两次敲响的时刻便是广场开门和关门的时间。
在门口有一个守卫,负责检查每一个出入的人。因为来做买卖的人必须要支付摊位的费用,带着大量货物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被守卫叫住。
艾玛波拉用从德波拉那里得到的钱支付了摊位的费用,然后得到了象征许可的木牌。上面印着和以广场门口的驴马为样板的纹章一样的印章,日期也同样刻在上面,因此想要重复利用是不可能的。
广场上早已经人山人海。出售的商品也是琳琅满目。用货车运过来的蔬菜和水果,还有画上了鲜艳图案的陶器,盛满了美酒的酒桶。
家畜也是一种商品。尾巴上的毛还没有长齐的苗条的小马驹似乎还不习惯这种人声鼎沸的环境,不停地甩着头。在小马驹的身旁,关在笼子里面的鸡被猫吓到,引起了一阵骚动。
安内洛距离王都科努很近。坐上马车的话也就是一天左右的路程。集中在王都的商品基本都是从各地挑选出来的精品,近水楼台先得月,集中在安内洛的商品也就大多是品质上乘的好东西。
艾玛波拉寻找着空旷的地方,最后在靠近钟楼的地方放下了箩筐。在艾伦的帮助之下,铺下了垫子,然后把成为了商品的毛织物陈列出来——可是,客人却几乎都不过来。简直就是在刻意回避着一样,就算是展现出兴趣的人,也都站在远处窥视了几眼,最终离开。
附近的摊位前都是人潮涌动,讨价还价的争论不绝于耳。觉得奇怪的艾玛波拉开始观察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结果她发觉似乎是自己先出声吆喝的效果比较好。干坐着等待顾客上门是不行的。
所有的商人,都带着非常亲切的笑容。学着他们的样子,艾玛波拉也拼命做出了笑脸。
「请……请来看一看!拿到手里试一试也可以哦!」
试着朝路过的壮年男子打了个招呼。于是男人停下了脚步,蹲在了毛织物的队列前。
成功了。这么想着,伸出手去,想要把毛织物摊开让对方看到更多的品种——结果,男人握住了自己的手。
「那种没品位的东西谁要啊。如果是这个的话,我倒是愿意买下来呢。」
没能一下子明白对方话语中的含义。可是,注意到对方在自己胸部和腰部来回移动的视线之后,就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股血气猛地上涌。
在集市上妓女们也在招揽生意。是被人当成了那种女人了么。可是,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从被抓住的手腕开始,向上蔓延的厌恶感让艾玛波拉难以忍受,她猛地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拍打了男人的手背。
「这个,无理之徒……!」
下意识中说出口的话语。比起自己的手背被人打了这一事实,男人对于这个农家的小姑娘说出口的自己身份不符的这句话更吃惊,眼睛都瞪圆了。松了一口气的艾玛波拉立刻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在冷静下来的同时又产生了另一股全新的怒气。紫丁香之瞳用被人歌颂的紫色目光狠狠地注视着男人。
「刚才的毛织物,质量到底如何。你根本就没仔细看……!」
德波拉倾注心力才做出来的毛织物被人如此贬低,这让艾玛波拉觉得非常不甘心。用上等的羊毛制成的毛料,只是放在膝盖上面就能够感受到它的温暖。用来做外套的内衬的话,只要一张就足够抵御寒冬的肆虐了。可是,根本都没有拿到手里仔细看过,就说出了如此过分的评价。
这样一股暗流涌动的气氛吸引了周围的视线。或许是觉得被人注视的感觉非常不好,男人站起身来,兴趣缺缺的俯视着艾玛波拉。
「连做生意的规矩都不懂吗,没见过市面的农奴。要是可爱点,让大爷开心,说不定大爷还会买那么一张。」
扔下这番话之后,男人便离开了。或许这是常见的场景,周围的人群也很快失去了兴趣,回到了自己的买卖当中。
「波拉,不要紧吗?」
艾伦担心的靠了过来。似乎是在看到自己愤怒的表情之后,感到了不安。
「没事。」
苦笑着,艾玛波拉把毛织物重新铺好。为了让顾客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特地摆成了扇形。
可是,没有人上门。发生了刚才的事件之后,对于自己吆喝这点也产生了抵触的心理。尽管如此,也不能完全的一言不发,于是尽可能的以女性为目标,招呼客人。
可是,反应还是很少。就算有人对于毛织物产生了兴趣,不懂得买卖对话的艾玛波拉也总是把握不住机会。似乎是对于自己支支吾吾的语气产生了不安,女性顾客大都在「今天还是算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叫住了十几个人之后,总算是卖出去一张。时间已经接近了正午,广场上的客流稀疏了许多,或许是吃午饭去了吧。无论怎么吆喝,都几乎没有停下脚步的人。看样子在这个时候再怎么提高音量都没用了。
「我们也来吃饭吧。」
「嗯。」
把从德波拉那里得到的布包从箩筐里面拿了出来,打开。里面装着两人份的黑面包。同样是从德波拉那里得到的皮囊当中装满了两人份的水,就着皮囊当中的水,啃起了面包。
就算商品卖不出去,艾伦还是很高兴的样子。集市上面聚集着各种珍奇的东西。当装载着这些商品的驴子或者是马从摊位前面经过的时侯,艾伦便会开心的大叫起来。
榛色的眼睛咕噜噜的转个不停。最后,这样一份视线停留在了一点上。感到奇怪的艾玛波拉随着艾伦的视线望了过去。
