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降下吧,恋心随雨飘落 第二章 在封闭的墙壁中凋零的思念

天气真好啊,坐在中庭长椅上的京介,一边仰望着天空,一边这样静静地想着。在这晴朗的初冬之日里,迎着柔和的阳光,似乎整个意识都松弛得融入到了自然当中。真是很久没有度过这样的时光了。此时正是临近午饭时分,中庭之中除了京介,还有几个其他的病人,在这一日之中最为懒散的时间里,有人在阳光下慢步,也有人靠在长椅上看书。阳光下的微风很柔和,就算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褂子,似乎也能一直坐在这里。不过京介已经被医生喋喋不休地叮嘱了多次:现阶段尽量不要动,就算是为了换换心情,在中庭也不要待超过三十分钟。

轻轻的叹息一声之后,京介又一次望向天空。礼子是不是也看着这同一片天空呢,京介突然没由来的这么想道。在医生和家长的恳求下,老实地在这里接受疗伤,已经过去一个月时间了,不过相比当初那段心灵完全封闭的日子,这其实也不算多长时间。

这时突然吹来了一阵大风,让庭院中央的池塘泛起了层层涟漪。而在池塘的水面上,大量被吹落的枯叶也随风摇摆着。看着池中的枯叶,京介才多少有了此刻已经临近十二月了的实感。放眼望去,落叶不只在池中,就连自己的脚边上都厚厚的堆积着。此刻的枯叶早已失去了随风飘落时的那份美丽,只是在地面等待着腐朽。面对着这给人以寂寥之感的落叶,京介感到有些悲观。就算老实地继续入院,治好现在的伤。等这次事件彻底结束,自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呢。如果又遇上之前那样的事情,说不定又要遭受让无效治疗体质再进展的伤。而且比起以前,这次被杀掉的可能性大概会更高吧。但就算是这样也只有战斗了。这并不是因为远峰的命令,而是自己的决定。礼子一定也是这样希望的吧——

[呐,知道基路古斯星人南多卡基亚吗?]

头顶传来声音,京介抬起了头。眼前是一名穿着睡衣披着运动外套的年轻男性。年龄大概是二十岁出头,应该也是入院的病人吧,不过奇怪的是他完全没有给人在生病的感觉。脸颊上还留着晒黑的痕迹,与其说像病人,还不如说像留着短发的运动员。

[不知道吗?基路古斯星人南多卡基亚]

双手从口袋中抽出来,男子上半身前倾,额头上直率地刻着困惑的皱纹。

[我啊,对儿童向的电视节目完全不了解啊。你是高中生吧,南多卡基亚什么的,没看过吗?]

男子的身后,一个双手握住怪兽玩具的男孩子跑了过来。京介突然觉得很眼熟,对了,正是在久画均精的领地内,被劝诱员带回来的那孩子。这个男孩和礼子一样被医院保护起来了的事虽然知道,但没想到又在这里见面了。男孩也发现了京介,到刚刚为止一脸不满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灿烂起来。

[啊,在恐怖的地方帮助了我的哥哥。真的好起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来回挥舞着玩具,男孩雀跃着。年轻男子来回看着京介和男孩的脸,露出[啊,朋友吗]的表情,马上理解了现状。男子穿的运动服外套是某饮料的赠品,后背有着罐装咖啡的商标。

[是朋友的话,能和这孩子玩玩吗?]

男子在京介身边弯着腰,打心底里感到烦恼般挠着头。

[一直在的大叔不在这里,作为代替的我一直被说着基路古斯南多卡什么的,真是头疼啊。南多卡基亚什么的就算说了不知道,这孩子也觉得大人应该什么都知道而继续缠着我啊。]

[不是南多卡是摩蒙盖亚啊]

男孩跑到长椅前,对着男子鼓起了脸颊。感情的表达方式和丰花很像,京介这样想道。两者的性格倒是并不相似,单纯只是丰花的行动完全没有脱离孩子气。

就这样突然想起了丰花的事。虽然对她和礼子住在一起的事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由丰花安排一切的生活,真的能顺利的过下去吗,京介有些不安的想着。会不会只吃垃圾食品,然后被要洗的衣服和垃圾埋住吧。不过不管怎么担心,在会面和电话都被禁止的当下,京介没有任何可以使用的联络手段。

[哥哥,那个时候多谢你了]

在京介的面前,小男孩用正式得像是演戏一般的措辞和语气这么说道,还做了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

[到底怎么了] 感到奇怪的京介问道。

[我想为那个时候的事报恩,所以我拜托了大叔让哥哥快点好起来]

[然后,正如大叔所说的那样,真的实现了。但是有点迟呢。因为姐姐已经不在这里了。就那样祈愿结束了。所以对不起哥哥。请原谅我]

京介的旁边,男子一脸[完全不明白]的表情对着地上咳着。京介也对男孩说的意思也没法完全理解。姑且认为是在持续昏迷的那段时间被担心了,对男孩点了点头。男孩高兴地笑了起来。

[还有哪里痛吗?]

[完全没有。每天都很有精神呢。哥哥呢?]

[还有点痛呢]

[那么再和大叔见面的话,拜托他让哥哥尽早痊愈好了。]

[希望这边的哥哥也能出院,这样拜托大叔不行吗?]

男子指着自己这样说,男孩则指着怪兽说 [你能好好叫它摩蒙盖亚的话就可以]这样回答道。

[护士姐姐她们说在哥哥身边的时候一定要安静,所以我一直很小心呢。但是现在想稍微去玩一玩,所以到那边去了,拜拜]

手中挥着怪兽玩具,男孩跑出了中庭。男孩的身影眨眼间就远去,地面的落叶在空中飞舞着。京介轻轻叹了口气,旁边的男子也同样大大地叹息了一声。男子看向京介,露出了白色的牙齿说道。

[帮帮我吧。我因为是幺子,很不擅长对付小孩子呢。你的对待方法似乎就很高明。还是该说很淡定呢……]

[只是因为有妹妹所以习惯了]

[诶。这样啊,不过就算是这样也真是很疲劳。那个孩子,一直都叽里呱啦地说着话缠着我。]

[是因为寂寞吧]

[怎么会,这么有精神呢。年轻真是让人羡慕。那个孩子啊,不是术者只是一般人呢。这之后也不会有无效治疗体质这种东西吧。果然还是很羡慕啊。]

京介抬头看向男子,男子感到了京介的视线,只有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你也是单间病房的病人吧?这个医院的护士都很八卦呢,所以各种话题很快就会传到耳边。比如你的对手啊,旁边病房的女子怎么了……然后是,无效治疗体质第五阶段真是糟糕什么的]

无效治疗体质第五阶段。这个词从男子的口中流了出来。就像说惯了的台词一般。男子对皱眉的京介又笑了起来。是比起刚才更多了几分自嘲的笑容。

[我是在夏天结束时进来的,虽然进入了一般的病房……]

男子伸手摸进自己的病服里。将挂在脖子上的无效治疗体质证明书拿了出来。

[现在是第六阶段了]

风又吹了起来,池里浮着的枯叶随着微波摇晃着。京介反复确认着证明书上的数字和男子的样子。第六阶段的病人的话,过了这个时期的同时身体状况就崩溃了。[终焉热]——基本上是三年内。今天早上从医生那里听到的说明语句,就像多米诺骨牌倒下般纷纷在脑中复苏了。

[第六阶段之后会怎么样也已经知道了。我也是在第五阶段的时候被医生说了一大堆话]

将证明书收回到衣服下面,男子双手伸向天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脊梁骨发出的沉闷的声响。

京介将凝滞在喉咙中的气吐了出来,询问道。

[夏末入院也就是说……]

[嗯,最后因为莫名其妙的感冒什么的来到第七阶段之前,最长也只有两年多几个月的时间了。嘛,在这其间受伤的话,也会就这样完蛋就是了]

男子简单地回答道,将手放了下来,从口袋中拿出香烟盒和打火机。香烟的牌子和京介夏天开始时吸的香烟牌子是一样的。男子将一支香烟放在嘴里后,虽然京介向这边的香烟盒伸出了手,但男子说着[未成年的还是别来了],轻笑着将烟盒收了回去。

男子用下巴示意着池塘对面能看到的那栋病楼,说道。

[在第六阶段向第七阶段发展的那个病人入院的事,知道吗?]

[在这之前见过了]

[这样啊。在所有的无效治疗体质的人中发展到第七阶段的,好像只有那个人呢。真是了不起的家伙,在上星期死了]

男子吐出长长的烟雾。灰色的烟向高空飘远,京介闻到了稍微有点怀念的味道。

[在那什么都没有的阴暗房间中孤独一人。这样的临终我才不要呢。太寂寞的话,我绝对会哭的。但是临近身体极限的第七阶段病人,恐怕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男子的语气就像是在说就其他人的事情一般,还很轻松。至少表面上看他并没有在勉强自己。京介抬头望着病房楼,默默地想象着在那什么都没有的阴暗的房间中孤独一人的场景。想着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的话,大概会觉得这也无所谓吧。

[然后,现在在医院的无效治疗体质的人好像

只有我们两个了。]

轻轻将香烟上的灰抖落在地上,男子打了个呵欠。

[这之前也是只有两个人呢。一个是刚才说的那个第七阶段的了不起的人。还有一个是比我稍微年长一点的女人,和我一样只有第六阶段]

[【只有】]

[对。上个月自杀了。偷偷溜出去,然后好像在自己家里喝药了]

细小的灰尘被风吹起。京介静静地等着男子继续说下去。

[虽然没怎么那个人说过话,但只要见面的话,就会反复说着同样的话]

吐出短小的烟雾,男子说道。

[将来只有痛苦,看不到将来太可怕了。所以至少要自己选择一个地方自己去死。就是这样,有什么想法么?]

男子歪歪头。像是征求意见般随意问到,但就算被问怎么想,果然也还是没有什么感想啊,京介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想那也是一种生活的方式]

[果然很淡定呢。我在第五阶段的时候,每日不安但又没有什么办法,总想着还能活多久的事情。在发展到第六阶段那天,还像个小孩那样大哭了一场]

笑着的男子眼中并没有不安和畏惧的神色。京介问他是不是现在不一样了时,男子点了点头。

[也许是看了他人的选择吧,当初的焦躁情绪,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昏暗的房间这样的地方将会是终点这种事虽然清楚,但打那之前我想还是好好地走下去吧。这样的事情就算一直想,也不会有啥进展吧]

男子转过身,将吸完的烟头扔到了长椅的背面。渗入空气中的烟雾混杂在日光中消去。

[……真爽快啊]

望着地上散落的烟灰,京介嘟哝道。爽快的说不定是死去的人。男子轻笑的说着。

京介望向庭院前方。那个精力充沛的小男孩正缠着别的病人。看着这样的场景,京介考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终点。如果到了第六阶段的话,说不定会更任性地想着一定要活下去。果然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是有所留恋啊。

[说了奇怪的话,真是不好意思]

从旁边窥视这京介的表情,男子似乎有点愧疚。

[没有多考虑你是第五阶段病人的事,对不起]

[没什么]

[我啊,是有谁能听一听自己感受就会有干劲的类型。所以不知不觉就……]

一边说着,男子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向池塘那边轻轻地抬起了手。京介顺着男子看过去,一位提着纸袋的年轻女性正向这边走了过来。是来探望男子的客人吧,那女子也挥舞着小小的手回应着。

[是美人对吧?是我的女朋友。是术者研修时期的同级生,交往已经快有十年了]

谈起这个话题,男子露出了单纯的笑脸,还自豪的挺起了胸。

[但是这么完美的美人也有缺点呢,对这我可是深有体会。我的女朋友每次在我等她的时候都会迟到。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但就是无法守时呢。今天也是,居然迟到了一小时十五分]

[嗯]

[我或许是个很能看淡生死的人呢,但是想到会因为死而没法见女友,还是稍微感到有点寂寞。不过我会一直悠哉的等着她吧,反正等她成为老婆婆之后就会等到她了呢,我啊,已经相当习惯等待了]

[这样啊]

