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4章…1%的努力加上99%的信念

「……不觉得奇怪么?」

「是指你的脑子么?如果是那样,那就很正常了」

「才不是!!是班上的气氛啊!」

午休,向原向我搭话,我重新环视教室,的确感觉到了某种变化。

具体说,是少了什么东西,可是感觉摸到疖子似的,有种相互在意彼此周围的视线的那种感觉。班上每一个同学都不知在往哪儿张望。

「因为月岛同学不在么?」

「说起来……真的没看到她啊」

和光表白之后一个星期,经过一个黄金周之后,不知为何,月岛的身影消失了。我无意间看了看月岛的座位,那里依旧空着,有种说不出的冷清。

和光也无精打采「难道开始不把我当成粉丝,当成男人喜欢上我了么?犯相思病了么?」在奇怪的方向担心起月岛。

「……不,这不现实」

放学后,我在学生指导室里这样宽慰他,几乎成为了这几天来畅所欲言部的社团活动。班级中心的月岛缺席,能够给全班带来这样的气氛么?但不管气氛清新还是凝滞,都不关我事。

「你要说的就这些?」

我趴在桌上。吃完午饭后肚子满满当当,激发着睡意。

「啊,还有……」

向原啪地合起双手「老师说放学后要来活动室」接着如此说道。

「老师?千川么?」

「她说有话跟我们说……」

*

「已经刻不容缓了」

放学后,突然出现在学生指导室的班主任,畅所欲言部的顾问老师千川猛地坐在椅子上,在我们畅所欲言部4位部员面前宣布

「虽然强行让你们参加了社团介绍,但外部已经开始沸沸扬扬了。毕竟有需要至少5名部员的规定,畅所欲言部无法作为社团得到承认,事情就是这样。真是帮顽固不化的家伙。不过,似乎在5月之内会按兵不动……」

千川用细长而锐利的眼睛挨个缓缓扫视我们的脸。

「向原,你和我约好过,一定会募集到至少5名部员的,对吧?」

「是!我会全力以赴募集到至少5名部员的!!」

「在我看来,似乎只有4个哦?」

「5月之内一定办到!!」

「不错的回答。我看好你。千万可别让我丢脸哦」

不过,所有人都只是冥思苦想,却一声不吭。

这也难怪。「用自己的语言讲述自己」什么的,基本上就是宗教仪式。这种可疑的社团,能凑集4名部员本来就是奇迹了。这种奇迹岂会那么容易就再次发生。

再说了,以我个人坦白来说,希望这种社团能够消失。和这些家伙——特别是奉陪全力少女的日子,简直麻烦不堪。求你了,还我安宁的日子。

然而另一方面,可恨这所新之宫高中在原则上,所有学生都有参加社团的义务。而我必然需要加入某个社团……不论哪个社团,我都不看好。

关键是,不论选择哪个社团,等待我的都将是艰难的局面。……徒增烦恼。

此时,我突然想到。

说起来……我们之前一直都跟在月岛后面,她好像没有参加任何社团的样子。因为是艺人而受到特别待遇?这种例外存在么?我很在意。

「话说,月岛有没有加入什么社团?」

我故作淡定的试着问出来

「似乎要进行特殊活动的人,只要向学校提交申请就没问题了哦」

「除了演艺事业之外也可以么?」

「入学指导的时候,记得写的是有文化、艺术、运动等校外活动的情况」

反过来说,只要随便找个校外活动,就有可能摆脱校方的教条规定咯?我在内心奸笑。原谅我吧,成增。难得你这么详尽的为我说明,可我这这么做也是为了捍卫我的精神卫生。

「……月岛同学么」

向原突然嘟嚷起来。

「对呀,月岛同学是有可能的呢。不愧是新木场君」

喂,你在说啥?

「上个月底是提交入部申请的最后期限,事实上,没有加入社团的人已经没有了。然而。畅所欲言部要募集至少5名部员,所以只能靠兼任,或者和光君这样退出原来的社团改投我们不才行吧?」

「这种事……很困难呢」

「没错。可是,如果是没有加入任何社团的月岛同学,或许……」

看来我意想不到地给了一个提示。

「你觉得那个月岛会加入这个社团么?」

尽管感觉上身负很多内情,可话虽如此,她依旧是无人不知的前人气杂志的艺人。加入这种地方既没有好处也没有价值。反而会给人留下负面印象。

我朝月岛的粉丝——和光那边瞥了一眼。明明在谈论他最喜欢的月岛,他却低着头,好像在呆呆的思考事情。

「这种事,不问问怎么知道?」

「问了就是不知好歹吧」

「新木场君又这样,还没做之前就轻言放弃!!」

向原一只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不管是着手之前还是着手之后,我一直都不抱希望哦」

「不可以这样!以前的伟人曾经说过,成功靠的是1%的努力加上99%的信念啊!!在放弃之前,首先应该尝试啊!」

「……努力也太少了吧?总之,先给我向爱迪生道歉」

「我说……」

在互瞪的我俩之间,和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我想说说月岛的事,能过来一下么?」

他的表情非常严肃。和光将我们叫到周围「是这样的……」然后用手机打开一个网页给我们看。

虽然不认识,但似乎是一个相当出名的同世代模特的博客。和光托了两三下滚动条之后,手指在目标位置停了下来。「小千」这个词飞入眼中。

似乎是粉丝留言的回复。

我们面面相觑。然后,确认到我们的样子之后,和光打开了另一个网页。搜索栏的话题关键词上输入了「小千」。按时间搜索之后,我们明白模特的发言在SNS上传开了。

貌似熟人的人声音聚集在一起,扩散层层叠加。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感觉班上的大伙都在偷偷谈论这件事……我想,月岛请假的原因这大概就出在这里」

和光咬住嘴唇,低下头。

前些天,月岛母亲说的「过去了」,说的就是这个么。

当红的前人气杂志模特,其实已经过去了。本人在班上经常说的节目录制其实是……骗人的么。原来如此,这样就和前些天月岛怪异的行动对上了。只是假货而已。

……麻烦了呢。

某一天从所站的地方,突然被推落下去,任谁都会痛苦。只是被当做神童的我尚且无法再次站起来,更遑论是人气杂志模特……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想说谎搪塞的心情。

可是,一旦败露,伤到的还是自己。于是现在,就成为了这样的话题……我不忍看到这么惨痛的事情,视线从网页上别开。

「这种东西……能删掉么?」

「至少最开始写回复的模特并没有恶意。其他的留言也没有说的很重,并没有触犯法律」

就算向原也举足无措。和光一脸痛苦的看着手机屏幕,只顾着「唔唔」的低喃。

说真的,我很烦。

月岛就不提了,我不想去搀扶任何人。说到底,我是个座山空。

不过,不会伤害任何人的谎言,被议论,被探讨,被散播……只是想象一下这种事发生自己身上便不寒而栗。实际上,我一旦走错一步,虽然也存在程度上的差别,但或许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月岛……要不要紧啊」

鸦雀无声的活动室内,只闻和光低沉的呢喃。

可是,谁都无法给他明确的答复。

*

月岛突然出现,是在第二天。

可能是知道了理由,班上的气氛还是老样子阴沉,令人不愉快,我在第2节课中途早早的离开教室,去了保健室。刚一开门,月岛便站在眼前。

「怎么?」

我摆出了怎样的表情呢。或许因为事出突然,我只是直直的注视着月岛。月岛对我「哼」地一笑。

「有话就说吧?」

她跟应对和光的那个时候一样。不是一直以来的「小千」,是粗鲁的月岛。或者说,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她没有摆出那个得意的湿润眼睛,也没有噘起小嘴,可是,这样虽然非常冰冷,却也有种自然的可爱。