艾伦视线的前方,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似乎是和双亲一起来买东西的。一只手上拿着刚刚买下来的人偶,高兴的抱在怀中,另一只手和父亲牵在一起,满面笑容的和母亲交谈着。
在亲子三人消失在人流中之前,艾伦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可是,在注意到艾玛波拉的视线之后慌慌张张的低下了头。
看到她的动作,艾玛波拉明白了。艾伦是并不是因为羡慕女孩子手里面拿着的那个人偶才会注视着他们。而是因为有父母陪伴在她的身边。
对于艾伦来说,艾玛波拉就是母亲一般的人物。另外,还有一个父亲一般的人物。就是为了侍奉月神而离去的那个人。
可是,自那以后,艾伦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人的事情。这个年幼的少女非常清楚。在这个世界上,最迫切的期望着那个人归来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
强忍着想要说的话,想要撒的娇。再一次发现到这一点之后,艾玛波拉情不自禁的把艾伦抱在了怀中。小小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
现在回想起来,为了尽快适应现在的生活费尽了心力,结果却忽视了艾伦的存在。但实际上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就是卖个东西都是这幅惨状。这样下去的话,能不能把摊位费赚回来都很难说。
客人依然对自己的摊位敬而远之。既
然如此,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想要为艾伦做一些什么。
一想到这一点,艾玛波拉开始歌唱。是以前艾伦曾经说过希望自己教她的那首歌。是自己每天晚上在山丘上仰望着天空哼唱的歌曲。
你送给了我一枚石子
说是捡到了一颗星星送给了我一枚石子
艾伦陶醉似的侧耳倾听,在听到熟悉的旋律的时侯也会一起跟着哼唱。重合在一起的声音是如此可爱,艾玛波拉连续唱了好几遍。毕竟,这是自己唯一有自信能够为艾伦做的事情了。
不断重复着,相同的旋律。两人不知疲倦的歌唱着——咔呤,突然听到了风铃般的声音。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吃惊的抬起头之后,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被如同墙壁一般密不透风的人群围住了。沉浸在歌唱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艾玛波拉大惊失色,情不自禁的把艾伦抱在了怀中,保护起来。被人群团团围住,这让她想起了在被追赶至溪谷的边缘的那个日子。
可是,同艾玛波拉的紧张完全相反,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柔和的笑容。还出现了零星的鼓掌声。不明就里的艾玛波拉困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结果咔呤咔呤的声响不断出现。聚集在周围的人群在离去的时侯,把钱币投进了用来放置收入的布袋里面。
毛织物没有卖出去,可是留下钱之后就走掉了。简直就像是施舍一样。
「请等一等!」
不假思索的站了起来,制止了离去的人群。
「明明就没有拿走商品,我不能接受这样的钱。」
想要得到什么,就一定要付出些什么,等价交换是买卖的基本原则。如果只是获取而不付出,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住瘫倒在地。这一点自己已经有过切身之痛,因此对于别人给予的金钱完全高兴不起来。艾玛波拉从袋子里面抓了一把钱,拿了出来。
可是众人们还是笑盈盈的,婉拒了她想要将钱还回来的想法。
「这是付给小姐歌声的钱啊。好好的享受了一番动听的歌声却无动于衷的回去可说不过去啊。」
其他的人也随声附和道。
这并不是施舍,而是正当的报酬。虽然别人这么说,自己还是不太理解。对于艾玛波拉来说,歌声就是自己内心情感的流露。艾伦听了之后会觉得高兴,也包含着对死去的人的祝福,然后,最重要的是对于侍奉着月神的他的思念。
「我的歌声,能够卖钱……」
从来没想到过这种事情。歌声能够卖钱这点当然是没想到,但是自己的歌声能够受到如此多的人的喜爱这点也同样出乎了艾玛波拉的意料。自己的歌声是作为让王族中意的嫁妆而训练出来的技能,不过艾玛波拉本身就喜欢歌唱,自己的歌声能够带给人们快乐这种一种冲击,让她感到非常高兴。
「姐姐,再唱下去嘛。」
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红着脸请求道。以小孩子作为对象的话,无论怎样卖力的歌唱都不会得到报酬。可是,这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这些人不是为了讨好公主,而是纯粹的喜欢自己歌唱,为了自己鼓掌,这样就足够了。
向听众们行了一礼,艾玛波拉开始歌唱。艾伦也一起唱了起来。
一边歌唱着,一边想念他。如果那个人此刻在自己的身边,会说出怎样的话来呢。他是不是也会觉得高兴呢。情不自禁的,艾玛波拉把挂在胸前的石子握在手心。
