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叫『人鱼公主』的故事对吧?」
面对在水槽中悠游的浮游精灵,西装模样的青年这么出声搭讪。在宽敞房间的正中央,只放置一个装满水的水槽。
外型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的浮游精灵,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头。她撩起发丝,疑惑地盯著青年。但青年却无视於对方的视线,继续说道:
「那是叙述喜欢上人类王子的人鱼公主,想把自己也变成人类的故事。为了得到双腿,代价是失去了声音,总觉得很有感触啊—:因为光流脉如果不是由术者亲口念出咒语,是不会发动力量的。」
「你好像不是那种毫不起眼的光流脉使者嘛。」
「也不是这么回事啦。那么……」
青年——远峰秋一悠哉地交叠起穿著西装的双臂,开始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还有,我也想问问你几岁了?要是不知道名字,就很难聊下去吧?」
「我没有什么名字啦,而且我只是个浮游精灵。」
「我们的祖先巫女所侍奉的精灵,有个叫做光仪大神的名字喔。」
「那不是人类自己任意取的名字吗?」
「而待在我家的小精灵,自称叫白丸子一号。」
「既然如此,不就是它自己这么决定的?我才不需要什么名字。」
「那么,我可以叫你人鱼小姐,还是要叫你半鱼人比较好?」
「家长。」
站在远峰背后的副家长石田低声叫唤。远峰的职称是家长,是本家的统领。
「名字这种东西叫什么都无所谓吧。您快点问问题吧,如果您不敢问,要不要由我来进行拷问?」
「真是抱歉,这位大叔有点猴急。」
面对将头缩回水中的浮游精灵,远峰浅浅地露出微笑。
光流脉统辖管理总局,在相关人员之间称为「本家」的组织,其建筑是邻近虹原车站东口的一幢七层楼大厦。在普通人之中,很少有人知道本家的工作内容。
在建筑物后门,停著一辆大型卡车。即使有一般人误以为这辆卡车是搬家公司的专用车,但能正确说出本来用途的人,应该几乎不存在吧。
它本来的用途是精灵运送车。但现在货车厢却呈现半毁无法使用的状态。那是今天早上,保护市区某座公园的浮游精灵,在开往本家的途中被某种东西破坏的痕迹。
「只有短短的五、六分钟喔。」
在远峰身旁的卡车司机像是推卸自己的责任似的,以迅速的口吻描述。
「我在离开公园没多远的空地把车停下来,到对面的便利商店去,只花了五、六分钟。」
「然后当我回来时,货车厢的门就被破坏,在我探查内部的瞬间,又被人从后方揍了一拳,结果……」
远峰继续听著司机的叙述。浮游精灵则在水槽里,悠闲地摆动尾巴。
水槽上施加了结界术,形成术者以外的人无法碰触的状态。因此,攻击卡车的人似乎什么都没偷到就当场离去。听说司机的后脑勺被重击之后,在无人通行的空地上昏迷将近十个小时。他在傍晚时分终于清醒,马上向本家进行事故报告。
「离开公园后,你为什么不直接回到本家?」
石田大声斥责司机。司机像是挨了雷殛般全身颤抖,连嘴唇也打颤著回答道:
「不……那是…因为我还没吃早餐,觉得肚子很饿,所以才会到便利商店……」
「这种事情等你把精灵运回本家之后,爱怎么样都可以吧?从公园开车回来不过才花不到十分钟的距离!」
「所以,我才想为了不要在那十分钟里,因为肚子饿过头而发生车祸……」
「你认为这可以拿来当藉口吗?你被减薪了!在会议决议之前就先停职处分吧!」
司机用围裙盖住脸庞开始哭泣。浮游精灵露出嘲笑般的笑容,用尾巴前端拍打水面。水花从没有上盖的水槽飞散开来。
远峰稍微避开水花,说道:
「石田,你真的很喜欢减薪耶。那下回你的职称就别叫副家长,改成减薪官如何?我就为了你设立这种部门吧。」
石田沉默地瞪著远峰。远峰也默默地无视于他的视线,转而对浮游精灵说道:
「攻击卡车的是什么人,你有没有看见?」
…-摇著头的浮游精灵指著石田,厌恶地扭曲脸庞。
「在被装进货车厢前,我还被那个男人狠狠地痛扁一顿。所以我几乎没有意识啊。」
「是吗,那真是抱歉了。这位大叔不仅喜欢减薪,也很喜欢暴力。」
「那并不是暴力,而是运用腕力正当执行任务!」
面对提出反驳的石田,做出「哎呀,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啦」的回应,远峰轻轻敲著水槽的玻璃说道:
「就以偶遇的劫车行抢而言,对方的行动很奇怪耶。动作快得不像话,但却没偷走司机的财物。也就是说,对方是知道这辆卡车里面有什么东西,而前来攻击的。这么想来,人鱼小姐…」
被叫到名字的浮游精灵,隔著水槽对远峰投射郁闷的视线。她指尖上所有的指甲都开始伸长。
「你是想问,对于锁定我为目标的人,心里有没有数吧?」
「没错。那家伙为了逮住待在公园水池里的你,而从很久以前就一直伺机而动。但今天因为我们先越线行动,所以他才会破坏卡车。应该有这种可能性吧?」
「如果真是那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人不能放著不管吧?」