「……你在做什么?」

「这就是你想说的么?」

月岛仿佛发自内心的感到吃惊一般,露出疲惫不堪的微笑。

「我稍微来学校看看,懒得进教室所以就到这里来了。于是,感觉太无聊了,现在准备回家。……这样行了么?」

「……啊,嗯」

「保健老师今天出出进进,似乎不在的时候居多,你也去睡一觉怎么样?」

说完,月岛「对呀,还是你对保健室比

较熟呢」坏心眼地微微低头扬起眼睛。

「居然在保健室定居,亏你还是圣托马斯学园出身的超级菁英呢」

「……话说,如果真是那种超级菁英的话,一般来说会留在圣罗马斯学院的吧」

「呵,自己说出来的呢」

「毕竟是事实」

「你很坚强呢,能够客观地审视自己」

话说,之前也有谁说过我很坚强来着。

我觉得,这大概是高估我了。我要是坚强,就不会变成这种人了。说到底,如果真的是坚强人,应该就不会从圣托马斯学园逃出来了。

可是,这用不着月岛一字一句的去说,我立刻将涌上来的话咽了下去。

「和我这个明明没有工作,却硬装成艺人的我不一样呢」

我该如何应对这种自暴自弃的发言呢,我不明白。

「真无聊呢」

带着自嘲的感觉,月岛的嘴放松下来,仿佛已经与我无事一般,从我身旁穿过准备离开保健室。

「……月岛」

不知为什么,我用她的姓氏喊住了她。月岛轻轻地转过身来。可是,后面本该很重要的话,我却接不上来。

「刚才如果你喊的是小千,我会杀了你的哦」

月岛突然冷笑起来。她的表情,充满痛苦之色。

「做小千,我已经做累了啊」

「做……小千?」

我问了出来,可是月岛没有回答,只是留下一句「笑我也没关系啦」离开了保健室。

我胸口毛毛的,钻进了空无一人的保健室。然后,无缘由的思考起来。

那家伙,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听到咯,新木场君」

「神马!?」

我吓得跳了起来。

「你……你在啊!?」

拉开隔帘,向原就在那边。以往的那根大红丝带放在枕边,她筋疲力尽的躺在那里,用虚弱的眼睛向上看着我。完全不像全力少女的煞白肌肤,看着让人非常心疼。

说起来,今天早上就没看到她人呢。

一上学就电量耗尽……这是个盲点。

「乖乖躺着哦」

「……我本来,想跟月岛同学说话的」

无视我的话么。

「可是,我们普通人又不懂演艺圈的那些事,就算说了也只会徒增困扰吧?我们无能为力啊。到头来,不是只有那家伙自己才能解决么?」

如果现在不打好预防针,一定又会被卷入奇怪的事情中。

「基本上,撒谎就要自己承担起责任」

「这是发自内心的话么?」

向原缓缓起身,直直的注视着我。她的表情不同以往,非常认真,我有些退怯了。

「我觉得,能够明白月岛同学感受的,就只有新木场君了哦」

「啥?」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听过刚才的话,不知不觉的……就有了这种感觉」

向原呼吸很乱,说话断断续续。「是你想多了吧?」我虽然想过这么吐槽她,可是向原现在这个状态,我实在不好对她说这种话,于是选择沉默。在这段时间里,向原依旧紧紧握住被子,不住的咳嗽。

今天的身体状况似乎比以往更糟糕。

「够了,你睡吧」

说完,我猛地拉上了隔帘。

*

在那之后,月岛也没有来上学,就算来学校似乎也是在保健室里呆着,然后早退。我还是老样子经常光顾保健室,不明真相的和光「要是不上学了可怎么办啊」近乎哭诉一般向我说道。班级的气氛还是那么凝滞。

「作为粉丝,不慰问她没问题么?」

「这是帮倒忙吧?」

「可是古人说过,事件拖得越久就越不来……不要紧么?」

「不过,她貌似有来保健室,姑且没问题吧?」

「既然新木场君这么说了,那一定就是这样呢」

「……你这说法是怎么回事,我感到了别有深意的讨厌感觉」

「既然知道那别有深意,我想说的话应该也明白了吧?」

「谁管你啊」

每次谈到月岛,向原就会缠上我。

『能够明白月岛同学感受的,就只有新木场君了哦』

为什么是我?再说了,不管谁都一样,就算能体会她的感受又能怎样?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么?摊上这种事,谁都束手无策。

所以,5月中旬月岛突然出现在教室的时候,全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无所适从。

然后,唯独这一天,千川说出了如同试探全班的话。

「谁和谁都不要紧,关系好的人,5人组成1组」

为了加深新生间的和睦,每年5月将要进入下旬时要进行新生指导合宿。3天2夜的时间,要住进邻县的山里的旅馆。而现在就是决定分组。

「我们是……4个人么」

不知不觉间,向原、成增、和光聚集在我的周围。

……没有选择的余地。

擅自将我分进同一组,我不可能没有意见,可话虽如此,没有其他组愿意接受我的情况也不会改变。不过,我们是4个,还差1个……

只见出现了其他的几个无法组队的集团。是一直围在月岛周围的那些人。月岛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集团中的一个人向她搭话。

「那个,小千,要不要和我们一组?」

月岛只是脑袋转了过去,嘴角微微扭曲。

「这种同情,已经够了」

「同情……」

「我一个人,已经习惯了呢」

「不是的,我们……」

「『我们』是什么?和艺人小千在一起就有身份了?」

丝毫不像小千的带刺声音,扎向全班。

「那么月岛同学,加入我们组吧!!」

全力少女那达到天真程度的明快声音响彻冻结的教室。

「正好呢,我们只有4个人,正发愁呢」

「于是呢?」

「所以我们组成一组吧!」

向原跑向月岛的座位,双手撑在她的桌子上,猛地将脸凑了上去。

「呐?可以吧?」

「能不能不要倾销善意?」

「不是善意,也没有倾销哦!只是想和你一组。不行么?」

即便月岛摆出冰冷的眼神,向原灿烂的笑容依旧纹丝不动。她们盯着彼此,沉默一时间弥漫开。不久后,是月岛先开的口。

「随你便」

她拿起书包,突然站起来。

「那我就自作主张咯」

「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合宿」

扔下这句话,月岛快步离开了教室。我们一瞬间四目相合。

可是,这真的只有短短一瞬间,她说完「我不舒服,要早退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教室。

「你干什么啊?」

「反正让她加入一个组了」

「事情是这样没错」

「月岛同学,一定会来的」

我就不用说了,向原集全班的视线于一身,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

……变成什么样子,我可不管了。

这种古怪的事情去一一牵扯其中,肯定会惹上麻烦的。

我独自感受着奇怪的预感。

*

这天夜里——马上就要转钟的时候,来了一通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

「喂喂……有事么?没事我挂咯」

「……」

对方什么也不说。一阵沉默之后,我准备挂断电话。

「……」

「晚安」

仅仅一句话,静静的说完之后,电话被对方挂断了。声音是一直喊我Takashi君的那个女孩。

……这怎么回事?

我放下手机,随随便便的躺在了床上。

*

于是,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正确的说,我梦中回忆起了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不在意这种事,新木场同学也不用在意呢」

难以忘怀的初中2年级冬天。

同班同学对我说过的台词,鲜明的重现出来。那个人露出一副很困惑的表情,从下面直直的仰视着我。我什么也没说,只有眼泪跑了出来。

「别哭啊。尽管新木场同学做的事情肯定不算什么好事,但也不值得去哭。这没什么大不了。对吧?所以别哭了」

开什么玩笑。

我想哭,并不是因为我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当然,也不是因为这个人的温柔……只是觉得自己很惨罢了。

我无法原谅被他们投以怜悯的视线,受他们关照的自己。我为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泪流不止。

……我已经不行了。我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的脚步便远离了学校。

*

于是……料中了。

「所以说过的吧?事情会变成这样」

「距离出发还有5分钟呢!!月岛同学一定会来的!!」

即便同班的同学们已经上完了车,向原还是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宿当天的早晨。

在校庭里听过校长冗长的训示之后,我们等待着月岛。可她没有来。这也难怪。她怎么会拉下面子过来?「都说这是白费力气了」我只能愣愣的这么去说了。

「……来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身为一名粉丝,相信月岛!」

向原、成增、和光3人也直直的盯着校门的方向。

「我要上车了」

「不可以!」

「一个组,也没必要专程去等吧?说到底,你为什么要拉她入伙?她能来学校,已经完完全全接触底线了。你想拉她当部员?如果是这样,就更不可能了」

「部员什么的无所谓!才不是那种事!!」

向原用尖锐有力的眼神看着我。

「她有话想说,而且说不出来,所以在等哦。我们是畅所欲言部吧!?」

「……这是哪门子的使命感啊。再说,你怎么知道那家伙有话想说?别擅自替别人代言好么?你是通灵师么?」

我对她得意洋洋的态度表示无奈。

就在此时。

和光「来了!!」欢天喜地的大声叫喊。

只见从月岛从校门方向理直气壮地向我们走来。她的下巴微微扬起,如同瞪过来一般看着我们。

……真的来了啊。

「对吧?」向原对惊讶的我露出恶作剧式的微笑。

「早上好!!月岛同学」

向原夸张的招起手来,可月岛干脆无视,若无其事的乘上了巴士。然后她向这边转过身来,眄视了我一眼。

「之前……」

「之前?」

「……什么也没有」

她别向一旁。不是你先搭话的么。话说,之前是……保健室的那件事?我忽而一阵懵懂,呆呆的站在原地。

接着,向原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好了,快上车吧!!」冲上了巴士。只见,剩下的只有我一个了。我连忙紧随其后。

「这边、这边!」

向原找到什后方的两人座位,向我招手。但,我视若无睹。我看到月岛在最前排的班主任泉川旁边坐了下来,正面对一旁。成增、和光坐在一起,空座位只有向原旁边……这、真是出乎意料的单选题。

「快点。要出发咯」

在千川冰冷声音的推挤下,我无可奈何地在向原的身旁落座之后,巴士缓缓发动,而几乎同时。

「新木场君,吃不吃巧克力?」

「才不要啊」

巴士的速度提了起来,车内开始变得热闹。向原以不输给同学们聊天的架势对我说这说那,很烦。我避免和靠窗坐的向原视线相交,眼睛转向地面,又瞥了眼月岛搭在扶手上的手。

「你知道月岛肯定会来么?」

忽然,我试着问出来。

她竟然会在这种如坐针毡的状况参加合宿,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而且月岛事先还撂下了那样的话。如果我是月岛,正常的话会悄然离开学校。

