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飘扬在黄泉路上的万国旗! 第四章 寻找色彩的人们

「虹原市出现吸血鬼?」

那天,在某个地方报纸的角落,刊载了如此标题的报导。

标题的字体很夸张,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篇幅的关系,报导本身却是小小一篇,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虹原市内发生多起手法类似的伤害事件。』」

少女将早餐和早报摆在餐桌上,嘴里念着报导的内容。早餐菜单是土司、荷包蛋、沙拉。餐桌上准备了三人份的量。

「『被害者身份遍及男女老幼,找不到共通点。每个都是在行走于人烟稀少的夜路遭到袭击,在陷入贫血状态时被人发现。』」

少女在餐桌上面摆了三个杯子。

「『被害者财物完全没有损失,除了手脚有撕裂伤之外,没有性命危险。被「偷」的只有血液?』』

少女在杯子里一一注入牛奶,然后继续说道:

「『目前还没抓到犯人。以年轻人为主的民众正谣传着「难不成是吸血鬼干的?」的八卦……吸血鬼?』」

少女将摊开的报纸折好,对着餐桌另一端露出微笑。

「好危险啊。要小心一点。是不是啊?爸、妈。」

没有回答。

「击退吸血鬼菜单,添加特制十字架形笋干的拉面&超级蒜味煎饺套餐」。

一条京介看着店头迎风招展的旗帜,轻声叹了口气。

这是位在虹原车站附近,一家小小的中华料理店。面对巴士站的窗户贴着各式各样的菜单,从一般拉面、叉烧拉面到炒饭全都套上「击退吸血鬼」的字眼。在刚刚的旗帜和菜单角落,还仔细画着一脸吃惊的吸血鬼图案。

对于目前市区所发生的事件,这家店的店长究竟是打心底感到忧心,还是打心底感到高兴?京介再叹了一口气,有客人从店里走出。看起来像上班族的男子嘴里咬着牙签,懒洋洋地走着。实在看不出半点像是因为吃了击退菜单,于是身心都很强悍的样子。

京介强忍着呵欠,从客人忘记关上的玻璃门走进店内。蒸腾的空气一下子就窜到鼻尖。时间是下午一点之后没多久。店内很窄,只有两张桌子加上吧台,挤满了客人。「欢迎光临。」厨房那边传来亲切而活泼的招呼声。

「京介,这边。」

在后面那张桌子,有个少女正拿着免洗筷在挥手。女学生穿着虹原东中学的制服,是京介的双胞胎妹妹丰花。丰花前面是一整叠的碗盘。虽然在招呼京介,丰花的双颊还是忙碌地动个不停。

丰花后面是店内专用的公共电话。京介又叹了一口气,往桌子的方向走。樋名谷瑠瑠就坐在丰花对面,慢慢地喝汤。

「我跟你说喔,京介。瑠瑠居然大白天就点了鱼翅汤耶。」

丰花挑起眉毛,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说道。应该是叫自己「坐这边」的意思吧,京介默默地坐下。

「虽然菜单里没有,只要说自己有钱,就可以叫店里的人做。不过她还碎碎念,说什么上面没有金粉。要抱怨就找我好啦。」

樋名谷瑠瑠放声大笑,移动着汤匙。瑠瑠上的是和京介他们不同的其他私立中学,不过在光流脉矫正术者的研习课上,则是分到同一间教室上课。根据京介推测,她应该是碰巧在路上遇到丰花,于是共进午餐。市区内的中小学差不多从一周前就变成只有上午有课,要儿童与学生在太阳最烈的时候回家。有某部份也是针对名为「吸血鬼骚动」的伤害事件所做出的安全对策。

就在京介打着呵欠,正要点烟的时候,店员来点餐了。在被丰花硬打电话叫出来之前,京介正在家里睡午觉。因为没食欲,正想回答「水」的时候,丰花自顾自地点了「盐味奶油拉面加煎饺」。

「谢谢您。击退吸血鬼奶油拉面加煎饺~」

店员精力充沛地喊着,迅速回到了厨房。厨房那边传来夹杂了回应,与正在热炒些什么的愉快声响。

「你所谓的重要事情是什么?」

京介对着位在斜上方墙壁的换气风扇吐出烟雾。国中的课在上午结束,之后京介就直接回家躺平,丰花在叫他起床的电话里是这么讲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就来车站前面的中华料理店。你要是不来,我就把你剁成饺子馅。」京介原本想睡个回笼觉不理她,不过接下来电话铃声却响个不停,让他无法成眠。最后无可奈何只好出门。

「说到目前街上的八卦,当然是那件事啰。」

丰花把吃光光的五目炒面空盘,推到桌子角落回答。京介拿起放在盘子对面的烟灰缸问道:

「哪件事?」

「当然是吸血鬼事件啰。我正在跟瑠瑠讲啊,我们就来找出那个犯人,然后把犯人赶跑。」

「让您久等了,击退吸血鬼盐味奶油拉面加煎饺。」店员来到桌子边,然后大声说着。丰花一脸理所当然地,将店员递过来的碗与盘子接了过来。

吸血鬼事件。正确说法应该是发生在深夜路上的连续伤害事件,这件事京介也知道。因为事件的缘故,这么讲是有点随便,不过放学时间提早,睡懒觉的时间也增加了。

「虽然我没有对付过吸血鬼,不是很清楚,不过多点人手总是比较安心。」

丰花把免洗筷伸到拉面碗内说:

