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波拉的一天是从把《水面之月》挂在脖子上开始的。
编织得很粗的麻绳如果缠住了脖子就麻烦了,所以睡觉的时侯把《水面之月》放在枕边。
一起睡在纺织小屋当中的艾伦还没有起床,于是艾玛波拉一个人走到屋外,用井水洗了洗脸。接着用冷水洗了洗了肿着的眼圈,感觉非常舒适。朝霞也很美丽。可是心情还没有完全恢复。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让自己消沉下去的空闲了。不生病的情况下还不干活的话那就真的太不中用了。
把视线转向主屋,塞尔吉奥和德波拉似乎还没有起床。
回到纺织小屋,开始整理行装。用绳子把金色的长发束起,去到家畜小屋,将里面的鹅和鸡赶到外面的围栏里面之后收集产下的蛋。暂时将蛋放到篮子里面之后,接下来从仓库里面拿出大大的扫帚打扫起家畜小屋。
就在这个时候,从主屋那边传来了犬吠声。似乎有什么人来了,可是很快又安静下来,应该是塞尔吉奥和德波拉起床了的缘故吧。这么想着,艾玛波拉在结束了打扫之后来到围栏边,撒下饵料。
在中午之前,就先让家禽呆在这里。鹅的警戒心很强,如果有狐狸出现的话会大声的喊叫报警,只要是在家里的人全都能够听到,所以不用太担心。
「……波拉。」
就在艾玛波拉撒着饵料的时侯,艾伦擦着眼角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因为刚刚起床的缘故,麦穗一般的头发乱糟糟的翘得老高。平时都要睡到早饭准备完成之后,今天似乎是由于犬吠的缘故,早早的醒来了。
再睡一会儿去吧。正打算这么说的时侯,突然想到如果硬是睡个回笼觉那么等会儿起床的时候反而更加痛苦。偶尔有这么一天早起的日子也不错,改变了想法之后,艾玛波拉微笑着说道。
「早上好,艾伦。这么早就起床真是了不起呢。」
尽可能做出开朗的表情。如果自己一直都是消沉的样子,那么艾伦也会感到不安。
被夸奖了的艾伦还是一脸倦意,不过腼腆的笑了。
被亲生的母亲抛弃,还非常年幼,但艾伦还是理解了这一点,尽管如此,她却没有说过任何一句憎恨的话。既不闹别扭也不耍脾气,是个能够好好的整理经验记在心里的好孩子。所以,艾玛波拉相信她一定能和那些男孩子重新和好。为此,艾玛波拉必须要得到他们的认同。
艾伦还在擦着眼角。和艾玛波拉一样,因为哭泣的缘故,眼睛依然红肿着,所以才感到了不适吧。
「去洗脸吧。」
单手拿着装着蛋的篮子,带着打着哈欠的艾伦来到水井旁。打上一桶水来让艾伦洗了洗脸,自己也洗了洗手。然后用湿润的双手替艾伦整理好头发。能够感觉到艾伦的头发长长了。
接下来顺带着把自己束起的头发解开,也用手梳理了一下。
冷水似乎起到了作用,艾伦的眼睛清澈了许多。榛色的大眼睛显得水灵灵的。
刚刚见面的时侯,在过于瘦弱的身体衬托之下,大大的眼睛显得异样的醒目,现在艾伦的脸颊恢复了小孩子应有的那种圆嘟嘟的感觉。在柔软浑圆的脸框上面,分外显眼的大眼睛给人非常可爱的印象。
「那么,接下来就是早饭了呢。今天有四颗蛋哦。」
看着篮子里面,艾伦的脸上出现了高兴的神采。
四颗全都是鸡蛋。鹅下蛋远不如鸡那么频繁。在家里总共的八只鸡里面,除去两只公鸡之外全都是母鸡。可是,并不是所有的母鸡都会每天下蛋,所以一个早上就能收到四颗鸡蛋的情况是很少见的。
「我去让爷爷和奶奶看看!」
艾伦用双手提着篮子,兴冲冲的朝着主屋跑了过去。
「别摔跤了啊。」
苦笑着提醒她注意,艾玛波拉也跟在艾伦的身后。
今天也不用从事庄园的工作。是人们打理自己家里的田地和工作的日子。接下来还要编织出售用的毛织物,和毛织物必须用到的纺线。除此之外,还有洗衣服和替收割下来的自家麦子脱壳的工作。每天需要干的工作数量用双手十指都数不过来。
靠近主屋之后,听到了谈话的声音。客人似乎还没走。刚一走进依然敞开着的大门——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坐在桌子旁的长凳上,面对着老夫妇两人的是有着蜂蜜色头发的男人。安内洛领主帕修恩特侯爵家的次子,盖塔诺·帕修恩特。
把装有鸡蛋的篮子放在餐桌上。盖塔诺笑吟吟的摸着艾伦的头。艾伦非常尴尬似的低着头。
注意到呆立在门口的艾玛波拉之后,盖塔诺意味深长的笑着站起身来,非常绅士的打了招呼。
「早上好,艾玛波拉。」
「……早上好,代理大人。」
虽然对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很大的疑问,可是对方先向自己打了招呼之后也不能不回应,无可奈何之下,艾玛波拉只得微微点头。
艾玛波拉,他直接用名称呼自己。说起来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过他了。有了姓名这样一个线索之后,代理人想要找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也就很容易了。在集市上得到素不相识的少年帮助,从困境之中脱身,可现在这全都白费了。在心中悄悄的向少年陪着不是。
得到了解放的艾伦跑到艾玛波拉的身后躲藏了起来。似乎从昨天的那一件事情之后就对盖塔诺产生了不好的感情。
艾玛波拉也一样。昨天还觉得他不过是个有些固执的人罢了,可在已经如此明确的拒绝了的情况下,还要追到家里来,这实在是让人困扰。
「……代理大人今日前来不知是有何要事呢。如果是催促罚金的话,那我现在就支付清楚。」
用歌声赚来的金钱。暗示着自己付清了罚金之后就请你立刻回去。可是,盖塔诺仿佛没有发现这样一层含义,依然笑容满面。与之相对的是,明白了艾玛波拉话中含义的德波拉皱起了眉头。
「艾玛波拉,你太失礼了。」
德波拉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盖塔诺是管理庄园的代理人,不能够用这样的态度来面对代理人,她的心情也很容易理解。特内雷萨家族代代能够以牧羊为生,这也多亏了帕修恩特侯爵家族的庇护。
没办法辩解,艾玛波拉陷入了沉默。打破了这样一股沉默的是盖塔诺令人意外的发言。
「罚金已经没必要再支付了哦。」
「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说,叔叔?」
塞尔吉奥已经替自己支付过了吗。这么想着,把视线投向了坐在妻子身边的老人身上。
「领主大人替我们免去了。」
塞尔吉奥的回答非常简洁。可是,对于免除罚金这样一种原本应该令人感激的决定,此刻的塞尔吉奥却高兴不起来。把眼睛深深地藏在浓密的白色眉毛之后,避开了自己的视线——有种不好的预感。
「到底怎么了?」
为了补偿对领主造成的损失才被处以罚金。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被免除了。