「不是知道,而是相信」

「听你这口气,是没有根据咯?」

「相信人需要根据么?」

「……你可真喜欢问禅呢」

「我十分相信新木场君哦」

「啥?」

「总有一天会用自己的语言讲述自己的」

「我不想讲,也没有这个必要,再说,我也没什么好讲的」

「又要做你的座山空对吧?」

「……不行么?」

「不说这个,新木场君会在意别人的事,很少见哦?」

我跟不上这么快的话题,「哈?」发出脱线的声音。

「你在意月岛同学的事情吧?」

「你在说什么啊?」

「换做平时,你会摆出一副『我不管,与我无关』的表情,不会问我根据吧?」

「……」

的确是这样。可是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能够明白月岛同学感受的,就只有新木场君了哦』

因为向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不,我不可能老老实实地接受这家伙所说的话。那么……为什么?我心里面毛毛的,好似刀绞,于是我缄口等待提问过去。

「什么也不说……是因为与我无关,是么?」

「差不多吧」

「……是么」

说完后,向原微微噘起嘴,目光投向窗外。

她一时间保持着这个少有的含蓄样子,一句话也没说。

……怪胎。

*

「既然说了要狩猎,就要倾尽全力的去狩猎哦!!」

「靠着这个气势,连怪物似乎也不在话下呢」

合宿第一天下午。

我们新生穿上运动服,在山麓上列成一排的塑料大棚前集合。翻开名叫「合宿指南」的小册子,便看到「采摘草莓」的文字。(注:上面的狩猎和下面的采摘是同一词『狩り』)

塑料大棚中的种植地被分配给每个组,在规定时间内似乎能够尽情采摘。「目标,草莓长者!!」向原高举拳头,在她身旁,我只能纳闷。

……采摘草莓,不是为了加深和睦么?

然后,我这个朴实问题的答案,立刻在眼前展开。

「月岛同学!!,这里有好多草莓啊!!我们来采吧!!」

「……」

「那个……这个很甜的,月岛同学,要不要尝尝看?」

「……」

「这是我用心采摘的草莓……等会可以一起吃么?」

「……」

月岛单手摆弄着手机,依旧在大棚的一角杵着,对任何人的声音都毫无反应,目光没有从屏幕上抬起过。

「咦?这个黏在草莓上的是叶片么?」

「小玲,这个……不是青虫么?」

「呀——!!」

向原手里抓着青虫,一边将采到的草莓撒得到处都是,一边在大棚里到处乱跑。不过,这样的杂音,也没对月岛造成丝毫影像。

是心不在焉么,还是在逞强呢,或者两者兼有么,从逆光之中化作阴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东西。

「新新新新新新新、新木场君!!虫!!虫!!虫!!!」

向原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向我冲过来。青虫依旧被她捏在颤抖的右手中,身体正痛苦地挣扎着。

「撒手不就行了?」

「不行……办不到……动不了」

她眼角浮出泪花。全力少女似乎也有应付不来的东西。

「啊!」

我觉得好笑,不经意地试着叫了一声。

「咦!?怎怎怎怎怎、怎么了怎么了!?」

「你脚下……有虫子哦」

「咦————!!!」

向原跳了起来,捏在手里的虫子顺势撒开,被抛向空中。看着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向原,我「你不至于吧」嘲笑起来。

「……不会吧?」

「根本就没虫子啊」

「新木场君!!!」

「挺好不是?反正也放开了」

「问题不在这里!!」

向原脸色铁青,倏地将脸凑了过来。我不由自主地向后一仰。此时「那个……」成增战战兢兢的插了进来。看到我俩「嗯?」大惑不解的样子,成增时不时的侧目向月岛的方向偷看。

「……刚才的虫子……飞到月岛同学的……脚下去了」

听她这么一说再看一看,月岛脚下的确有只青虫。然后月岛正等着我们。惨了……难道砸到她了?我飞快地别开视线。

「对不起!竟然飞到那种地方去了」

向原连忙冲了过去。

「要不要紧?」

「要紧得很」

月岛冰冷的放出话。

「喂,新木场君也过来一起道歉啊!」

「啥!?你是扔过去的吧!」

「是新木场君害的啊!!」

「……很吵啊」

月岛低沉的声音,唤来了整个大棚的沉默。

「我说,向原真的很烦」

「……」

当面遭到拒绝,向原顿时脸色苍白。

「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说完,月岛将手机塞进口袋,快速地离开了大棚。我们无能为力,只能目送她娇小的背影远去。

在留下的尴尬气氛中,所有人都的嘴都好似灌了铅。

到头来,这个气氛即便在草莓采摘结束之后依旧持续着,甚至蔓延到了晚饭的餐桌上。其他组都那么热闹,唯独我们这一桌就像异次元一般安静。

「我回房间了」

如同将沉重的空气撕裂一般,月岛起身离席。所有人无不轻声叹口气,唯独向原「一定没问题」如同给自己打气一般,故作勇敢。

……真麻烦。

话说,我就是应付不来对这种家伙。

我迅速地吃晚饭「那我也走了」,离开了这里。

*

「……糟透了」

醒过来后,全身因睡梦中的盗汗湿透。我一时在梦魇的残渣中茫然自失。那个梦又来了。

为什么还会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呢

。话说,最近的频率是怎么回事?

我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悄悄离开房间转换心情。

走廊上静悄悄的。虽说是5月,可半夜还是凉飕飕的,由于我换下了睡衣,套上了运动服,身体一下子就开始发冷。走下几级台阶之后,我停下脚步,在那里坐了下来。

「新木场……君?」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转过身去,向原站在那里。

她垂下的头发轻轻摇摆,朝我走下来。应该很冷吧,她的姿势就好像用双手抱住裹着薄薄一件睡衣的身体一样。

「……可以坐你身边么?」

「没什么不可以……你在做什么?」

「我睡不着……新木场君呢?」

「和你差不多吧」

坐在我身边后,向原「很冷呢」轻轻地颤抖起来。

「你不是身体不好么?会电源耗尽的哦」

「我想冷却一下头脑,这样就可以了」

「冷却头脑……是月岛到的事?」

「嗯。我想去思考,如何让月岛同学把话讲出来」

「你啊……」

究竟有多爱管闲事啊,真受不了。

「我一直都很在意月岛同学」

说完,向原将手塞进口袋,取出手机。

「因为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基本上都在住院,对于小千只知道名字,具体的事情就不清楚了……我试着查了很多东西」

事务所的首页,粉丝网站,收集月岛履历的网页,附有图片,充满诽谤中伤的留言板……向原纤细的手指在手机上不断滑动界面。

「小学4年级的时候在『布奇蕾』上成为平面模特,6年级的时候一年间都在上封面。而且,小千穿过的东西很快都会销售一空。似乎产生了一个叫做『小千现象』的词,所以却到同学在同龄的当红孩子们中如同天才一般」

「……这已经成为过去了么」

说到靠人气吃饭的行业,就是一个残酷的世界。短短几年,就能让曾经站在顶点的人滚下山。只见留言板上出现了这样的话。

这是外行人不负责任的评论。如果写这种留言的人在我面前,我很想这么去说,「那你又有怎样的潜质?进化的可别只有嘴哦」。

「还记得,月岛同学之前说过的话么?」

「之前?」

「做小千,我已经做累了的那句」

我点点头。那时候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月岛难过的表情,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我觉得,那是她的心声哦。成为小千的自己,将要继续去做小千的自己,不论那个都很让人很难过哦」

「总之就是那么回事么?周围还在小千小千的喊她,让她也无法忘记作为小千被人们所爱的时代,这样?」

「对。我觉得,所以月岛同学才会说,新木场君很坚强」

「……她还说过这种话么?」

「虽然会不会像新木场君这样扭曲是另一码事,但至少,新木场君能够客观的审视现在的自己,所以月岛同学很羡慕这份坚强哦」

「这是……坚强么?」

我感觉放弃或者敷衍了事这种词要更加贴切。

「能够明白月岛同学感受的,就只有新木场君了哦」

「这话之前也说过呢。莫名其妙。为什么是我啊」

「……新木场君就没有那么一点点察觉到么?」

「什么?」

「相像啊,身为小千的月岛同学和身为高仔的新木场君」

经她这么一说,我忽然察觉到了。

对呀。和我很像啊。

现在的月岛和初中时代的我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当然,被抛下的状况和要因完全不同。可是,都是在认为自己达到巅峰的时候一落千丈。然后无法忍受这种痛苦,悲痛欲绝的样子也……

我会做那个梦,或许也是因为我脑子里有月岛的事。

……这家伙,真的很会观察别人呢。

仿佛内心被看到了,我很难为情。

大致上,我完全没有自发性的谈论自己的过去。她所知道的,充其量只有和光偶尔讲述的高仔的轶事。至于月岛,也是一样。

然而她对此丝毫都不在乎,从自己的角度将事情看得十分透彻,然后从自己的角度进行思考。

「……话说,你这股热量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是个纯粹的疑问。

我想知道她如此多管闲事的理由。

「以前也说过吧?是Takashi君的话哦」

「你因为Takashi君的话而改变,为了报答这份恩情让自己也去做相同的事。是这个意思么?」

「月岛同学在保健室里流露出的东西,我觉得她想对别人说,想说的不得了。所以我想让月岛同学用自己的语言说出来。我觉得这就是畅所欲言部的存在意义,Takashi君的话,也绝对会这么做的」