有人扎堆的地方,会吸引更多的人过来。不仅仅是陶醉于歌声,对于毛织物产生了兴趣的人也增加起来,一张两张的卖了出去。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的毛织物都已经卖出去了。这样一来,不仅仅赚回了摊位费用,光是靠通过歌唱得到的金钱就足以支付昨天的罚金了。
不会给塞尔吉奥和德波拉增加额外的负担。一想到这点,心情便开朗了起来。于是,艾玛波拉再一次深深的向听众们行了一礼。如此舒畅的心情实在是久违了。
「小姐,真的是太精彩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够成为《歌姬》(LaCantatrice)的吧?」
在听众之中,有一个老婆婆一边鼓掌一边说道。周围的人们也都赞成的点了点头。可是,只有艾玛波拉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歌姬》?」
优秀的歌手们似乎是被那么称呼的。是指站在剧院的舞台上歌唱的意思吗?尽管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对方应该是在夸奖自己,正当艾玛波拉打算对此表示感谢的时候。鼓掌的声音突然中断,由听众组成的墙壁被一分为二。众人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全都闭上了嘴巴急匆匆的走掉了。
在退潮的人群当中,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岁上下。蜂蜜色的头发用香油向后梳的整整齐齐,上衣是一件在领口袖口用貂皮点缀的高级羽织物。是那种所谓潇洒的人,另外,也彰显了他具有相当程度的财力。
男人眯起那有点睡不醒感觉的蓝色眼睛,安稳的笑了。
「下午好,《歌姬》。刚才的歌声实在是太美丽了。」
说着,男人伸出了手。以为是听众想要握手的艾玛波拉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男人一把抬起艾玛波拉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了吻了一下。就好像是在和贵妇人问安一样。
没错,问安。这是艾玛波拉在过去曾经无数次接受过的问候方式。
可是,她现在只是个居住在农家的牧羊人的女儿。被人以这样的方式问候非常不自然。最重要的是对于自己毫无戒备之心这点感到非常的吃惊,艾玛波拉一下子抽回自己的手,藏到了背后。明知这样做不好,她还是在对方看不见的情况下用衣服擦了擦手背。
男人朝明显动摇了的艾玛波拉投去了苦笑,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
「这真是失礼了。我原本只是打算表达一下自己的敬意——还有这边这位小《歌姬》,下午好。」
似乎是刚刚注意到艾伦的存在,男人也朝艾伦投去了笑脸。可是,艾伦躲到了艾玛波拉的身后。明明刚才被那么多人围观的时候依然毫无畏惧的歌唱着。
「这个孩子是你的妹妹吗?」
艾玛波拉今年十六岁,艾伦则是四岁。说是年纪上有点距离的姐妹的话完全说得通。可是,或许是由于艾伦比起同年龄的孩子更瘦小的缘故,常常会被别人误以为是母子。实际上,对于居住在同一个庄园的人们之间流传的那些谣言,艾玛波拉也很清楚。
但是她并不讨厌。反倒可以说是欢迎这种误解。尽管没有血缘上的联系,艾玛波拉还是希望能够成为艾伦的母亲。
「是我的女儿。」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作答。躲在身后的艾伦用小小的手,紧紧地抱住了艾玛波拉。
可是男人非常吃惊的抬起了眉头。
「哎?你的衣服……应该是,我们庄园里面未婚的姑娘们穿着的那种啊?」
这回轮到艾玛波拉对于男人的发言产生疑问了。我们庄园,也就是说……
「那个,请问你是……?」
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想而提问道。结果男人非常夸张的弯下腰,很绅士的行了一礼。
「哎呀哎呀,真是失礼了。我的名字是盖塔诺·帕修恩特。请您多关照了,《歌姬》。」
他用非常亲切的笑脸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帕修恩特。那是统治着安内洛这座城市的侯爵的姓。
「是帕修恩特侯爵大人吗?」
艾玛波拉瞪圆了自己的紫丁香之瞳,询问道。领主就连随从都不带一个就来到集市上参观这种事情简直难以置信。如果说是微服私访,那么也应该穿着更加不显眼的衣服出现,可是周围的人群的视线全都在他的身上晃来晃去。这说明大家都知道他是谁。可是他对于这样的视线毫不在意,依然笑脸相迎,回答道。
「那是我的父亲哦。我是帕修恩特侯爵家的次男。不过次男这种身份,地位也好财产也好什么都继承不到啦……现在是负责管理某个父亲所有的庄园。」
庄园的管理者。也就是领主代理——代理人。
艾玛波拉慌慌张张的低下了头。
「冒犯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禁流出了冷汗。甩开了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让他觉得不高兴了。如果还把塞尔吉奥和德波拉也牵连进来……不好的预感逐渐膨胀。可是盖塔诺依然不改脸上的笑容。