艾玛波拉用充满了警戒心的紫丁香之瞳向盖塔诺提出了疑问。接着,盖塔诺眯起安稳的碧眼,微笑着说道。
「只不过是讨好老人家的心情罢了。毕竟是为了重要的请求才前来的嘛,算是一点小礼物吧。」
这种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让艾玛波拉焦急起来。虽然不想听到他的答案,但还是迫切的希望对话能够进展下去。
于是盖塔诺说出了自己预想中的那句话。
「我是来向家长们请求,把艾玛波拉·特内雷萨嫁给我为妻的。」
果然是这样。
虽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回答,但艾玛波拉还是觉得很头疼。
自己完全没有这样的打算和心情。昨天已经跟他这样说过了,而且最后还偷偷地跑掉了。如果说这样还不明白,那么就没有在拐弯抹角的必要了。
「在这件事情上,我昨天应该已经拒绝过了。」
太过软弱的话,没办法将自己的感情传达到对方那里,可太过强硬又会引起风波。所以尽可能不夹杂任何感情的,用明确的话语告知对方。无意识中,双手握住了挂在胸前的《水面之月》。
看到艾玛波拉的这番举动,德波拉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伤心的东西,眼神中充满了哀伤。然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沉重的开口说道。
「艾玛波拉。你和艾伦一起去那位大人的身边吧。代理大人,请你带着她们走吧。」
这是艾玛波拉完全不曾预想到的话语。
在被庄园中的年轻人们追求的时侯,德波拉像拍苍蝇一样挥舞着扫帚驱赶他们。那个时候,对方的态度明显就是来玩玩的,用不堪入耳的各种下流话语在家门前叫唤个不停,可这次状况完全不一样了。不可能用扫帚把代理人扫出家门,再说盖塔诺虽然态度是强硬了点本身还是没有恶意的。所以不会保护自己这点是已经预想到了。
可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把艾伦一起带走这样的话来。
「阿姨,为什么……」
难以置信,不愿相信。握着《水面之
月》的手颤抖着,声音也同样颤抖着。
「我已经累了。」
德波拉逃避似的将视线挪向了一旁,她的话语刺在了艾玛波拉的心坎上。
「因为家里没有年轻的劳动力,所以才会收留你们的。可是别说是帮忙了,根本就是累赘。原本还想着只要等到你熟悉了之后就能够像别人一样干活了,所以才忍着,可期待完全落空了啊。明明是打算等到我们两个干不动活之后让你来照顾我们的,结果却反过来变成我们来照顾你,真是好笑——你还是赶快走吧。」
「阿姨……」
进入自己耳中的话语刺痛了心灵。德波拉眉间的皱纹似乎变得更深,她侧着脸,拒绝直视艾玛波拉的视线。
艾玛波拉寻求着救助,望向了坐在德波拉身边的塞尔吉奥。可是,塞尔吉奥明明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却依然望着桌子不肯抬头。
「叔叔……」
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躲在背后的艾伦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似乎因为德波拉严厉的口吻而感到害怕,但是艾玛波拉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结果就连开口安慰艾伦都做不到。
沉重的沉默继续着。打破了这种尴尬气氛的是盖塔诺想要修补的声音。
「哎呀哎呀,不用这么深刻嘛——艾玛波拉,我是绝对不会强求你的。如果你真的讨厌我,那我就老实放弃。可是,至少给我一天的时间吧。今天一天,我希望你能够和我一起在我家里度过。这么一来你也就能了解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之后再来做决定,好吗?」
盖塔诺的表情非常的认真。
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可是,无论如何还是要拒绝盖塔诺的提议。
正当艾玛波拉打算低下头拒绝他的时侯。突然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他说想要自己和他共度一天的时光,以便让自己好好的了解他。那么反过来说,这也同样是让他看清艾玛波拉为人的机会。
甩都甩不掉的黏人男子。就算被拒绝了也不放弃,说不定今后还会继续追求自己。既然如此,干脆做出让他生气的举动,让他看到自己不好的那一面,幻想破灭。
「……我知道了。那么,就今天一天。在太阳下山之前我就要回来。」
在代理人的屋子里面,应该有常驻的助手和佣人。也不至于两人独处。
盖塔诺非常高兴似的笑了。快步的走出家门,朝她们挥了挥手。艾玛波拉牵着艾伦的手,跟在他的身后。
「叔叔,阿姨。我出门了。」
离开之前,留下了自己会在今晚回家的道别话语。
老夫妇保持着沉默。
即没说一路走好,也没说别再回来。
代理人带着两个少女离开之后,不知过了多久。
塞尔吉奥和德波拉一直保持着沉默。屋内一片寂静。公鸡的叫声传到了主屋这边,听上去是那么的刺耳。是艾玛波拉把家禽都放到篱笆里面了吧。一大早,就努力的工作。
「不管怎么说也不用说得那么过分吧。」
低头注视着餐桌,塞尔吉奥自言自语似的对妻子说道。
德波拉没有回答。深深的皱起眉头,脸上布满了如同干裂的土地般的皱纹,用顾虑重重的眼神看着少女们离去的方向。
「……如果不说到这个份上,她们是不会离开的啊。」
轻到难以捕捉的声音,总算是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位代理人是大概两年之前新上任的。领主次子的身份之前就从辅佐官和监工那里听说过,不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这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代理人的工作主要是会计方面的,同居住在庄园当中的人还有家畜数字进行着战斗,基本不会出现在劳动现场。说起见面的机会,那也就是每年举行两次的评判集会和农闲期之前的犒劳宴会了。可就算是这些活动,有辅佐官出场的话也就足够了,特别是在宴会上,所有人都忙着吃喝,谁还顾得上代理人的脸。
判断出那个年轻人便是代理人的依据,是他戴在手上、刻着侯爵家纹章的戒指。从行为举止来看也没有疑问。
吃惊那是自然的。毕竟是平时从来没有和农民们发生过直接接触的代理人跑到自己家来了。再加上他说想要艾玛波拉成为自己的妻子,完全不知所错。