[你要有什么重要的事物的话,只要条件还允许最好就不要放手喔。这样的话,就算到了临终的时候也就还能再努力一把吧]

一边向女朋友那边走去,男子继续说道。

[除了当实验体协助彻底治愈的研究之外,我每天都很闲啊。结果因为很高兴,又兴冲冲地让你听了这么多,不好意思啦]

[愿意当你听众的,也有其他人吧]

[听厌了想笑也可以喔。其实说这么多,有时候自己都腻了。尽管如此下次又被刚才那孩子纠缠的话,希望你能帮助下我呢]

[那样啊,很乐意]

京介回答道,男子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第六阶段。

说完这些之后,男子转向了女朋友那边。那个女子站在中庭一角等着自己的男朋友走来,并礼貌地对京介点头示意。京介也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看着两人并肩向病院楼方向消失的背影,突然感到又起风了。是心理作用吗,还没到中午温度就开始下降了。这时,先前在中庭里的男孩和其他病人似乎都已经回去了,从医院外传来卖灯油的小贩叫卖的声音。京介抬头看了看天,然后闭上了眼睛。

不认识的人,认识的人,重要的人,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构成了这个世界。

而泉见夏生,却想要将这一切都毁掉。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但是见面暂时是被禁止的,真是非常抱歉。

和负责监视的职员一起来到本家附属医院的礼子在走廊被医生叫住,然后被这样告知了。对方的态度露骨的冷淡,虽然口里说着很抱歉但完全没有这样的诚意。

[病人确实是恢复了意识。也不是说完全不能动,甚至一般的对话也没问题。真要有人来探望的话,嘛,说不定病人其实是会稍微有点开心呢]

[但是]

这个戴着圆框眼镜有点发福医生一边不客气地直视着礼子,一边继续说道。

[现在为了能在年内出院,不让身体完全恢复可不行。所以见面是被禁止的。这是上面下来的命令。而且这里是组织的医院,病人也是组织的一份子。我倒是奇怪,为什么不属于组织的你能得到出入许可。好了,明白了的话就请回去吧]

医生大大地呼出鼻息,摇晃着身体离开了。礼子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走廊这边其他的医生和护士们匆忙的来来往往。礼子握住了自己的手指,望着地板叹息着。当然知道自己就这么杵在这里会妨碍他人,但就是无法马上动起来。

[要回去了吗]

和医生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礼子后方沉默地监视着的职员开口道。询问的时候,职员也从口袋里拿出了车的钥匙。礼子只好点头,于是职员大步径直向玄关方向折返。坚实的脚步声在天花板间响着。似乎在对礼子说,到目前为止你没有留在这里的权利。于是礼子只能无言的跟着职员向外走去。

擦肩而过的病人,都看着这边不知道低声私语着什么。

大概是哪里的情报出了问题吧。一边在走廊上走着,礼子思考着。禁止会面这样的事,打电话过来告知的人不知道吗,还是说丰花听漏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能见面的话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沉重的沮丧感压在礼子肩上。其实礼子最近有了这样的自觉,在高级公寓看着欢闹的丰花的时候,还是坐在车后座摇晃的时候,礼子都没有特别高兴的感觉。就连来医院这件事,也是在丰花的催促下才来的,这是在当团体成员的期间渐渐习惯了的,被动的思考方式。直到现在,那些在过去总是被抹杀的感情才开始再度慢慢萌芽,当然对京介的感情更是如此,只是现在的礼子还无法好好的意识到。但无论如何,对于来医院见面这件事,礼子心中是抱有期待的。

但是,就算和那个人见面了的话又会怎么样呢。看着将自己当成客人对待的职员的背影,礼子探索着自己模糊不清的心。自己会像现在这样因为不能见面而沮丧,果然还是因为有所渴求吧。想要为以前的事谢罪,也许是这样。就算不被原谅也要道歉,这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

就只是这样吧。察觉到心中的迷茫,礼子轻皱眉头。

[啊,是隔壁的隔壁的姐姐。你好]

突然间,礼子的脚边传来了明朗的声音。礼子低头看过去,一个穿着睡衣,大约是在上幼儿园年纪的小男孩正看着她。男孩的脸看着很眼熟,是两年前住在虹原的时候认识的人吗,礼子突然害怕起来。不过这里是光流脉使的医院,而礼子两年前就认识的术者也只有那两人。

[是来见哥哥的吗?]

拿着怪兽玩具的男孩,带着天真无邪的表情询问道。

[我刚才已经见过面了。又这样说了。所以我想又要向大叔拜托了,但是大叔都只是敷衍了事,我想这样没关系吧。]

[完全听不懂啊]在礼子不远处站着的职员地小声嘟哝着。职员停下来的话,就是给我时间的意思吧。礼子擅自这么理解着,然后弯腰对小男孩说。

[是在这里住院吗?]

[是的,所以看不了摩蒙盖亚了]

[呐,哥哥他呢?]

[在隔壁的房间就是哥哥喔]

男孩用很确定的语气回答着,然后将玩具夹在腋下,用空出来的手压住了脸颊说。

[这种样子的脸,什么表情也没有。一直都是这种样子喔。说话的时候也是,只会用那种小声的,呆滞的语气说]

看着小男孩模仿出京介又没表情又没有精神的说话的样子,礼子不禁微笑了起来。这孩子看来是有好好地明白[哥哥]的真面目呢。那个人从以前开始,就算对方是孩子还是动物,也还是不会改变态度。

[你和这个

哥哥一直都能见面吗?]

对一直压住脸极力做出无表情样子的男孩,礼子问道。

[能见面喔] 男孩歪了歪头说。

[刚才在庭院见面了。但是好像被一个胖医生强行带进房间了。不安静一点可不行啊]

[是这样呢……]

这时男孩腋下夹着的玩具滑落到了地板上。礼子将玩具捡了起来,向男孩递过去。

[下次和那个哥哥见面的时候帮我传个话好吗?]

[可以啊。传达什么?]

男孩问道,结果礼子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虽然把话说出来了,想传达的话却完全想不出来。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道歉,但这样的事情,只靠转达似乎无法送达自己的心意。

[请快点好起来,就这样。]

[我知道了]

总之先选最稳妥的话吧。男孩用力点了点头,拿回玩具在走廊跑了起来。结果撞到了前方的护士,发出了小小的惊叫。

礼子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还是感觉轻松了一点。自己也意识到,刚才自己笑了的这件事。只是笑了起来,自然的笑了起来,却能让心情变得平静了。

负责监视的职员用视线催促礼子该走了。感受着胸前有些微的暖意,礼子继续走了起来。

[……好像只是很普通的孩子呢,真的是杀手吗?]

窃窃私语的声音刺进了耳中,礼子抬起了头。在走廊的角落,两名大约和礼子母亲一个岁数的护士正站着聊天。对方声音里并没有明显的恶意和敌意,只是两个大婶聊聊八卦的感觉而已。

礼子将视线转向护士。结果两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话说回来,一般病栋的诊断记录到哪里去了]用这样做作的方式改变了话题,接着就离开了。

礼子无意识的停下了脚步,沉默地目送两人的背影。整张脸都绷紧了,方才胸口的暖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的是杀人凶手吗?

他人的声音在耳里回响,胸中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对,这是真的。

虽然干到一半的时候收手了。

明明没有能笑的立场。

如果那人原谅了我的话,自己半途而废的人的这个事实就一生都改变不了了。

心中的礼子对自己这样说道。

今天最后一堂是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公式也好,[这里期末考试一定会出]这样贴心的强调也好,邻桌的学生在悄悄地看着漫画笑出声这些也好,托着腮坐着的丰花全都没有往心里去。她只是死死盯着时钟的秒针。距离这堂课结束还有十三分钟。早点结束啊数学课,快点到来啊放学后,丰花此时只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因为礼子说[希望能和往常一样过],于是来上学了,但丰花果然还是没办法像平时一样无忧无虑的享受学校生活。这些天里,课程也好和同学间的对话也好全都没法集中精神,满脑子都是礼子。

礼子和京介见面的话会说什么呢。无视被老师指名的学生发出的叹息声,丰花发着呆想着这些。礼子在中午前应该就到了医院,见面的话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吧。现在恐怕也还在病院。估摸着大概已经到了会面结束的时间就去医院和礼子汇合,然后一起回去吧。在回去的路上顺便想想今晚晚饭的菜单。想到这些丰花不由得有些开心的敲起了桌子。结果被数学老师注意到了,丰花连忙把已经没法掩住笑意的脸藏在书本后面。

这时丰花突然想起,今早给护士打电话的时候忘记问京介什么时候能出院了。今天,还是明天呢。这样的话很快京介也会回到公寓,然后三人一起生活呢。真是高兴啊。让那家伙扫除和做饭的话,我们两个女孩子一定都会很高兴的。但是等等,三人一起生活真的好吗?也许我有点妨碍了吧,丰花这样想道。电灯泡,完全是电灯泡啊。那么我就回自己家里,时不时去玩玩总可以吧。那样的话,京介和礼子就是同居了。诶。等等,感觉快要结婚了呢。哎呀,但是术者要结婚确实好像是要由本家决定呢,貌似是这样讨厌的规矩来着?

这时候,后面坐着的女学生碰了碰丰花的背。女学生将折叠得小小的纸条往丰花的桌子上扔了过去。丰花这才让暴走了的妄想暂停下来,打开了纸条。

[刚才午休时,三年级的柏木前辈来找丰花了]

同学那圆圆的笔迹,不知道为何有着雀跃的感觉。丰花用教科书掩护偷偷看着纸条,皱起了眉头。三年级柏木学长的事,连丰花也知道一些。因为样子不错什么的,在一年级的女孩间人气很高。但是丰花只是知道他人气很高,和柏木本人并不认识,话也没说过。

丰花回过头去,看到女学生用手掌掩住嘴角,露出了含有深意的笑容,然后她一边窥视着讲坛那边,一边又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放学后一定要去喔。第二张纸条上这样写着。绝对绝对是约你过圣诞节呢,和那样的焦点人物共度什么的,真是幸福的人呢。文字结尾还画了个心形。丰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为什么非得要和不认识的三年级生一起过圣诞节呢。丰花的圣诞夜,老早就决定要把京介困在厨房做蛋糕了。但是今年他会想和礼子两个人一起过吧。那样的话我还是回自己家,为父亲和姐姐做蛋糕和鸡肉料理好了,不过一想到要忍受他们的各种乱发脾气还有爆竹的响声,感觉真是凄惨的情景啊。如果要拿回家过圣诞跟和陌生的学长过圣诞比,哪边更寂寞呢。搞不懂,搞不懂啊。

丰花抱着头的时候,课程结束的铃声响了起来。丰花瞬间放下一切烦恼,将纸条扔掉,拿起书包站了起来。数学老师和后面的女学生同时在说什么已经无所谓了,抛下一句[明天见],丰花从教室飞奔了出去。

教室外面此时正有一个高年级的男学生站在那里。在他看见丰花正要开口的时候,丰花已经马力全开跑了过去。还在走廊的拐角做出急转的侧滑,将说着[照片,照片]而在[遗失物]的箱里拼命找着东西麻花辫的女生撞飞。眨眼之间,丰花已经从校舍跑了出去。

丰花边跑着边决定了。今年的圣诞节就先三个人一起过吧。明年之后的事该怎么做,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做决定。

因为今后还会有几十个十二月二十五日到来,他们反正还有很多机会两人独处。只今年一年的话,礼子他们也会允许的吧。

[前辈,对不起。丰花好像有什么事情的样子。]

对始终站在教室出入口的三年级学长,一年级的女学生露出谄媚的笑容靠了过去。

[前辈在午休的时候也过来了的事我也有好好地传达了]

一只手按在脸颊上,一年级的女学生故意拉长语尾的用可爱的语调继续说着,在旁边走过的朋友们察觉到了那个女生说话的对象,都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那个女生在身后做出了胜利的手势,然后又偷偷挥手赶走朋友们。

[丰花啊,稍微有点孩子气呢]