「不会不会,虽然说是交给我来管理,但也不过是近两年的事情罢了。我也不常呆在庄园里面的。」
代理人主要负责的是会计方面的事物,很少直接和农民们见面。所以就算不认识也是很正常的。盖塔诺似乎并不在意这这事情,艾玛波拉安心的叹了一口气。
「那么,能不能问答我的问题呢?」
经他这么一说,才发觉自己还没有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不能够在这样疏忽下去了,于是艾玛波拉连忙回答。
「这个孩子并不是我自己生的。但是,她依然是我的女儿。这身衣服是收留了我们的夫妇送给我的东西。因为没有其他像样的衣服了……如
果您是代理人大人的话,只要稍微调查一下马上就会知道了。我的名字是艾玛波拉。是牧羊人特内雷萨家的,艾玛波拉·特内雷萨。」
居住在庄园里面的人全都被管理,记录在案。塞尔吉奥和德波拉收留了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还是最近的事情,翻翻底账的话,应该会在最近的记录里面找到相关的记述。
这么一来对方应该就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了。虽然艾玛波拉这么想,可盖塔诺用手撑着下巴,为难似的笑了。看样子这和他希望得到的答案还是有些距离。
「承担了母亲的义务养育孩子呢。这么年轻就如此有爱心,真是让人钦佩——可是,我想要了解的并不是这个问题……你有丈夫吗?」
这方面的问题调查一下应该也能够知道。正当艾玛波拉想要这么回答的时侯,她突然发现。盖塔诺平静的眼神当中蕴藏着某种猎人的光彩。
简而言之,他对艾玛波拉一见钟情了。
庄园里面也有年轻人把相同的思绪告诉了自己。可是,他们的说法没有任何掩饰,非常的直接,真要说起来,仅仅是大量粗俗的用词这一点就足以成为拒绝他们的理由了。至于那些纠缠不清的人,德波拉会用扫帚好好招呼他们的。
盖塔诺虽然是次男,但毕竟是领主的亲生儿子,也是庄园的代理人。和艾玛波拉之间的地位差距那是天差地别。
过去自己还是国王的女儿的时侯,对于贵族们的求婚那是理所当然一般的断然拒绝。因为觉得嫁给父王替自己选择的对象才是自己的使命,所以没有必要对没有被父王选上的那些人倾注感情,再说,自己拒绝他们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如果说现在还用和那个时侯一样的态度甩了盖塔诺,那么不仅仅是自己,就连塞尔吉奥和德波拉,甚至是艾伦都会遭殃。
艾玛波拉是单身的这件事情只要调查了就能够知道。就算在这里说谎也没有任何意义。犹豫再三之后,艾玛波拉还是选择说出真相。
「我没有丈夫。可是我和某一个人定下了等待他的约定。」
用双手抱住挂在胸口的石子——《水面之月》。那是他送给自己的,心的证明。
盖塔诺是个温柔而又优雅的年轻人。不想伤害他,然后又要顾及到塞尔吉奥他们,所以也不想引起任何的风波。因此,告诉对方自己早已经心有所属,让他干脆的放弃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可是。
「那个人什么时侯才会回来呢。」
盖塔诺并没有退缩。蓝色的眼睛当中渐渐流露出浓郁的坚定的猎人眼神。虽然言谈举止非常温和,却非常黏人。
明明就是领主儿子的身份,却不摆架子,看着他人的眼神也没有自大的感觉。所以才希望他能够尽早放弃。自己的心情绝对不会发生改变。无论怎样追逐自己,到头来盖塔诺都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可是,他却问了自己最难回答的那个问题。他……西奥博尔德究竟什么时侯会回来?艾玛波拉不知道,西奥博尔德自己肯定也不知道。就连有没有活着再相见的机会,也同样无人知晓。
或许已经再也不能见面了。一直以来都努力避开的这种非常现实的可能性突然出现在眼前,甩也甩不掉,艾玛波拉的眼眶湿润了。
慌忙低下了头,可还是被对方发现了。盖塔诺收起了笑脸,用非常担心的眼神看着艾玛波拉。
「难道说,那个人已经……在星海了?」
星海——那是生活在这片艾斯塞纳里奥大陆上的人们用来称呼脱离了肉体的灵魂归处的名称。在艾玛波拉成长的国度,人们都说死者会去到月神居住着的月之乐园。与之类似,这里的说法是天上有一片海洋,死者的灵魂转化为星星就好像鱼儿一样遨游在星海之中。纯洁的鱼儿能够将光芒投射至地面,可是为了不让罪孽深重的鱼弄脏星海,神会饲养野兽吃掉他们,诸如此类的传说。另外,月亮是神用来窥视地面的窗口,一旦神发现下界发生了什么灾难的话,就会排除散发着白银光辉的天使前来解救众生。
那个天使和侍奉着月神的银龙应该是相同的存在吧。银龙为了实现愿望而乞求力量,其实原本只是个普通的人类。通过誓约获得力量之后成为了银龙,用无尽的生命侍奉月神。
所以,成为了银龙的他绝对不是死者。但他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这点倒也是事实。说是去了月之乐园——身处星海,也没办法否认。尽管如此,如果跟对方说自己等待着的人是银龙或者天使的话只会被看成是脑子有问题的女人。自己被别人用怎样的眼光看待倒是没所谓,可只要想到这样一来自己有可能不得不和艾伦分别,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或许是想要替她拭去眼角的眼泪,盖塔诺伸出了手。但他的手停在了空中。从艾玛波拉的身后跳出来的艾伦用自己的小手尽全力地推开了盖塔诺。