按照他的说法,似乎是昨天在集市上面对艾玛波拉一见钟情了。因为只打听到了名字,所以便顺藤摸瓜来到了家里。代理人说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忘记艾玛波拉的脸。
可是,就算对方提出了这样的请求也不能若无其事的就答应他。虽然没有说出理由,但艾玛波拉和艾伦昨天都是哭肿了脸回来的。于是便怀疑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对少女们做了些什么。
德波拉向代理人提出了这样的疑问之后。她脸上坚毅的表情明确的表达出会根据代理人的回答决定是不是会将他扫地出门的信息。
而实际上,代理人确实有头绪。在他询问了艾玛波拉是不是有丈夫之后,艾玛波拉的回答是虽然没有结婚,但是有一个自己正等待着的人。可是,接下来再问道这个人时侯什么会回来,突然之间艾玛波拉就留下了眼泪。
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但是那个人似乎已经……代理人的话到这里就中断了。
其实早就察觉到了。艾玛波拉每天晚上都会偷偷地溜出家门,独自站在晚春时节曾经被罂粟花海染成一片红色的山丘上,静静的仰望着夜空。就好像,在那里等待着某人归来一样。
晚上出门非常的危险,因此也提醒了她许多次,可是她还是每晚都会过去。到了现在,就连严厉的德波拉也逐渐放弃,只当作没看见了。
仰望着天空的艾玛波拉在想些什么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明显不过了。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就是在星海当中遨游的鱼。是逝去之人的灵魂。
对于艾玛波拉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就在那里吧。挂在她胸口的那块石子,应该是由那个人送给她的。所以她才会常常摸着那块石头做出祈祷的样子来。
就算现在还很痛苦,但总有一天伤痛是会愈合的。毕竟还是个年轻的姑娘,过了一阵子之后又会找到新的恋情,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德波拉是这么想的。
可是,艾玛波拉却下定了决心要一直等待那个已经无法归来的人。
老夫妇二人已经上了年纪。或许那一天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艾玛波拉会怎样呢。带着年幼的艾伦,要怎么活下去呢。
艾玛波拉和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样。虽然现在已经布满了伤痕,但是她的手依然纤细、洁白、美丽。那是不曾参加过劳动的手。实际上,一开始的时候,她就连孩子都会做的家务也做不好。
不知道在来到这里之前艾玛波拉是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之中。不过,当时的她应该是过着连吃饭都是由佣人来喂,类似这样的生活吧。
生活在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中的女孩。尽管拼命的的学习着,努力去熟悉各种劳动,但是现在还什么都做不好,让人觉得不安。
但就算这样,如果有个能托付的丈夫在身边的话,那也就不用担心了,可艾玛波拉似乎是决意要孤老终生。
塞尔吉奥和德波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就在这个时侯,侯爵家的儿子笑着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说着想要娶她为妻。
没有利用代理人的立场,而是说愿意尊重艾玛波拉的意志。不过,最起码,还是希望她能够在了解了自己之后再作出决定。只要一天就可以,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他这么对老夫妇说道。
塞尔吉奥和德波拉都同意了。因为他们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够说服艾玛波拉。
但是,做出最终决定的还是艾玛波拉。如果说在了解了代理人的为人之后,她依然不愿意的话,塞尔吉奥也做好了放弃的准备。只要再过十年,艾伦也就差不多到了待嫁的年纪了,除了向神明祈祷自己能够活到那个时侯,别无他法。
不过,德波拉似乎有着不一样的想法。塞尔吉奥的妻子有着把艾玛波拉和死去的女儿看作同一人的倾向。把她当成自己那没能高高兴兴的穿上嫁衣,去了星海遨游的独生女。
为了让女儿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而买下来的衣服和饰品。为了让她能够穿上漂亮一点的衣服,两个人都拼了命的工作着。就算从自己的口中省下口粮也要把粮食和鸡蛋拿到市场去卖掉攒钱。可等他们将这些积蓄全都转化成华丽的服装的时侯,女儿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金钱的问题根本就无所谓。只是,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绝望般的空虚。
女儿一生中最美丽最幸福的瞬间。为了这一天的来临而活着,发狂般的工作着,打算将自己满溢出的爱情凝结成的结晶变成嫁衣送给她。可是,那个原本应该接受这一切的人已经不在了。
近在咫尺的幸福瞬间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被爆炸性的虚无感袭击,有那么一段日子甚至连工作都不想做了。尽管如此,自己还是重新站了起来,那是因为有妻子在身边的缘故。有着必须守护的人在自己身边
的缘故。就算是把已经被钉在名为绝望的棺材上面的心灵扯碎,也必须重新面对现实。
可是,在德波拉的眼中,还是只有女儿一个人。失去了应守护之物的德波拉不知道该将自己溢出的爱情置于何处,如同迷路了一般,心灵不断彷徨着。自那之后,过了几十年,总算是又回复了普通的生活,不过就算是现在,德波拉那满溢而出的爱情结晶还保持着当时的温度,寻找着可以寄托的地方。就在此时,艾玛波拉和艾伦出现了。
艾玛波拉是个就连做饭都不会的女孩子。一般来说这种食客早就被赶出家门了,而开始对于德波拉来说,这就好像是在照顾着婴儿的感觉。用自己的双手来养育,从年龄上来说马上就能出嫁的艾玛波拉成为了德波拉放置自己爱情结晶的场所。给予女儿幸福生活的目标,在阔别了几十年之后,终于能够实现了。
然而,艾玛波拉却打算要孤老终身。知道了这一点的德波拉不可能不失望。
能够预见到,在自己们死去之后,独自养育幼子的她的生活会变得非常艰辛。甚至有可能像女儿一样红颜薄命。到那个时候,艾伦又该如何是好。不安的想法笼罩在她的心头。