「……在你心目中,Takashi君就好像你的人生导师呢」

「因为Takashi君……是给过我我所需要的语言的人」

向原斩钉截铁的说道,她的侧脸微微泛起朱红。

她也是个有话敢说的女生呢。我自然而然的漏出笑声。

「咦?怎么笑了?」

「天知道」

「……又把我当全力笨蛋了?」

刚说完没多久,她就打了个喷嚏。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大概温度降下来了吧。回过神来,我自己也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双手抱住身体的状态。

「好了,回屋吧」

我站起来后,向原「嗯」坦率的点点头,跟在我的身后。

然后在临别之际,向原突然停下脚步,直勾勾的看着我。

「怎么了?」

「刚才我说过,Takashi君是给过我我所需要的语言的人,对吧」

「啊」

「可是呢,在高中给我能够畅所欲言的地方的,是新木场君哦」

一瞬间,我无法顺利的领会她话里的意思。

我无法否认,我那个无聊的点子与畅所欲言部这个奇葩社团存在联系。可是,也不至于被她说得那么重要。再说了,那是我迫不得已随口回答的。

可是,向原完全不理会那些,笑了起来。

「谢谢」

留下这样的话,向原回屋了。

*

天空蔚蓝,可我的心阴沉黯淡。

合宿第二天是远足。

在上路上走上一整天已经十分消磨人的意志了,而我们从昨天开始气氛就很尴尬,一大早从起点开始便毫无和睦可言。

「看!那边的鸟,不是灰琼鸟么?」

「……」

「啊!泉水!好冰!大家也来灌满水壶吧!月岛同学也来!好么?」

「……」

「月岛同学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可能因为昨天很冷的关系,向原有时会犯咳嗽,不过还是在正常运转。她就好像完全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似的,不断找月岛说话。

然后月岛还是老样子彻底无视。可能因为在这深山里实在用不了手机,月岛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走着。因为身体很娇小,登山包看起来相对有些大。

「听说终点准备了猪肉酱汤!身体很需要猪肉酱汤呢。好期待啊!!」

「……」

「呐、呐、距离终点还有多远?小美铃知道么?」

「呃……这里是地图的中间地带……」

成增快速旋转地图,歪起脑袋。

「我以前在童子军里待过,所以挺擅长这种事情。呃……刚才通过的湿地是这里……大概终点……照这个进度,再过3个小时就能到」

和光从成增身旁读出地图。这个些得意的腔调,大概是想向月岛主张「我是可靠的男人」吧。到了这种时候,真亏你还敢做……

可是最为关键的月岛眉头动都不动一下,仿佛当我们不存在一般,只是默默地走着。

「呐呐,月岛同学最喜欢怎样的猪肉酱汤?」

「……」

「我最喜欢茄子!」

「咦?猪肉酱汤里加茄子?」

「不加么!?」

「我家不加哦」

「啊,我也是」

「……新木场君呢?」

「……才不加啊。你这是哪国的饮食文化?」

「咦!!超受打击!!呐呐呐呐,月岛同学呢?会加茄子的吧?」

「……」

月岛走向前面,向原穷追不舍地打算将脸凑上去。可是月岛只是瞪了她一眼,然后从向原身边穿了过去。

到头来,月岛一次也没开口,在我们走过中点的时候打开了便当,之后向原还是独自全力空挥。在凝重的气氛中,我们朝终点继续前进。

不久,阳光开始变得不是那么强烈的时候,有人从身后向月岛搭话。

「啊!小千!!」

转过身去,只见稍远的后方出现了几个没印象的女生。似乎是别的班的组。她们可能和月岛认识,一边向我们夸张的招手,一边靠过来。

「小千,你在这个组啊。刚才碰到小惠还有小安的组了,可你不在,我还觉得好奇怪呢」

「……」

月岛突然停下脚步。此处的气氛骤然改变。可是搭话的女生对此全然不顾,继续动起嘴

「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和我们组一起走?虽然不在一个班,可这么做也没有违反规定。对吧?」

「……」

「……那个,不管周围怎么说,我们都是小千的同伴,绝对不会背叛小千的。因为我们是朋友啦。小惠她们也是一样吧。绝对不是在同情小千」

「……」

「那边的几位也没问题吧?让小千和我们一起……」

当女生向我们搭话时,月岛「嘁」烦躁地咋了下舌。

「我说啊」

月岛的眼睛眼睛里浮现出放弃与讥讽的颜色。

「小千小千的,我要当小千到什么时候才行?」

声音尤为冰冷。

「咦?」

「你们的朋友是小千吧?我可不是小千,是月岛千景。明白么?友情游戏还是和小千去玩吧。和我无关」

「小千,你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向原啊,不好意思,你就用这帮家伙也能明白的话解释给她们听吧,用你最擅长的全力」

月岛用藐视人的态度说道。面对遽然发生的事情,向原没有能够立刻说出话来。

「喂,说呀。将丧失人气后依旧什么也没有改变,抗拒改变而堕落,既丢人又可怜的小千的事说出来呀,你不是畅所欲言部么?」

「月岛同学,这不对……」

向原表情僵硬,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做出回答。

「什么?我听不见!到刚才为止你还唠唠叨叨个没玩,怎么现在就这样了?是不是有点太给自己寻方便了?」

「不是的。我没有那种想法!!」

「是是是。被改变之后的自己已经变得这么出色了。可是没有改变的小千却是这幅惨样,你是这么想的吧?」

向原无言以对。她这个样子,还是头一次看到。月岛的脸扭曲起来,放出话来

「开门见山的说,我才不管全力不全力,你很烦啊。一个劲的让我看被改变之后自己,你真的让我很受不了啊」

向原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但还是一语不发。

话说……她们俩认识?

被改变之后的自己云云,大概就是指与Takashi君相遇之后发生改变的向原。可是,为什么月岛会知道这件事?从两人的关系来看,向原似乎没有说过的那件事样子……一头雾水。

实际上,向原的脸依旧十分僵硬。

「……所有人,都去死好了啊」

月岛撩起头发,微微摆头。她的侧脸让人不忍卒睹,嘴唇露出自嘲的冷笑。我们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等待她下一句话。

「……哎,烦死了。真是烦死了」

「那个,月岛同学……」

「能不能别跟我说话?」

月岛打断向原的声音,接着说道

「说起来……对呀。我自己消失不就好了。挺简单呢。不被需要的人,是我呢」

说时迟那时快,月岛1个人冲向了山路。娇小的背影忽然间消失在了树影之下。

「得去追上她!!」

第一个动起来的是向原。她马不停蹄的向月岛身后冲出去。「我也去!」和光紧想随其后,被我抓住了手。

「你干什么!?」

「我去」

「诶?」

「新木场君……你说什么?」

和光和成增惊讶不已。

我为什么要去追?我可是座山空哦?这一点也不像我。

能追上向原的既不是和光也不是成增……是我,我认为绝对只有我。因为我是副部长,因为我骑虎难下……这种理由大概可以信手拈来。与其说是理由,不如说是借口。然而在这个时候,这种东西根本无关紧要。

关键在于自己想要怎么做,应该怎么做。

『因为Takashi君……是给过我我所需要的语言的人』

我回忆起她作业如是说,红起脸的身影。

我不是Takashi,也不想成为Takashi。可是Takashi的话,一定会去追向原。区区小学6年级的小鬼都能办到的事,我怎么可能办不到。而且现在,我不能让她独自前去。因为,

『可是呢,在高中给我能够畅所欲言的地方的,是新木场君哦』

向原也这么说过。作为理由,已经非常充足。

「你们先去终点吧。我们随后就到」

留下这句话,我不等他们的回答向向原身后追上去。我能听到和光和成增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但我没有回头,一个劲地向前冲去。

「向原!!你去那里了!?」

我扯开嗓门。可是,找不到她的踪影。附近的树林太过茂密,在白天都非常昏暗。

我在鸦雀无声的山中,不断深入。

通过透下的几缕阳光勉强能够分出东西南北,可是出来匆忙手中没有地图,也无法确定来时的路线。

……糟了。

想到这里我停下脚步的时候,我注意到远处有个红色的东西,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是向原的丝带。

「喂!向原!!」

我大喊过去,向原转过身来。我在树木间穿梭,冲了过去。

「没事吧?」

「月岛同学……完全搞不清上哪儿去了……」

向原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她似乎被藤蔓和树根绊住脚,无法前进。运动服的手肘和膝盖沾满了泥,脸上还有擦伤。她不住的咳嗽,可是比起自己,她似乎更担心月岛,不断地向周围张望。

你究竟多爱管闲事啊。

我觉得她是个傻瓜,惊讶得无以复加。可我现在能够明白,成增和和光,为什么能够在向原面前用自己的语言去讲述自己了。

如果是在她面前的话……讲出来也无妨。向原就有一种让人这么觉得的东西。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面对什么人,她总是真挚以对。