「住手!不要欺负波拉!」
以艾伦的力量当然不足以把盖塔诺推倒。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命的守护着艾玛波拉。被少女误解了的盖塔诺只能苦涩的笑了笑。艾玛波拉顾不上自己眼角的泪水,急忙把艾伦拉了回来。
「快停下来,艾伦。不是这样的。」
艾伦想要保护自己的心情让艾玛波拉很高兴。虽然是很高兴,可是不能让她在盖塔诺的面前做出无礼的举动。
「实在是非常抱歉。」
把艾伦抱在怀中,朝着盖塔诺低下了头。也包含着希望对方趁早放弃的含义在里面。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是自己已经不想再和他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了。
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这样的举动意味着拒绝。面对代理人的时侯不能够采取失礼的态度,这已经是极限了——可是。
盖塔诺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没有办法忘记那个人,很痛苦吧。——我啊,希望自己能够安慰你。」
就算对方是关心自己,这样的举动还是干涉的太多了。而且,刚才的那句话怎么也不能当作没听见。保持着向下的视线,艾玛波拉凛然的提高了音调。
「我不觉得无法忘记一个人是痛苦的事情。虽然也有回忆起,感到难受的时侯——但只要想到这是那个人留给我的东西,这样的痛苦就会转变成安慰。只要还记得那个人,艾伦也在我的身边,我就不需要其他的安慰。」
拼命的压抑着几乎狂暴起来的语气,尽可能恭敬的缓缓道出自己的真实心情。
无论怎样痛苦都没有关系。触摸自己脸颊的那只手的温度,唯一的那一次不自然的微笑,如果要自己忘记这些东西,那比赤脚站在烧红了的铁板上更痛苦。
就在此时,头顶上钟楼里面的大钟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集市结束了,同时也代表着用不了多久广场的大门就会关上。艾玛波拉不敢放走这个机会,赶紧把铺在地上的东西和剩下的货物装进箩筐里面。
「时间到了,我要回去了。」
说着便背起了箩筐。可是盖塔诺依然不屈不挠。抓住了艾玛波拉的手臂,停下了她。
「等等。我不相信有像你这般美丽歌喉的人会是农民家的女儿。你应该待在和自己相衬的舞台上,《歌姬》」
不知何时,盖塔诺的脸上出现了咄咄逼人的表情。手上的力道也大了许多。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几乎都要陷到肉里面去了。艾玛波拉痛得皱起了眉头。
「请您原谅我,我……」
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看着对方的眼睛,似乎是在申诉。可是,话只说了一般就卡住了。在盖塔诺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影。
是一个全身都隐藏在钟型羽织外底下的身材娇小的人。用外头和头巾把自己的脸藏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他的嘴角,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可是,艾玛波拉很快就确定对方是个男人。因为她从那个人外套前襟的缝隙之间看到了他脚上穿着的草鞋。用山羊还是其他什么动物的内皮拔了毛之后鞣制成的带子绑在膝盖上,这种会让别人看到裸足的装束,一般来说不会是女人。
在这种时候难道还有什么要事吗。吃惊的皱起眉头之后,发觉他唯一暴露在外的嘴角笑了。说是微笑,倒更包含着戏虐的味道。然后他立起食指,放到了嘴唇上。意思很明确,『别出声』。
不过,就算没有这样的指示,艾玛波拉也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在外套下面露出来的另外一只手上,捏着一个小动物。
那是老鼠。提着四脚不停扑棱的老鼠的尾巴,摇晃着。艾玛波拉惊讶的瞠目结舌,注视着那悬在半空的老鼠,可是盖塔诺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这个时候,小个子的人瞄准了机会偷偷伸出手——他居然把老鼠放在了盖塔诺的肩膀上面。老鼠寻找着逃跑的路线,左右乱窜,最终落到了非常高级的外套的后领里面去。
盖塔诺直到这个时侯才发觉了情况有异。松开了艾玛波拉的手,尖叫着拍打着衣服。老鼠很快就从袖子中探出了头,摔倒了石砖上面。盖塔诺对于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东西感到非常吃惊,用力的用脚踩了下去。老鼠灵活的从盖塔诺的胯下逃走了,只留下铁青着脸大口喘气的盖塔诺。
看着这幅光景的艾玛波拉也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可是,引发了骚乱的当事人反倒非常愉快的笑了起来。
「哥哥的舞跳得真好呢。」