一年级女学生装作若无其事的挑拨着头发,向三年级男子又靠近了一步。

[样子看起来虽然不错,但是性格和心胸什么的,完全就是幼儿园的孩子呢。所以和前辈见面的重要性也完全没有了解呢。今天要去做的事一定也和她的双胞胎兄弟有关吧。一年六班的一条京介,和不知道哪条街上的流氓斗殴而负伤,听说一直都在缺席呢。丰花不仅孩子气,还粘着她那不良的哥哥。啊,我刚才可不是说丰花的不是。我和丰花关系可好了。虽然关系好,有些事还是得说的……那个孩子对恋爱什么的,还是有点早了。圣诞节的时候绝对是一整天看着蛋糕流着口水那样没错的。像前辈这么棒的人,一定有其他更适合的对象吧……]

三年级的学长突然触碰上了女生的手。女生顿时停下了话语,瞪圆了眼睛。

然后学长一把拉住女生的手腕,在走廊里走了起来。周围的学生们发出骚动声音,目送两人走开。

诶,骗人的吧,这是真的吗?这意想不到的展开,让这个女生笑了起来。

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目前见面时禁止的,真是非常抱歉。面对气喘吁吁跑来医院的丰花,一天内两度说出相同台词的医生那圆圆的眼镜之后闪过不耐烦的神色。

不管丰花再问多少次,结果都是无法见面。京介的状况并不好,为了慎重起见禁止会面。胖医生如是说。就算丰花双手合十表示[真的只要一点时间就行,拜托了]。又或对医生的威仪啊脂肪啊什么都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吹捧一番。但是对方只是毫不松口,最后丢下一句无论是谁来无论是说了什么都不会让你们见面的,算是下了逐客令。

丰花只好断绝了念想。她似乎能看到不久前礼子面对这个已经开始发福了的医生,然后失望的从走廊离去的身影。这样想着,就突然对面前的医生生起气来,结果丰花挥舞着书包开始暴走。医生很快被书包打得摔倒在地,而在附近的几个病人也都受到了牵连。等丰花察觉到的时候,已经被不知道从哪里飞奔过来的十多个护士押在了地板上。

[哎呀?难道说……]

在走廊集中看热闹的病人里,一个男子对丰花搭话

了。是个大概二十岁的穿着睡衣披着运动服的年轻男子。男子就像看着珍稀动物般饶有兴趣的看着丰花。

[难道说,那人说的妹妹就是你吗?哇,样子一模一样呢。]

[什么啊]

下巴抵在地板上,丰花回问道。押着丰花的护士们的手完全没有松下来的意思。虽然在等着医生的指示,但是医生本人此时只是拿着坏掉的眼镜[工伤,这是工伤]这样不停的叫着。

[这么说来,忘记问名字了。虽然是今天才在中庭见到的住院病人……]

男子抬头看着天花板,回忆似的说道。

[怎么说呢,面无表情,冷淡,说话也干巴巴的家伙]

[京介?你和京介见过?]

挣脱护士的手,丰花跳了起来。这一动起来,现场只有男子一个人还状况外的有些高兴的说着[妹妹什么的,还以为是更小的孩子呢]之类的话。而跟着看热闹的其他人就发出惊呼开始逃散了。结果到底怎么回事丰花完全没有明白,总之再度挥舞起书包。

[为什么不能和京介见面啊。家人和恋人都不能见面,却能和其他人见面不是很奇怪吗。]

[我也是这样,所以虽然明白……]

男子避开丰花的书包,轻轻地耸了耸肩。

[无效治疗体质发展到第五阶段的时候,会强制纳入彻底安静的环境中。因为身体在非常不安定的状态呢。所以虽然很遗憾,但是请一定忍耐一下,真的没法探望呢]

[呐,所以京介现在怎么样了呢?有精神吗?]

[难说啊,那家伙那个样子。有没有精神都不好说啊]

脑中浮现出那个无法见面的人的身影,丰花鼓起了脸颊。 [真的很像个小孩啊]男子这样失礼的说着。

[已经能走了吧]

男子背后的中年女性用客气谨慎的声音催促男子。是位穿着白大衣的女医生。正是以前负责京介的事情的那位女医生。丰花瞬间绷起了脸。女医生和丰花视线接触,低头示意了一下。丰花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所以只是闭嘴沉默不语。

[这之后就能做新的手术了]

男子把头转向丰花,能见到脸上稍微有点得意的表情。

[看我的成果而定,你的哥哥的体质说不定就能完全治疗好了]

[诶,真的?]

[当然。是这样的吧,医生]

被问到的女医生稍微颔首表示听到了。但至于到底是在点头呢,还是在确认手表的时间呢完全让人难以理解。最后女医干脆的甩下一句[走吧],就从在走廊走开了。男子说着[那么再见了]对丰花挥了挥手,跟在了女医生身后。

随着男子和女医生的行动,看热闹的人们也散开了。护士们也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场所,只有医生还在走廊的中央继续叫唤着。而丰花则一直看着走廊的前方。

以为是家长的手下,结果那个女医原来也有普通的工作啊,丰花这样想到。但是仔细想想的话,现在礼子已经不是敌人,京介心中也已经确认了和久画均精的战斗意志的现在,那个女医生也完全没必要扰乱京介的脑波了。女医生作为医生回到工作中,也是当然的吧。新的手术。说不定能完全治好无效治疗体质。虽然觉得是个讨厌的女医生,希望能在工作上努力吧,丰花的表情就此松懈了下来。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味增汤的香味。看来医院里有些早的晚饭时间,差不多开始了。丰花于是向玄关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回忆着刚才那个看起来很不错的男子的脸。要是他能和那个阴沉的老哥交朋友的话必须要奇迹般的展开呢,能记得同是住院病人的样子就不错了。虽然对禁止会面感到很懊悔,但现在只能和礼子一起忍耐了。

在远处的医生又叫了起来。

光流脉统辖管理本局,统称[本家]。在七楼的家长室内,远峰秋一望着办公桌。桌子上散落着大量的文档,都是和久画均精有关的调查报告书。薄的厚的各种各样都有,大多数的封皮都落下了[已读]的红印。桌角的轻便式电视以静音模式开着,只有图像在播放。怪兽和作为敌人的异形战斗。火焰和光线交错乱飞,运用特效制作的火焰宏大的燃烧着。画面之外的远峰的脸被光和影交映着。

远峰动了动手指,看也不看就把最后的报告书拿了过来。只确认了结论的部分,就压下了印章。负责调查的职员已经没日没夜的工作了数日,但久画均精的所在地依然不明。写报告书的人越来越焦躁这件事,从字面上就充分察觉到了。而接受报告那边的感情,则从潦草的笔迹就能看出端倪。

这时传开了敲门声,副家长石田进来了。他双手抱着的是大量新的报告书。石田依然是那张扑克脸,但是似乎就连这张脸上也露出了隐隐的疲劳感,于是远峰问道。

[有事吗]

[负责调查的三名职员,又发起了暴动行为]

带着不高兴的语气,石田低声回答道。

[在公寓附近就已经被制止,没有达到目的就结束了]

[真是胡闹啊]

[为了让他们头脑冷静下,总之先扔进拘留室了]

[不是很好吗。头脑冷静下来的话,大家都还是优秀的人才]

石田将报告书放在桌子上,用锐利的眼神瞥了一眼电视,离开了办公室。远峰没有看报告书,只是抬头望向天花板嘟哝着。

[暴动呢]

负责调查的职员当中,有不少人都对本家保护原团体成员的少女这件事抱有不满。因为当初突击团体成员以前的居住所的时候,有不少人正是被少女击败的。所以理由当然不只是怨恨吧。以年轻职员为中心到现在为止已经发生了几次暴动未遂了

远峰稍微伸了伸懒腰,从标着已读的文档小山中拿出了一份资料。

现在在本家的设施之内保管的团体成员遗体总共有三具。一个是从久画均精第一次出现的刺客,另外则是在前不久的事件中,从空桥市回收的两具。本来希望通过探索遗体的大脑收集所属组织的情报,但是不管哪具尸体都没有留下什么信息。团体成员的大脑被施了防范外部记忆探查的术。经过判断,这个术是在生前施加,而在心脏停止的同时开始发挥作用,是这么判断的。就算用了上级术者的力量也无法消除这个术,而用追踪术追踪泉见的居住场所也以失败告终。这样的结果,已经无言中证明了久画均精的技术是超出光流脉使的。

[我手上的棋子,现在修理中呢……]

将文档放回书山中,远峰靠在了椅背上,双手枕着头。这时从手肘附近落下了一些淡紫色的花。大概是从哪里沾到衣服上的吧,眼看花就要落在地板上,远峰伸出手去接住了。结果,这个动作让手腕撞上了桌子上文档山。这下,原本就只能成为垃圾的报告书。就这样直接坍塌成了垃圾堆。看着这些,远峰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泉见夏生,你擅长的是隐藏吧。远峰一个人咕哝着,将花瓣扔进了垃圾桶。

视线回到桌子上的电视,远峰突然停下了动作。节目现在正迎来了高潮部分。以宇宙空间为背景,升起好几个巨大的火柱。而作为怪兽敌人的异形正在火海中沉没。

[啊啊,死了呢]

看着电视,远峰漠然的咕哝着。

丰花回到了公寓时,礼子正在昏暗的客厅里看着电视。礼子的视线虽然向着画面,但总觉得实际上电视的节目只是恰好选到了这个频道而已,她那空洞的表情给人感觉就像灵魂已经飞到了远方。正播出的是个怪兽战斗的节目。看着画面中的内容,丰花叹了口气。

丰花轻碰了碰礼子的肩膀,示意她一起做晚饭。在礼子回答前关上了电视,并将客厅的帘子猛地合上。

在合上帘子的时候,丰花察觉到了。天空中的云已经遮住了星星。看来明天可能会很冷。不,应该说今天只是偶然变得暖和了,很快街上就会被冬意牢牢的占领了。

明天把毛衣借给礼子吧,丰花这时候又开始无忧无虑地想着这样事情。在洗涤台前,在玻璃杯上插着的花朵凋零了。

在这个早上,久违地做了除了黑暗以外的梦的京介醒了过来。

这次是在一片白色的光中。是因为昨天有太阳的地方晒了三十分钟造成的影响吗,梦中展现的是过于明亮的世界。在那个只有光亮,除此之外太阳也好地面也好街道也好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有许多人站在远方。有丰花,家人,本家的人,风纪委员,还有到现在为止卷入意外事件中的遇见的各种人,全都是京介认识的人。大家都称心如意的生活着,看起来很快乐。

但是,为什么礼子不在这些人之中。

这个医院的护士中,说不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小群体。一边在床上吃着早餐,京介一边茫然地想着。昨天为伤口消毒出现的,是可怕的冷血团体。然后刚才带来早餐的三人组是可怕的碎嘴团体。

早上好,有好好睡觉吗?呐,我啊,上次和高中生这么近地说话,还是自去年联谊时候的事了。啊啊,当然大幅度的隐瞒了年龄呢。那个是做得有点过啦。下周也有联谊呢。这次是和本家的职

员。去吗?啊对了,职员的话,那个事知道吗?就是那个。调查班不是经常暴动未遂吗。啊啊,那个啊。被扔到了拘留室吧。真是笨蛋呢。这下要被降薪水了。暴动这种事,一定很糟糕的。哇,糟糕,把酱油给忘了。这不是很好嘛,病人的话口味淡点比较好。对啊。那么一条君,早餐请不要剩。剩饭的话,会给你打特别痛的针的。你又说这种讨人厌的话了。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出到走廊后依然喧哗着的三人组的声音,现在还震得京介的鼓膜生疼。大概是最近既没有和家人见面,也没有去学校的缘故吧。这种因为旁人的闲聊而感到无比烦躁的情绪,真是久违了。

京介将食之无味的早餐尽义务般吃完收拾好后,把止痛药喝了下去。之后他掀起被子,通过绷带的缝隙确认着腹部那如皲裂的大地一般的伤口。在将早餐的盘子放回搁板上的时候,京介的视线扫过了桌上的花瓶。花瓶中淡紫色的花还是和昨日一样精神。