没有算计没有私心。取而代之,拥有一句「好人」所难以言尽的坚强内心。若非如此,她就不会独自闯进这种深山野墺。她只会思考对方的事情。

所以她会直面对方,贴近对方。

看到向原不安的侧脸,不知为何,我感觉放松了不少。

「月岛同学……一定能找到的吧?」

说真的,只凭我们要找月岛恐怕是不行的。更遑论我们自己都已经迷路了。这一次,应该放弃月岛,思考下山的方法。而且,换做平时的我,应该会「比起这种事,先关心关心自己如何?受不了你……」冷言以对。

然而,我此时说出的,是相反的话。

「全力把她找出来吧」

反正说了也不会听——这种心情的确存在,但不仅如此。

向原又有伤又有泥的样子,我无法无视。

「谢谢」

向原干咳一声,脸上焕发出光彩。

「毕竟……我们是一个组的呢」

然后,我们姑且一边呼喊月岛的名字,一边前进。

「月岛!!」

「月岛同学!!」

我走在前面,向原在后面。有路无路,我们一直彷徨。

这是供高中生远足的山,不应该那么险要。

可山毕竟是山,要避免遇难。

所以要趁还有阳光的时候寻找月岛,可是为了防备太阳下山后也没有找到的情况,应该慢慢向山顶方向行走。这是我的想法。

提示是在托马斯学园入学典礼上,担任学园长的神父所讲过的话。

「遇难的时候,人会前往高处。从高处俯览,就能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人生也是一样。因为身在高处,才得以纵览世界。而且,大家现在都身处相当的高处,身处名为圣托马斯学园日本首屈一指的高处」

从那个高处摔下来的我,现在得以让那时的话发挥作用……真是讽刺。我们声嘶力竭的不断呼喊月岛的名字。

不知不觉间,太阳偏斜,淡薄而朦胧的橙色的光从树木的缝隙间透下来。

「……这个时候,Takashi君绝对会这么做吧?」

「嗯?」

转过身去,逆光之中,映出向原疲惫不堪的脸。

「喂、你……」

「全力以赴……找到月岛同学吧?」

向原痛苦的喘着气,用澄澈的眼睛渴求着我的回答。

「……大概吧」

回答也是模棱两可,我直直的看着向原的脸。她明显在勉强自己。已经电量耗尽了。她只顾着全力以赴,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另一个身影。

要是能赶快下山就好了。

话虽如此,可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

……麻烦了呢。

「难受么?」

「……我没事」

「这真的是你的语言么?」

「咦?」

向原张大眼睛。

「撑不下去的话就坦率

的说出来啊」

我将登山包取下挂在胸前,背对向原蹲了下去。

「抓紧咯,全力少女」

「那个……」

只听到她困惑的声音。这种事,我也不想做。

「行了!别让我一直摆着这个难为情的姿势啊」

「……嗯」

听到细微的声音,身体的重量施加在了背上。向原的手绕过我的脖子,身体和我紧紧的贴在一起,柔软和温暖的感觉从背后传了过来。「到你身体恢复为止哦」我站起来,再次走了出去。

「月岛!差不多给我出来啊!!」

「月岛同学!猪肉酱汤要冷掉了哦!!」

「……你还惦记着猪肉酱汤?」

「……嘿嘿,肚子饿了」

耳边传来无力的笑声。

「你倒是给我闭嘴睡觉啊」

「……嗯」

她在点头么。我的肩膀感觉她的下巴微微动起来。

周围完全暗了下来。

可能快不行了。我的体力也快支撑不住了。还是该找个能够休息的地方,等待天亮为好。

我集中渐渐适应黑暗的视力,观察周围。

然后,我发现附近有一个正好可以供2人坐下的岩石,拖着沉重的脚,走了出去,就在这时……

踏出去的右脚踩空了。

咦?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完全倒了过来。

「呀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

我们莫名其妙的滚落下去。

*

「好……痛」

漆黑的深夜中,我呻吟着。

似乎是脑袋着地,后脑很痛,除此之外都是擦伤而已,伤得不重。先不提这个,向原呢。我四下张望。

「喂、向原!!」

「痛痛痛、我没事」

只见大红丝带都是泥。可是,没看到她受伤,本人虽然「吓了一跳」精疲力竭的样子,也还是露出了笑容。我松了口气。

「滑下来……了么?我们」

黑暗之中,我确认身后,不算陡的山崖从很高的地方一直连接下来。

「……听得见水声么?」

「啊,真的」

只见附近有一处小型的泉水。潺潺的水声十分悦耳。与此同时,听到了踩到落叶的脚步声。

……动物么?

我迅速挡在向原其那面。

脚步声慢慢向我们靠近,我咽了口口水。

「你们……真把我吓一跳」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们相互看了看。

「月岛!」

「月岛同学!!」

黑暗的夜色里,朦胧地浮现出娇小的身体和齐颈的短卷发。可能是放心了,力量飞快地丧失掉,我当场瘫坐在地。

而向原猛地向月岛冲过去,不由分说的抱了上去。

「喂、搞什么!住手啊!!」

「太好了……担心死我了!!!!!」

她感动至极,声音颤抖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稍微休息哦」

被向原紧紧抱着的月岛倏地背过脸去。仔细一看,她头发很乱,运动服上也全是泥。大概和我们一样掉下来了吧。

疲惫之色明确的刻在了绷紧的侧脸上。

「倒是你们在干嘛啊?」

「当然是在找你啊!」

「在那之后,我们立刻来追月岛同学了,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对不起,这么晚才来……」

「谁让你们找了?再说了,这样的状况找我干嘛?结果3个人一起在深山里遇难了吧?笨死了」

「……也对呢。我们3个,一定都是笨蛋呢」

说着,我思考今晚的事情。

只要过上一晚,明天就会有大人来找我们吧。虽然肚子很饿但也没有办法,幸好有泉水,饮水不愁。最不济也不会死。需要害怕的,是勉强行动导致受伤。

今晚最好是在这里静静地呆上一晚。

「姑且问一下,你手机有信号么?」

「……没有」

月岛摇摇头。我也试过了自己的电话,同样没有信号。向原也一样。

「没办法了呢,要在这里等到明天早上么……这样没问题吧?」

「嗯」

「随你便」

结果,我们3个集中在了相对平坦的地方,决定度过一夜。

话虽如此,我们没有火,只有将身体相互靠在一起。到了深夜,气温下降,皮肤感觉凉飕飕的。有时鸟或者动物的叫声让空气产生怪异的震荡。说真的,连我也开始不安了。向原和月岛完全陷入沉默。

「电量耗尽,没事了么?」

「……嗯。感觉比刚才好一些了」

「说起来,你说肚子饿了吧?月岛呢?食物的话,我大概有带着吧」

我在登山包中摸索,找到了一块巧克力。这是之前月岛的妈妈给我的,所以在合宿前一天随手扔了进去。

我将巧克力分成两半,递给两人。

「……你的呢?」

「吃吧。我不怎么喜欢甜食」

「这可不行哦!」

「吃你的吧」

「新木场君不吃,我们也不会吃的。对吧?」

结果,向原和月岛分别分了一些给我。向原和月岛一点点的吃着小小的巧克力。

两人的侧脸,渐渐恢复生气。

可是,这也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巧克力吃完后,凝重的沉默再次降临。

过了一会儿,月岛可能有些不安,呢喃起来

「如果没人来救,这样下去,我们会死么?」

「会来的。再说,在这种小山里遇难怎么会死啊」

「对呀!人不是那么简单就会死的哦!!」

「我……死了也好」

月岛将脸埋进膝盖,呢喃起来。

「反正……就算活着,我也已经结束了」

「月岛同学不会死的,别说这种话哦」

表情很柔和,语调却少有的强烈。向原咳嗽之后,接着说道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哦?」

「我知道啊!」

月岛抬起脸,狠狠的瞪向向原。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会说这种话哦」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死过了?」

「死过哦。正确的说……心肺停止过两次」

向原嘴角微微翘起。心肺停止……这,真的是差点死掉啊。月岛也僵住了。

「我以前也对新木场君说过,我的身体非常虚弱。那个时候,心肺停止了。爸爸妈妈还有医院的医生,似乎都以为我真的要死了。可是,我总算活过来了。徘徊在生死边缘……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直直的注视着向原凛然的侧脸。

「所以,我明天会死么,后天会死么,我每天都在害怕。睡觉的时候,我害怕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再也醒不过来。于是,这样活着让我很辛苦,我开始觉得,随时死去也无所谓,反正我一定会死……正好就像现在的月岛同学说的那样呢」

向原害羞似的伏下眼睛。

「啊,还要更加痛苦呢。明明是小学生,却唱出辞世之句。『春之盛 满月下 愿在花下死』什么的」

「……这也太早熟了吧。西行法师都要吓一跳呢」

「对吧。啊,不只是辞世之句哦。我偶尔还会去学校对吧?然后呢,我对同学们也说过我快死了哦」

「你真这么想的?」

月岛徐徐问道

「现在想来,我那个时候是不是想到得到同情,成为悲剧的女主角呢。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是要死要死欺诈呢」

向原噗嗤一笑,同时,能看到难掩的疲惫。

我和月岛什么也没说,可是,我们所想的事情是一样的。

向原尽管说得很平静,但话题非常的沉重。然而,她为什么能笑着讲出来呢?