「所以呢,我希望京介可以来帮忙。反正你一天到晚都在睡觉,应该很闲吧?」

「即使我们袖手旁观,警察总会想办法的。」

京介把变短的香烟在烟灰缸中捻熄,叹了一口气。

「而且还有正式的矫正术者在。」

京介和丰花的所属单位名叫术者研习班。这个研习班的所属机构名为光流脉统辖管理本局,通称「本家」。目的是守护由大地网罗而来的特殊力量,并促成力量的发展。

在本家登记有案的矫正术者,是负责针对光流脉机能不足的部份,进行修复的专门职务。机能不足的部份别名叫「闭塞」,土地要是有闭塞,因为人的恶念而形成的犯罪机率就会增加。为了避免闭塞的情形再度发生,矫正术者还得处理犯罪事件。当然,这些行动是完全瞒着一般人秘密进行。说到目前市区所发生的事件,术者有可能已经采取动作。

「话是没错,可是他们搞了老半天,就是抓不到吸血鬼啊。」

丰花这么说着,将面汤喝得一干二净的拉面碗咚地一声放回到桌上。丰花脸上充满了极度饱满的力量。

「所以啰,就让我们这些未来的优秀术者大展身手吧。反正吸血鬼一定住在没什么阳光的地方,很快就能找到。只要把研习课里学到的攻击系法术使出个两、三招,轻轻松松就能把对方打倒。用来考验一下之前累积的实力,我认为也不坏。对吧,瑠瑠。你也赞成吧?」

「对呀。」

瑠瑠用开朗归开朗,不过似乎没那么认同的表情点头。「有北京烤鸭吗?」瑠瑠用有蕾丝的白手帕擦着嘴角,然后朝厨房的方向问道。看样子是对丰花目前所讲的事没什么兴趣,不过却对约好的地点、平民风味的中华料理店的口味有兴趣。对京介而言,两者都是可有可无。毕竟丰花并不是受到正义感与上进心的驱使,她只是随着事件报导与八卦起舞而已。基本上就跟想出击退菜单的店长没什么两样。

「你从刚才就一直讲吸血鬼……」

京介又点起一根烟,不置可否地问着:

「不过,这是伤害事件吧。」

「学校里的人都说犯人是吸血鬼,报纸也是这么写的。」

「那只是谣传。」

「可是,在深夜路上遇害的人是真的被取走血液啊。会取走血液的人,除了吸血鬼之外还有谁?」

「这样讲太偏颇了。」

「我哪有偏颇,是这种讲法比较大声,所以我就信了。你还不是很反对?该不会你就是吸血鬼吧?」

「我可没那么好动。我之所以反对,是怕你太入戏了会很麻烦。」

「说不定是缺德捐血业者的犯罪行为。」

瑠瑠喝着杯里的水,缓缓地插话:

「啊,不过没搞懂对方血型就通通袭击,这样是有点缺乏效率。那会是谁呢?会不会是养了一大堆蚊子当宠物的人干的?」

「喂,怎么连你都讲这种没有梦想的话,这样会很泄气耶。」

丰花不爽地皱起眉头,一口气把四个饺子塞进嘴里。京介撑着下巴,开始思考吸血鬼跟梦想有什么关系。

这时刚刚的店员又出现了,满脸笑容地说道:

「这是午餐时间的赠品。击退吸血鬼杏仁豆腐,三人份。」

丰花和瑠瑠拼命鼓掌。难不成把我叫来只是为了增加甜点数量?京介这么想着,打起了呵欠。

用餐结束时,就跟她之前所讲的一样,丰花已经对消灭吸血鬼的事完全失去干劲。不用被卷入麻烦事,对京介而言算是可喜可贺。

有干劲的是胃部,丰花还买了外带用的烧卖。然后丰花还像在跟瑠瑠比赛那样,跑进附近的蛋糕店。似乎想起了今天是每周一次吃到饱的日子。京介则是回到家里睡回笼觉。

梦到被成群的拉面与煎饺追杀,然后就被母亲的叫声唤醒。母亲下令要自己去买

晚餐用的菜。京介用还睁不太开的眼睛望着窗外。天已经黑了,正吹着温热的风。

「顺便去找丰花,把她带回来。」母亲还这么说。丰花无视于学校方面的交代,总是玩到天都黑了。母亲倒也不是担心她会成为下一件伤害事件的被害者,只是怕她偷懒不肯负责打扫浴室。每次只要丰花不肯负责打扫,双亲就会搬出「双胞胎有连带责任」之类莫名其妙的理论,要京介代替。京介并不喜欢事情变成这样。所以他乖乖听从母亲的命令,走向夜晚的街头.「小心吸血鬼啊。」擦身而过的邻居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

京介边走边看母亲交给自己的购物清单,上面写着拉面还有煎饺。京介虚软无力地确信今晚一定会作恶梦。不过反正也习惯了,无所谓。

因为提着购物袋走来走去很麻烦,京介决定在前往超市之前先找到丰花。京介往站前商店街的方向走。心想丰花跟瑠瑠说不定还待在蛋糕店里,想要挑战吃到饱直到关店为止。不过和京介的预测相反,店里并没有丰花她们的身影。「自己一个人吃了三十七个蛋糕的女生,还有硬是要求『给我用法国产的栗子泥做的栗子塔』的女国中生,这两个人才刚走。」一问店员,店员是如此回答的。

看来是找错地方了。京介又回到商店街,在拱廊下缓缓前行。他确认购物人群中有没有丰花的身影并前进。丰花和瑠瑠不会默不作声地走路,再怎么样也会瞄到。不过在路上来回看,还是没看到丰花她们的人影。

京介在拱廊出口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难道她又跑进哪家餐厅,正在吃些什么?明明每天摄取这么多的能量,丰花却对世界、人类没有半点贡献,总觉得很没意义。丰花摄取的热量全在瞎扯、无聊的行动、无谓的喜怒哀乐、还有痛扁京介的行为当中消耗殆尽。所以才会两三下就肚子饿。