仔细看看,斜插在花瓶中的花的数量作为花束来说总感觉有些少。是谁带来的呢,京介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疑问。是来探望的人送来的吧,但是会来探病的除了亲人就想不到其他人了。可如果是亲属的话应该没必要那么客气地送花吧。这时京介想着是不是该为花瓶换水,于是伸过手去。结果刚一动作,伤口牵动的疼痛就使腕部颤抖起来。花瓶从京介的手中滑落,碎了一地。突然的变故让京介一时没有反应,倒是恰好在此时推门进来的医生发出了大声的惊呼。

[到底在做什么呢一条君。啊啊,啊啊,不可以的,不可以触碰花瓶的碎片,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在发福的医生身后的是和昨天同样的护士集团,就像机械般动着走了出来。护士们用像要撞飞京介一般的气势把他挤到墙角,然后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扫把,迅速地把地板打扫干净了。不管是破碎的花瓶,散落的水渍还是零落的花瓣,都瞬间在京介的视线中消失了。

[实在是危险得没法让人放松看管啊。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请注意点]

白衣的下摆摇晃着,医生走近到了京介面前。讨厌的语气也好脂肪过多的脸也好都和昨天完全一样,但是鼻梁上的眼镜和昨天的不同了。京介以为冷血护士军团今天也要粗暴地进行消毒,所以摆好了姿势,但是护士们只是稍微扫除了一下然后回收了餐具就沉默的离开了病房。

[今天的傍晚,在第三手术室那边进行甲种治疗的手术]

将一边肩膀靠在玻璃墙上,医生这么说道。越过医生的肩膀,京介望向墙壁的那边。隔壁病房和昨天一样,没有人。

[甲种的治疗?]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只是趁着伤口又好转了,将钳子稍微刺进去,对内部进行强力消毒。说不定会很痛倒是,不过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吧,这种程度就忍耐下吧]

[嗯……]

[这次处理结束后,今后的回复会稍微快一点。今天到傍晚为止,请和昨天一样度过。可以去庭院的时间依然只有三十分钟,而且今天相比昨天气温下降了。请不要像孩子般淘气]

听着医生的话,京介将视线移向窗帘那边。是因为在睡眠期间所作的梦太过耀眼了吗,今早起床后一直确认着外面的光亮。但是窗外的天空所有的地方都被乌云覆盖了。到处都浮动着黑压压的云,浓得就像是有谁用画笔涂过一般。一阵风吹起,云的形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细细地变化着。

[对了,一条君好像很无聊的样子,所以给你带来了特产]

医生从白衣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本册子。京介察觉到了这是那种被绳子绑起来的很古老的书。上面只写有特殊术的书。那些术都是到近年为止禁止使用的强大的术,被称为古代术。医生一副没有兴趣的样子拿着的书,京介看得出这书比以前从深廉寺华奈那里得到的复制资料还要厚几分。

看来是遥远而古老的东西。

[虽然说是礼物,不过不是从我而是从家长那里拿到的]

医生随意地伸出手,将古代术书递给了京介。

[清早到医院的时候,请交给一条君这样被拜托了]

[……为什么]

[谁知道,不是让你学习吗。还说坏掉的专用术具也很快会修好。虽然我告诉过他说一条君现在静养是最优先的不合适用功。唉,上面的人的想法,完全没办法推测啊]

医生挺起身体,伸了伸腰,皱着眉头说。

[知道么,当初那位大人总是完全不知疲倦一脸笑容的状态,谁都没想到会突然胃部穿孔而吐血倒下。那是没有自觉地积攒了太多压力和其他东西,一直在暗处侵蚀着身体。所以现在那位大人虽然很忙,但也有认真地做定期健康检查了。]

对医生的话置若罔闻,京介打开了古代术的书。破坏,再生,即死,新生。被团体成员称为奇迹之术的术式多数都在这里。京介能够自己使用的古代术用双手都能数的过来。而且都还是深廉寺华奈强行刻入他的脑中的咒文。

[人类啊,将喜怒哀乐之类的感情适当地流露出来是很重要的]

医生对自己说的话点了点头,向门那边走去。

[不过一条君的那个家人,就是那名女高中生是很极端的例子呢。要是表露到那种程度的话也是不行的,一条君也请好好的记住。但是你在消毒的时候连表情都没有变化,这可也说不上很正常呢。好了,我在傍晚的时候会过来接你的。请不要做添麻烦的事。]

这样说着,医生走出了病房。确认了门关上的声音后,京介发出了叹息。不知为何没有了回到床上的心情,于是京介拿着术式书走到了窗边。

止痛剂总算起效了,现在就算动一动伤口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于是京介在光滑的地板上稍微有点困难地挪动着。

将半个身子倚在没有锁上的窗户上,靠着外面微弱的光看着术式书的封面。远峰拿这种书来到底在做什么打算。真的是和医生所说的一样,让自己学习的意思吗?那是当然的,要为和泉见战斗做准备嘛。那个穿着粗呢大衣的少女不知道有着什么能力,不管是让礼子的武器刺中也好,还是受到京介的攻击也好,依然毫发无伤地活着。

在全力发动的古代术之下,不存在无法破坏的东西。大概就就连久画均精的计划也一定能破坏吧,所以那个最高位才如此想消灭你。京介想起了在空桥市的那个下雪天,撑着伞的远峰所说的话。

仿佛和远峰的话相呼应一般,泉见夏生踩着京介身体时所说的话则更加简单直接。你只是兵器,他是这样说的。没错,使用古代术的术者自太古时代就是被迫作为强大兵器而活着的。这个在本家的官方记录中被消除的事实泉见夏生也知道。

我是兵器啊,京介又一次望向术式书的封面。就算不想任人摆布,但自己终究是在家长管辖的医院里接受治疗,没有力量就只能这样按照远峰的指示去补足。虽然之前还一直指望着不使用这种力量就解决事件,真的是这样指望着。但现在寻找着能将敌人计划全部破坏的术式的手,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呼吸困难,感到头痛。是想得太多了吗,京介再次叹息并做出反省。现在最优先的是先把身体治疗好。不要做添乱的事情,医生已经这样说了很多次了。京介将古代术式书放在床上。因为等到傍晚时候还要接受恐怖的治疗,今天的话就不去想那些细节了。护士们和医生的声音还残留在耳中,京介按住发痛的脑侧闭上了眼睛。想见礼子。中学时代厌倦了打架而反复期待的事情,现在还不能实现。不过,总算快要实现了。

猛然睁开眼睛,窗外的景色映入眼里。面前的树木已经落叶得只剩枝桠,所以能大概看到庭院的景色。那个被落叶覆盖的池塘边,站着一位穿着运动服外套的病人。是昨天和京介说过话的,有着无效治疗体质的男子。男子面前站着的是昨天介绍过的,前来探病的女友,两人正在说着什么。两人的声音虽然并没有传到病房中,但男子分外冷淡的表情,以及女子扭曲着脸叫喊的样子,却被京介实实的看在眼里。大概是因为女子迟到了,结果发展为争吵了吧。京介姑且推测着,但是没想出为什么那个性格开朗的男子此时会这样生气。

男子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女友,冷淡的丢下几句话,就背对着女子,一脸莫名其妙地表情向住院楼的方向走去。男子那件背部画着的罐装咖啡商标的运动服在风中摇曳着。留在池边的女子久久没有挪动一步,手里拿着的纸袋落在地面,双手抱住了肩膀轻轻的啜泣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将手放在窗边,京介皱起了眉头。很显然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要说是吵架的话总觉得有哪里奇怪。再次确认了女子哭泣的身影后,京介从病房走了出来。明明就对插嘴他人的事感到敬谢不敏,可这种异样感却让京介无法坐视不管。

京介走到走廊的拐角,察觉到自己忘记拿外衣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穿着运动服外套的男子从对面走过来。男子正在和认识的病人就体育新闻的话题说得乐不可支,见到京介后他轻轻地挥了挥手。

[刚从喜欢八卦的护士那

里有入手了情报呢。你是今天接受甲种治疗吧?那个啊,真是痛的要死啊。就算哭也可以的,说不准要准备五条毛巾擦眼泪呢]

男子心情很好地笑着,向离开了病人挥了挥手。难道刚才在庭院争吵的那个是别的人?京介感到有些惊讶。但是两人都穿着同样的外套。

[怎么了?]

男子看到京介的表情,歪了歪头。

[一副没买到想要的东西的表情啊。一楼的小卖部应该有准备充足的货物啊]

[刚才你是在庭院吧]

京介询问道,男子[啊啊]地点头道。

[哦,你看到了啊,打个招呼嘛。哦,不过住院部单人病房的窗好像没有开呢。我啊,早饭后在庭院散步是每日的必修课。很健康吧。我的目标可是世界第一健康的无效治疗体质者。]

[和女朋友发生了什么事]

[女朋友?]

男子皱起了眉头,然后耸了耸肩笑了起来。

[喂喂,还没睡醒吗?我是在夏末入院的第六阶段患者呢,昨天不是这样介绍了吗。生存的意义就是摸索康复的方法,就算很希望有个恋人,一楼的小卖部也不会卖啊]

男子抬头看着天花板,发出无忧无虑的笑声。看着不像是演技,京介感到无语以对。没睡醒的人是你吧。女友是珍贵的宝物,昨天这个男子确实是这样说了的。

[难道说是因为刚才庭院的那个女的而误会了?]

男子双手插回运动服外套的口袋里。发出干巴巴的声音。

[那人是术者研修时期的同级生。虽然说是认识,但是并不是恋人。以前也没有很亲密]

[但是,昨天……]

[虽然是美人,稍微……有点危险呢]

就像听不到京介的声音一样,男子歪了歪眉毛,然后用指头压了压太阳穴的周边,感到很头疼似地这样压低声音说道。

[是夸大的妄想吗,是个做得有点过火的跟踪狂呢,那个女的啊,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我在这里,每天都来探望呢]

[那个女的……]

[嘛,最初的时候还觉得这是好事呢,反正这边也很闲嘛。然后,如果对我有兴趣的话,告白明明也是可以的,但是这样的态度却完全没有见到。而且明明没有见到这种态度,却从一开始就装成了恋人的样子。随心地做着便当,明明没有拜托她来探望我,还[迟到了真是对不起]每次都这样说。在我死掉之前都要一直被纠缠么,我这才感觉到了寒意。不管对方是怎样的美人,感觉都有点不舒服啊。所以刚才在庭院,实在是感到有点不胜其烦了,所以说了不要再来了这样的话]

在走廊,那个喧闹的护士三人组路过。护士们好像又到手了新的话题,嘴叽叽喳喳的送着诊断报告。三人组见到男子和京介,[退院的话就联谊吧]这一边样说着一边吵吵闹闹的离开了。男子就像很困扰般嘴角松了下来,咕哝着[我是不可能退院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京介又生起了在病房时感觉到的那种异样感。男子说的话完全无法理解。昨天明明还因为恋人而自豪的。死了的话就无法见面会感到寂寞,明明这样干脆地表示了的。对自己这么重要的人,只是经过了一夜,就将对方当做了跟踪狂而感到不舒服。是这个男的有说慌的习惯,还是说这个男的在昨夜脑袋被打了,真是奇怪啊。能和其他人交流体育的话题,也能好好地记得以前受过的治疗的痛,只有对恋人的认识被歪曲了。这样可悲的偶然,真的会发生吗。还是说自己还是在睡梦中,京介又一次按住了自己的头。

[怎么了?头痛?从刚才开始样子就有点奇怪呢,没问题吗?]