「刚才月岛同学说我很怪,我不知道月岛同学是怎么知道我的过去的,可是,我有一点要说。不是我被改变了,而是同自己的意志改变了自己哦」

表情尽管痛苦,言辞却坚定不移。向原的视线直直的投向月岛。

「有个人给了我语言。是一个叫Takashi君的同龄男生。那个人让我全力以赴的活下去。可是,之后要如何活下去,是我自身意志的问题。于是,我相信Takashi君的话,活了下来。所以,我现在才能像这样出现在这里」

向原的话摆在面前,月岛咬紧嘴唇。涌上的感情,让她身体微微颤抖。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意志?我要是能被改变,也想改变啊!可是,已经太晚了啊!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也不会被改变啊!事到如今才告诉我怎么做么!?再说了,改变的话,我又要便会原来的我!?」

「……刚才的,是月岛同学的语言吧?」

听到向原的话,月岛吃惊地睁大双眼。

「诶?」

「将月岛同学的事……再多说一些吧」

「你、在说什么?」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无从开始。说给我们听吧。然后,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向原的身体突然倾斜。我连忙将她抱住。「喂」回答我呼喊的,只有微弱的呼吸和强行做出的笑容。月岛也不安的凑过来。

「我没事……电量耗尽……而已……」

她一定非常疲惫吧。向原就这样,开始在我怀中昏睡。

或许从山崖摔下来所产生的惊吓让她多少有些绷紧了一些,明明没有好好充电,真亏她能坚持到现在。

「喂,向原真的没事么?」

月岛举足无措。

「……本人也说,就跟平时一样,电量耗尽了吧」

「感觉……我好像做了不好的事情」

「既然这么觉得,那就说吧」

我视线落向怀中的向原。

「这家伙想让你说哦」

「为什么?我的事,和向原又没关系」

「谁管啊。我要说的是,你可以相信这家伙。她大概比任何人,可能比你自己都更担心你。她,就是这样的家伙」

说完,我后悔了。

……她听到了么?

换做平时,这种话,我就算把嘴撕开也不会说的。

没听到么。祈祷刚才的话在她迷离的意识中已经消逝。

「……总之就是这样。这家伙要全力以赴的直面你。所以,你也全力以赴的说出来吧」

「……真了解向原呢」

这是话中有话的口气。月岛微微偏开眼睛,一时陷入沉默。

此时,向原的肚子「咕噜噜」叫了。

我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这家伙,真有意思啊。

我缓缓的让向原精疲力竭的身体在地面上躺下,解开大红丝带,代替枕头放在她的脑袋下面。我将运动服的上衣轻轻搭在她身上后「唔唔」她不知在说什么梦话,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

「确实……和新木场君说的一样的呢」

「嗯?」

说完月岛把下巴搭在了膝盖上,露出平时没有的恬静微笑。

「好吧,我说」

*

「其实呢,人是会轻易遭到背叛的哦」

话题从意外的方向切入,让我有些吃惊。

「人气,转瞬即逝。新人不断地涌现出来,将我超越,然后所有人都会渐渐从我周围消失呢。开始不接电话,开始对我疏远……当模特的就不用说了,大人也是哦。大家喜欢的是人气杂志模特小千,对单纯的女孩子——月岛千景完全没有兴趣哦,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这会不会是出于顾虑和关心……」

「我不需要这种无聊的后援」

月岛用锐利的眼神,厉声打断我的话。我噤口不语。

「……我好害怕。这比当面对我说不需要还要让我难受。可是……正因为这样不干不脆,我才没有完全放弃哦。我想再次成为小千,想要变回那个时候的小千」

说到最后,她在微微颤抖。

不知不觉间,月岛哭了起来。

「另一方面,我觉得如果不去做什么小千,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能够更加轻松的活着。所以,从现在起,我不要去做什么小千,想要完全将小千遗忘。可是,在大家心中,都是做小千的我。就算我忘掉,大家都还记得,都记得曾经大红大紫的小千」

不论如何也无法舍弃过去。

我也是如此。高仔,圣托马斯学园……过去会一直束缚着人。

虽然单纯,却是痛苦的事实。

「初中的时候也是。大家一直小千小千的喊我,我那个时候也暗自寻求着相同的东西。我觉得这可能是自我意识过剩,可这就是真实。『最近在做什么?拍电视么?』被这样问道,我怎么可能『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这样回答?这样岂不是在谎言之上又加上谎言」

月岛将脸埋进膝盖,呜咽起来。

颤抖的肩膀,非常痛苦。

「所以呢,我想高中进入不会问这种肤浅问题的名门进学学校,于是我拼命学习考入了新之宫。可是,我不管去哪儿都是一样。大家还是满口小千小千。到头来,我还是逃不过小千」

「我是这样想的……」

我战战兢兢的插嘴进去。

换做向原,这个时候一定会说些什么。

向原依旧闭着眼睛,不知听得到还是听不到,只是反复的微微吐出气。

这事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受到牵连罢了。静静地听她讲述应该不坏。可是,我忍不住不用自己的方式去说。这一点也不像我。我很清楚。

……只是,我觉得此事沉默不语,非常卑鄙。

「到头来,你还是月岛千景啊」

「哈!?莫名其妙!!」

月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不加理会,接着说下去。这个时候,我不能输。

「总之,小千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啊。存在的只有一个月岛千景,只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小千,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月岛千景,仅此而已。所以说,你按你想做的去做就可以了。小千那种东西明明不存在,你干嘛要被耍得团团转?堂堂正正的做为月岛千景活下去啊。既然如此,作为月岛千景再次登上电视不就好了」

「要是做得到的话,就没那么辛苦了啊!」

「也对呢。所以,这就是刚才向原所说的意志吧?」

「……」

湿润的眼睛,在半夜里闪闪发光。

「剩下的,由你的意志决定吧?」

「我……没那么强」

「你曾立于顶点之上吧?这么厉害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弱啊!」

不知月岛明白了没有,她茫然的,呆住了。

一时间,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开。

……我的说话方式或许不太好。

我苦思冥想寻找其他的表达方式,而月岛却流着眼泪,突然对我呵呵笑了出来。

「……怎么了啊。你这是在笑还是在哭啊」

「才没有哭!」

月岛用衣袖擦拭着眼睛,可还是笑个不停。

不久,月岛喃喃私语。

「新木场君,真会说呢」

「……也许吧」

「那个……其实我也知道Takashi君的事」

月岛将脸贴向抱着的膝盖,视线稍稍从我身上移开。

「咦?」

突然而然的发展,让我瞬间困惑起来。

「在杂志的活动中我去慰问过儿童医院,不过,那只是无聊的伪善呢。于是,在拜访某家医院的时候,我利用拍摄的空挡上屋顶透透气,于是听到了。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的对话」

「那么,那就是……Takashi君和向原么」

「对。我藏在晒干的床单后面,把两人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吓了一跳,那时候的人竟然和我在同一个班。年龄虽然有些差距,面容完全变了,可我毕竟是活在演艺圈的人。基本上,见过一次的人,脸是不会忘的」

……于是她才会知道向原的变化么。

「那个时候,我的人气已经开始慢慢下滑了,非常焦躁。可是我有立于顶点的自尊心,没有对任何人说,独自烦恼。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Takashi君『用自己的语言讲述自己』『全力以赴的活下去吧』这些台词。说真的,当时我虽然觉得『啥?他在说什么?』,可是内心躁动不已」

月岛看着远方,讷讷地讲述

「那个Takashi君啊,在信心十足的时候有点嚣张……可是,非常帅气呢。……那个时候,我也照Takashi君说的去做,像向原那样改变的话,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既然这样……从现在开始改变不也可以么?」

「……谢谢」

月岛似乎在害羞,眼睛没有看我,只是坚定地说道。

感觉闹得我也快害羞了。

此时,向原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

是在翻身吧。

这家伙,听到刚才的话了么……我好整以暇的看到她的脸,吓了一跳。

她面无血色,胸口激烈的起伏,呼吸也很乱。

我连忙摇晃向原的身体。

「喂!怎么了啊!?」

「……」

没有声音,取而代之是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

「怎么了?」

「我不知道。但是……感觉和平时不一样」

虽说中途我背过她一阵子,但今天走的路实在太多了。而且还在咳嗽。

这不是单纯的电量耗尽!!

而且,虽说是她自愿这么做的,但没有阻止她的我也有责任。我应该预料到会变成这种情况。我对自己非常恼火,恨不得痛揍上去。

可是,我无能为力。

「振作一点!」

我只能茫然地看着痛苦的向原,束手无策。

我在做什么啊!?