「虽然你这么说,但我真的没看到啊。刚刚我也说过了,当时我意识很模糊。我只是隔著水槽听见声音而已。」
浮游精灵用伸长的指甲从内部敲击水槽。玻璃受到刨刮,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虽然司机和石田,几乎同时掩耳发出呻吟,但远峰却不为所动,向浮游生物提问:
「对方说了些什么?」
歪著头想了一会儿後,浮游精灵张开被水濡湿的嘴唇。
「我没有听得很清楚。可是,他好像说没什么关系之类的,然后就消失了。」
「没什么关系吗……」
望著痛苦不堪的石田等人,远峰歪著头思考。
「感觉好像是在做过什么之后,顺便以你为目标啊。人鱼小姐,你是什么时候搬到那个水池的?」
「因为对时间的感觉和人类不一样,所以很难说明。不过,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之后还没有遇到同样的夜晚。」
「如果是上一轮新月出现,大约是一个月之前吧。这段期间你见过多少人了?除了今天碰到的人以外。」
「因为我一直潜伏在水底,所以几乎没见过人。不过,也许从水里探头出来时,有被人从远处看到吧,但这种事我就不清楚了。」
浮游精灵再度用指甲刮著玻璃说道:
「喂,够了吧?我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饿肚子,因为当我想在公园里吃掉光流脉使者时,却被那个男人从中阻挠。」
被她用手指著的石田,皱起眉头向远峰说明:
「一名路过的矫正术者在公园里,被她锁定为目标。」
「咦,是谁啊?」
「就是家长您很中意的双胞胎其中之一。」
「嘿,那还真是危险啊。」
「就让我吃掉那个光流脉使者,当作跟你说话的谢礼吧。」
浮游精灵敲打了好几次玻璃,这么说著:
「那个光流脉使者很强吧?他和你们不太一样,这一点我很清楚喔。」
「浮游精灵还挺方便的。我们人类要计算能力,还得举行测验或检查,搞得乱七八糟的。」
远峰松开交叠的手臂,悠哉地回望著浮游精灵。
「所以说,强悍又有点与众不同的光流脉使者,会比较好吃咯?」
「没错啊,而且吃了还可以延年益寿。」
石田加深眉间的皱纹,并打算走近水槽。但远峰却便了个眼色,制止石田的行动。
「最近,在这个城市还发现除你以外的浮游精灵,该不会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吧?」
「这该怎么说呢?听到传言而跑来这个城市的同伴,好像是有啦。」
「传言?」
浮游精灵在水中做了一次全身翻滚後,再次将头露出水面。
「在下很多雨的时候,光流脉使者之间发生过争斗吧?」
「你还真是清楚嘛。」
「因为强大的力量,这个城市有一度遭到破坏,但却也在一瞬间修复。在阳光强烈照射的时候,具幻屋被打倒了。他是败在跟下大雨那时同样的力量之下。」
「精灵之间会讨论这种话题?还挺可怕的耶。简直就和在商店街谈论附近传言的三姑六婆一样。」
「对於世界的力量均衡只要有一丝紊乱的气息,我们都会很敏感喔。」
「原来如此,感谢你提供宝贵的情报。」
远峰回过头面对石田,抓著后脑勺说道:
「市内或许还有其他浮游精灵。」
「我明白,我会全数纳入保护之中。」
石田在眼中蕴含狰狞的
光芒后,倏然从房间离去。似乎是被石田踩了一脚,正在啜泣的司机开始放声大哭。
远峰重新面对水槽,用指尖缓慢地戳著玻璃表面。
「只要是有水的地方,你在哪里都可以生存吧?」
「大概是这样。」
「如果你有喜欢的大海或河川,可不可以告诉我?不管是哪里我都可以送你去。」
「在吃到那个光流脉使者之前,我不会离开这个城市的。」
「真不好意思,那个光流脉使者不是你的食物,而是我的棋子喔。」
远峰像是要打断浮游精灵的主张,朝水槽踏近一步。
「冥河也有水吧,要不要送你去那里?」
在丰花说出口之前,京介完全忘记这回事,原来虹原高中也有学生会。
会忘记的理由是因为对京介而言,学生会单纯是个无缘的存在。在日常生活之中完全没有牵扯上的机会。虽然一手包办开学典礼及全校集会等活动的似乎是学生会,但京介却好像没参加过这类活动。
(插图)
因此,踏人位于第一校舍三楼的学生会办公室,对京介来说是入学以来第一次。
「……叫笠冈是吗?还是没有叫这个姓氏的学生啊。」
担任书记职务的二年级女生,看著京介和丰花的脸这么说道。
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将从高中创校以来到去年为止的所有毕业生,依照年度编成名册保存下来。因此当来到学生会办公室时,丰花就向干部提出阅览名册的申请。室内有一名书记边看杂志边吃似乎是晚餐的便当,对于丰花的要求,她很乾脆地答道「请自便」。
配合合唱团高年级学生的谈话内容,从资料架上取出前年的毕业生名册。虽然薄薄的册子里记载著将近三百位学生的姓名,但其中却没有笠冈这个姓。京介与丰花心想应该只是漏看,互相进行再次确认,但还是没看到。
不只是前年的名册,连在那前后的年份及过去五年内的东西也全都回溯调查过,但结果却是相同的。他们也想过是名字本身错误的可能性,而配合相似发音的名字一起寻找,但却演变成庞大的工作量。