所以,德波拉才会说出那么严厉的话语,将艾玛波拉赶出了家门。代理人对待艾伦的态度也非常温柔,面对身为农民的自己也很亲切,是个循规蹈矩的年轻人。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希望她能够改变独自活下去这种寂寞的念头。在这样的思绪逼迫之下,最终说出了那样过分的话来。虽然代理人也说了希望自己能够帮忙创造对话的机会,但并没有暗示到要将她从这个家里赶出去的程度。想必他也是很吃惊的吧。
艾玛波拉被德波拉伤害了。想到这一点便心头一紧。所以,现在只能够希望代理大人牢牢的抓住她的心。
德波拉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门口。总是散发着坚强目光的双眼此刻却显得分外寂寞,被泪水湿润了。
塞尔吉奥看了看放在餐桌上的篮子。那是艾伦拿回来的篮子。里面放着刚刚收集回来的鸡蛋。
在那两个少女到来之前,一人能够吃到两个鸡蛋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
现在,塞尔吉奥却觉得两人分四个鸡蛋太多了。
代理人的大宅和谷仓还有礼拜堂建造在一起。周围围绕着深深的壕沟。
这些建筑物和民宅不同,是用岩石建造的,非常坚固。发生了紧急情况的时候能够躲在里面据守,因为材质的缘故也能够预防火灾的发生。
可是,虽然说是大宅,但比起贵族们那考究的豪宅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这里说到底也就是代理人视察庄园状况的时侯会使用的临时性住宿设施而已。寝室和客房都在一楼,通过楼梯可以直接从外面来到上层为了集会而准备的宽阔大厅。虽然整个空间足够收容很多人,但是常驻在这里的只有为数不多的辅佐官和佣人而已,四处都飘荡着寂静的空气。
「这么早就去造访真是不好意思呢。早饭应该还没吃过吧?我马上就来准备。」
说着盖塔诺唤来了佣人,下命准备早餐。艾玛波拉和艾伦则被带到了上层的宽阔空间,在等待早饭完成的时间内,听盖塔诺讲述。
空旷的大厅之内只有组合式的餐桌和长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和民宅相比,没有什么太大的差距。要说唯一有所不同的地方,就是椅子和桌子上面都铺着白布。
可是,在墙壁上挂着好几层已经被染上了蓝色和绿色的布料,虽然有种显眼的感觉却不会煞风景。
这些布料,应该不是挂上墙上的装饰物而是用来防风的道具吧。使用的颜色种类虽多却没有无节操之感,在完成了使命的同时也不会影响室内的景观。
可是现在不是关注这些东西的时侯,必须要想办法让盖塔诺讨厌自己。
话虽如此,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和他不相称的女人呢。能够令他感到不愉快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呢,没有头绪。
不论说了什么都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就算是被人做了往衣服扔老鼠这样的恶作剧都没有发怒的男人。总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效果。而且,还要小心不能让他迁怒到德波拉和塞尔吉奥的身上。
德波拉在说谎。一眼就看出来了。
德波拉这个在说话的时候一直都会直视对方的眼睛。可是,如果说出口的话违背了自己的真实意愿,那么她就会把头非常不自然的转向一边。
所以那个时候,她在说谎。虽然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才会说出那样的谎言,但那一定不是她的真心话。艾玛波拉这样坚信着。
回去之后,询问她的真实想法。为了这个目的,也要让盖塔诺早早放弃才行。
挺直了身子,面对着盖塔诺坐下。艾伦紧贴着艾玛波拉,感觉很不舒服的四处张望。
盖塔诺一个人高兴的笑着。似乎是对自己非常有自信。艾玛波拉无力的叹了一口气。
「你的歌声非常美丽。简直就好像训练过一样……不好意思,失礼了。并不是说你的歌声不自然。只是,我觉得比起我所认识的贵族的大小姐们都要优秀许多。是在什么地方学习过吗?」
「是的。」
「啊,果然。具体是什么地方呢?」
「请恕我不能回答。」
「是吗,好神秘啊。喜欢唱歌吗?」
「是的。」
「太好了,我们一样哦。我也喜欢唱歌呢。虽然不是自己唱,是听别人唱啦。」
「是吗。」
回答尽可能的简单,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回答中也不参杂任何谎言,如果出现了矛盾,只会给对方以机会。
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不能让对方察觉自己有所回应。将冷淡的态度进行到底,必须明确表达出自己对于他没有任何兴趣。剩下就只能祈祷他醒悟到自己是个不可救药的女人了。如果这个计划没能顺利实施,在忍耐了一天之后就说出『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这句话吧。既然他说他会接受一起度过了一天之后得出的答案,那么到时候自己也就能够得到解放了。
盖塔诺虽然不是个坏人,但是不用明确的态度和语言表达出来他是不会明白的。
对话是单方面的。盖塔诺一个劲的说,艾玛波拉则静静聆听。
就在艾伦开始觉得无聊摇晃着双腿的时侯,早饭送到了。
黑面包和干燥的水果就是早餐的内容了。和农家的早餐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和盛着这些食物的瓷器上面的精美图案相比,实在是非常的突兀。不过艾玛波拉并没有把这样一种表情写在脸上。
尽管没有食欲,但是如果艾玛波拉不吃,那么艾伦也不会动手。她可是一直空腹忍耐着的。就好像是被下令等待的小狗一样。
为了给艾伦作出示范,拿起一片被切下的干梨放入口中。味道和自己平时吃的东西没什么不同。
看到艾玛波拉开始进食之后,艾伦也朝食物伸出了手。于是艾玛波拉又把手放回了双膝上。果然没有食欲。
和德波拉还有塞尔吉奥一起围着餐桌的时侯非常快乐。以前用餐的时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说话,自己以为用餐就是应该在这种肃穆的形式下进行的。可是在那座房子里面,人们都若无其事的边吃边谈。一开始还有些不太适应,可是等到习惯了之后,吃饭的时间就变得快乐起来。
如果,他也能够在这段时间里——西奥博尔德也能够与自己共度这样的时光,那该有多么美好。