丰花要是有那种智慧,懂得有效率地保存体力,那么不论伤害犯还是吸血鬼全都有办法消灭。京介又叹了一口气,附近花店的店头有人出声把他叫住。那个理了光头,长得有点粗暴的少年,是名叫宫泽的同期研习生。

「这不是双胞胎一号吗?你来得正好。有没有看到双胞胎二号跟迟钝大王?」

宫泽用随随便便的口吻搭话,手上拿着小捆的花束。那是由浅粉红色非洲菊和满天星所组成,质感清纯的花束。「很不搭。」京介忍不住坦白说出感想,结果被人用花束往头上砸。

「双胞胎二号和迟钝大王,到刚刚都还跟我在一起。」

宫泽把花束扛在肩上,一脸焦躁地环顾着周遭。

「在我买花的时候就不见了。」

「像这种花,我觉得跟丰花和樋名谷都不搭。」

京介这么一说,宫泽马上露出不爽的表情。

「谁说要送她们啊。这是探病用的花束。研习课有个小林教官,你认得吗?我正在跟那两个人商量,说接下来要去采病。」

京介敷衍地应了一声。矫正术者研习课的小林教官。似乎是负责研习结训测验的监督与计分的教官,听说从一个月前就因为生病而返家疗养。京介还无缘参与结训测验,不过至少听过这个名字。

「探病……」

京介又看着宫泽的花束问道。尚未绽放的非洲菊,像睡着似地低垂着头。

「你要去小林教官那里探病?」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为什么这么突然?」

「有人叫我们去啊。我跟那两个人边走边讲话,走到那个角落,有人叫住我们说『你们是研习生吧』。」

「是小林教官?」

「你会不会太白痴啊,双胞胎一号。返家疗养的人,哪可能在这里出现?是他的千金啦。小林教官的千金正好来买东西。」

宫泽把花束从肩上放下,仔细整理用来包花的玻璃纸。那个手势以及讲到「千金」两个字的语气,跟宫泽本人都不太搭。

「名字好像叫小茜。既然是教官的千金,当然跟我们一样有术者血统.十六岁,去年通过结训测验正式成为矫正术者,不过她说目前专心在照顾父亲与做家事,没有从事术者工作。是个很温柔的好女孩。」

宫泽脸颊泛红,口中念念有词,还用手指弹着花束。

「不过呢,你看,感觉这么优雅、温和的人,明明只差了一岁,为什么双胞胎二号跟迟钝大王就一点也不文雅?说到探病,一般不是至少要带个花束?结果呢,那两个家伙一听到小茜说『来我家喝杯茶』马上两手空空地要跟着去。那些家伙根本不是真心想探病,他们是去跟病床上的教官撒娇,目的是要对方在测验给分的时候放水。全都写在脸上了。真受不了,对小茜真是失礼。」

「所以那把花束是要送给他女儿?」

「对啦,白痴。研习班第一号的大白痴。我不是说了要去探病?」

京介闪过宫泽又要打过来的攻势,问出了小林教官家里的住址。虽然去探望返家疗养的教官是身为人类的一种美德,不过要是让在家等候的母亲等太久,对精神与肉体都没有好处。京介心里很清楚,丰花之所以不够文雅,其实是因为母亲的遗传,没办法。

问到位在市郊的地址,京介就走出商店街。宫泽对着没半个人的空间将花束递出收回、递出又收回,忙碌地做着某种练习。

小林教官的家,位于和附近住宅区有点距离的地点,是独幢建筑。西式的大房子整个被高高的围墙围了起来。门一关上前方就是庭院,花香随着晚风飘了过来。

京介正要伸手去按门柱上的门钤,却不自觉地停下动作。抬头去看房子的窗户,发现没有半盏灯是亮的。里面既没有东西的声音,也听不到半点人的声音。明明有人在家疗养,这样的气氛也太安静了。

还是一条家太过吵闹,一般家庭就是这个样子?京介还是按了门钤。门钤响了,不过却没有回应。

门钤始终沉默着,京介也默默地望着它长达一分钟。没人在家?丰花他们或许探病结束,已经回家了。名叫小茜的女孩或许又出门去了什么地方。是这样吧?京介叹了一口气,从小林家的大门退开一步。才在打呵欠,门就轻轻打开来了。门后面有个化浓妆的中年女性,正一脸狐疑地向外偷窥。女性背后是连接着玄关的前庭,有座很大的花坛。

「你是哪位?」

女性用小声归小声,不过还是类似质问的严肃口吻说道。质感良好的紫色上衣配上同色长裙,在浅浅的暮色中看来有点模糊。女性将身体侧向一边,毫不客气地盯着京介的脸。京介原本以为她是靠着墙壁,仔细一瞧才发现女性右边腋下夹着丁字形拐杖。虽然脚被裙子盖住看不见,不过似乎受了伤.