大概是很在意在架子前面骚动的丰花,担任书记的学生也将便当丢在一旁前来帮忙,最后他们三个人将三十三年份的名册全部确认完毕。不过即使如此,笠冈这个姓氏还是到处都不见踪影。
「她真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书记将名册重新塞回架子上,转头看著丰花。
「该不会是和其他学校的学生搞错了吧?」
「是这样吗……」
在京介的身边,丰花带著想不通的神情喃喃说道。她正盯著前方的墙壁。而墙上贴著招募新任干部候选人的海报。看来下个月在校内就会举行选举,但丰花感到不满的当然不是海报的设计。
「今天其他干部都已经回去了,因为从明天开始会变得更加忙碌……」
书记关上架子的玻璃门后,对著京介和丰花点头示意。
「关于那个叫笠冈的学生,下次我会帮你们向会长及其他学长姊询问。因为三年级的干部对其他学校的事也很清楚,所以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非常谢谢你……那么,我们下次再来罗。」
丰花以比来访时双肩略垂的姿势,定出学生会办公室。在来到这里之前丰花还干劲十足,就连写著「不要插手这件事,否则就宰了你们」的恐吓信,也断言一定是恶作剧,还说出就算不是恶作剧,也怎么可能会输的豪语。
当京介也打算离开房间时,书记开口对他说:
「我记得你是一年六班那个有名的不良少年吧?」
「班级方面是猜对了。」
「从去年开始在后夜祭时,各个班级的不良学生都会聚集在一起,进行淘汰制比赛。是关于打架的。」
「思。」
「今年也要举行,但人数还不够。你也要出赛吗?要是获胜了可以得到奖金喔。」
「我不会去。」
书记感到意外地竖起眉毛。
「为什么?哎呀,出赛的全都是粗鲁的学生,所以多多少少会受点伤啦。不过,反正你应该已经习惯了吧?」
「我没兴趣。」
「是吗?唉,你要是改变主意,在比赛前一天之前跟我说喔。」
京介关上门,叹了一口气。无效治愈体质现在是第三阶段。他从没听过有体质治疗法的说法。看来是拖着损坏的身体活着的感觉,恐怕在死之前都摆脱不掉了。
「看太多名册了……眼睛好痛。」
待在走廊上的丰花,抬头看著昏暗的天花板转动颈子。
明天就是文化祭前的准备结束日。会场设定等费力的作业也增加许多。不仅为了明天做准备,今天早早解散的班级很多,连办公室里的教职员也几乎没人留下来。
里面虽然没看到前年的三年级导师,但在虹原高中教书教了十五年以上,即将退休的数学老师还在。他也是京介班上的科任教师,京介在第一学期的期中考后,就接到这位老师十分认真地忠告:「你还是去动个手术,把计算机装进脑袋里比较好」。
这样的老师即使被问到笠冈这个姓氏,马上做出「我不知道耶」的回答。
「不好意思,因为只有成绩相当优秀的学生,我才会记住名字啊。不过其他学生的事,我也会用分数好好记住的。那个叫笠冈的女生她考几分?」
「她是前年的三年级学生。」
「前年的学年成绩第一名,是叫安西启克的学生啊。」
「这种事情无所谓啦。她是在文化祭之前从顶楼跳下来的三年级生喔。」
丰花烦躁地甩动浏海,开口说道:
「她一定有很大的烦恼,您连这样的学生都不记得?」
「如果有这种学生,那…我应该也会记住名字。可是前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面对悠哉回答的数学老师,丰花在嘴里轻轻地咋舌。京介在丰花身边忍著呵欠,重新确信要在办公室里得到学生的情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所高中的老师,基本上都是对学生漠不关心的。不仅不干涉学校活动,连学生之间发生的事件,只要不是情节重大,都不会传到老师这边。
「前年的三年级学生之中,在毕业之前死掉的学生只有一个……」
数学老师看著窗外,带著想早点回家的神情说道:
「他应该是个男生,而且还是病死的。」
「那个叫笠冈的人虽然跳楼自杀,但似乎还活著,所以她没有死喔。」
「那我就更不清楚了。」
数学老师爽快地放弃回答,说道:
「虽然现在也是这样,但那个学年的孩子,也把打架闹事当家常便饭,再加上还有很多生命力非常旺盛的学生哦。像是骑著摩托车冲进校舍;还是一次抽五十根菸的学生……」
当数学老师对着他们诉说时,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
「光是和那时相比,现在算是和平一些。因为在后夜祭还刻意设立打架比赛咧。」
数学老师话说到这里,就伸手把话筒接起来。
「打架比赛,这是什么?」
虽然丰花提出询问,但京介却沉默地摇头。要是知道奖金的事,丰花应该会高兴得让京介踊跃出赛吧。而且不用说,她自己肯定不会参加。
打电话来的对方似乎是朋友,数学老师只顾著亲切地聊天。大概是看透已经无法再继续问下去的样子,丰花拉起京介的手,朝出入口方向迈开步伐。
「那个老师真是没礼貌耶。什么分数、病死,还是骑摩托车冲撞校舍,他难道没有其他的记忆方法吗?」
被丰花拖行到走廊上,京介突然陷入思考。当自己不在的时候,自己的存在会以什么样的说法留下来?是极度缺钱、愚蠢的矫正术者,还是有名的不良学生?但先决条件应该是要有人记住自己吧?