这样下去,万一向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摇摇头,挥除这种想象。

可是,眼前向原的状态,让这样的想象再次占据我的头脑。

完全丧失了冷静。

「我去叫人」

突然,月岛站了起来。眼泪也已经完全干了,表情十分坚毅。

「叫人,你怎么叫!?」

我近乎宣泄愤怒地吼过去。

「下山,或者与救援的人合流,总之我去叫人」

「什么!?这么黑的夜里你要行动!?」

「可是,总不能放着她这样不管吧?」

「话是这么说……可你要是迷路了,不就麻烦了么!」

「能不能不要小看曾经立于顶点的人?」

月岛背起登山包,露出呵呵呵的坏笑。

「我可没有弱到会被这种山给困死。因为今后,我还要以顶点为目标」

月岛撩起其颈的短卷发,理直气壮的一口咬定。我噤若寒蝉。

「你就陪在向原的身边。我一定会把人带过来的」

说完,月岛不等我的回答,缓慢的沿着山崖走去。然后,她一度转过头,将手放在嘴边,大叫起来

「下面就拜托你了,Takashi君!!」

……Takashi君?

谁?我是Koushi哦。

不知她在开玩笑还是别的什么,我摸不着头脑,目送着月岛,直到小小的背影从视野中消失。

*

黑夜渐渐地失去那份浓重。

月岛出发之后,经过了多久呢。

我想是不是能够让向原好受一些,将水壶的水让她喝进去,可向原呛了出来,没能喝下去。我只能坐在她的身边。

时间一分一秒都感觉那么漫长。

说真的,我快被不安压垮了。

所以,向原迷迷糊糊的恢复意识的时候,我放下心来,几乎要瘫倒下去。

「你……没事吧?」

从她的脸色还有杂乱的呼吸就能看出她很严重。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对她这么去说。

「……月岛同学呢?」

她缓缓看了圈周围,然后无力的问道。

这种时候倒是顾及一下自己啊。

你要关心别人到什么程度才甘心啊。

我从上方注视向原的脸,拼命挤出笑容。

「你说饿了,要我去找点的树果么?话说,那家伙的事你别管了,先睡吧,行么?」

「……嗯。可是……月岛同学的话我听到了一半……月岛同学会被改变么?」

「不是被改变吧,大概」

「……是么」

不知是不是这样就安心了,向原呼吸杂乱,还是露出微微的笑容。

「我觉得,那家伙是因为你才说的哦。你可真厉害啊」

「……谢谢」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你慢慢睡吧。啊,要喝水么?」

「下面……轮到……新木场君了呢」

「诶?」

虚弱的视线直直的盯着我。

「……说说新木场君的事情吧」

「我……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对着别开视线的我,向原不住的咳嗽,可还是继续说道

「新木场君,为什么会从圣托马斯学园……回到这边的学校的?」

「这件事……」

我不想说。

再说,我根本没必要对她说。

我不像月岛那样追求改变。只要我能继续过我的座山空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然后还有将来,我都不会奢望任何东西吧。

然而……向原的话动摇了我的心。

到了这个时候,将我的事……

「我想听新木场君……用新木场的语言……来说新木场君的事。可以讲给我听么?」

「听了又能怎样?」

「不怎么样。我只是想听」

「我的事情,可是很无聊的哦」

「不会的。因为……新木场君不是一个无聊的人。所以,新木场君的事也不会无聊的哦」

向原的嘴唇微微舒缓。

「这算什么啊」

我哼着笑起来。

……说出来,就行了吧。

此时不管是有气无力的说还是不说,也解决不了问题。为了早点让她睡觉,说出来可能更轻松。

我并不是想说给她听,只是为了让她闭嘴我才说的。没有其他意思也没有其他理由。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任何东西。

我依旧是我。

不是过去的高仔,而是决定作为座山空活下去的新木场高志。我不会回到原来,也无法回到原来。

想着这些,我叹了口气。

「真的很蠢很蠢,你可别笑哦」

「……我不笑」

向原轻轻点头。

「我啊,在学校曾经是个神童」

从这里开始,语言纷纷流露出来。

「周围也这么说,我自己也深深的误解。我觉得自己前途无量,无所不能,只要努力,任何事情都不在话下。我曾经就是这样一个让人伤不起的小鬼哦。然后,我进入了圣托马斯学园,被挫折折磨得体无完肤」

我将滑稽、悲伤……说出来后,自己都想笑了。

「将全日本的神童集中起来再一看,我就不是什么神童了,只是一个小鬼而已。……不论学习还是什么,比我优秀好几倍的人比比皆是,我这种人在里面能当个劣等生就不错了。不论我如何努力都追赶不上,反而差距只是被越拉越大」

努力会轻易地辜负人。胜败从一开始便已尘埃落定。

于是,发生了那起事件。

「然后,我不明不白的在初中2年级第2学期的期末考试里,抄了同班同学的答案。是我太拼命了吧,想要稍稍提高名次……于是,立刻就被老师发现了。可是之后,我特别没办法接受」

有生以来第一次作弊。

我战战兢兢的偷看周围,悄悄地偷看了答案。

作弊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个时候……发生了那件事。

「那个被抄的人为我说情『我没有被抄』,于是勉强收拾了局面。那时候的那个人应该是出于善意,想要安慰我。可是其他的同学都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于是,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感觉支撑不下去了。一切都结束了。我渐渐的不去上学,从那之后过着宅在宿舍里的生活」

我觉得很滑稽,抽搐地笑起来。

可是向原什么也没说,只是注视着我,用柔和的表情倾听我说话。

……你真是好得没救啊。

神童作弊了哦?可是被悲惨的揭穿了。太拼命了吧?还被同情了哦?很好笑吧?听到我这么滑稽的故事,要笑喷出来了吧?你倒是笑啊。

不然的话……我会想哭的。

「于是,我被校长神父叫了出去,那时的我虽然那个样子,可还是怀着一丝梦想还是希望,所以我鼓起勇气向神父咨询,我对神父说,我开始迷茫了,请帮帮我。你猜神父怎么说?」

我这么问道,可向原没有回答。

没办法,我自己揭晓了答案。

「神父说『圣经上说,神不会将无法跨越的考验赐予人。跨越过去吧』。我就是办不到才会退缩的。我感觉自己被推落万丈深渊。神童从神之国被推落下去。于是,因为高度差实在太大,所以没办法再次站起来……就是这样」

「于是……新木场君就离开了圣托马斯学园,回到了这里?」

向原总算慢慢地开口了

「正好在升上高中之前,时机不错哦。不过就算回去,好不容易考入的圣托马斯学园不上了,我还是会遭父母以及周围的白眼,基本上没什么改变。以现在进行时感受着几乎没有容身之所的感觉哦」

「……难过么?」

「要问我难不难过,当然难过,但那也是一段不错的经历。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介凡人。不需要抱着梦和希望之类无聊的东西,安安稳稳的过活就行了。这样又轻松又不会受伤。我学到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哦」

这不是吹嘘,是我的心声。

幸运的是,就算在圣托马斯学园是劣等生,在社会上也能不错的活下去。不抱任何期望与期待,过上独善其身的生活并不困难。这就是我的结论。

唯独这件事,谁都无法反驳。

因为,这是我通过自身的经历学到的东西。

这份痛楚,终生难忘……也忘不掉。

「新木场君从一开始就是新木场君吧?不是神童也不是别的什么,就是一介凡人的新木场高志哦。所以……我觉得不需要回首那些事情,没必要纠结过去」

「……对啊」

我嘴角放松,露出微笑。

向原所说的话,与我说给月岛说的几乎一样。能够好好的传达给月岛,真是太好了。那家伙似乎也重新振作起来了,我的任务也结束了吧。

只不过,一想到向原也只是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总觉得有种类似寂寞的感情在胸口弥漫开。我明明那么坚定的让自己不去期待,却在不知不觉间对向原产生了期待。

她能够救我么。

可是……我知道回眸过去的我很蠢。即便如此,也

不会改变。于是,她反正会说意志之类的话吧?如果可以凭着意志改变,早就改变了。再说,我已经见识过了意志这种东西根本无法撼动的现实。

我已经不行了。

所以,别来管我。

「可是……话是这么说,不过新木场君从一开始也明白,我也觉得新木场君自己也做过很多努力。所以,不会仅凭这样的话就全盘接受吧?」

「诶?」

我的内心仿佛被看穿,吃了一惊。

向原咳了起来,然而她还是将当要传达的话传达出来一般,对我讲道

「如果是深思熟虑之后成为了座山空,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可是……我还是不想听到新木场君说出不抱梦想和希望这种悲伤的话」

「那……」

「就算是座山空,靠存款生活,也还有利息对吧?偶尔回应一下吧」

向原嘴上浮出虚弱的笑容。

「所以呢,希望新木场君能够至少带上『如果有好事利息就会增加』的心情,稍微乐观一点。就算偶尔利息减少,存款基本不会减少吧,把这些也包含在内,生活下去,我觉得也不赖哦」

可能是意识正在远去,向原和相互打架的眼皮抗争,仿佛留下寄托一般对我讲述。然后,我用手心包住她给我话语一般,轻轻的放在她的脸上。

利息么……

的确也有这样的生活方式。

不去固执任何事。

将好事坏事一并接受就可以了。

仅此而已。

神父曾经引用的圣经的一节,没有打动我,反倒让我走投无路。可是向原的话深深地感染了我的心。如果那个时候能够遇到她的话……不,思考这种事情也毫无意义,这不对吧。我抚摸着向原的脸。

我们如今的相会是有意义的。

我感觉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心肺停止2次的我所说的话……大概不会错哦」

「……你啊」

「新木场君……水……能给我么?」

「等等哦」

听到向原的微弱的声音,我立刻倒起水壶。

可是,她可能又一次失去了意识,水没有流入她的喉咙,从嘴唇流了出来。我将耳朵帖上去,在杂乱的呼吸声中,能听到喉咙抽搐一般的杂音。

在这种状态,说了那么多话,喉咙一定很渴吧。

都是因为我。都是为了配合我那无聊的话。

我将水壶里的是含在口中,稍稍抱起向原的身体,将脸凑近她的脸。这绝对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另外,别醒哦!