每天吃晚饭的时侯都会这么想,无论用餐的时光是多么的令人愉快,都比不过西奥博尔德捕到的鱼那般美味。
就好像围坐在篝火的旁边,共享烤鱼一样,想要与他共享这美好的时光。
视线落在几乎没有动过的剩下的面包和水果上面。尽管没有食欲,就这样吃剩下还是让她觉得不太舒服。倒不是说觉得对不起盖塔诺,而是太浪费了。
用褂裙包起来带回去怎么样呢。放在以前,这种想法觉得无疑会让艾玛波拉感到自卑,可是现在却不会有任何抵抗的心理。能够吃的食物一片也不想浪费。
一边思考着这样的事情,一边用简单的回答敷衍的回应着盖塔诺的问题,就在这个时侯,女佣的少女悄悄的走到艾玛波拉的身边往她面前的陶杯中灌水。准备了早餐的也是这个少女,说不定在这座房子里面就只有她这么一个佣人。
倒水的同时,少女不知何故的来回扫视艾玛波拉和盖塔诺的脸。就在艾玛波拉对此感到困惑的时侯,一个不小心手腕碰到了倒水的水壶嘴,撞上了陶杯的杯壁。一声清脆的声响过后,被细细的杯足支撑着的陶杯倒了下去——杯中的液体撒到了桌面上,朝着艾玛波拉流了过来。
「十、十分抱歉!」
少女的脸色铁青,急忙低下了头。把水壶放在了桌面上,然后替艾玛波拉擦拭湿掉了的衣服上的水迹。
可是艾玛波拉并不慌张。浇在身上的只不过是水而已。既不烫,也没有颜色。被沾湿的也只不过是用手肘到手腕的袖子而已,就算放着不管,用不了多久也会干了。比起在小溪里面摔了一跤
全身湿透的那次,根本不算什么。
没关系的。就在艾玛波拉打算这么说的时候,冷淡到冰点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喂,你。整理好东西就从这里滚出去。就现在。」
就在刚才,盖塔诺的脸上还挂着亲切的微笑,可现在温柔的表情从他的脸上一扫而光。就好像是在自己不注意的时侯,换了一个人一样。
少女满目泪光的朝盖塔诺低下了头,请求原谅。
「请您,请您原谅我这一次……!如果被赶出了这里,我就无处可去了……」
「管我什么事。你可是在我最重要的客人面前犯了错误。像你这种人怎么能够轻易原谅。滚出去。」
由于盖塔诺的毫不留情,少女低着头,蜷缩起了身子。因为这样一种令人不快的威压感而感到了害怕的艾伦把吃了一半的面包放回了盘子里面,抓住了艾玛波拉。
少女颤抖着,一动不动。可是盖塔诺却毫不在意,不耐烦的挥着手,似乎是要她快点离开。
「请等一等。」
艾玛波拉不由自主的开了口。虽然原本的打算是不说什么多余的话,但是现在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被沾湿的衣服很快就会干了。请你原谅她吧。」
少女说自己没有别的栖身之所。尽管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但是这样一份心情她有过切身的体会。因为对于艾玛波拉来说,除了特内雷萨家,自己也没有别的栖身之所了。
盖塔诺苦涩的笑着。似乎是避开艾玛波拉的请求。
「如果说受害的是其他什么人那倒也就算了。可是,偏偏是你。是我最重要的《歌姬》。我不会原谅她的。」
盖塔诺理所当然般的笑着说道。
看到他的这种表情,突然有一块冷冰冰的东西落到了艾玛波拉的心中——那是轻蔑。
外表上伪装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对自己管理之下的佣人却是如此的傲慢。而且,为了能够获得艾玛波拉的芳心对佣人过分严格。这是这个男人为了让自己看到他的力量的手段。
冰冷的感情寄宿在紫丁香之瞳中,艾玛波拉缓缓的说道。
「……我明白了。可是,受害人是我。你不觉得由我来决定她应当受到怎样的惩罚才更恰当吗?」
听到艾玛波拉冰冷的语气,少女的肩膀又开始不住的颤抖。艾玛波拉佯装不知,注视着盖塔诺的双眼。
似乎是因为艾玛波拉总算说了一句称自己心意的话,盖塔诺的心情好了许多,脸上浮现出开朗的笑容,连连点头。
「的确,你说的没错。那么,就随你的意思来办吧。」
获得了许多之后,艾玛波拉望着少女。
「把头抬起来。」
听到命令之后,少女诚惶诚恐的抬起了头。灰色的眼睛当中含着泪水,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艾玛波拉。
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之后,她的年龄似乎也和艾玛波拉差不多。说不定两个人其实是同年。衣服也同样是年轻姑娘穿着的类型。或许是为了不影响到工作,把和眼睛一样是灰色的头发编成了较粗的辫子,盘在头上,用布包裹住。
看着少女的眼睛,艾玛波拉温柔的微笑。
「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食物都带回去呢?原本我是想自己来做的,不过现在就拜托你了。」
害怕着的少女的眼中出现了困惑的动摇。
「……就只有这样吗?」
非常惊讶的,饱含着疑问的,回应。艾玛波拉点了点头。
「对,就只有这样……你不愿意吗?」
「不,我这就去办!多谢您的原谅!」
深深的行了一礼之后,少女收拾掉放在艾玛波拉面前的盘子,离开了打听。从外面传来了沿着楼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等到少女的脚步声最终消失之后,大厅里回复寂静。艾玛波拉重新扶起倒下了的陶杯,拿起水壶向里面注水。然后也替艾伦的杯子里面倒满了水。
把水壶放回桌面的同时,盖塔诺开口了。
「真温柔呢。」
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他如是道。可是眼神中的那份温柔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是对艾玛波拉对佣人的处置感到很不满意。
「因为你说了可以由我随意处置。我希望你能够向神明起誓,不会违背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那当然。」
盖塔诺的语气非常的敷衍。完全不像是向神明起誓的态度。
虽然和自己祖国的信仰多少有些不同,但是居住在月之乐园的月神和居住在星海里面的神是同一个存在。明明从神哪里得到了祝福,免于恶魔的伤害,却没有感恩之心。
这对于从小就一直进行着祈祷,因为神的力量才能够活到现在的艾玛波拉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亵渎。就连用自己的生命侍奉神的西奥博尔德的存在,都有一种被否定了的感觉。
之前还滔滔不绝的讲述着的盖塔诺突然之间沉默下来。希望能够通过责罚佣人这样一种行为表现出自己身份的高贵和魅力以得艾玛波拉的芳心,结果却失败了,他总算是发现到了最后的结果和自己的预期背道而驰。虽然嘴角的微笑还没有消失,不过托着腮帮子,注视着艾玛波拉的样子,似乎是在观察什么。