因为那是怎样都无所谓的疑问,所以他马上就把它抛在脑后。但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事情,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离开办公室后,丰花开始申诉已经到了饥饿的界限,因而决定去吃晚餐。丰花也没和京介商量,就迳自朝学生餐厅走去。
学生餐厅若依照平常的作息,是与下午六点的放学时间同时关闭。但这几天听说因为文化祭前的特别考量,所以开放到将近八点钟。现在的时间是七点,座位区里大概还有二十名左右的学生,正在边商量事情边吃饭。
但是,厨房的灯光却已经熄灭。当丰花拚命挥手呼唤时,一名正在清洗碗盘的大叔似乎很为难地答道「烹调工作在五分钟前就结束咯」。
「自由特务真是可悲啊。」
紧握著学生餐厅免费餐券的丰花,以虚弱无力的声音嘟囔著。
「靠著不明确的情报三番两次来回奔走,却没有半点收获。心想即使如此吃过饭后还是要继续努力,却只因为五分钟之差而连幸福的休息都无法得到。不过没关系的,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即使就这样虚弱而死,我感觉自己也会带著微笑的。」
「你从早上开始就到处吃个不停吧,少吃顿晚餐应该死不了的。」
当京介这么说时,丰花泪眼汪汪地怒骂回去。
「京介大笨蛋!这不是热量问题,而是心情问题啊。吃饭是人生中最高级的报酬啊。」
丰花的肚子像是与怒骂声轮唱般,发出十分惊人的声音,让前来摆放餐具的学生吓到打翻盘子。丰花以如同野狗般的气势冲去捡拾盘子。但当她知道没有任何吃剩的东西时,又把盘子朝学生的方向丢去。
正在计算营业额的阿姨大概是可怜丰花这副样子,而将卖剩的饭团免费让给她。虽然每个饭团的米饭都是乾巴巴的,但份量却有五人份。丰花浮现出灿烂的微笑,只将其中的一人份交给京介。因为以秒为单位变换心情,所以才会马上肚子饿吧?在京介的指摘下,丰花的个性还是没有改变。
选定空位子坐下后,从窗边的座位上,有个朝他们挥手的男学生。在餐具旁摊开大张道林纸的,是三年级的风纪委员长谷。他的座位上没有其他学生,长谷似乎是独自吃饭。
虽然京介打算装作没看到,但丰花却很爽快地挥手回应。因为肚子饿的关系,丰花的脑袋才会变得怪怪的吧?京介心想即使只有自己,也要换到其他的座位,但他的衬衫下摆却被丰花紧紧抓住。
「太幸运了,京介。」
「应该和危机搞反了吧?」
「你仔细看看风纪委员长的餐盘。是九月的学生餐厅新菜单,横纲蛋包饭喔。而且他好像还没有动手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
「我从进入新学期后,就一直想吃那个了。」
丰花踹了京介的膝盖内侧一脚,催促他前往长谷的座位。京介觉得真是可悲,竟然非得和风纪委员长面对面吃饭。明明不是自己的选择,但京介还是勉为其难走向窗边座位。
「风纪委员也工作到这么晚,真是辛苦啊。」
听见丰花说的话,长谷的眼镜发出亮光,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
「警戒委员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吧?」
「托你的福,我们可以坐在你前面吗?」
丰花隔著桌子,在长谷的对面坐下。在无可奈何之下,京介也只好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浮现出满脸笑容的丰花,视线完全被长谷的餐盘抓住。
「你很在意这个?」
似乎是误解丰花的视线,长谷用手掌比著餐桌上的道林纸。
「这是风纪委员会代代相传的特制校内地图。虽然附带商业机密而有规定不能给部外人士观看,伹因为你们兄妹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就让你们瞧瞧吧。」
「思,太厉害了。哎呀,这是什么?有灰色圆形记号的地方是一条京介的午睡地点。你调查得真仔细耶。」
丰花开心地这么说,还扯著京介的手臂。虽然京介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但眼睛还是盯著道林纸。整个纸面上画著虹原高中的简图,图上还纪录各式各样的符号及颜色。
栏外也记载著范例说明。例如被涂黑的区块是不良学生经常用来抽菸的地方,体育馆里就是全黑的。紫色是容易拿来打架的场所,红色则似乎是用来表示三年级大型不良集团的势力范围。
就如同丰花所说的,在顶楼、校舍的角落及校园外围,整齐纪录著灰色的圆形记号。风纪委员还真闲啊,京介心中发出这样的感想。
「那么,这张地图要用来做什么?是要在文化祭上展示吗?」
「不会拿来这么做的,我不是说过这是商业机密吗?」
面对提问的丰花,长谷涂著紫色的色铅笔回答。虽说是简图,但长谷还是在通行走廊附近涂上颜色。
「因为新发现打架的区域,所以我正在追加纪录。」
「思。先将这种东西做好,这样无论何时都可以逮住学生啊。你真的是很喜欢风纪委员的工作嘛。」
「应该说喜欢吗…这已经是我的人生本质了。」
嘴角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笑容的长谷,说出令人惊悚的话。
「从国中时期开始,我就一心专注于风纪委员。我打算在大学攻读法律,从事维护世界秩序的工作。」
「哎呀,真是糟糕。真不知道日本会变得容易居住,还是住不下去呢。对吧,京介?」
虽然被丰花徵询意见,但京介却无视于此。他心里只想到某个不知名的远方。
当长谷踏入社会时,京介的减薪和贷款也都结束了。不但应该存够可以独立生活的资金,超过十八岁的术者,也可以一个人负责区域工作。向本家提出申请后,迁移到某个海外分局,离开日本继续矫正术者的工作。他心想这是不算太坏的计画。
最好是安静又气候稳定的城市。只要人口不多,土地闭塞的情形也会很少吧。天空一整年都是蓝蓝的,自己只要一整天看著那些就可以了。即使就这样睡著了,也不会有人埋怨与阻挠。
远离机场及车站,通往市区的道路因为是乡间而十分复杂。从日本跑来寻找京介的人全都会迷路,没有人能够到达。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小城市。
城市里只要有水和一点点食物,还有一台香菸的自动贩卖机就足够了。住在当地的沉默老爷爷,会为香菸补货及兑换零钱。但当说出想抽的品牌时,大概会说需要订货吧。
但是老爷爷不会说日语。
而且京介也不会说外国话。
打一开始,对于不会说外国话的术者申请,本家会许可吗?虽然无论去哪个国家,念诵的咒语都是日语,但并非就算不会和当地人交谈也没关系才对吧?