看着京介的脸,男子就像怕生的孩子那样脸上笼罩上了阴影。

[情况不怎么好呢,不要外出走动比较好。虽然在病房呆到腻了的感觉我也很明白]

[没什么……]

[啊,我知道了。那么是因为甲种治疗而害怕了?没关系的。虽然是就像要死了一般的痛,但因此而死掉是不可能的]

[那个啊……]

[啊,我被医生呼唤了。不走不行了。那么,那么以后再听我说吧]

男子和最初一样轻松地挥了挥手,走开了。擦身而过时,低声说着[有什么进展了吗],然后指了指京介的睡衣下摆。

能看到淡紫色的花瓣无力地粘在上面。

午休前最后一堂课是日本史。在讲台上高兴地说着绳文时代有多棒的是明年就要退休的老教师。这位比谁都热爱日本史的老师总是一个人沉浸在日本史的世界里。在上课开始到结束,一直都在一个人陶醉的喋喋不休,既没有点名让学生回答问题。也丝毫没有留意到那些偷看漫画或者在吃着中午的便当的学生。也不知是因为听力差了呢,或者就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就连学生们大声地闲谈这位老教师也完全没有反应。所以日本史的课程是公认的自由时间,教师也好学生也好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于是丰花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在下课铃声响起前都想着别的事情。

礼子今早精神如何呢。望着黑板贴着的绳文时代的土器照片资料,丰花撅起了嘴。昨天丰花回到家里的时候,礼子只是一脸悲伤的呆坐在家里,变得越发消沉了。原本该做的家事全都丢在了一边,就算丰花想和她聊聊也完全没反应。

和京介的见面被禁止,果然会是这种反应啊,丰花这下抿起了嘴。过去礼子为了杀掉京介,将心完全冻结了起来。如果京介的存在那时被破坏了的话,想必礼子也会跟着崩溃吧,相信那时发生更残酷的事情。对礼子来说,京介是她活着的意义吧。无法代替那个爱睡懒觉的家伙,丰花感到有点点遗憾。

想见一面却没办法见到啊。丰花脑里浮现了医院的地图。以前入院的时候,丰花很简单地就从医院里逃了出来。但是让京介那种心不在焉的家伙达到丰花这个级别的敏捷度,大概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的伤也还没治疗好。那样的话,就由我小心地潜入到病房就可以了吧。丰花脑中开始尝试模拟这样那样的计划。但是那个戴着圆形眼镜的医生一定会成为阻碍。BOSS就是那个家伙,丰花低声咕哝着。在黑板前,教师正用热枕的视线看着土器的照片。那个土器到底哪里棒了,丰花感到了莫名其妙。和小学生时代的手工作业花瓶有哪里不一样吗。

这个时候,教室的门以完全不忌惮现在是上课时间的气势被打开了。丰花一时之间中断了思考,和其他学生一同望向门口。提着皮包进来的是丰花后面座位的女学生。不仅迟到了这么久还这么光明正大地登场,日本史教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自己的教科书。

迟到了真久啊,发生了什么吗,这样的不知道是哪个女生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说玩笑话,女生居然用[迷路了]这样的理由轻笑着回应了。然后女生回到自己的位置,微笑着看着丰花的脸。今早就没有见到这人,丰花还想着是不是生病了,结果那女生和平时一样还是充满精神。惊讶于她这么大胆的迟到了半天,丰花只是[早上好]地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笔直地望向黑板。

中断的思考又启动,想着怎么打倒那个圆形眼镜的医生。昨天虽然用皮包解决掉了,但是想来同样的手法是行不通的了。而在医院里拿着术具的话会把人惹怒的,到底该怎么办呢。看着黑板上的土器的照片,丰花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这个,花瓶啊。在某处的病房借个花瓶来当武器就好了嘛。好主意呢!结果对于看着花瓶照片两眼放光的丰花,日本史老师不知道误会了什么,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这时有人碰了碰丰花的背让她再次停止了思考。回过头来,后座的女生并没有看丰花只是无言地将折好的纸条朝丰花的鼻子扔去。又是为了那个三年级学生吗。丰花轻轻地鼓起了脸颊,拿起了纸条。

好歹要对日本史老师保持基本的礼貌,丰花还是端正了姿势,在教科书的遮挡下打开了纸条。和昨天不一样的笔迹先进入了眼中。这么沉稳的字体书写,丰花稍微感到有点佩服。但看过之后,佩服变为了疑问。

[一条丰花,你果然和普通女高中生不一样呢。比起高人气的男生主动的邀约,居然还是去探望兄长更为优先啊。果然是因为你们都拥有着特殊的血缘么。你们这种人的话,大概不是出于感情的选择,而只是单纯被与自己类似的遗传因子所吸引吧]

这是纸条上写着的话。和昨天这女生的字体完全不一样,丰花皱起了眉头。

[稍微借用了你的同学作为媒介]就像是回答丰花心中的疑问一般,女生开始在身后说起话来。[特意找到教室门口都拦不到你,只好这样在上课的时候谈话了。昨天还真是辛苦呢。学校可是个麻烦的组织啊]

丰花感到越发的可疑了,于是回头看向后面。是开玩笑吗,还是有什么企图呢?对女生的行动全理解不了。女生轻抬下巴,示意丰花将纸条读完之后再问。虽然感到有些莫名,丰花还是将视线移回到纸条上,读起剩下的内容。

[有话要和使用光流脉的你和你的双胞胎哥哥说

。但是你哥哥因为入院所以无法接触到,于是你就代替他听着吧]

用和同班同学不一样的笔迹写着同班同学不可能知道的语句。

[土器的这个绝妙的设计和色调,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

在黑板前的教师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丰花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女学生露出了安静的笑容。

下课铃声结束的同时,丰花后面座位的女生就默默地站起来走出了教室。虽然跟我来这种话完全没有说,但丰花理所当然的在其后追了过去。通过因为午休而十分热闹的走廊,女学生慢慢走进了第二校舍。看着在前面走着的背影,丰花感到全身都紧张起来。就这样,对方将丰花引到了二楼角落一个与午间的喧哗完全无缘的无人教室。

[这几天在校内四处查看,知道这个时间段谁都不会来这里呢。不过假如吸烟的话,风纪委员那群人倒是会攻过来呢]

在教室的中央停下脚步,女生回头看着丰花。声音和样子明明都没有变化,但说话的方式就完全是领一个人了。丰花在门附近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小心地看着对方。

[刚才的纸条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样的意思]

女生随意的用指头卷着头发,回答道。

[为了和使用光流脉的你说话,几日前就在这里准备了。你们住的地方和你的哥哥住院的地方我无法进入。在街上接触的话,则要防备久画均精的行动,而且你们组织的同伴也有好几人在巡逻。思量之下这个学校是能和你们接触的唯一场所]

光流脉使,久画均精,对于看惯了的同班同学口中说出这些的话,丰花屏住了气息。

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吗?但纸条上那些事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丰花紧握着手里的纸条,直接问道。

[你到底是谁。真的是我的同班同学吗?]

[当然]

女学生松开指尖缠着的头发,轻轻吐了一口气。

[我可做不出像是久画均精他们制作出的那种复制体。所以这个肉体确实百分百是你的同学。但是现在,我的意识进入了她的大脑]

[意识进入?]

[没错,昨天先是借用了名为柏木的学生的身体,但是一条丰花,你完全不理睬那个男人啊]

[就是说……是附身,是这么一回事吧?]

[可不是幽灵在操纵哟]

女学生用平静的看着不由自主在后退的丰花。

[只是借用他人的肉体作为媒介让你能听到我的声音而已。打比方来说,就是从收音机的喇叭中听到声音这样的关系]

[收音机……那么……]

反复打量着对方,丰花有些疑惑不定的说道。

[在这里说话的本人此刻在别的地方?]

[就是这样。]

将手插进裙子的口袋中,女学生继续说道。

[但是我的能力并不是对任何人都可以凭依的。因此选择合适的媒介可是很辛苦的呢。现在的这副身体和那个叫柏木的男子都是偶然间找到的,其他的学生则全都不行。有着光流脉使血统的人当然完全无法凭依,而久画均精那样特殊场所中的人类也无法作为媒介。本来要是以砂岛礼子作为媒介使用的话,你也好一条京介也好,早就能接近了吧]

虽然还是同学那早已听惯了的声音。但真正说话的却是别人。到底是谁呢。不光丰花和京介的事,连礼子的名字也知道的人是谁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丰花心中的疑问,女学生稍微收了收下巴。

[我是从前被久画均精一伙所抹消的拜咒能力者中的幸存者。现在使用的能力也是拜咒能力者能力的一部分]

[被抹消……]

[将世界变为白纸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你的哥哥也是因此而被追杀]

女学生的手从口袋中抽了出来。指尖夹着两张照片。

[到现在我都一直在监视着那个团体的动向,等待着复仇的机会。但是很遗憾,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机会,不过前几天偶然让我看到了有意思的事]

为了让丰花能看见,女学生举起了照片。一张是在不知哪的楼顶打瞌睡的京介,另一张则是中学时代的丰花和礼子。

为什么拿着这样的东西。丰花很惊讶,但还没问出口对方就又先开口了。

[被久画均精视为威胁的古代术使用者。以及要杀死这个少年的团体背叛者。能从泉见夏生手下幸存下来的人,除了我之外大概就是他们两个了。所以试着调查了一下,于是像是使用古代术的一条京介是虹原高校的学生,而身为团体背叛者的砂岛礼子和他的妹妹一条丰花以前就是熟人的关系,这些都在最近慢慢知道了]

丰花小声呻吟着,皱起了眉头,视线从照片回到了女生身上。这个通过眼前的女生说话的家伙,连是男是女都尚未可知,这让丰花开始感到有些生气。虽然不知道他除了这类似收音机的能力外还有着什么能力,但能在团体抹消行动之下依然残存下来的能力者,恐怕是相当强大的家伙。而且这家伙好像不知道从哪里目击前几天的事。不过似乎只是沉默地观察了那血腥的现场,并没有要轻易行动的意思。

[……所以呢?]

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丰花忍着怒气问道。

[作为情报通的拜咒能力者找我到底有何贵干。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很忙的。可没有闲暇和你这样的家伙打交道。]

[这样啊]

随意将照片扔在地上,女学生拂了下肩上的头发。

[那个作为术者的能力比你强过太多的双胞胎哥哥现在好像没办法从医院出来吧。光以你自己的能力窝藏作为背叛者的团体成员不可能不感到担心吧。真是糟糕呢]

丰花用力地鼓起了脸颊。不只是情报灵通,说话方式也很讨厌。虽然很想回嘴反驳但先忍下来吧,丰花不满的哼了一声,然后伸手去开门。不管对方是什么目的,现在和这种家伙有所瓜葛可不合适。无视这个家伙,专心去练习侵入医院好了。之后再和远峰报告[有奇怪的能力者]吧,这样决定之后丰花默默地打开了门。

[离开光流脉的组织吧]

丰花走到走廊时,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丰花表情一变,回头看向对方。同班的女生用极其认真的表情看着这边。

[本来是想直接对一条京介君说的,但是既然无法接近医院。作为代替就告诉了你吧。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我才来了这里。你们最好离开组织。这都是为了不让争端扩大]

[你在说什么啊,完全没办法理解]

[在经历过几天前的事,不,在经历了到现在为止发生的各种事,你应该能明白吧]

将丰花焦躁的视线顶了回去,女学生慢慢说道。

[使用古代术的能力,传闻是在远古时期的人们通过人为手段操纵遗传因子而获得能力。自古以来持有这种因子的人都会被从外部控制精神,然后在半强制的状态下使用术式。要发动古代术,不仅是需要素材,还有许多其他的准备也是必要的]

[突然间说什么啊]

[你的哥哥自出生起就拥有这个因子,而在梅雨事件的时候,脑中被刻下了咒文]

避开脚下的照片,女学生向丰花走近了一步。

[你哥哥之所以还保留着自我意识,能够以自身的判断来施放术。只是因为你哥哥是个想法相当简单,轻易就能够被诱导并驾驭的家伙。你们的家长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才对你哥哥这么放任吧。实际上,一条京介的能力还是被组织完全独占着吧]

[为了不让本家这样使用,所以说要我们离开组织?]