「谢谢」

我心中呢喃着,将嘴唇贴上去,慢慢将水送了进去。

她的喉咙微微动起来,水一点点的喝了下去。

不久后,向原或许平静了下来,呼吸平缓了一些,开始发出安静的喊声。

*

不久后,月岛带着当地的人回来了。

沿着山崖前进有一条林间小道,下去之后似乎有一个村落。在当地人的引导下,我拿着登山包和丝带,将向原背下了山。

接到联络的千川等几名老师以及警察在山麓上等候着,将向原送去了医院,让我和月岛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情况。

「半路上迷路了?城市的孩子真没用呢」

「……是呀」

在警察的面前我和月岛相互串供。和光他们似乎处理的不错,这件事作为单纯的迷路处理告一段落。只是千川似乎有所察觉,将我们留了下来,说了一句话

「月岛,表情不错呢」

「咦……那个……」

还不等月岛说些什么,「快点回去吧」千川转身离开。

然后在住宿地点,和光和成增迎接了我们。

「真的是!让人这么担心,怎么睡得着啊!」

「月岛……你没事……我超开心啊」

两人以要抱上来的势头向我们逼近。

「说什么呢?我可是月岛千景哦,怎么可能会出事啊」

月岛理直气壮的态度再次启动。

「……我说你啊」

「怎么?新木场君有什么想说的么?」

「……不,什么也没有」

「话说,怎么样?是我把老师们骗过来的哦?我对老师们说,回过神来3个人就不见了,似乎不知在哪里走错路了。神助攻吧?」

「对呀。不愧是爱我到病入膏肓的粉丝和光君。谢谢」

走了那么多的路,基本没有睡过,月岛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疲惫。不愧是艺人。似乎不是只会取悦粉丝,表情比平时更加好看。

不管怎么说,月岛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折衷点。

剩下只要向原恢复过来的话……

合宿第三天,是中午之前在住宿地点附近的广场上自由行动,之后乘巴士返校的流程。我们在住宿地点等待向原回来。

听路过的老师说,向原似乎非常疲劳还有些伤风,不过状况稳定下来了,情况好的话能够和我们一起乘巴士回去。总之姑且放下心来,我和月岛分别回自己的房间小睡一会儿。

话虽如此,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不断地辗转反侧,发呆。

这个时候,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我看了看屏幕,是个没见过的号码。我一瞬间想到这种时候还是不接好了,可是反正也睡不着,就当打发时间,试着接通了电话。

「您哪位?」

「这是我的号码哦」

这个声音我记得。是一直没有来电提示的女孩。

「呃,就是我……」

听到声音,我吓了一跳。

这个声音和直到刚才一直听到的声音很像。可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声音明确的留在了耳朵里。错不了,和她是同一个人。

……声音的主人,是月岛!!

「原来是你么!?」

「现在才注意到么?」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啊!?」

回想一下,从那通「不想上学了」的电话打过来之后,月岛的身影就没有在教室里出现了。

话说,为什么打给我?

而且之前为什么一个劲的喊我Takashi君,莫名其妙……我对脑袋里冒出的大量问号苦恼不已。可是,月岛不顾我的苦恼,接着说道

「睡了?」

「没,醒着呢……你到底……」

「谢谢」

声音轻轻的,仿佛立刻就会消失。

「……终于说出来了」

「……是么」

「谢谢你,Takashi君」

「咦?」

说到这里,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又是Takashi君。所以说,我不是Takashi……我像平时一样暗自在内心吐槽,不禁愕然。

那么,为什么月岛要喊我Takashi君呢?

将事实不断堆叠之后,结论清晰显现。

……Takashi君是,我!?

我的确从很早以前就经常被人错当成Takashi。高仔这个名字就是典型。然后我在小学6年级的时候,因为打篮球受伤住院了。和光他们送我足球,也是在那个时候。

不知幸还是不幸,虽然知道住过院,但就连住的哪家医院都不记得。

可是,向原说她得知Takashi君这个名字,是因为护士那么叫的。如果我住进的是那所医院,护士会叫错也不足为奇。

而且,月岛称她见过一次脸就不会忘。仅仅在医院屋顶上见过一次,她就清楚地记住了向原的脸。而月岛一直喊我Takashi君。说起来,之前电话里也说过「……Takashi君,总感觉变了呢」……

最重要的是,向原这样说过。

『在入学典礼那天,我看到独自待在教室里的新木场君的侧脸,感觉和我记忆中的Takashi君的面影很像』

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向原。

可是客观来看,那是无限趋近于黑的灰色疑惑。(注:黑为有罪,即判定为属实,灰色指佐证清晰可以断定但没有确凿证据无法判决的情况。话说,这里是不是用不着标注……)

……不,等等。我会讲那种大道理么?

『这是真正的你的语言么?用自己的语言讲述自己啊』

『那就全力以赴的活下去吧。一切都将从那一刻开始』

『既然这么想,那下次你就去让别人也这么想吧』

如果是现在的我,就算撕烂这张嘴也不会说这种话,也说不出来。可如果是当时满怀梦想和希望的高仔……会说,而且会信心十足的说。

糟了!!

回过神来,额头上汗如雨下。如果我是Takashi君的话,那向原无比敬爱的对象就是我了,我……我……

不行了。

我全身发烫。

为了确认,我翻找通话记录给月岛打了电话。可是响起的只有呼叫音,她就是不接。2次、3次、我重复同样的事情。

「哇……我在干什么啊」

我握紧手机,在床上滚来滚去。

*

如果有洞,我真想钻进去,最好是个很深很深的洞,干脆被活埋算了。

可唯独这个时候……

「非常感谢!!真的非常感谢,如果弄丢了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我将昨晚拿走向原丝带的事情告诉了她,她欢天喜地,好像立刻就要抱上来一般握住我的手,猛烈摇晃。

昨天的事情就像假的一样,她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

「……上车吧」

我硬推过去一般将弄脏的丝带交给她,迅速乘上了巴士。

只见在等待向原的这段时间里,座位几乎被坐满。

我瞥了眼坐在前方的月岛,月岛只是露出一抹笑容,之后没有再向后面看过来。

……你在耍我么!?

最后,又和来时一样,变成我和向原促膝而坐。

不知何时,她变回了大红丝带加马尾辫的形态,露出灿烂的笑容。

「没有吃到猪肉酱汤,有些遗憾呢」

「……还说这个啊」

「那可是猪肉酱汤哦!?诶……新木场君,你发烧了?」

「没……为什么?」

「脸很红哦」

「……在等你的那段时间里,我在操场上稍微运动了一下」

「新木场君?」

「有、有意见么!?」

车内响起我们吵闹的声音。向原微微倾首。别、别看我……我紧紧的闭上眼睛,开始装睡,放出强烈地『我不想说话』的气场。

让她变成全力少女的,是我。

于是,现在我被她肆意摧残。

……何其惨烈的因果报应。

当然,判决尚未下达。

只有佐证就判定有罪还为时尚早。当时住进那所医院的小学6年级男生应该不止我一个。天下间,Takashi这个名字已经被叫烂了……

不过,一度萌发的疑窦,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开释。在本人面前,甚至会加速生长。

我……Takashi君、Takashi君、Takashi君。

越想越觉得,害羞啦难为情啦还有别的感情啦一股脑的爬上全身。

「非常感谢」

巴士发动之后,就经过了多久呢。向原突然呢喃起来。是个细微,而有些兴奋的声音。我依旧闭着眼睛,充耳不闻。

「感觉,一直在得到新木场君的帮助呢」

「……」

「说法可能有些怪,很像Takashi君呢。新木场君,很帅哦」

听到Takashi君这个词,我身体非条件反射地抽了一下。即便如此,我还是按捺下来。

一阵沉默流逝,不久,向原小声说道。

「谢谢你……Takashi君」

「咦!?」

我不由自主地张大双眼,看着向原。

向原将头靠在窗子上,昏昏欲睡。似乎是……梦话。

我不知不觉「呼……」地叹了口气。

我……Takashi君,我是Takashi君,Takashi君。

我做着重复而无果的思考,可能想着想着,脑袋转不过来了吧。我沉沉地睡着了,回过神来,巴士已经停在了熟悉的校庭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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