尖细的声音,似乎是个还没有变声的少年。身高已经和艾玛波拉差不多了,应该是在十三岁上下吧。说不定,对他而言这只是个孩子的恶作剧而已,没有什么可怕的。就算对方是领主的儿子也一样。
虽然艾玛波拉担心着少年的安危,但是周围的人们都因为他的戏言强忍着笑出来的冲动。盖塔诺也一样,尽管脸上的肌肉依然抽搐着,却还是用沉着的态度转向了少年。
「这可不行啊,居然会有做出这种恶作剧来的小鬼。你是哪个职人的徒弟吗?还是说某个商店的打杂?」
「想要知道啊?那就猜猜看啊。」
少年依然保持着笑容。他难道就不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判罪吗。
突然之间被扔到一边的艾玛波拉只能默默的注视着这两人的对话。忽然有个人扯了扯艾玛波拉的袖子。不是艾伦。而是在一旁卖水果的女人。女人靠到她的耳边,轻轻的说道。
「小姐。赶快乘着现在逃跑吧。」
「可,可是,那个男孩子还……」
「没关系的。那个人是二少爷,所以在城市里面没有多大的权限。那种程度的恶作剧的话,被骂个几句就没事了。」
将信将疑的相信了对方的解释。乘着盖塔诺背对着自己的时侯,背着箩筐,牵着艾伦的手离开了。
混入听到了钟声而开始匆匆忙忙回家的人潮当中,穿过了广场的大门。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的穿过繁华的街道朝着城墙的大门快步前进——突然,发觉到。难道说刚才那个少年是在保护自己?
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在布满了木制店牌的繁华街道上全都是从广场中走出来回家的人们,但是并没有看到和那个少年类似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自己回去是不是会好一点的想法。可是,如果说那个少年真的想要保护自己的话,回去只会破坏了他的一番好意。虽然还是犹豫不决,但是除了相信他被训斥一番之后就能平安无事之外别无他法。
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天上。不过已经是秋天了。如果磨磨蹭蹭的话就要在漆黑一片的道路上回家了。
朝着广场的方向感谢地行了一礼之后,艾玛波拉带着艾伦急匆匆的踏上归途。
西下的斜阳从正前方照耀着自己。眩目的阳光使得艾玛波拉和艾伦只能低着头一路前行。
马上就要到家了。分隔开牧草地的道路上下起伏着,虽然需要时而上坡时而下坡,但是已经褪色发白的土被来往的行人踩得严严实实,走起来并不吃力,最重要的是背在身上的箩筐已经空了,没什么分量。
今天的时间似乎过得比平日都慢,特别是最后的那一阵骚动。
「艾伦,马上就要到家了。今天累坏了吧?」
在夕阳眩目的阳光之下,艾伦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觉得这样能够让她的心情变好一些才会带她出来的,结果反而让她产生了非常讨厌的回忆,艾玛波拉懊悔不已。在盖塔诺的面前,不得不训斥艾伦这点更让她觉得如此。
「——刚才,没能说出口……谢谢你保护了我。我真的是很高兴呢。」
明明还这么的弱小,依然挺身而出想要保护自己。原本应该是反过来,由自己保护她的。艾伦拼命的想要守护约定。那是和成为了银龙的西奥博尔德离别之际,立下的约定。
「今天虽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过下次再去的时侯一起到集市上看看各种东西吧。一直都坐在同一个地方的话很无聊的吧。」
艾伦对所有东西都很感兴趣,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集市原本应该是个更让她高兴的地方。可是,艾伦摇了摇头。
「不无聊啊。」
谨慎的轻声细语。就在艾玛波拉以为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的时侯,艾伦又继续道。
「那么多人都夸奖了波拉。歌唱得非常好听呢,这样的。大家都笑了。所以,不无聊哦。」
还是一样,细细的声音。可是,有种自豪的感情。
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艾玛波拉心头一热。这份热量很快便来到了眼角。
就算是这样的自己,艾伦也为之感到骄傲。就算看到了自己再不中用的那一面,也不会失望,全心全意的信赖着自己。
这样一份信赖给予了艾玛波拉新的力量。无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让这个孩子变得幸福,就算再怎么笨拙,也一定会全力去做。
这么想着,从夕阳的方向,正前方,一块小石子飞了过来,在脚边弹跳了几下。吃惊的同时用力地握住了艾伦的小手,艾玛波拉后退了几步。
把手抬到眼睛的上方,遮住夕阳,眺望着石子飞来的方向。前方的道路是坡度很缓的上坡,在坡道的顶端有三个小小的人影。虽然由于反光的缘故不怎么看得清楚,但还是能分辨出那是三个小孩子。正中间的那个孩子双手叉着腰,傲慢地摆着架子。
「别回来,外地人。」
那个孩子的声音是男是女都辨别不出来。可是,透露出来的敌意还是非常明显。虽然自己这边看不清楚,还是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对方憎恨的视线。
在逆光之中,两侧的另外两个孩子行动了起来。隔了一小段时间之后,又有石子在土地上弹跳——孩子们正朝自己扔石子。