丰花回到教室中,将门又用力关了起来。

[家长当初操纵京介,是因为那时礼子还在久画均精,京介不想下手攻击。但是现在礼子在我们这边了,京介也下定决心决定打倒最高位了。这样家长也就没有必要操纵京介了,已经没关系了]

[古代术的使用者,无论是在组织的指示下,还是在家长个人的示意下行动。即使行动是打着正义的名号,我还是感到很忧虑。]

直直地看着丰花,女生说道。

[好好想想吧。你们的组织,一直以来就是被久画均精所看轻的。是被他们认为就算放着不管,也会自然消亡的组织。明明没有争端的必要,现在你们的家长却为了击溃久画均精而发起了行动]

[因为那个团体的企图大家都知道了吧。知道他们有那样的企图,并且还有击溃他们的力量,无论是谁都会考虑击溃他们吧]

[有能击溃的力量的话,对吧?]

重复着丰花的话,女学生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所依靠的,能击溃一切的力量,正是古代术对吧。如果没有使用古代术的人的话,家长大概就不会这样展开行动了。就算是做出了对世界来说非常危险的计划,但久画均精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不让闭塞产生的地下组织。而你们组织的目的是光流脉的维持和发展。这两者本来是应该没有矛盾的]

丰花咬住了嘴唇。作为争端种子的京介应该离开组

织——对方说的话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就这样点头同意的话,感觉就是将京介所继承的术者血统,甚至是作为古代术使用者的存在本身都否定了。

[你把现在的所说的直接对家长说不就好了]

攥紧裙角,丰花开口道。

[总的来说你的意思就是要说本家没有战斗的理由对吧?你自己无法接近家长的话,我来给你创造机会]

[你们的头目,无法信任]

打断丰花的话,女学生尖锐地说道。

[因为无法信任,所以才这样避开组织直接和你们谈话。我对久画均精也好,监视着久画均精的你们也好,两边的事情我一直都看在眼里。你们家长的名字是远峰秋一吧。那个男人,就算一次也好有帮助过你们吗]

女学生冷静地投出问题。丰花鼓起脸颊,马上反驳道。

[有喔,虽然只有忠告。而且虽然不怎么可靠,但比副家长要和蔼多了……]

[不是为了组织,而是为了你们个人去帮助你们,这样的事有过吗]

丰花还没说完,女生就急急的打断道。激烈的话语,让落在地板上的照片都无风地动了几分。

[如果真是忠告的话还好,但是其实那些话都只是家长为了达成他的目的才说的吧,结果你们基本上也就是按他的意愿行动了。实际上,少数你们不听指挥的时候,京介都是被强行控制了吧。你们家长用人的方式,就是这么阴狠。相比之下,那些一开始就将一切条条框框都和你们说清楚的组织干部,不是还显得更和善一些么]

[那是……]

[披着忠告的假面进行命令,而且就算出现你们不愿服从的情况,他手里依然有精神控制的强制手段。你真的理解这一点么,就算是这样也要留在组织吗。而且你真的以为一条京介是因为无法忍耐伤痛而留在了组织的医院吗。远峰秋一也好泉见夏生其实本质上都没有差别。其实都是打心底觉得其他人的命怎样都无所谓的家伙。内心已经被欲望吞噬的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丰花怒吼道。在眼前的女生是从入学就结识了的同班同学。是个对电视剧的内容或者校内的恋爱这些无聊的话题超感兴趣的女生。对丰花来说虽不是独一无二的挚友,但却也从来没有起过争执。算是合得来的朋友了。对这样的同学随意发火不合适吧。脑海的角落里虽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但丰花的声音还是无法抑制的提高了。

[就算你不特意这么说,本来在术者之间对家长颇有微词的人也不少。虽然有时候我确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在礼子的事上他真的帮助了我们。以他的立场明明应该反对的,却还是让我们一起住了。你明明这彻头彻尾的旁观者,能不能别再用这种了不起的语气说话了。不要为了这样的事就利用我朋友的身体]

这时丰花的背后,有人带着踌躇的感觉打开了门,是那个绑起麻花辫的风纪委员。丰花回过头,正看到她带着诧异的表情窥视着教室。似乎空气中还残留着刚经历过怒吼的异样气氛,风纪委员用有点战战兢兢的语气说着[私自使用空教室是不被允许的]这样的话。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接着说[而且,我想争吵是不好的]

[才没有争吵]

丰花马上这样回答道,然后狠狠瞪了女生一眼,便大步走出了教室。风纪委员惊叫一声[啊,照片],便和丰花错身而过走进教室。而那个女生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去追丰花的意思。

丰花将揉烂的纸条扔在了走廊的垃圾箱里,虽然刚刚怒吼的对像从本质来说并不是自己的同学,但毕竟印入眼帘的依然是同学那张熟悉的脸,丰花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点罪恶感。

明明不是为了遇到这种事而把礼子留在家里自己到学校来的。听着第一校舍那边无忧无虑的笑声,丰花咬住了牙齿。

[看]

一边说着,久画均精的同伴向礼子递过一册画册。

只是很普通的画册。但是也是很久没见到过的东西了。礼子不知为何突然从画册回忆起了中学上美术课的事。而仅仅只是这样,就有别样的情感自心中涌出。

手中的画册封面是朴素的茶色。封面的一角有着一个四角栏,空着年龄班级和姓名。看到这个,礼子越发想念学校了。画册的信息栏中虽然是空白的,但是明显并不是新买的,礼子从手时的触感就了解了这一点。

[这是什么?]

[不要问了快看看]

被问到的团体成员马上回答道。在深夜叫人出来,又递上意义不明的画册,礼子完全没法理解其中的意图,不过她还是先掀开了封面。第一页纸上是用彩色铅笔画的绿色的山与蓝天。是没有任何特征,只是很精致的风景画。

[很漂亮呢]

礼子老实地说着自己的感想。团体成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礼子一旁坐着,沉默地看着地面。

画册的第二页画的是河川。水清澈见底,几条小鱼在游动着。而水面的波光则被描绘得十分的耀眼。

第三页是深山老林中静静的雨景,第四页是吹着风的草原,第五页是画着汪洋大海。所有的画都很美,而且感觉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看着画中的海景,礼子问道。

[是谁画的?]

[夏生]

团体成员用平板的语调回答道。

[是这样啊]

礼子点头附和着。泉见夏生是比礼子早了好几年进入团体的少女。岁数和礼子差不多,听说过去还和礼子住在同一条街道。能力出类拔萃,有传说她会是下一届最高位的有力人选。感慨着泉见夏生居然还有美术才华,礼子翻开了下一页。

然而第六页的画全然是灰色的。乍看之下就像是仅仅匆忙涂过底色的草稿。但是礼子细看之后就明白这幅画是完成了的。即使画面给人的感觉相当不吉利,但画中无论是倒塌的灰色建筑群,还是其中袅袅上升的几道灰烟,都经过了精细地描绘。只是礼子不知道画者是在传达着怎样的想法。

打开第七页,礼子顿时吸了一口气。纸张上是一片尸山,无数的腐烂尸体用空洞的眼神看着礼子。无法直视,礼子急忙翻开了下一页。但是不管是下一页,或者是再下一页,纸上呈现的,始终是破灭。而最后一页上,一位干瘦的女子,将失去了生气的婴儿扔在路边。一片凄云惨雾之中,只有路旁盛开的花儿有着可怖的鲜艳。

[这,是什么]

用力合上画册,礼子向团体成员投出了最初同样的问题。团体成员没有回答。[是什么]礼子这次加强语气问道。依然看着地板,团体成员缓缓的开口了。

[夏生说,团体从远古时代开始一步步执行的计划都体现在了这些画上面。除了这本之外,夏生还画了几十册。已经无法再回到正常世界的我们要实现这个,很厉害吧。那时夏生拿着这些画像个孩子一样笑着。那个孩子真的很奇怪哦,不过不是那个样子的话,干部也不会选她吧]

团体成员双手抱住了头,呻吟般低语着。

[礼子,我们在这里,好像只是作为杀手而存在。这样的事是谁决定的。就算知道了这些,为什么夏生还能那样笑着。怎么办,呐,怎么办]

礼子捏紧了画册。手中朴素的封面被折弯,发出钝响。

听到尖锐的气鸣声,礼子回过神来。眼前的煤气灶的上面,白色的蒸汽正从水壶中喷出。礼子赶紧关掉了煤气,慢慢地吐了一口气。本来之前是打算洗盘子的,结果不知不觉就勾起了不愉快的回忆。感觉到两颊冰凉,礼子用手指擦掉了汗。但不管怎么擦,冷汗还是不停的涌出,礼子只好扭开洗涤台的水龙头,急匆匆地洗着脸。

将毛巾按在脸上的时候,余光瞟见了插在玻璃杯中的淡紫色花束。那原本是丰花买来让礼子用作慰问的花。礼子此时才有些恍惚的想起,刚才要烧水,是因为丰花出门前提到了晚上想吃的菜色,白天又没什么事,于是就先做着准备。真是久违了的日常。

从现在起我要努力像这样在这个家普通的生活下去。礼子对自己这样确认着。周围人的批判与谴责只要忍耐下来就好。这样过去一段时间的话,再被怎么说大概也就不会在意了。礼子只有这样生活着下去,丰花也好组织的责任人也好都是这样想的。

这时从玄关那边传来声音,将礼子的思考打断了。而刚抬起头。门铃就又如疾风骤雨般毫不停顿的响了起来,礼子看看时钟。还不到中午一点,如果是丰花回来的话实在有些太早了。而且这里是只有使用光流脉的人才能居住的小区,像是什么推销员之类的人登门的可能性也几乎没有。那样的话,只可能是组织的人吧。感到了些许紧张,礼子向玄关走去。

将门拉开一条缝,在外面负责监视的人的肩膀露了出来。在已经颇有寒意的空气中,负责监视的职员今天也用事务性的姿势站立着,职员向礼子瞟了一眼,简短地说了句[来客了]。

[是正规调查的一环,本家那边也确认完毕了,所以让他进去吧]

礼子开了门。在外面走廊上站着的是四名和负责监视的

人穿着同样的制服的男子。四人此时都以尖锐地视线盯着礼子,而礼子对这几个人一个也不认识。

[我们是从本家那边加入的久画均精调查班的人]

在四人中最矮的男子安静地自报姓名。然后从贴身口袋中取出身份证,简单的让礼子看了两秒。男子声音和动作都很沉稳,并没有让礼子感觉出明显的敌意。但礼子多少还是察觉到,对方这是在有意的收敛着感情。

[现在进行的调查,希望作为原团体成员的你能够协助。家长那边已经说好了。要求协助的请求也已经被许可了,没问题吧]

虽然礼子因为无法看穿对方的目的而有些不安,但时下肯定无法拒绝,所以礼子只好沉默地点了点头。

确认礼子同意了之后,调查班的人无言地走入玄关,脱下鞋子,然后毫不客气的进入了走廊。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这样的事礼子是知道的。所以即使对方的态度怎么不好。自己也没有发表意见的立场。

调查班的四人站在客厅中央,用肆意的目光扫视着厅里以及丰花那乱七八糟的房间。调查班的四人都空着手。似乎都没有带武器,只是口袋里装着大概是文件的东西。看来自己依然改不掉首先确认对方武器的习惯,礼子叹了口气。说是要协助调查,那么就是要回答问题吧。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礼子想了想觉得还是端些茶出来比较好,于是向厨房走去,用刚才烧开的水泡上了绿茶。好在碗柜里,茶碗刚好有四个。

礼子用盘子将茶杯盛好,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调查班全员都没有坐下,只是沉默地看着礼子的行动。礼子努力不去在意这些视线,但心中最初的不安已经渐渐转为了警戒。刚才在走廊外还勉强收敛着感情的四人,此时都肆无忌惮的将视线刺向礼子。那视线中并没有杀气,只是单纯的嫌恶与憎恨,那是看害虫的眼神。

[负责调查的有四个人,有点害怕吧]

这四人都没有向茶碗伸手,只是站在俯视着四道蒸汽。不多时,先前和礼子说过话的调查班成员这样开口说道。

[最初的话人本来更多,但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一部分成员现在在被罚禁闭中]

虽然明白这是在对自己说话,但礼子却感到有些无法回答。就算想说些客气话,但对方的语气实在是过于尖锐了。话语间明显流露着这个[不愉快的事]都是礼子的错的意思。其他三人似乎也都抱有着这样的态度,礼子下意识的抱住了胸前的盘子。

[而在这不久前,本来大家还一直一起聊天的,别的调查组中的三人……]

对方的视线越过蒸汽看向礼子。

[被久画均精的成员杀害了。就是在发现你藏身的公寓的时候,虽然当时上面的人说了,你现在已经是那个团体的[原成员]了……]

礼子无法挪开视线不去看对方,只是用力握紧了盘子。终于明白对方是为什么一直在说些难听的话了。虽然礼子很想辩驳说,以当时的状况,不击退对方,要死的就会是自己了。但是感觉此时这样说也不过是找托辞罢了。而且那时候,礼子将出现的人当作妨碍砍伤了,这也是不可置疑的事实。作为将对方同伴杀死的凶手,被用这种眼光看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丰花这样依然能够笑对礼子的存在是多么罕有,礼子又再次体会到了。

[当然也有调查班成员不足的缘故,反正,调查现在是进入了瓶颈。]

领头的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或许是要进入正题的意思。其他三人中的一人这时抱住了胳膊,西装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中显得格外的响亮。

[当然,作为久画均精原下级团体成员的你并不知道多少情报这件事我们已经听说过了]

瞟了一眼抱着胳膊的同事,领头者继续说道。

[但是我们现阶段真的是无计可施了,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这里的。我们再问一次,久画均精的根据地,你真的不知道吗?]