光是要被丢到英语会话教室,京介大概只要一天就会大受挫折。而且这件事还会被副家长嘲笑。
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有股悲哀的气氛。面对形状歪斜的饭团,京介叹出沈重的气息。
「你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带著灰暗的表情及茫然的眼神。」
坐在旁边座位的丰花,惊讶地盯著京介。长谷也歪著头看著他这边。京介回答「没什么」后,甩了甩头。他可以想见积极梦想未来的行为,对自己而言是不太适合的。
「喂喂,能不能也让我帮你涂颜色啊?」
重新面对长谷的丰花,露出豪爽的笑容这么说著。在色铅笔散布的前方,有装盛横纲蛋包饭的餐盘。但长谷却将手肘抵在两者中间。
京介可以预料到那是利用提出帮忙作业来让对方轻怱大意,趁著将手伸向色铅笔时,一口气也把手伸向蛋包饭的作战。这不算自由特务,而是扒手。与其说是扒手,应该已经算是强盗吧?京介心想怎样都无所谓,将身体靠到椅子的靠背上。
「虽然你有这份美意,但已经没有需要上色的地方罗。」
「可是,这张地图在整体上黄色不太够,我认为配色平衡方面不好。」
「哎呀,这并不需要平衡啊。」
无视于争论不休的丰花等两人,京介望著地图上的范例。曲线代表二年级的不良集团A和B的对抗最前线。星星记号则是有偷拍癖奸的一年级男生拍摄焦点。仿佛只要将记号连结起来就会形成某个星座般,有许多星星散布在地图之中。
在按照顺序远望的期间,京介察觉也有使用频率很低的记号。红色的叉记号是发生死亡事故的地点。在地图中使用那个记号的地方,只有一处。
那就在刚刚长谷涂上颜色的通行走廊附近。叉记号似乎是以前就划上的,新涂上的紫色框框从上面将记号的一半涂满了。
「哦,那个啊?」
因为听见长谷的出声搭话,京介抬起头来。原来在他无意识间,将手指放在红色的叉记号上。
「那里是好几年前,一名生病的学生发病的地方啊。」
大概是误会京介有兴趣的关系,长谷用食指推著眼镜说明。虽然丰花以十分惊人的气势将手伸向蛋包饭,但正要开始述说的长谷似乎没有发现。
「病情发作时,那名学生只有一个人,因为那里是很难引起注意的地方。所以才延迟救援,被发现时他就已经死了。校园里面曾出现病死者的,就只有那么一个人喔。」
「那个人该不会是前年的三年级生吧?」
丰花打断长谷的话开口说道。因为她说话时嘴里还塞满食物的关系,所以很难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结果让眼睛眨个不停的长谷,慢了几秒之后才点点头。
「明明是入学前发生的事,你们兄妹俩倒还满清楚嘛。没错,是在前年秋天。」
「你有没有听说过在那一年有打算跳楼自杀的学生?」
「如果听过,就会马上纪录在地图里了。」
「说得也是啊。」
舔了舔残留在嘴唇上的番茄酱,丰花低微地随声附和。虽然脸颊上也留下红色的线条,但她本人却好像没察觉到。京介打了个呵欠,将餐巾纸丢过去。
笠冈这个姓氏没出现在任何地方。若说除了姓氏以外可以当特徵的,就只有企图跳楼自杀的过去。但是,看过那一幕情景的人却是极其少数。对於将昨晚的校外人上当作笠冈来追查,京介觉得会陷入瓶颈。他甚王觉得把这条情报视为
并不可靠反而比较轻松。
但要是这么想,从傍晚到现在所花的时间就全都浪费了。因为是悲哀的自由特务工作,所以就是无可奈何。他想正嘟著嘴唇的丰花,恐怕也跟自己的想法近似吧?
「说到在事故那年发生的事……」
长谷调整了眼镜框在鼻梁上的位置,以调查事件般的感觉开了口。
「大概就是有一名三年级学生退学的事吧。」
「退学?」
把餐巾纸弄掉在地上的丰花,挑起了单边眉毛。长谷回看丰花点了点头。
「虽然在我们学校是司空见惯,但几乎都是不良学生。因为前年出事的是一名认真的学生,所以我只是因为身为风纪委员,觉得在意才记住的。」
「那个人姓什么?」
丰花将身体探在餐桌上,提出询问。几枝色铅笔在地图上滚动,勾勒出好几道鲜明的轨迹。
「该不会是叫笠冈吧?」
「是叫什么呢……虽然我也有是这个姓氏的印象,但如果没确认过去的风纪委员日志,就不知道详细的情况。」
「那就快点去确认啦,马上就去!」
「这种事无所谓啦,丰花同学,你从刚刚开始就口齿不清地说些什么啊?还有,你的脸上沾到类似番茄酱的东西喔。你是怎样在那种地方沾上的?」
长谷这么说完后,终于将目光投向自己的餐盘。说到番茄酱,应该就会联想到蛋包饭吧?京介心想,他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虽说这是理所当然,这名中辍生并非是毕业生。在毕业生名册上找不到的名字,在过去的风纪委员日志中找到了。前年中辍的女学生名字,似乎是叫笠冈理保。
「目前住址不明喔。」
长谷用右手推起眼镜,再瞄了一眼左手拿著的便条纸说道。
大概是被强迫往返学生餐厅及後门附近的电话亭之间,长谷的额头上微微渗出汗水。
被丰花抢走食物,还遭到驱使的长谷,脸上有种对人生感到疲累的表情。
长谷一年级时,笠冈理保是虹原高中三年级的学生。因此在长谷的学长姊之中,或许会有知道笠冈理保通讯地址的人。于是如此推测的丰花,就命令长谷前去收集情报。而这段期间,京介和丰花在学生餐厅座位喝著免费的茶水。这完全是一段轻松的时光。对于总是对自己颐指气使的妹妹,京介算是有点明白她的心情了。