「……你该不会是研习生吧?」

女性又用语尾加强的口气这么说着。然后带着十分困扰的神情,用力叹了一口气。

「我老公教的学生三不五时就会跑到家里来。要讨考试分数之类的。受不了,完全没想到时间问题,还有会给我们带来困扰的问题。老公也真是的,怎么可以公私不分。不是把工作带回家,就是家里的事全部不管,以为只要薪水有给就行了。而且啊……」

「……请问一下。」

女性的自言自语似乎会拖很久,于是京介开口发问,打算先把事情处理好。

「是不是有其他研习生来给小林教官探病?」

应该是教官夫人的对方揪起画得很浓的眉毛,回看着京介的脸。

「探病?谁来探病?」

「研习生,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是我妹妹。」

「你会不会搞错了?今天根本没人在家。而且就算有人来探病,我也会拒绝他们会面。既然是返家疗养期间,不论是研习生还是职场的人,最好都不要出现。」

「我听人家说,她们是在商店街遇到小林教官的女儿,然后被邀约的。」

「你……你说什么?」

丁字形拐杖的前端用力敲打着水泥地,夫人朝京介的方向探出身子。夫人脸上的表情像是看到错视陷阱画般惊讶。

「小茜!!我女儿确实是个肯为父亲着想,真的很体贴的孩子。我想这是她的作风,不过我女儿在一个月前受了伤,之后就一直无法外出。小茜不可能跑去商店街的。」

听着小林夫人烦躁的口吻,京介闭上了嘴。受伤。受了伤的女儿。撑着丁字形拐杖的夫人。京介突然想到,两人会不会是在一个月前同时遭到意外?说到这个,小林教官返家疗养似乎也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家里有好几个人遇到不顺、自己身体又不方便的时候,遇到莫名其妙的客人,难免会变得烦躁。不过——

不过,宫泽遇到的小茜又是谁?邀丰花和瑠瑠到自己家的教官女儿又是谁?

「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见一下小茜?」

夫人把手扶在门的内侧,眯起眼睛打量着京介。

「我看你好像有困扰,不过我身体这样,实在没办法帮忙。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

「既然你也是术者研习生,那就自己去找失踪的妹妹吧。要是做不到,那就试试看去找警察。」

门在这时用力关上。景色、夫人与花坛的模样在瞬间消失,京介只能眨着眼睛。

京介再度从门边离开,整理目前的情况。丰花她们并没有来到小林教官的家。在商店街跟丰花她们攀谈的不是小林茜。有人假冒教官女儿的名字,试图做什么坏事。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换句话说,丰花和瑠瑠正被卷入那件坏事?京介沿着小林家的外墙走着,侧着头思索。然而究竟是谁,又是什么样的坏事?

根据宫泽的说法,对方问丰花她们是不是研习生。对方知道丰花她们是术者研习生。能够掌握到这个情报的有研习班的人、以及研习班所属的「本家」相关人士。既然情报来源有限,当事者的身分也很快会被认出。明明知道会有这样的危险,对方为什么还要用小林茜的名字?带走丰花她们,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我看你好像有困扰。京介回想起夫人所讲的这句话.困扰——是啊,目前的情形是很困扰没错。京介叹了不知道是第几回的气。我只是受命来买晚餐用的东西,然后把丰花带回家。居然被迫陷入这种麻烦的情境,要把失踪的丰花给找出来。

既然你也是术者研习生,那就自己去找失踪的妹妹吧。夫人是这么说的。不过京介并没学过找人的法术,就算要使用法术,现在也没有携带术具。要是做不到,那就试试看去找警察——这时京介突然想起之前的伤害事件。不会吧?京介下意识地低语。那些事件的被害者,全是在无人的夜路上突然遇袭。难道加害者今晚特别改变心情,在袭击别人之前还会事先告知?

就在京介越想越觉得迷惑,准备点烟时,外墙上的猫叫了一声。停下思考拾眼一看,猫像是要逃走似地跳到围墙内侧。在厚厚的墙壁另一端传来猫不太愉快的叫声。

在墙壁侧面大约眼睛高度的位置,开了等距离约莫拳头大小的洞。会有洞并不是因为墙壁破损,而是兼有通风作用的墙壁雕饰。即使从洞里往内窥探也看不到房屋里头,只看得到庭院里的草皮。

在洞的另一边,草皮上头有只猫。京介正要往前走,心想没空偷窥他人庭院的时候,却留意到猫的动作。猫正看着某样掉到地面的东西,用鼻子凑过去。有个盖子打开的容器掉到地上。盖子散开,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的正是烧卖。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食物?京介皱着眉头,下一瞬间就发出了细微的惊呼。受惊的猫叼了一颗烧卖,不知往哪儿跑了。京介把脸凑向墙壁,对掉在草地上的东西再度确认。丰花从中华料理店外带回家的也是烧卖。有可能只是偶然,小林家有人买了同样的东西。不过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会随便摆在庭院前面?草地上的透明容器,看起来就像有人从什么地方扔过来的。

京介抬头看着屋子。从那个位置看不到阳台和房间的窗户,只有接近屋顶的地方有个类似换气孔的小门。门被微微拉开,从缝隙之间似乎可以看到人的脸孔。和丰花相似的脸孔正带着迫不得已的神情低头往这边看。京介凝神注视。丰花的嘴在动。虽然听不到声音,不过丰花正在传达某些句子。救、命。就在京介忍不住想回话时,丰花的脸突然消失,门从里面关上了。

京介靠在墙上思考了一会。四周很暗,刚刚看到的是不是丰花,其实无法确定。要是看错就算了,如果真是丰花,这又代表什么意思。丰花和瑠瑠果真有来教官家?那么,夫人为什么要说谎?京介想起丰花的嘴型。救命!!她想说的是救命吧。看那种表情,总不会是说别来救我吧。

京介本想再度回到门边,不过就在剩下几步路的地方停下脚步。他在外墙的某处找到看似后门的木门。木门上面有锁。举目四顾没半个行人。京介抓着木门的门把用力推。才推了两次,锁就轻松地开了,门也跟着打开。京介把烟灰变得很长的烟丢到脚边踩扁,再度深深地叹气。

要是真的是自己搞错,被夫人发现控告非法入侵,到时该怎么办?也只能找个借口,说是要直接向小林教官求情,请他在测验的分数上面放水。京介这么想着,尽量不发出脚步声,踏进围墙之内。