[前几天已经和家长那边说过了]

抱着盘子,礼子简单地回答道。

[我不清楚的事真的很多,就连团体有别的设施这件事都不知道。]

[关于泉见夏生的事又知道些什么呢]

并没有对礼子的回答做任何回应,领头者改变了问题的方向。

[你对组织来说,应该是不被宽恕的背叛者吧。为什么泉见夏生没有出现对这样的你进行处刑呢]

领头者越过桌子,凑近至礼子跟前。

[你被本家保护已经过了一周了。但是那边一点动作都没有。所以关于你的事情,本家上层也有你是泉见夏生送过来的间谍的这样的判断出现。认为你是没必要保护而且要尽快排除的存在呢]

[间谍什么的……才不是]

抬头直视着对方,礼子说道。

[泉见夏生是根本不会在乎无法使唤的人和无能者的。就算出现了背叛者,那个女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对出逃的团体下级成员,我想泉见夏生也不会刻意去做什么]

[这不是对最高位了解得挺清楚嘛]

[在下面干了几年的活的话,这种程度的事还是能知道的]

[那样的话,其他事不知道点什么吗。会不会根据地之类的事,泉见夏生无意中提起过呢。就算不是具体的内容也没关系,有什么类似线索的东西吗]

单膝跪在桌子上,对方向礼子又逼近一步。虽然勉强还算不上粗暴动作,但是桌上摇晃着的绿茶已然洒了出来。感觉到对方有些灼热的鼻息,礼子不禁咬住了嘴唇。说是毫无线索,但是对方的语气中并没有那种走投无路的样子,要说的话,倒是胁迫的意味更浓。

[我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刻意不去看对方的脸,礼子看着在桌子上扩散的茶渍回答道。

[我们交流过的,真的只有任务上的事情]

[泉见夏生和你是同年龄人吧]

[刚进团体,就听说她是到了上高中的年龄]

[这样啊。职务之外就没有什么闲聊之类的么]

[那个……]

[多多少少应该听说过点什么吧,比如这女人为什么要在空桥市的那个位置设置简易设施,是因为自身的什么喜好吧?泉见夏生真的没说过什么吗?进入久画均精的目的?个人的兴趣?什么都行。]

[听说过的已经全都说了]

[听说你将来很可能会继承泉见夏生的位置呢,虽然目前地位还很低下,但如果是有那样的能力,泉见夏生也很可能对你多说过些什么吧]

调查班的人突然将手按在了礼子肩膀上。在两年之间从未与人有过身体接触的礼子因这个动作浑身一颤,然后下意识的把拿着盘子的手甩了过去,打开了对方的手。对方并没有后退,反倒是礼子膝盖一软失去了平衡,撞到了桌子。这下茶杯真的倒了,茶水流了出来。礼子小声的说着对不起,低头看着脚边。而调查班的人则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由茶水滴滴答答地沾湿了地板。

[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再次抱着盘子,礼子看着地板说道。

[我确实说过会协助调查,但我能提供的情报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多。相同的话,我当时对你们家长也是这么说的……]

[其实我们也听说了,不过呢,这也无所谓]

礼子头上,传来对方深深的叹息。

[其实我们是有让对方自白的术式的,但是对久画均精的成员似乎不起作用]

礼子抬起头。领头的成员露出有些疲惫的表情,松了松领带。而不知什么时候起,剩下的三人也都向礼子靠了过来。

[不过直接针对大脑和记忆是本家的擅长领域。现在也不断有新的方法在开发着]

放开领带,领头的人盯向礼子。

[其实有许多记忆,自己虽然察觉不到,但它们其实是存在于大脑的角落里的。以我们的技术,将本人意识不到的记忆引出来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你们久画均精成员的大脑好像被特殊加工过,这边的术式好像无效]

[什么……]

礼子突然感到口干舌燥,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眼前的男子一副要杀死害虫一样的表情,让礼子紧张起来。礼子用力抓住盘子挡在胸前,勉强当作盾牌来用。

[现在在本家的设施内保管的久画均精成员的遗体有三具。这三具遗体的大脑全都解剖了,可惜都失败了]

调查班的人再次向前踏出一步。踩在了被打湿的地板上,发出湿哒哒的声音。

[已经有了三个失败的例子,所以这个方法大家已经不怎么指望了。就算再失败,也不过是让失败数字增加到四而已。]

[你想说什么]

礼子用嘶哑的声音问道。这时对方伸出了手,礼子转身想要避开,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肘,盘子从礼子手中滑落,在客厅的地板上滚了好远。

[一开始就说过了吧,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用比盘子滚动更大的声音,对方说道。

[我们已经决意要解剖你的大脑了。不过请安心吧,不会伤害到你这少

女的脸庞的。只是单纯打开头部而已。不过这可无法像拼图那样打散后再恢复原状,所以等待着你的,大概会是脑死这样的结果吧]

对方很轻易的说出死这个字,让礼子感到毛骨悚然。这明明是个看起来距离现在这样日常的生活极其遥远的字,此时却在耳边如此清晰的回响着。这果然是礼子无法摆脱的字眼吗。礼子拼命挣扎着,试图逃开。但是对方用力抓住礼子的手肘,在她耳边说道。

[在害怕什么呢。不是和家长说好要协助调查的吗。现在只是让你协助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但是……]

礼子无法再说下去,只是用力摇着头。对方发出阴沉的鼻息。

[原团体成员为了忏悔过去的罪,对我们的调查全力进行协助,最后献出了性命——不留下这样的美谈赶紧消失的话,不久之后你一定会成为内乱的导火索。让你继续活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对方的呼吸直接喷在了礼子的脸上。让礼子厌恶的闭上了眼睛。原本还能挣扎着扭动的另一只手,也被调查班的成员牢牢的抓住了。为什么这么不情愿,你这本来该死去却没死去的人,这下不是总算能死掉了吗。礼子只是不断摇着头。挣扎着表示不明白对方说的话。但这时礼子的大脑深处其实已经很清楚地明白了。自己作为原团体成员。明明是半途而废的人,却妄想着普通地活下去,果然是被所有人所嫌弃的存在吧。

礼子屏住呼吸,睁开了眼睛。决心用短时间隐身的能力从这里逃走。但是在礼子发动能力前,对方就朝礼子的腹部殴打过去。剧烈的疼痛让礼子差点吐了出来,一阵寒气从气管开始往上爬。礼子为了保护要害而蜷缩身体。于是这次换成颈部和脊椎处被重击,礼子发出了惨叫。但打击一直持续着,直到礼子渐渐失去意识。礼子朝被茶水扩散的地板倒去,不知道是谁抓住礼子的头发,说着[赶快运走]。要运去哪里呢,礼子马上得出了答案。当然是去切开头颅的地方。

现在就算死了,也无法获得任何人的原谅。

礼子绝望的想要挣脱。但此时的礼子只能躺在地上,因浑身的痛楚而动弹不得。

结果丰花到了中午就以[因为亲戚的法事所以要早退]这样的理由翘课离开了学校。主要当然是因为在意从昨天开始就没有精神的礼子,不过也是在发生了先前的事情之后,坐在那个女生的前面,总觉得芒刺在背,没法安心上课。

和本家的有关工作人员去空桥市的时候,丰花对学校使用的缺席理由也是[法事]。丰花一边自嘲的想着我家的亲戚真是多法事啊,一边沿着回家的公路走着。

天空此时是一片铅灰色,而在车道上停滞的车辆也不知为何感觉灰色居多。在车道线变更的周围,焦虑的喇叭声直刺丰花的耳膜。

离开组织吧。丰花的耳里突然响起了别的声音。你的哥哥并非只是好操纵的强力武器。没必要参合到势力之间的争斗里去。那个头目不能信任。丰花想着想着又再次因为那个自说自话的拜咒能力者而生起气来,用力踹向栏杆。而另一方面,丰花眉间感觉到了奇怪的寒意。那些话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所说的无责任意见吗。

只是为了诽谤本家和家长,那个能力者有必要特意使用能力出现在丰花面前吗。对方真的只是为了扰乱组织才对丰花说了那些话吗。丰花一个人无法判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医院的入侵计划确实该早早定下来了。这一定要和京介谈谈。丰花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到了公寓,在电梯处碰见了结伴出门的两名主妇。这个住宅区在原则上来说,只有本家的上层人员才能居住。两位夫人穿着华丽的毛皮大衣,发出了优雅的笑声。丰花对她们打了个招呼,但两人见到丰花后,便停止了笑声。皱起眉头,低声说着[家族稍微考量下比较好啊][明明还有其他人住在这里]这样的话。

到了十楼,丰花沿着走廊向房间走去,负责监视的职员依然站在自己门口。在看到了丰花之后,职员立刻不耐烦地移开了视线。不管是哪个监视的家伙态度都很恶劣。丰花鼓起了脸颊,从皮包中拿出了玄关的钥匙。要是什么时候能改变本家规则的话,[不能轻视比自己地位低的人]这样的条目绝对要订立下来,丰花恨恨的想着。

将钥匙用力插进钥匙孔,打开了门。没有从内侧上锁,丰花撇了撇嘴。在早上离家的时候,明明提醒礼子要从内侧把门锁上的。这样的话小偷和变态就很难进门了,还是这样慎重为好。是礼子忘记了吗。感到有点可疑,丰花扭转把手。门刚一打开,就从里面传来了悲鸣声。

[礼子?]