喝下一口水,让心情平静下来,轻轻的拍着还有些不安的艾伦的后背,艾玛波拉打破了眼前的沉默氛围。
「我觉得严厉并不是坏事。可是,只有严厉是不行的。如果因为严厉而变得盲目,那么总有一天这样一份严厉会化作刀刃反过来向你展开攻击。到了那个时侯,就算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你的严厉而受到过惩罚的人们会由于仇恨而被召集到一起,没有人会来帮助你。如果身处上位的人不讲理又不公平的话,那就更是如此了。」
罪即罪,罚即罚。彻底地贯彻所谓的公平,绝不法外开恩,也不知什么是柔情的国王,被王妃背叛,失去了国家,也失去了自己的性命。然后,在父王的庇护之下,一无所知的公主向民众们寻求援助,结果反而成了仇恨的象征而被人们追杀。
艾玛波拉并不憎恨那么不愿意救助自己的人们。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公主才是那么什么都没做,抛弃了自己逃跑的坏女人。
有可能的话,希望除了严格之外,盖塔诺能够同样懂得公平和宽容的重要性。成为一个和庄园的代理人身份相符合的人物。所以艾玛波拉才好言相劝——可是。
「……这算是,谏言吗?」
托着腮帮子,盖塔诺用微笑着的嘴角,自言自语般的问道。
「想要对我进行说教吗。牧羊人家的女儿。」
嘴角翘得更高,笑容也随之舒展。感到受一股不知从而何来的寒意,艾玛波拉把艾伦抱在了怀中。几乎与此同时。
「开什么玩笑,你这个农奴!」
盖塔诺一口气站起身来,抓起自己面前的陶杯,朝着艾玛波拉扔了过来。艾玛波拉急忙把艾伦压在身下,俯下身子,可是因为反应慢了一步,杯子还是擦到了头部。在自己的身后,传来了陶杯碰撞到地面破碎的声音。
虽然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状况,但总之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逃跑。艾玛波拉紧紧抱着在自己怀中发抖的艾伦,站起身来。连接着室外的大门就在自己的身后。刚刚离开的少女因为手里拿满了东西的缘故,应该没办法把门锁上。
转过身,朝着大门奔跑,果然不出意料,门开着。
跑到外面之后总之先大声呼叫求救,就算这附近没有人烟,旁边的礼拜堂里面应该有司祭在。只要逃到那里——
思考被终止了。就在只剩一步就能够赶到的瞬间,追上来的盖塔诺抓住了她的肩膀,推倒了艾玛波拉。怀中抱着艾伦,连受身的动作都不能完成,腰部和背部狠狠的撞上了地面。
盖塔诺来到她面前,关上了大门。可疑的目光闪烁在始终睡不醒带着懒洋洋感觉的碧眼当中,盯着艾玛波拉和艾伦。
「我还以为是你个老实的女人,结果给你点好脸色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算什么东西?把我当成傻瓜了吗。你也是,昨天的那个小鬼也是……!」
盖塔诺咬牙切齿的扔下憎恨的话语。
听到这话的艾玛波拉大吃一惊。如果说这才是这个男人的本性,那昨天的少年就要遭殃了。
「那个男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抱着艾伦,艾玛波拉毫不畏惧的迎上了对方的视线,反问道。结果盖塔诺的表情变得更加不愉快了。
「被他逃掉了。安内洛城是侯爵——也就是父亲大人的领地。知道我没办法出手于是就嘲笑我……!」
或许是因为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愤怒的感情又一次沸腾起来,盖塔诺的脸变得通红。
暂时感到安心了,那个少年平安无事。
可是,状况还是没有发生改变。要怎样才能从这里逃走呢。
除了大门之后,窗户也能够通向外面,可是这里是二楼。抱着艾伦跳窗是不现实的。再加上窗户还上着锁,就算自己能跑过去也没足够的时间把锁打开。
看样子除了从正面从出去之外
没有别的办法了。下定了决心之后,艾玛波拉直视盖塔诺。
「请让我出去。我要回家了。」
这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相亲一般的活动了。艾玛波拉原本就没有接受的打算,现在更是想要尽可能早的离开这里。可是,尽管对于盖塔诺而言,艾玛波拉是个非常讨厌的女人,他却没有让出路的意思。
「不行。」
「这是为什么。就算按照约定一直待到晚上,我也绝对不会倾心于你的,这样下去只能是浪费时间。」
做了这种事情之后,还觉得能够抓住自己的心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蠢了。可是,盖塔诺笑了。鄙视的笑了。
「你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根本就没关系。不过,我的确是觉得让你喜欢上我的话会比较好办一点才会在一开始的时侯那么打算的。像你这样顽固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这是什么意思?」
「《歌姬》,懂吗。」
盖塔诺用手指指着艾玛波拉,似乎这是非常浅显易懂的事情。
「谁会脑袋秀逗去娶什么农奴的女儿为妻啊。我想要的,是你的声音。」
「我不明白你话里面的意思。」
说是想要自己的声音,但这种东西又不是想要就能让给他的。明明就是盖塔诺说了莫名其妙的话语,可他听到了艾玛波拉的回答之后,皱起了眉头。
「你不知道什么是《歌姬》吗?」
问题的语气让艾玛波拉沉默不语。她对于自己连孩子都懂得的常识都欠缺这一点是有自知之明的。
盖塔诺用看到了什么罕见的东西般的眼神俯视着艾玛波拉,然后用鼻子哼了一声。
「哼,不过和牧羊人的女儿的确是没什么关系的话题——所谓《歌姬》,就是指那些能够将祈祷传达到神那里去的女人们。拉托雷亚是艺术的国度。人们都相信着用歌声来装载祈祷的话,就能够传递到天上。不过,这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完成的工作。只有磨练过歌喉,拥有美丽嗓音的歌手才能将歌声传达到天上。所以被国王陛下直接选中的人才能够成为《歌姬》,虽然被选中的《歌姬》的工作是为了国王陛下而歌唱,但是大部分的工作内容都是在祭典上面歌唱。有时候是独唱,有时候是几人合唱,似乎是根据祭典的规模来改变的。除此之外,有时也会被派遣到矿山或者是采石场去,为了劳动者们的平安无事而祈祷歌唱。是一种职业女性。不过——」
暂时打断了叙述,盖塔诺蹲下身子,靠近了艾玛波拉的脸。艾玛波拉趴在艾伦的身上,几乎是贴到了光滑的木地板上,拉开距离。看到这样一种举动,盖塔诺非常可笑似的晃动着肩膀笑了。
「别那么害怕啊。接下来才是重要的部分——所有的《歌姬》,都会生活在国王陛下的身边。毕竟在接受到了请求之后要立刻出动,不这样可不行。居住的场所会由国王陛下来准备。那是在王都中心的华丽豪宅。《歌姬》连同着家人会一起搬家到那里去。」