「住址不明…是指她搬走了?」
丰花将装了茶水的纸杯放回桌上提问。长谷坐在椅子上擦著汗回答道:
「这个嘛,得从一开始说起了……我和二、三年级时与笠冈理保同班的学生取得了联系。他说他知道笠冈理保在校时所住的地址。是在虹原南二丁目,好像还离学校挺近的。」
长谷似乎是口渴了,在这里把话头打断,并把手伸向纸杯。但那却是丰花的杯子。被丰花打了一下手掌心,长谷带著悲苦的神情,将视线移回便条纸上。
「听说笠冈理保在那里和阿姨两人相依为命。但是,大约在笠冈理保中辍,所以就错过了询问她的机会。他还没说从高中退学的一个月前,她的阿姨好像去世了。房子也在那时候转手让人。」
「关于新的住址,那个人没听说吗?」
他说因为她阿姨的葬礼及笠冈理保本人她高中退学之后,就没跟她联络了。」
长谷用指尖抚摸喉咙,浮现出渗入疲累的表情。
「他也说连她为何中辍的理由都不知道。突然想起她没来上学时,就只有一张退学申请书寄到学校来。只是……」
长谷大咳了一声,然后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
「刚刚我也提过了,病死的学生和笠冈理保好像是同班同学。根据朋友所言,在那名学生死后,笠冈理保就变得消沉到一眼就瞧得出来。」
「跳楼自杀的事也是真的咯?」
「虽然没看过现场,所以什么也不知道,但他说就算发生这种事情好像也不奇怪喔。我所问到的事情就仅止於此,可以休息一下吗?我好像不太适合做这种工作啊……累死啦!」
长谷从位子上起身后,就摇摇晃晃地朝开水供应区走去。丰花将视线定在纸杯上,低沉且悠长地嘀咕著。
「我单纯地推测一下……」
用嘴巴碰触纸杯,丰花皱起了眉头。
「自杀未遂或退学的原因,应该是亲密的同学病死的关系。就像合唱团的那位学姊说的,笠冈理保现在即使不是虹高学生也想寻死——大概是想追随那个人的脚步吧……」
环视著已经少掉大部分人的学生餐厅内部,丰花压低说话的声音。京介也不由自主地追著丰花的视线。学生餐厅职员用缺乏热情的动作,擦拭空下来的餐桌。虽然长谷在开水供应区前被不良集团纠缠,但职员却看都不看一眼。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有个地方不明白。」
丰花用双手托住脸颊说道:
「为什么事发之后都已经过了两年的现在,她才想做同样的事?她不是一直好好活到现在吗?」
京介伸手拿起自己的纸杯,开口说道:
这得去问她本人才知道吧?」
「本人啊……」
放开支撑腮帮子的手,丰花一把将纸杯捏烂。残留的一点液体飞溅到桌上。
「不知道她今天会不会也出现在校园里?」
「天晓得。」
「你觉得该说什么好?」
丰花以近乎自言自语的音量说著:
「面对眼前一个想死的人,我应该说些什么?合唱团的学姊也说过,即使制止她也听不进去……虽然我明白别人有别人的处境,但大家一起为文化祭加油时,都不喜欢身边有人死掉吧?」
考虑几秒钟后,京介也以几近自言自语的音量回答她:
「那就叫校外人士滚出去吧。」
「……你真冷淡耶,京介。」
丰花将双臂放在桌面,把脸贴伏在其间。可以听见从远方传来长谷的惨叫声。
京介拿起丰花的纸杯,连同自己的杯子一起捏烂,看著灰暗的窗外。
警戒委员的工作,是到文化祭结束日为止保护校园。矫正术者的工作则是净化负责区域的闭塞。同时担任这两项任务的人看到校内有人想自杀,应该如何应对?就算重新思考,所得到的答案还是没有改变。那就是把自杀者赶到与文化祭无关的地方。
因为这么做,不但文化祭可以顺利举行,就算在别的地方死了,人也只是以自己的意识死去,而不会产生闭塞。
他心想这个答案应该没错。
但是他不太想采取这个手段。
「我差不多要关门了,你们快走吧。」
学生餐厅职员以轻蔑的口吻,从京介他们的餐桌旁经过。
关于救人的词汇,无论在教科书上或术书上都没记载。京介现在确定知道的,就只有这样的事实。
窗外所见的月亮,比昨天还要细长。
在淋浴时一看到左肩,正如所想的确实留下五指所造成的瘀青。要是淋上热水就会疼痛,但如果浇上冷水又会剠痛。真是麻烦的东西,在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半个人的淋浴间,京介进行深入的思考。
今天早上被浮游精灵咬成一条一条的无效治愈体质证明书。已经不在京介手中的证明书背面,有一条冷淡的注意事项。那就是宣告有这种体质的人,无论怎样的治愈法都会均等无效化。也就是不管是光流脉的力量、名医的手术,或是有中国四千年历史的秘药,全都无法生效的意思。
读到那条注意事项时,京介心想「均等无效化」这句话还真是无情。当他思考能不能换成稍微温暖一点的词汇时,姊姊就换说「四面楚歌,只有痛苦。虽然心里没有感觉到什么温暖,但京介现在想想这是很恰当的表现。因为即使出现瘀青,连药布或药膏都对他产生不了作用。
京介从淋浴问回到第二校舍的空房间——警戒委员的待命所时,丰花已经趴在地上睡得香甜。
右手拿著自动铅笔,下巴前还放著翻开的笔记本。在丰花的肚子底下,两个代替座垫的睡袋被压扁了。虽然在他去洗澡前,丰花宣布「今晚要不合眼地警戒校园」,但她似乎是在拟定作战计画的期间就睡著了。