京介在屋子四周走动,寻找玄关之外的入口。绕了半圈之后发现庭院四处,设置了大大小小的花坛。每块土地上面都开着当季、色泽鲜丽的花朵,看起来像是拼了命要让过度寂静的房子变得热闹一点。京介突然有个疑问,究竟是谁在负责照顾花朵?花坛里完全看不到杂草。

房子后头有个厨房用的后门。门是半开的,放了几包用塑胶袋装好的垃圾。里面则是一袋袋进行分类。家事和花坛,都是那位撑着丁字形拐杖的夫人在负责?还是除了教官夫妻与女儿小茜之外还有其他家人?京介正要踏进厨房后门,却在这时停下脚步。原本以为小林家就是三个人的家庭,三个人目前都不是健康的身体。所以才会认为就算偷偷潜入房子,只要一切顺利,说不定就能不让任何人察觉,探看楼上的情形。

将丰花她们带走的女孩,搞不好是小茜的姊姊或妹妹。那女孩并没有受伤,当然可以外出,也可以前往商店街。就像她对宫泽说的,负责照顾家人、处理家事的就是那女孩。说不定是宫泽把她的名字听错了,听成「小茜」.

这么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京介将屏住的气息缓缓吐出。这下子冒用小林茜的名字进行犯罪之类的麻烦事,就没有可能了,可以稍微安心。是小茜之外的女儿,瞒着讨厌研习生来访的母亲,带着父亲的访客进来。夫人并不是对京介撒谎,纯粹只是不晓得丰花她们有来访。

京介稍微松了一口气,从厨房后门往里面走。一进去就是厨房,在没有灯光的房间角落,电锅正冒着蒸汽。厨房的隔壁可以看到餐桌。椅子有四张,京介心想果真是四人家庭,不过却发现一件怪事。桌上随着椅子的位置摆着碗筷,但却是三人份。第四张椅子前面仿佛原本就没人使用,堆着厚厚的一叠报纸。

不,这不算什么怪事。京介摇了摇头。小林教官正在疗养。想必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床上用餐。走出阴暗的走廊,一边的尽头是通往玄关大门,另一边则是通往二楼的阶梯。京介盯着玄关大门,想起一件事。这么说来,按门铃当时是夫人花时间来开门,不是小茜的那位健康的女儿在做什么?是不是待在听不到门铃声的地方?那都无所谓,虽然总觉得「健康的女儿」这种讲法不太妥当,不过不晓得名字也无可奈何。

正要踏上阶梯时,京介终于察觉自己的行动没什么意义。丰花和瑠瑠不过是被教官女儿带到这里,真的只是来探病。会从外头看到丰花畏怯的神情还有唇语,全是因为京介自己起疑,才会看成那个样子。既然如此,那就不要闯空门,到房子外头等丰花她们出来不就得了?京介可不想被夫人抓到,然后又被瞪。

就在京介准备转身之际,楼上传来人的声音。虽然相当短促,不过类似惊叫的声音听起来跟丰花很像。京介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楼梯。用那个姿势屏息了一阵子,却什么也没听到。楼上并没有点灯,楼梯前方是一片阴暗。

京介怀疑是自己又听错了,不过附近都没人,也无法确认。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再度走向楼梯,蹑手蹑脚地往前走。要是被人抓到就说玄关是开的,自己的目的则是来接妹妹。明明时间还不算太晚,哥哥却拼命找双胞胎的妹妹。在旁人看来是如此,或许会觉得这样的家庭过度保护,事实上却是抱持专制君主立场的母亲在背后指使。「知道怀了双胞胎的时候好高兴。因为将来可用的劳动力会变成两倍。」京介厌烦地想起之前母亲曾经这么说过。

来到二楼,在一片黑暗的走廊上来回张望。京介是在沿着外墙稍微往前走的地方看到那扇门,门里有人长得跟丰花很像。稍微搜寻了一会儿,心想应该是距离玄关较远的房间,于是他沿着走廊往前走。走廊尽头有一扇巨大的门。

右前方的门寂静无声地开启了。从房里轻轻悄悄地走出来的是发尾整齐、发长及肩的少女。身上穿着白色衬衫、粉红色裙子,年龄看起来就跟京介差不多。这位就是「小茜以外的健康女儿」吧。少女缓缓地对停下脚步的京介问道:

「请问你是谁?」

「我是一条丰花的哥哥。」

「哦,就是来探病的研习生。也对,你跟其中一个长得好像。」

少女微笑着静静往后退。裙摆缓缓摇曳。

「你还特地来接她,真是爱护家人。」

就在京介准备回答「没什么」时,这回打开的是左前方的门,撑着丁字形拐杖的夫人出现了。真是来得不巧,京介忍不住暗自啧舌。

「妈妈。」

少女对夫人这么说道:

「我想要这个人的血。」

京介皱起眉头,回望着少女。少女说出诡异的句子,用不带半点恶意的笑容凝视着母亲。妈妈,我想要这个玩具。那眼神就像讲出这句子的女童一样。

「可以呀,小茜。」

夫人这么回答。声音表情都很柔和,跟京介在门边所看到的表情截然不同。

「只要是为了小茜,妈妈什么都愿意做。」

夫人说完这句话,突然表情大变地瞪着京介,往前跨出一步。然后两手

抓着丁字形拐杖用力一挥。

夫人突如其来的行动让京介心里一惊,反应也跟着变慢。虽然重心不稳、脚底踉跄,夫人还是用丁字形拐杖的前端刺向京介。头部受到重击,几乎听到丁字形拐杖碎裂的声音。还没感觉到痛楚,意识就已经渐渐模糊。这是怎么回事。她就是小茜?疑惑在京介的脑中摇来晃去,虽然想问,从嘴巴到全身却都失去力气了。