「……也就是说,在娶了我之后,让我成为《歌姬》?」
「真聪明。」
听到艾玛波拉的正确答案,盖塔诺满足的点了点头。可是,还是不明白。作为《歌姬》的配偶居住在王都,这究竟具有多大的价值呢。艾玛波拉搞不明白。
「你不是侯爵的公子吗。这样还不能够满足吗?」
「怎么可能满足啊。」
盖塔诺迅速的回答道。尽管蹲着身子,下巴还是不由自主的抬了起来,用鄙夷的眼神俯视着艾玛波拉。
「侯爵又怎样,对于长子之外的其他儿子来说,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为了避免土地的细化,基本都是由长子来继承的。不能继承土地,也不能继承家产。除了长子之外,要么就是出去干活,要么就是在战场上扬名立万,要么就是成为学者或者圣职者,没有其他的道路。」
高贵的血统并不一定意味着幸福。如果是男性,那就不可避免的要面对财产继承的问题,如果是女性,那么就要嫁给素不相识的男人。艾玛波拉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养育成人的,西奥博尔德也有过痛苦的童年时代。
摆在盖塔诺面前的选项有三个。尽管如此,艾玛波拉觉得这也够奢侈的了。在艾玛波拉看来,没有被当成物品来对待,也没有兄弟之间疏远而产生的空虚感,这简直就是奇迹一般的幸福。可是,对那些羡慕能够获得所有财产的长子的人来说,成人之后就被赶出家门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吧。
「你觉得我想要搞出一番大事业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上战场吧?可惜,拉托雷亚是被天使祝福了的国度。治下的城邦之间如果发生了什么冲突,会有国王陛下的军队来调停,在王都之中有着世界各国的王侯贵族的子女们前来留学,所以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对其他国家出手。就算想要扬名立万,但是没有战争的话根本就无从谈起。不过我可不想成为一个圣职者然后就那样死去。那种一天到晚都在祈祷的人生,想想就要吐。学者也是一样。」
建立武勋的道路从一开始就被堵上了。又不想成为学者或者是圣职者。剩下的道路就只有工作一途,但是要至今为止一直都过着贵族生活的人突然之间成为职人的土地或者是商家的跑腿,确实是强人所难。不知道那个行业的情况,而且教养也会成为一种阻碍。再说老板也不会想要雇佣一个不知道什么时侯就会逃跑的少爷吧。
「所以,我现在成了被亲生父亲和哥哥雇佣的庄园的代理人。在哥哥继承了爵位和土地的同时,统计着农田里面农奴和家畜的数量过着日子。」
可怜的人,艾玛波拉不禁这么想。
帕修恩特侯爵和继承者,盖塔诺的哥哥,肯定是非常担心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弟弟、这个年轻人的事情。说是宠爱他都不为过。在听了不愿成为学生或者圣职者的愿望之后,还给予了他工作。
西奥博尔德虽然是国王的儿子,待遇却和庶民无异,就连自己所期望的成为学者的道路都被关闭,就算这样,他还是为了妹妹坚强地活着。和妹妹之间那凄惨的离别方式对于他而言是多么的痛苦,艾玛波拉心里非常清楚,相比之下被充满了各种选择的温暖环抱着的盖塔诺根本就是一个无知的闹别扭的孩子。
或许是看到了那个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罪恶,一心只顾着诅咒命运的自己的影子。觉得害羞的艾玛波拉挪开了视线。
「……作为《歌姬》的丈夫就能够获得王都的房子,比起现在的生活要幸福许多呢。」
「没错。只要你的歌声能够获得国王陛下的认同,保持《歌姬》的身份,就能够一直生活在那里。那可是国王的身边啊。除了被选中的一小部分人之外都没法到达的场所。和以农奴还有家畜作为对象的生活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是父王还有兄长绝对获得不了的光荣。从庄园的代理人这种受雇的身份当中脱离出来,这就是盖塔诺想要获得的东西。
「我已经知道你的想法了。可是,我并没有成为你的妻子的打算。昨天我也说过了,我已经与某一个人立下了等待的约定。」
并不是他让自己这么说的。而是单方面的做出了『我会等着你』的宣言。但就算这样,约定依然是约定。那时候的话语绝不是谎言。
「真是顽固啊。反正他也不会回来了吧?大叔和大婶可是会伤心的哦。在得知了你不想嫁出去之后,担心得不得了啊。多可怜的人啊。」
说着,盖塔诺夸张了叹了一口气。嘴上说着多可怜啊,可脸上却完全看不出这种感情。
现在艾玛波拉明白老夫妇二人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冷淡了。果然德波拉是在说谎。
是被这个男人教唆了。当然,让他们为自己担心这点也有些过意不去。可是,现在不能够退缩。绝不能放弃那个约定。
为了不让德波拉和塞尔吉奥再为自己担心,必须要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女人。等到那个时候,他们一定能够理解自己的。
艾玛波拉的大脑中早已经想要回家的念头占满了,就连盖塔诺的问题都不想回答。
就这样保持着胶着的状况下去,住在这栋房子里面的辅佐官还有刚才的那个佣人注意到情况有异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等到有什么人靠近之后大声呼救就好了。
或许是觉得艾玛波拉被自己说中了痛处,已经想不到反驳之词了。盖塔诺用绰绰有余的表情慢慢地靠近,把视线投向了艾玛波拉怀中的——艾伦。
「喂,小不点。」
至今为止一直都沉默着紧紧抱着艾玛波拉的艾伦颤抖着用恐惧的眼神抬头望去。盖塔诺用很开朗的笑容,似乎是要讨小孩子高兴一般,对艾伦问到。
「你也希望能够住在大房子里面,穿着漂亮的衣服吧?那里可不是连哪里是家哪里是家畜小屋都分不清的地方哦。所以,你也来劝劝你那顽固的妈妈吧。那样的话我就会成为你的『父亲』哦。不管你喜欢什么都会买给你。人偶也好,糖果也好。你想要什么呢?」
说着,盖塔诺向艾伦伸出了手,似乎是要抚摸她的头。艾玛波拉转过身子想要让那只手远离艾伦,
可是在此之前艾伦就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她重重的打了想要触摸自己的盖塔诺的手。
就好像是小狗露出小尖牙尽全力恐吓一样,艾伦用榛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盖塔诺,大叫道。