丰花将手中用布包着的术具,书包还有钥匙都向地上一扔,脱下鞋子飞奔进门。刚跑到客厅,丰花停下了脚步。因为在这个拉上了帘子而显得有些昏暗的厅内,有四个穿着西装的陌生男人。四人原本蹲在地下,看见丰花便站了起来。桌子上的茶杯翻倒着。茶水在木质的地板上扩散。而在这旁边,脸容扭曲的礼子正倒在地上。

发出一声连自己都无法区分是悲鸣还是哭泣的惊呼,丰花连忙靠近礼子。礼子的额头和脸上都沾满了水渍,还能看到不少外伤。丰花跪在地上,也不顾温热的茶水沾了一身,只是不断摇晃着礼子的肩膀,呼唤着她的名字。

[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啊]

丰花抬头朝西装男们怒喝道。但这四个人只是以轻蔑的眼神俯视着丰花。这让丰花更生气了,大声叫喊起来。

[礼子怎么了,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是来自本家的,久画均精调查班的人]

其中一个男人冷静地回答道,从西装口袋中取出身份证明向丰花递过去。

[希望作为原团体成员的这名少女能进行协助]

递过证明后,男子用冷淡的眼神看向礼子。

[本来是自己答应要提供协助的,结果事到临头这名少女又突然害怕了,还进行了抵抗。所以我方也稍微用了点强硬的手段]

[协助的请求……]

丰花想起了在病房时远峰对礼子说过的话,当时是说如果有情报的话希望能提供。

这应该是一个很轻松的约定才对的。所以马上就答应了。而此时丰花怀中的礼子却因为当时的约定而紧咬着嘴唇,忍着伤痛颤抖着。

现在不方便使用治愈术。丰花将礼子的身体放回地上,站了起来。就这样挨个瞪视着在场的四个人。这些男人做出了会让礼子[抵抗]的事,还让礼子因此遭受了比[稍微强硬]严重得多的痛苦。丰花咬住了牙关,刚想要去抓住最近的家伙理论一番,却被后面伸来的一只手拦下了,那只手只有着极微的力量,却让丰花的动作和愤怒都瞬间停冷却了下来。回头看去,只见奋力起身的礼子用痛苦的表情看着丰花。

在这里暴走的话会对礼子的身体有影响,就此作罢吧。丰花将想打人的欲望竭力忍耐了下来,瞪着调查班的四人。

[你们在这里做的事,我会全部向家长报告的]

[请便]

男子毫不退缩的回应着丰花的视线。

[我们并没有做任何违反规定的事]

其他三人虽然没说话,但表情中流露出的意思也是一样的: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短暂的沉默之后,调查班的四人向玄关走去,只留下在想说什么来反驳却无法顺利出声的丰花。

[既然同居者回来了,引起不必要的事端也非我们所愿。大脑的解剖的事情,等下次向家长申请之后再进行吧]

[解剖是什么啊]

丰花回身怒吼,但是四人谁都没有回答,。背后传来屋门的开关声,来自屋外的冷风猛然流入了客厅中。

[对调查进行协助,是这样的意思呢]

在丰花脚边的礼子咕哝道。这时丰花才想起治愈术的事,于是向玄关走去想去拿落下的术具。但是礼子微微摇头,让丰花不要麻烦了。

[那些人想将我的大脑解剖,探查有关团体的记忆,虽然失败了我大概就会死,但是他们是无所谓的]

礼子用手背将额头的汗擦掉,一脸苍白的说着。

[这样的协助我可没听说过]

[会提供住的地方,可以自由的生活也没关系,当初是这么说的……]

礼子低声叹气道,毛衣袖口的茶渍,此时已经浸润开来。

[这么说来,你们的家长,确实没说过有要保证我的性命呢]

[不对,这是不对的]

用力摇着头,丰花反驳道。

[调查已经到了瓶颈,礼子也这样听到了吧。所以刚才那些人只是狗急跳墙而已。家长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的。要是对礼子的大脑有图谋的话,当初入院的时候就该下手了]

这样说着,丰花想起了在学校遇见的拜咒能力者所说的话。家长才不是那种认为其他人的性命怎么样都好的人,家长帮助了礼子,所以是同伴。虽然心中在这样想,但其他的疑惑却也不由得涌出:进入瓶颈时的调查班会有怎样的行动,远峰的话应该不会没预测到的。

不对。丰花又一次用力的摇头。家长这么

忙,这种程度大概是真的没注意到吧。丰花在礼子的身边,轻抚着她又颤抖起来的肩膀。

[没关系的,只要家长报告,让那些家伙受罚,就再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礼子什么都不用担心,就待在这里就好。]

[但是那些人说的没有错]

用满是汗的手扶住额头,礼子呻吟般说道。[我杀了那些人的同伴,现在却要保护我的性命,那些人感到迷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反正是应该死去却没死去的人,就早点消失吧,会这样想也是无可奈何的]

礼子覆住了脸,用微弱的声音继续说道。

[就算丰花原谅了我,对其他人来说我依然是杀人凶手。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本来想着等着那个人的回来就好了,那样或许就能变得幸福了,我原本最大期望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事。但现在不行了。就算这样笑着也好,被那个人原谅了也好,我还是忍不住这痛苦]

[礼子……]

[对不起,丰花。难得丰花已经原谅我了,但是,对不起。我果然还是回不到当初,回不到那个作为丰花朋友的时候了。在一切没有全部结束之前,想要普通的生活果然还是不可能的]

看着不断颤抖着的礼子那纤细的肩膀,丰花茫然地嘀咕着。

[礼子,想用自己的力量战斗到最后啊……]

若只孤身一人,又能做些什么呢。在病房的远峰这样说过。这样说当然没错,正如礼子此时坐倒在地上的样子所表现的,她确实是弱小的。但是这样的礼子就算被否定,也表示要用自己的力量前进。这份意志,当时丰花也和远峰都一起见证了。

本来丰花因为家事有人接手而心情大好,想趁着好天气拉着礼子出去散散步,商量下圣诞节的事。但现在礼子为了躲在安全的场所而选择闭门不出了。看着礼子脸上沉着冷静地表情,丰花渐渐领悟到,现在礼子所希望的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安全或者平稳的幸福了。为什么这些都没有告诉我,丰花一边问道一边咬住嘴唇。就算对我也无法说出口吗?原本认为只要不停对礼子说话,一起打打闹闹,一直这样笑脸相迎,最终就能搭救礼子。看来,确实是太天真了。

丰花双手紧抱着礼子,不断地道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丰花终于擦干了眼泪,礼子也不再发抖了,客厅悄悄地回归了寂静,只剩下挂钟的秒针发出干巴巴的声响。感受着骚乱之后的寂静与凉意,丰花迷迷糊糊地考虑着今后的事情。厨房的角落,插在玻璃瓶的花朵此时默默的凋零了。

调查班的人为了解剖礼子的大脑,必须要向家长提出申请。而这样的事一定会被拒绝的,丰花明明想这样毫不犹豫的断言,但内心深处的一丝不安还是让丰花打了个寒颤。远峰到底会怎样回应,丰花突然感觉无法判断。但丰花知道再将礼子留在这个公寓已经是很危险的了。

拉起礼子的身体,丰花用手擦着眼睛和鼻子说道。

[礼子,逃跑吧]

礼子用不安的眼神看着丰花。丰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决心。

[总之我们两人先离开这里。现在本家中谁能信任,我也不知道了。本来应该相信的人,现在却让人感到猜不透了。所以先离开这里再考虑吧。虽然很遗憾,但我真的不怎么擅长考虑事情,所以,去和京介商量吧]

丰花的视线扫过整公寓,不管是昏暗的,还残留着茶渍的客厅,或是散落着衣服的卧室,还有忘记扔掉的,装着鸡骨头的垃圾袋,还真是让人可叹的乱啊,不过,现在都没时间收拾了。再有机会回来,一定好好的整理,丰花在心里这样约定了。然后她拉住礼子的手腕,站了起来。

[但是……]

被丰花带着站起来的礼子小声说道。

[我外出的话,监视的人……]

[不用担心]

在礼子说完话之前,丰花逞强般说道。

[交给我吧。最近对逃走很有心得呢]

丰华自嘲般的对着脏乱的家说道。

现在最难受的,果然还是整个消化系统。整个食道像是过了开水一般的滚烫,而空空如也的胃袋,明明什么也没装却还是翻江倒海般的抽搐着。相比之下,头部剧烈的头痛和完全使不上力的膝盖,似乎都不算什么了。真是毫无征兆啊,京介躺在床上,一边拼命抵抗着呕吐和恶寒的感觉,一边用仅存的意识想到。

京介的情况是在早饭时突然恶化的,跑去厕所大吐特吐的时候,把恰好在场的那个戴圆眼镜的胖医生吓了一大跳。医生问京介这是怎么回事时,本来想着回答不知道,但是如果这样说了的话,大概就要被更严格地限制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中了,所以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用[讨厌午饭的菜单]这样的话来回答了。结果医生一边抚摸着京介的背部,一边用无奈的语气说[又不是小孩子了]。

难道是嫌住院的日子太无聊,胃袋开始造反了吗。要么是因为丰花不习惯自己做饭的结果而肚子疼,然后自己因为双胞胎间的心有灵犀而被传染了吗。如果丰花的身体出了状况了,同居的礼子恐怕也不好过,她们没问题吧。京介一边痛苦翻了个身,一边胡思乱想着。罪魁祸首,果然还是空腹状态下吃的止痛药吧。但是几个小时后,就不得不接受[要死了般的痛]这样的治疗了,止疼药也是不得不吃啊。这种程度的话,只有忍一忍了。

刚把脸埋进枕头里想睡一会,就看见了被放在枕头边的古代术书。想着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看这玩意,京介挣扎着把术书抓在手里放在了搁板上。

每每刚要入睡,反复来袭的呕吐感就会将睡意驱散,怎么也休息不好。京介抱着枕头纠结了一个小时,呕吐感才好歹平复了下来。京介睁开眼睛,望向窗户方向。多云的天空暮色渐渐浓重起来,快到晚上了。虽然并不怎么害怕,不过还是差不多该起来对甲种治疗做做觉悟了。如果医生知道自己这种完全无法入眠的状态,说不定会延长住院时间。

京介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靠在玻璃窗上,深深叹了一口气。结果到最后早上那种呕吐感的诱因,还是不知道。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好了,虽然感到背部肌肉还很僵硬,还是好歹稍微活动一下吧。

此时的中庭,因为树木多的原因,光线已经渐渐昏暗起来。无论是铺满落叶的步道上,还是看着就很冰冷的长椅边这时都没有人。偌大的中庭此时只有两个人站在水池边,其中那位脚边放着纸袋的年轻女性,京介没看错的话,就是今早来探病的客人。而且这名女子似乎依然和早上一样,一动不动的低着头。一天三十分钟的散步时间,今天还一秒都没有用呢。京介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走廊走去。

走出病楼,吹到身上的风出乎意料的冷。寒气一丝丝从腹部的伤口渗透到全身,让京介的脚步都要停下来了。但看到那位探病的女子落寞的身影,京介还是走了过去。这时他才看到,在女子的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睡衣围着厚厚的围巾的男孩在那里。男孩踮起脚尖,举起手中的玩具,拼命想吸引女子的注意。

[啊,是隔壁的哥哥]

看见走过来的京介,男孩眼中闪出欣喜的神色,挥舞着玩具跑了过来。

[那个阿姨一直站在那里呢。这么冷的天,连早饭也没有吃就这样一直站着喔。而且一直在哭,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想着和她说说摩蒙盖亚的话题就会有精神了,结果阿姨好像完全没有听我说的样子呢]

京介只有默默地对男孩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来探病的女子。对方的年龄大概是二十岁前半,被称为[阿姨]似乎还有点早了,是个有着端正五官的女子。这时女子察觉到了京介的存在,迅速地用手擦了擦发红的眼睛,很有礼貌地低头示意。即使心情不好,女子依然和昨天在庭院见面时一样彬彬有礼。京介突然想起那个无效治愈体质者谈到眼前女子时,一脸不耐的说她是[有着夸大妄想,行为过激的跟踪狂]的情形。如果真是那样的人会这么礼貌的打招呼吗,京介再次产生了疑问。

[……会面时间,就这么快要结束了呢]

女子的鼻子抽吸着,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外面的人要待到什么时候,还被医生这样骂了一顿呢。这个医院的医生们都很严厉啊……]

女子一边捡起脚边的纸袋,一边露出了僵硬的笑容。京介来回看着沾了土的纸袋和女子还留着泪痕的脸,终于还是开口询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子的双眼一下子无神起来。她一边再次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一边看着手中抱着的纸袋,似乎在苦恼着要怎么说。

[发生了什么,是指什么……]

[他……]

[是谁呢]

[昨天他和你见面的时候,明明看起来很开心的。还说了因为是很重要的事物,就算到临终也要努力这样的话]

听闻此言,女子的嘴唇开始抽搐,接着终于表情崩溃开始哭泣起来。在京介身边,那个小男孩也不由得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女子用力抱着纸袋,压低了声音哭泣。然后一边痛苦的抽噎着,一边慢慢的谈起了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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