「妈妈,谢谢你,你总是这么帮我。」

远远传来女儿感谢母亲的声音。声音甜美到近乎荒谬。

「不论我讲什么,你都愿意听。真的很谢谢你。」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京介忆起少女的服装。浅粉红色的裙子配上白色衬衫。配色跟宫泽手里的花束一模一样。

无数的光芒,浮现在黑暗之中。

是星星。萤火虫。还是大量的蜡烛。也像祭典的灯笼。虽然有许多假想,不过全部被打叉。全都不对。悬浮的光晕有黄色、橘色、紫色、白色,颜色全都不一样。

那究竟是什么?京介正想转头,侧脑部位却传来一阵剧痛。虽然想摸自己的头,两手却动弹不得。数不清的光晕缓缓闪烁着,对痛苦呻吟的京介视若无睹。总觉得跟那东西很像。京介等着痛楚消失并思考着。圣诞树上面的灯泡。就像那样亮晶晶的。不然就是……花坛。

「小茜,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头顶传来女子的声音。京介推开沉重的眼皮,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旁就有沙发,少女和中年女性正并排坐着。中年女性侧身望着少女,恳求似地把手放在少女肩上。

是小林教官的夫人跟女儿。京介认出她们两个,身影位在视线上方,表示京介自己正躺在床上。视线移到自己身上,整个人是双手背在身后,被绑成大字形。为什么手不能动,理由就很清楚了。脚踝也被绑着,脚边有丰花和瑠瑠的身影。丰花她们也被绳子绑着,似乎晕过去了。

对眼睛可见的范围做确认,目前京介他们的所在位置似乎是个正方形的大房间。墙边摆了书架以及观叶植物的盆栽,应该是某人的房间。虽然没有窗,不过在墙壁较高的位置,可以看到一扇小小的门。

「啊,你醒了。」

沙发上的少女这么说着。京介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把脸转往沙发的方向。被称之为小茜的少女把手放在靠拢的双膝上,低头看着京介。

「我会让你妹妹和她朋友平安地回家。难得哥哥也来了,就由我们全家人来欢迎你。」

「家人……」

「是啊。妈妈——」

小茜看着一旁的夫人,然后用下巴朝京介斜前方比了比。

「还有爸爸。」

那人被放在房间中央、低矮的床上。床上的中年男子头朝沙发地躺在那里。脸颊凹陷、干涩的嘴唇半开地睡着.看来是正在疗养的小林教官,最显眼的不是气色差,而是占了头部将近一半的发炎伤口。伤口暴露在外,没有处理过的痕迹。

「那伤口……」

「伤势很严重吧。」

京介才说到一半,小茜就出声打断。

「那是他自作自受。不用理他。」

小茜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床的另一边。

「说到这个,你头上也有小小的伤口。虽然不严重,不过正在流血。」

「小茜,等一下。」

随着小茜起身,夫人也跟着直起身子。夫人的眼光就只盯着小茜,完全没看到京介。别说京介,那眼种恐怕连房里除了小茜之外还有别人都没察觉。

「小茜,你什么都不用做。坐下。妈妈来做,小茜你受伤了……」

夫人跨步往前,却没撑着丁字形拐杖。走没两步就拐到脚,整个倒在地上。轰然一响,让位在京介身后的丰花发出低低的呻吟。

倒在地上的夫人用双手想要撑起身子,却两三下就撑不住。虽然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身体撞击着地板,夫人嘴里吐出的依然只有女儿的名字。这画面太诡异,让京介只能屏息盯着夫人。

「妈妈。」

小茜低头看着夫人这么说道,音量近乎自言自语。

「被爸爸妈妈卷入而受的伤,已经全好了。是你们还没好。谢谢你总是担心我,照顾我。不过你真的弄错了。」

小茜走向放在沙发后面,高度相当高的架子。陈列在架子上的都是光晕。有红色、黄色、白色、橘色、黑色和其他颜色,架子里有十几个光晕。那是京介醒来时看到的光。她的兴趣是收集发光物体?从京介的所在位置,依然无法掌握光的真相。

「很美吧。」

小茜往京介这边走来。双手拿着红色的光与黑色的光。红光大约有小指头大小,黑光则大约是棒球的大小。凑近一看,小茜掌心有个小小的容器,注入容器的液体表面泛出了光芒。

「这容器是种特别的术具。」

小茜蹲在京介面前,将容器放在地上。

「只要在容器里注入人血,它就会发光。」

「血?」

「对啊,就是血。」

小茜在容器旁边坐下。京介盯着两种光,皱起了眉头。这个光,就算靠近也感受不到热度。

「注入的血会发出什么样的光芒,跟血的主人有关。」

小茜抱着膝盖,用食指指着红光说道。在光芒的反射之下,小茜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潮。

「看血的主人哪种属性最强,就会决定光的颜色。譬如黄色是心很温柔的颜色。这种血的人对谁都很温柔。绿色是友善强过温柔的颜色,紫色是有才华的人会有的颜色。至于红色,那是爱护家人的颜色。」

小茜撅起嘴唇,朝着容器里的光吹气。像在吹熄生日蛋糕的蜡烛,红光迅速熄灭,小茜的脸蛋也回到了原有的颜色。

「就算放入容器,光也不可能一直发亮。在取血之后,光的寿命大约有三天。」

小茜拿起不再发光的容器,把它翻过来,将里头的东西倒在地上。接近黑色的液体渗入老旧地板的缝隙。一股铁锈的气味,让京介再度皱起眉头。

「所谓的血,难道是……」

「这是家里最后一盏红光。」

小茜将视线挪往架子的方向,没回答京介的问题。京介也跟着望向陈列着光晕的架子。原本以为有各种颜色的光,被她这么一说,确实就是找不到红光。

「我得再去寻找红光才行。」

小茜把空了的容器在掌心滚来滚去,这么说道:

「问题是根本搞不懂,什么人会是什么样的颜色。我曾经看过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人非常的温柔。不过却是黑色的光。会是什么光,从外表来看根本无法预测。譬如有人的属性会发出红光,不过要是其他颜色更强就会被抵销。还有颜色会在人的体内产生变化,所以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不见得会一直发出红光。会有看错的时候,对了,就像每天在抽奖一样。」

小茜无声地笑了。京介抬头看着小茜说道:

「你就是市区伤害事件的犯人?」

「伤害事件?」

小茜将京介所讲的话重复一遍,依旧带着诡异的微笑。

「太夸张了。说到这个,报纸上还写说是吸血鬼干的。我不过是从路人身上要一点血,放进这个术具好确认一下颜色而已。」

「你是教官的女儿,去年正式成为矫正术者对吧?」

「对啊。」

小茜眯起眼睛,望着还在持续发光的黑光容器说:

「就因为我是术者,想使用某些法术,所以才需要人血。袭击现场的痕迹已经用法术消除,闭塞也自行处理过了,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等事情过后,我也会消除你们的记忆,再让你们回家。」

「我指的不是这个。」

「你是不是要说术者做这种坏事,到时会被本家惩罚?我在研习课上已经听了很多遍,『不要伤及无辜』。」

小茜看着京介,将指尖伸了过去。京介虽然反射性地想躲开,不过身体却不听使唤。小茜的手指在眼角摸了一下。然后迅速挪开。

「我要教未来的术者一件事。」

小茜看着京介沾在指尖上面的血说:

「虽然规矩讲得那么漂亮,不过还是有术者会去伤害人类。不只术者如此,其实人人都是这样。爸妈也是,从小就这样子对待我。」

小茜将沾血的手指放到容器里头。几秒过后,小小的光晕从容器口浮现出来。光的颜色是淡淡的蓝色,闪动的力道很微弱,是带着一丝寂寞气息的光.

「不是红的。」

小茜看着光低语。

「看来你很爱护家人啊。」

小茜失望地吐了一口气,由京介的血生出的光就熄灭了。只有其他容器的黑光还是那么明亮,近乎不祥地猛烈摇曳着。小林教官在床上咳嗽。虽然咳了蛮久,不过似乎并没有醒来。夫人还是在靠近沙发的地面呼喊女儿的名字。像是坏掉的音乐盒,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小声。小茜并没有回头去看父母,只是盯着光线消失的容器。

京介用下巴抵着地面说道:

「你

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意思?」

小茜裙摆摇曳地站了起来。绕过京介的身躯,朝丰花与瑠瑠的方向走。京介试着在绑住的手腕上使力,绳子却往皮肤里咬得更紧,根本无法解开。

「你收集血、寻找光,是想做什么?」

「只要用法术把带有颜色的光置人体内,就能变成符合那种颜色的性格。」

小茜用冷冷的目光俯看丰花与瑠瑠,如此回答:

「前阵子我为妈妈置入了会替孩子拼命着想的光。之后则是不会反对孩子的颜色。不过这样还不算爱护家人。我辛辛苦苦找来了红色,把它置入爸妈体内,颜色却太淡了,没什么效果。同样是红色,不是深红色就不行。」

小茜在丰花和瑠瑠之间蹲下,继续说道:「这两个女生在商店街看起来相当开心。我一下子就看出她们是研习生。凡是工作的资料,爸爸通通都拿回家,所以我常常在看贴了照片的名册。脸跟名字至少都还记得。对现在的爸爸来说,这两个人大概比我跟妈妈还要重要。」

「怎么可能……」

「你误会了。我可不是嫉妒研习生,想对她们不利才把她们带来这里。」

小茜背对京介,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

「我不是说过,她们看起来很开心?我以为这两人的血一定会发出友善的绿光。可是不能在商店街取血,她们又不会走到没有人的路上,只好找个理由把她们带到家里。虽然和红色相比还差得远,不过至少希望爸妈的关系可以稍好一点。结果……」

小茜站了起来,走回到京介面前.

「我把带她们回家的目的告诉她们,这两个人却拼命抓狂。彼此推卸责任,认为会这样都是对方的错。我不想看别人吵架,为了让她们闭嘴才把她们弄晕。」

「你父母的关系有那么糟,让你非这么做不可?」

「我爸爸头上的伤,还有我妈妈的脚伤,你都看到了吧?」

小茜停下脚步,对双亲分别送上一瞥。

「并不是发生什么暴力事件。我的父母总是彼此忽视,向对方说些讨人嫌的话。就这样。我也分不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当我发现时,家里已经跟朋友的家庭不太一样,失去了笑声。虽然如此,为了顾虑爸爸的职场,邻居还有亲戚,所以没有离婚。明明不讲话,每天却还坐在同一张餐桌。一个月前的晚餐时间,妈妈又一如往常地对爸爸说些难听话。爸爸沉默地站起来,故意用力拉椅子。这是常有的事,虽然是常有的事,不过当天一定运气不佳。椅子撞到后面的餐具柜,柜子倒下来压到妈妈,妈妈的脚就断了。破掉的玻璃刺到爸爸的头。我也受了一点小伤。」

京介又看了一下小林教官的伤,倒吸一口气。教官并不是生病而在家里疗养。那道发炎的伤口,被摆了整整一个月之久。

「……你在做什么?」

京介仰头看着小茜过度冷静的表情说着:

「你该做的应该不是收集别人的血,做些奇怪的法术吧?」

「我知道。」

小茜凝视着发出光芒的架子答道。

「可是,要是把爸爸的伤治好,同样的事又会再度发生。我讨厌这样。」

「问题是你丢着不管,迟早会……」

「爸爸会有危险。不过我觉得,就算那样也无所谓。」

小茜用脚尖轻轻踢着放在脚边的黑光容器。

「黑色呢,是讨厌人类的血发出的颜色。」

小茜又踢了一下容器。黑色的光无声地晃动着。

「你的血是不够清晰的蓝色。蓝色要是再深一点就接近灰黑色,不过还不是黑色。跟红色、黄色也差得很远。你应该不讨厌人类,不过也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房,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颜色。在一个月前发生意外之后、我决定把这项法术用在父母身上时,我先把自己的血放进容器试试看。既然我这么担心父母的关系,我想应该可以用我身上发出的光。可惜却不能用,所以我才会加害夜间的行人。我的颜色是黑色,跟爸妈一样。」

小茜朝容器使劲一踢。被踢翻的容器撞到教官的床脚,连同光线一起碎成粉末。容器碎片往夫人的方向飞,夫人尖声惨叫起来。

「要不要跟我一起死?」

小茜用冷静的嗓音说着。过了几秒,京介才发现她是在对自己讲话。

「我想今天是最后一次收集别人的血。要是不顺利,我就收手了。可是要全家一起自杀,就我们三个人,到了那个世界不是有点寂寞?要是把你和那两个女生一起带着,说不定会不太一样。」

「你这种奇怪的期待,让人很伤脑筋。我可不想被卷进这种事。」

「这种事?」

小茜重复着京介所讲的话,露出微笑。这回则是自嘲的笑意。

「是啊。对你而言不过是『这种事』。对了,这东西是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

一张白色纸条被扔到京介面前。是购物清单。小茜低头看着小小的纸条说着:

「这是女人的字。是你母亲写的?」

「那又怎样?」

「我从来没有像这种被父母叫去买东西的经验,也没有主动叫过人家。大家只会在心里彼此嫌弃、互相抱怨,根本没有家人的样子。不过这就是我们彼此连结的方式。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心扉整个关上了,却还是离不开。我自己在想什么,连我自己都搞不懂。」

小茜沉默着,小林教官一直在拼命咳嗽。夫人的惨叫声已经停了下来。

京介对茫然眺望着架上光晕的小茜说道:

「我不懂你在想什么。」

「我就知道。」

「目前的我没有能力自己生活,所以跟家人住在一起。至于喜不喜欢,坦白讲我没想那么多,所以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我就知道。」

「不过……」

「不过什么?」

「颜色会在体内产生变化,对吧?」

小茜并没有挪开视线,京介也跟着将眼光望向架子的方向。光晕看起来,就像盛开在花坛里的花朵。

「就算现在是黑色,总有一天会改变。」

「你这么认为?」

「别人的事我不清楚。」

「呈现暧昧蓝色的人,就是会讲这种话。」

就在小茜如此低语时,房间的门被人用力打开。飞奔进来的是同期的研习生宫泽。或许是在商店街曾经见过一次,虽然看到宫泽,小茜似乎不怎么吃惊。

宫泽并没有望向小茜,瞪着京介恨恨地说着:「你的样子很拙耶,双胞胎一号。」

「你真厉害,找得到这地方。」

「这边的地址还是我告诉你的咧。」

宫泽不耐烦地踢着地板,缩了缩他的鼻子。

「而且有烟蒂掉在破损的后门前方,在闭塞出现之前就先察觉到异样,这才是优秀的研习生嘛。」

「我听不太懂。」

「算了啦,白痴。研习班天字第一号的大白痴。」

宫泽踢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宫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旁听,不过宫泽手中的花束早已枯萎。

后来宫泽跟研习课联系,将小林教官一家人送回本家。

教官夫妻被送到本家附设的医院。除了将近一个月没有处理的伤势之外,还得将之前不断施术,而变得越来越薄弱的原本性格找回来。小茜似乎会被定罪,不过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京介就不是很清楚。

深夜从小林家被释放,京介只搞懂了一件事。超市已经关了,无法买晚餐用的东西。京介顺利把丰花带回家,一回到家就被母亲痛骂一顿,骂到几乎担心会给邻居带来麻烦。

于是就这样,一条家的晚餐变成营业到深夜的中华料理店外卖。送来的是击退吸血鬼拉面还有煎饺。

一星期过去,半个月过去,季节更替。在不知不觉之间,「伤害事件」这个字眼已经从人们嘴里与新闻报导之中消失,所有的人全都忘了这件事。这阵子中华料理店菜单所用的字眼,已经从「吸血鬼」变成「恐龙」了。因为街上正在开始谣传着市区水池出现恐龙的八卦。

某天放学以后,丰花和瑠瑠说要「找到恐龙、拍个照片然后卖个好价钱」,硬是拉着京介走在市郊的路上。

丰花和瑠瑠在京介前方几米的位置用相机取景,没有留意到路旁的建筑。那是平房加上小小庭院的小房屋。

越过篱笆看到庭院,京介停下了脚步。母亲和女儿正用小小的圆锹,挖着庭院里的泥土。虽然母女之间并没有对话,不过看起来相当开心。看似父亲的人站在稍远的位置,远远注视着两人。父亲也没有讲话,不过父亲的脸色是慈祥的。

在房子和庭院之间来了一个客人。是抱着小小花束的光头少年。少年将花束递到距离自己几公分的位置,然后再拉回到胸口,抓着脑袋,慌慌张张地一个人做着这些动作。

少年好不容易才把花束用力递到少女面前,一家三口的脸上同时浮现出笑容。

京介叹了一口气,开始往前走。红色的花朵在庭院角落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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