「我才不要!人偶也好糖果也好都不要!更不要一个坏爸爸!艾伦已经有爸爸了!西奥一定会回来的!」
用哮喘时的那种急促的呼吸声,艾伦不停地呼喊着不要,不要。尽管有艾玛波拉在一旁抚慰,可是如同突然之间达到沸点的水一样,顶翻了锅盖喷发出来的气势有增无减,艾伦一点都平静不下来。
在大厅里面回荡的刺耳声音让盖塔诺皱起了眉头,他将视线落在了被打了的手背上——然后如同捕食的毒蛇一般,用手握住了艾伦细细的喉咙。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盖塔诺就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推开了艾玛波拉,然后站起身来把艾伦高高提起。被死死握住的脖子承受了身体的全部重量,艾伦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小手在盖塔诺的手臂上抓来抓去,双脚痛苦的挣扎着。
「住手!」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掉了一般,艾玛波拉飞扑到盖塔诺的身边搂住了他的手。可是无论自己如何用力想要将他的手臂扯下或者拍打,他的手依然纹丝不动。就在这个时侯,艾伦的脸已经因为缺氧而呈现出紫色。艾玛波拉改而支撑荡在空中的艾伦的身体,可是盖塔诺提起手,把艾伦举到了更高的地方。
「求求你,放手吧!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面对着艾玛波拉的恳求,盖塔诺的脸上浮现出嘲笑的表情。看到这样一股笑容,艾玛波拉明白了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我会成为你的妻子,成为《歌姬》……请你快点放开她吧!」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吼叫,艾伦的身体落到了自己的怀中。支撑不住突然增加的重量,艾玛波拉倒在了地上。
头脑一片空白。身体不住的颤抖着,站都站不起来。
但是感到安心只是几秒钟的事情。就在意识逐渐远离的时侯,听到了艾伦咳嗽的声音,心一下子收紧。慌慌张张的直起艾伦的上半身,轻拍她的背部。
艾伦把脸埋在艾玛波拉的怀里,不断的咳嗽着,似乎非常的痛苦。过了一会儿之后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可是呼吸平静下来之后,肩膀又开始痉挛,颤抖着哭了出来。把脸埋在艾玛波拉的怀里压低着声音,可是呜咽声还是从细小的喉咙当中漏了出来。
艾玛波拉紧紧地抱着艾伦,继续拍着她的后背。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还应该做些什么。
只有盖塔诺一个人,一脸的满足。似乎对于艾玛波拉在无奈之下做出的回应非常满意。
「那么,就拜托你了,我的妻子哟。请在国王陛下的面前尽力歌唱吧。」
就差用口哨来表达自己愉快的心情,盖塔诺打开了关闭着的房门。从外面进入房间的光线,似乎预示着只要逃到外面就能够得救。可惜,这是无法实现的幻想。
「好事要急办。赶快出门做好出发的准备吧。先去一次安内洛城,替你换一身衣服。穿着这种寒酸的衣服去拜访国王的话就连我也要跟着丢脸了——话可先说在前头,别试图逃跑啊?我是这个庄园的代理人。不仅仅是你,就算是要把住在那栋破房子里面的老两口放逐出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没记错的话,你是迟钝到会被处以罚金的地步的吧?除了老头子和老太婆之外没有任何人是你的伙伴吧?随便弄出一个罪名,把你们一家人全都放逐出去,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相信那是因为你不好啊。土地和财产都被没收,真是可怜的老人。说不定就那样感到绝望一命呜呼了。」
说着,盖塔诺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样子。就好像是小丑一样的表情。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他说的是事实。就算被安上了不实的罪名,周围的人们也不会替自己辩护。一边同情着塞尔吉奥和德波拉,一边痛骂着,都是因为收留了这个女孩的缘故才会遭遇了这样的不幸。还没有褪去外来者的光环,又非常的不中用,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得到农民们的信赖的。
「……我不会逃走的。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抱着还在抽泣的艾伦,低着头作答。不能再把塞尔吉奥和德波拉卷到这件事情当中来了。
「很好。我期待着你的发挥,《歌姬》」
夸张了行了一礼之后,盖塔诺消失在大门的另一头。从楼梯那边传来的轻快脚步声让人觉得非常可憎。
在一片寂静的空间之中,唯有艾伦的呜咽声回荡着。慢慢地,艾玛波拉的抽泣声也重合在了一起。
「对不起,艾伦……很害怕吧?很痛苦吧?都是因为我不好……对不起。」
如果在那个时候,自己没有歌唱的话,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对于已经无法改变的,发生在昨天的事情感到后悔,一股重担压在心头。
因为抱着艾伦,《水面之月》压在了胸口,这一份感触很痛。明明已经约定好了要等待他,现在却成为了别人的东西。
陶杯的碎片出现在了被泪水打湿的模糊视线当中。锋利的碎片似乎在引诱着自己。
艾玛波拉拼命的挥去在脑海当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死亡和逃跑是同样的。塞尔吉奥和德波拉会受到不当的指责。留下艾伦一个人,独自逃向死亡的深渊这样的行为也是不能原谅的。和西奥博尔德立下了一直活下去,守护艾伦的约定。这和艾玛波拉单方面立下的等待他的约定不同,是他的愿望。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一定要守护艾伦。
而且,自己的性命是西奥博尔德舍弃了人类的身份才救下的。决不能简单的放手。
闭上眼睛回忆他的身影。如同茂密森林一般深邃的绿色眼睛,漆黑的头发,拥抱的热度,一切的记忆都是如此的鲜明。
就算自己的自由被夺走了,心依然在他的身边。只要《水面之月》在身边,只要能够抬头看见月亮,只要还拥有这份回忆……就能够活下去——可是。
「西奥博尔德……」
好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