看看时钟,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又笑又哭,又生气又烦恼的,如果一整天部喧闹不已,差不多也该累到想睡了吧。京介想著这些事情,偷偷看了丰花的笔记本。
上面写著「让犯人重回现场的作战」。就像纵火犯会重回火灾现场那样,丰花似乎是认为笠冈理保及窃贼,今天晚上或许又会出现在同样的地方。半夜十二点时,是在第一校舍楼楼梯间。接著到早上之前,要巡视遭窃的教室及体育馆等地。这样的预定计画就写在笔记本里。丰花依旧潦草难看的文字,京介没什么自信地整个看完了。
虽然并不是赞同那顷作战,但京介想了想,还是到校园走动巡视一下吧。因此他站了起来。等转过一圈回来之后,再把丰花叫起来拿回睡袋。他心想自己若要休息,到时候再开始也没关系。京介只带著玲洗树树枝,关
掉房间的电灯后走到走廊上。而丰花嘴里正说著不太高兴的梦话。
京介首先移动到第一校舍。无论是走廊还是教室,所有的灯光都熄灭,只有显示紧急出口的绿色灯光照亮黑暗。
根据从执行委员长佐久间那里听到的话,今晚留宿在校内的学生人数大约是二十人。
只不过,这是已经提出留宿许可书的人数。但应该还会有像昨晚的自称摄影师那样,未经许可就潜入的学生吧?虽然不知道那二十名学生睡在哪里,但到处都没有人迹。传人耳中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及偶尔从窗外传来的虫鸣声。他感觉到明明是几乎每天生活的地方,只因为时间点不同,就有一种来到不知名场所的错觉。
就在走到四楼的走廊时,京介察觉到除了自己以外的脚步声,而停下了脚步。
可以听见缓慢移动脚步的乾涩声音渐渐传过来。当集中听力时,耳里也传来微微呼吸的声音。很接近。京介留意不让自己的气息被对方发觉,将视线投注四周。
在楼梯的方向可以看见人影。一个微驼行走的影子,朝楼上慢慢移动。因为与京介的所在位置相隔数十公尺距离,所以别说是对方的长相,连服装也完全无法判别。
是自称摄影师所看见的那个女人吧。但是,只是某个学生正在走动的可能性也很充分。因为不接近瞧瞧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京介开始朝对方迈进。明明应该是听得到他这边的脚步声,但人影却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样子。
「请问…」
听见楼梯下京介的呼唤,人影终于停了下来。延长至背部的头发无声地晃动。只是在楼梯间停下脚步,对方并没有回过头来。
「你在做什么?」
即使京介做出询问,对方还是什么都不回答。从背部的线条看来,让人觉得是个女的。虽然穿著整套的高中指定运动服,但尺寸却不合身。袖子覆盖到指尖,裤脚也有点拖在地上。而且在裤子底下是打赤脚。
每一次呼吸,肩膀的线条就微微地上下移动。对方还是持续沉默著。
当京介脚踩上楼梯时,从右边的通道响起怪异的声音。一名穿著制服的男学生朝这边冲过来。学生呼喊著一些不可理解的话,朝京介飞扑而去。
就在快撞到之前,京介改变身体的姿势,让学生绊到脚而跌了一跤。但他马上就站起来,对著京介亮出布满血丝的眼睛及右手拿著的物体。那个物体就像学校工友所使用的割草镰刀。
「不要刺探她!」
学生大声地这么说。听到声音,京介就想起来了。虽然因为表情不同而没有马上会意过来,但他就是昨天在校门口,跑来拜托京介把木板让出来的学生。
「我应该警告过你们,敢插手这件事就杀了你们。我是认真的!」
学生来回挥舞著割草镰刀,发出怒吼。空气被削砍的恼人声响,传遍了整条昏暗的走廊。
虽然完全搞不清楚内情,但还是必须先让对方冷静下来。於是京介对学生说道:
「我只是个警戒委员。」
当京介边说边往楼梯间的方向瞥去,人影露出背影伫立在原处。京介将视线移回学生身上,继续说道:
「我是受托要在文化祭结束之前保护学校,所以我只是来回走动。」
「那种行为就是在刺探!」
将双手都放在镰刀刀柄上,学生以大于京介将近十倍的声音回应。
(插图)
「佐久间学姊不应该雇用什么魔女的。她想做什么,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割草镰刀似乎是疏于维护的物品,刀刃的部份生锈,到处都斑驳不堪。京介摆出无论学生如何行动都可以应付的姿势,询问对方:
「你认识那个女的?」
「我说过不要刺探吧?」
「她是不是叫笠冈?」
「我不知道啦!」
学生抡起镰刀,朝京介飞扑过来。京介在考量後续状况後,觉得与其闪躲不如先夺下武器,于是也朝学生挥动手臂。
就在此时,可以听见从附近传来类似敲打大鼓的惊人噪音。受到惊吓的学生因为短促的尖叫而使镰刀落地,京介也不由得停止动作。
一回过头,就看见从走廊的前端有个抱著大鼓的女学生慢步走来。带著拚命三郎的表情甩动两条下垂辫子的,是风纪委员塩原。
「不可以打架!不可以打架!」
塩原叫喊著,并持续敲击大鼓。风纪委员应该也是为了取缔而留宿在校园里吧。因为塩原认真的表情相当恐怖,所以京介在转移视线时,又顺便抬头看了一眼楼梯间。然而人影已经开始朝楼上移动。
「风纪委员要是也敢来阻挡,我照杀不误!」
捡起镰刀的学生向塩原冲过去。察觉到危机的塩原当场停下脚步,把大鼓敲得更加响亮。京介心想就别管这种东西快点逃吧,他打算给学生来记扫堂腿让他跌倒。