另外两人也和中间的那个孩子一样从坡道的上方俯视着。
「我妈妈已经跟我说了。塞尔老爷子那里的艾玛波拉比起上了年纪的狗还要不中用。就算来到了田里也只能给大家添麻烦。和艾玛波拉一起干活的日子工作总是会完不成,奖赏就更不用想了。」
「我姐姐也这么跟我说。收留了那样的家伙,塞尔爷爷和德波拉奶奶也够辛苦的。」
两侧的两人提高了声音辱骂着艾玛波拉。尽管对方只不过是个孩子,这些话语还是刺痛了艾玛波拉的心。没有办法反驳这点更是让她无地自容。
在自己的手心,艾伦加重了握住自己指尖的力道。手指被紧紧地勒住,有些疼痛。艾伦则深深地低着头。
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是该训斥那些孩子们呢。还是抱着艾伦逃也似的回家去呢。就算他们的说法是正确的,可毕竟是做出了扔石子这种危险的事情,两个选择似乎都是正确的,又似乎都是错误的。
总而言之,不能让艾伦受伤。
为了不被飞过来的石子命中,艾玛波拉开始慢慢的后退拉开距离。忽然,站在正中央的孩子愤怒的大声喊道。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我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明明就是你们的不对!被艾伦抓伤了之后,输给女孩子回到家里被爸爸骂了一通,还被哥哥们笑话了!」
正中间的影子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跺了跺脚。
用手背遮挡着太阳,眯起眼睛,仔细的观察着那个孩子的脸庞。在他的脸颊左右两侧,各有三道抓痕。
是昨天的那个男孩子。被艾伦抓伤之后,愤怒的母亲带着的那个孩子。
原本以为一切已经结束了。结果却被父亲训斥,被兄弟们耻笑,小孩子稚嫩的自尊受伤了吧。
艾玛波拉的手被艾伦握得生疼。手心中艾伦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仔细一看,低着的脸庞早已变得通红。抿在一起的嘴唇也不住地颤抖着,盯着地面的眼角高高吊起。榛色的瞳孔变得湿润,泪水似乎马上就要夺眶而出。
艾玛波拉还是第一次看到艾伦这样的表情。一开始,艾玛波拉还不明白艾伦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变化。在她明白了艾伦正拼命忍着愤怒感情的同时,男孩子不依不饶的继续说道。
「我昨天说的那些话,全村人都是这么想的!艾玛波拉离开这个村庄就好了!」
在男孩子说完这些话之前,艾伦就已经开始动作了。一下子松开了连接在一起的手,朝着前方飞奔,捡起之前落在地面上的石子,朝着男孩子们扔了回去。男孩子们也摆开了架势。理解了眼前状况的艾玛波拉青着脸大声喊道。
「不可以,艾伦!」
对手在坡道的顶端,艾伦的力量没法扔那么远。可是,在突发的状况之下失去了冷静的判断。艾玛波拉急忙跑到艾伦的身边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然后举起了手给了艾伦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夕阳下空旷的牧草地上飘荡。
石子从小小的手心中落到了地上。直到刚才还完全不放在心上的牧草地中的虫鸣,此刻却显得格外吵闹。那是因为除此之外只剩下一片寂静。
三个男孩子也安静了下来。被打了一巴掌的艾伦侧着脸,却没有哭泣。
紧紧握住热得发麻的手掌,艾玛波拉蹲了下来。虽然和艾伦的视线齐平,艾伦却始终注视着斜下方,不肯转过头来。艾玛波拉对此毫不在意,静静的说道。
「不希望别人对自己做的事情,就不能够对别人做。如果那么做了,那你不也成了『做了令人厌恶的事情的人』吗?现在或许你还不会察觉到这一点,可是之后一定会觉得
自己做过的事情非常可耻。艾伦也很清楚哪些事情是不可以做,做了会让人觉得厌恶的吧?」
艾伦扭着身子没有回答。可是,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眨了眨眼睛之后,泪水便如断了线一般不住的流了出来。伴随着啪嗒啪嗒的声音,在脚下干燥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个个圆形的痕迹。
艾伦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无声的哭泣着。这是她对于那些男孩子们最大程度的抵抗吧。在背对着他们的情况下,只要不发出声音,就算是哭泣了他们也不会发觉。
把背上的箩筐放到了地上,艾玛波拉又站起身来。将艾伦留在原地,她朝着少年们走去,最终停在了石子够得着的地方。
三个人的身子都僵硬起来。虽然在逆光之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那种疑惑和紧张的感情还是传递了过来。因为没想到艾玛波拉会打艾伦的缘故,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直射的夕阳令人目眩,可艾玛波拉还是直视着三人,说道。