受到身体失衡的学生牵连,京介也一起摔在地上。在想起身的京介身上,学生压制著他并扯开喉咙大喊「别动」。他带著一脸只有脑充血,不知道要对谁如何攻击的表情。看来只是嘴巴说说,事实上他根本不打算杀人。
京介打算反压制学生的身体。但抵抗的学生挥动镰刀,刀尖还划过京介的左肩。看来他果然是不打算真的刺下去,学生讶异地发出惊呼。塩原也发出比大鼓还要大的声音。
顺著将胆怯的学生推倒的气势,京介站了起来。但学生的身体却摔在走廊上,连镰刀也一起滑落到地面。京介避开飞奔过来的塩原,冲上楼梯。
肩膀的疼痛使得左侧有点不方便。虽然是生锈的镰刀,但却比想像中还要钝重。一想到瘀青的疼痛就这样再加上一笔,心里就觉得无所谓了。京介为了无视疼痛而如此自言自语,一路跑上楼梯。
他打开顶楼的门。几乎就在同时,从正前方的铁丝围篱上,一个人影把身体丢到空中。可是该说什么予以制止,京介连判断的时间都没有。;
顺著风势,可以微微听见有东西撞上地面的钝重声响。一口吞下变得苦涩的气息后,京介跑向铁丝围篱。而装在空罐子里的鲜花,则翻倒散落在水泥地上。
在铁丝围篱前,放了一个踏脚凳。那是和文化祭用品一起立放在储水槽阴影的。京介隔著铁丝围篱的金属线看著下方。在位於校舍後方的昏暗地面上,倒卧著一个人形黑影。但从顶楼的距离,却不知道更详细的情况。
只要马上施展治愈术,应该可以得救吧。还是她已经当场死亡了?因为珍惜思考的时间,所以京介也利用脚凳爬上铁丝围篱。要是直接跳到地面上,就会演变成追随自杀的状况,所以他拿起玲洗树树枝念出咒语:
「流动吧,驰骋大地的光辉女神!使环绕星辰之气运用自如,垂直微风从地面至天,强度三。羽翼啊,乘风飞舞!」
从地表上产生出轻度的上升气流,铁丝围篱为之震动。蹬著脚边的地面,京介跳进空气的漩涡。利用风力调整自由落体速度的这项法术,花不到十秒就可以平安降落地面。
当他双脚接触到地面,解除法术力量时,首先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大概是那一带杂草成长茂盛的关系,还响起二重、三重唱的虫鸣。
在长到膝盖高度的野草另一侧,倒卧著一个俯卧的人影。被抛出来的四肢全都扭曲到奇怪的方向。不但指尖完全停止动作,甚至连抽搐都没有。
长发披散在地面上。从头部中心流出的液体,往乾涸的土壤静静地渗入。京介握起玲洗树树枝,朝人影定近一步。他心里想的不是恐惧及焦躁,却只是大事不妙而已。无论怎么看,她都是当场死亡了。
在人影的背部出现白色的光芒。那是比打火机的火光还要小、还要微弱的光芒。虽然是与大城市有点距离的虹原市,但却不曾听过有萤火虫栖息的传言。就算是一只迷途的萤火虫飞来,季节也不对。京介皱起眉头,停下了脚步。
微微闪耀的光芒,没多久就扩散到人影全身。当一根根的头发都被白色包覆时,人影的头部有了动作。人影用双手撑在地面,缓缓地爬起来。
破裂的额头,在转眼间愈合。扭曲的关节恢复原样,人影用自己的双脚站起来。每当受伤的部份治愈时,光芒就会消失。京介依旧停步不前,目光被眼前的光景所吸引。
拾起头来的人影,默默地回看京介。无论她的脸上或身上都已经没有伤口,令人无法想像在短短几十秒之前,她还是个撞到地面的人。
对方果然是个女人。年纪看起来比京介梢大。虽然长相清秀,但脸上浮现出的胆怯及哀愁神色却过於浓厚。当接近观察时,给人与其说是留长发,不如说是毫不理会任其生长的感觉。
「……血。」
女子看著京介,喃喃说道。虽然有种叫「细如蚊蚋」的形容声音方式,但她的声音却正是如此。不过,那不是在夏天大肆飞来飞去的蚊子,而是在秋天一开始就失去力量,即将死去的蚊子。
对方观看京介的左肩。看到渗血的衬衫,京介也终於想起伤口的事。但一想到,伤口就开始传来疼痛,还带著讨人
厌的热度。他心想因为那柄因生锈造成刀口缺角的镰刀,所以细菌或许已经侵入体内。
女子朝他这边走近。女子将包覆长袖运动服的右手臂无声地举起。在她的指尖上还残留仅有的一点白色光芒。
指尖伸向京介的左肩。她好像没有攻击之意,只是让手指接触到肩膀。白色的光珠滑落到肩膀上的伤口。
光是这样的动作,伤口就治好了。从被划开的衬衫底下窥视皮肤,出血状况已经停止。虽然还留下伤口及被石田抓到的瘀青,但颜色变淡了。如果不是无效治愈体质,也许就能完全治好。京介将视线移回女子身上。放下手臂的女子像是转移视线地低下头。她的指尖已经看不见光芒了。
从校舍跳下来,却毫发无伤地站起来的女学生。和从顶楼跳下来,不靠药物或光流脉治愈术,就能让伤势复原的女子。虽然思考共通点很充分,但京介打算向不知是否为笠冈理保的对方发问。
「抱歉,」
女子这边先开口了:
「擅自碰触你的身体,真是抱歉。」
「不……」
「因为力量擅自发挥作用,我的伤势也自行痊愈了。」
女子仍旧低著头说道。
可以听见从校舍的方向,传来脚步声及争吵不休的声音。也看见好像是利用楼梯下楼来的塩原及男学生的身影。当塩原他们察觉到京介时,两人像是在比赛似地跑过来。
「我又死不成了。」
女子这么说道。
面对杂乱的人类气息,在野草底下的小虫异口同声地停止鸣叫。因为找不到回应女子的话,所以京介也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