「你们的母亲还有姐姐所说的事情都是正确的。我的确,只会给大家添麻烦而已。可是,我想要留在这里。为了生存。为了保护艾伦。所以,如果说你们无法原谅我,那就尽情朝我扔石子吧。我不会逃也不会躲,你们想怎么扔就怎么扔。作为交换,你们不可以对艾伦出手。」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依无靠的艾玛波拉还是想要留在此地,不想离开塞尔吉奥和德波拉的保护。能够有一个屋檐挡风遮雨,提供一个栖身之所是多么的不容易,更不要说每天都能够填饱肚子是多么的值得感激。这些她都非常清楚。
不能让艾伦挨饿受冻。如果说自己挨几个石子就能够保护艾伦的话,这份代价根本不算什么。
艾玛波拉抬头挺胸的站在两道鲜明马车的痕迹之间。将双手叉在胸前,表达出自己不会躲避也不会用手挡开石子的态度。
可是刚才的威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男孩们靠在了一起沉默不语。没有办法,为了让他们能够更好的瞄准自己,又向前踏出了一步。突然,三个人同时害怕似的颤抖起来,掉头就跑。
随心所欲的扔石子这样一句话,让他们感到害怕了吧。或许是自己的虚张声势起到了作用。
不过是年幼的孩子。也并没有真的想要伤害他人。只不过是想吓吓对方,让对方觉得自己才是处于优势地位的人。
可是他们之所以会感到害怕,是因为在内心的身处有着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的自觉。做出了不抵抗的宣言,甚至是不惜受伤的觉悟之后,让他们发现了内心深处的罪恶感。
那些孩子本性并不坏。只是在听到了母亲和姐姐的抱怨之后,产生了孩子般的愤慨而已。对于那些孩子来说,艾玛波拉是威胁到自己重要家人的敌人吧。
回忆起已经死去了的弟弟。用非常笨拙的方法,想要保护姐姐艾玛波拉的那个孩子。弟弟,和那些孩子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么一想,就没法产生对于他们的憎恨之情。
「波拉……」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艾玛波拉转过身去,艾伦就在站自己的身后。眼眶肿的老高,鼻涕也淌了下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对……不……起。」
呜咽着,几乎是泣不成声,尽管如此,她还是认真的道了歉。
不得不道歉的其实是自己才对,诅咒着如此不中用的自己。艾玛波拉弯下膝盖,用白色的褂裙替艾伦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昨天,艾伦是因为那个孩子说了艾玛波拉的坏话才会抓伤了那个男孩子。那是不管多么饥饿都不曾说过一句不满的艾伦,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的事情。
现在能够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告诉自己吵架的理由了。如果把事情发生的原委全都说出来,那自然就成了自己把别人辱骂艾玛波拉的话转述了一遍,所以才不愿意说。
艾伦为艾玛波拉考虑了那么多,可自己却在手忙脚乱之下打了艾伦。明明艾伦就是一个,如果自己肯静下心来好好说几句话,很快就能够理解的聪明的孩子。
艾伦被泪水打湿的脸颊,有一半是红色的。
「对不起,艾伦……对不起……」
不断重复着道歉的话语,艾玛波拉抱紧了艾伦。
艾伦觉得脸上无光,却没有责备身为原因的艾玛波拉。不仅如此,还挺身而出保护了她。为了保护艾玛波拉,即使面对着比自己年长的男孩子也毫不退缩。
痛恨着自己的无力,感到无地自容。眼角仿佛被火烤着一般,滚烫滚烫,泪水流了下来。
艾伦依然哭泣着。一边哭泣着,一边用小小的手静静的拥抱着艾玛波拉。
这双手拯救了艾玛波拉无数次。第一次见面的时侯也是,温暖了悲痛欲绝心灰意冷的艾玛波拉的手心。现在也是一样,拥抱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心灵。无论何时,都不曾放弃自己这个靠不住的母亲。
为了这个孩子,自己必须振作起来。
虽然这么想,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艾伦的小手是如此的温暖。
待到泪水流干,人困体乏的时侯,夕阳已经将天空染成了红色。
驱赶着摇晃的大脑和蹒跚的脚步,艾玛波拉背起箩筐,牵着艾伦的手。慢悠悠的回到了家里。
塞尔吉奥和德波拉都大惊失色。发觉两个人都哭肿了眼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比起商品全都卖光了的喜悦,在城市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更让他们担心。因为这样一份关心而感激,泪水再一次落了下来。
可是,绝不能把理由告诉他们。这些温柔善良的人一定会保护艾玛波拉。特别是性格倔强的德波拉,如果说被她知道了那些少年朝自己扔石头的事情,肯定会冲到别人家里闹上一番。
结果,最后随便说了几句话搪塞过去,这一天在吃过晚饭之后马上就上床了。
月亮一如往常的投射着柔和的月光。
可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可耻的样子,所以,今天艾玛波拉没有去那座山丘——没有去那座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