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暗黑学院 第一章 圣座

1 求神的光照耀我们

梵谛冈是独立行政、司法及财务机关的天主教国家。它位在意大利台伯河右岸,处于蒙特·马里奥的南端与捷婼之丘的北端,面积约〇点四四平方公里,人口有一千二百七十七人。虽然梵谛冈是全球最小的独立国家,但在国际上却有庞大势力,人们通称为教廷(Sedes Apostolica),并视为全球九亿六千八百万天主教信徒的信仰中心,因此,教宗发言如不够慎重,可能会影响到美国总统选举或联合国的行动。

今天是大圣年之夜后的早晨,罗贝多,尼可拉斯来到平贺,约瑟夫,庚的住处。

他在玄关按下门铃等了一会,但毫无声响,这是连续第三次按门铃了却无人回应。他无奈叹口气,心想:果然还是这样……

罗贝多转动门把,门没有锁,所以平贺在家。他打开门径自进到屋里。

走廊的右手边是客厅,平贺如果在家就只会在那里。一打开漆上黄漆的门扉,平贺不出所料地待在客厅。黑发青年拿着笔,一张纸摊在客厅中央的桌面,他如坏掉的人偶般以奇妙姿势静止着,完全没察觉到有人进屋。平贺不时皱起眉,眯着眼睛,不知叨念些什么。

果然在玩「天使与恶魔的游戏」啊。罗贝无奈笑着地观察房里。平贺的客厅好听一点是简约风,实话实说就只是乏味。地板散落着满布凌乱字体的莫名其妙便条纸和图画,墙壁贴着无数报章杂志剪报,写着密码般数字的便条纸则密密麻麻贴在上方。

因为数量比上次更多,所以应该很久没打扫了。罗贝多的猜测很快获得印证,因为天球仪依旧躺在地面。他捡起天球仪,放到没有任何装饰的朴素木桌。

平贺恐怕是个懒人,但不是生性懒散而是缺乏常人拥有的日常性;不过,罗贝多再也没见过比他更忙于思考的人了。

天亮了,可是灯依旧开着。他猜想平贺想必通宵在玩纸上游戏——「天使与恶魔的游戏」是青年从围棋中获得灵感并开发的独创游戏。

规则是在画满格子的纸上依序画下黑子(代表恶魔)与白子(代表天使),最先用七子排出纵横或斜直线的玩家就可以获得胜利。平贺设计出来的游戏格子比围棋多,当作游戏盘的纸须修剪成椭圆形狭长的轮状,开头的棋盘格和最末端的棋盘格连在一起。换句话说,最后决定胜负时必须一并算进最初下的子,是恶梦般困难的游戏。连对西洋棋很有一套的罗贝多也不会赢过对方。

罗贝多用秒针来计时,平贺在数到第四十八秒时谨惯地划上黑子,接着独自露出喜不自胜的笑容,从旁来看这幅画面着实诡异。日本青年年纪很轻,才二十四岁,是拥有俊美外表和聪明才智的圣职者,在梵谛冈里,晓得他的人都认为他是怪人。

罗贝多大声唤道,「平贺神父。」但是对方依旧没有反应。

平贺足以蛊惑他人的杏眼专注追逐着黑白子。他只要一徜徉在自己的世界,就会表现出这幅样子。超人般的专注力让平贺的五感隔绝于物外,即使罗贝多大吼大叫,搞得家里一团乱,他大概也不会察觉到地继续安静玩游戏。

罗贝多从经验知道将他拉回现实的方法就是破坏这场游戏。他拿出口袋中夹在笔记本的笔,走近桌边观察局面且在格子上画入白子。这不是乱画,他观察过战局。

平贺眨了两三下眼,接着发出哀怨的叹息,最后无力趴在桌上,发出悔恨的悲叹。

「下在那种地方一定就是黑子获胜。难得就要赢了,亏我还在这场比赛中许愿。」

平贺终于回到这个世界。罗贝多大力咳几声后再唤青年。这次,黑发青年惊讶地抬起头,他看到罗贝多后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你怎么会在半夜出现?何时来的?」

「从刚刚就一直在这了。顺便一提,现在是白天,画下白子的也是我。」

罗贝多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屋里,而平贺因为刺眼的光线眯起眼,「真的,白天了。」

罗贝多说着「是啊。」回应青年茫然的呢喃,接着拉过桌旁的椅子坐在平贺旁边。

「你都来了,应该叫我一声。」平贺果然地说。

「我在玄关按了四次门铃也出声了。不管了,你又熬夜了?」

平贺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浏海盖住他的脸。

「是的,熬夜了。沉醉在游戏中就什么也听不到是我的坏习惯,对不起。」

平贺用带点神经质的虚弱口吻道歉,纤细的手指拨开刘海,只露出眼睛窥探对方。

「你经常这样,我也不怎么介意。」

「说的也是。」

「不过也稍微整理一下地板吧?」

罗贝多顺手捡起在他眼中仅是垃圾的纸。平贺惊惶失措地阻止他。

「不要碰,那都有顺序的,乱碰就不知道顺序……」

罗贝多赶紧将纸屑放回原位,然后看着四周的墙壁问:

「你为什么要在墙上贴这么多剪下来的报章杂志?」

「为了解读世界各地的密码。我帮十多个组织解密,这些人用杂志的广告或报纸布告栏取得联系。」

罗贝多皱起眉,他知道平贺拥有细腻思考能力,但也怀疑对方是否能够从这堆毫无秩序的简报破解密码,说不定平贺是重度偏执狂。平贺抬起头,认真地望着罗贝多。后者对他慢半拍的反应露出苦笑,平静询问着对方关于么弟的事情。

「良太的状况如何?」

平贺脸色一沉。黑发青年向来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到有趣的地步,在梵谛冈面无表情的严肃老修道士中称得上是异类,这里许多人甚至保守到认为露出笑容是不谨惯的行为。

「他不是很好。」

平贺的么弟良太据罗贝多所知才十二岁。平贺有个相差十岁以上的弟弟。

良太在几个星期前被诊断出骨癌,至多再活两年;但医生也表示采最新治疗方法,即便无法根治,也有好转的可能性,然而需要钜额费用,无论平贺或家人都无法筹到如此庞大的金额。

平贺的眼眶盈满泪水,鼻头也变红,他随手拿起搁在桌上的面纸用力擤着。

「罗贝多,良太才十二岁,没犯任何错,为什么可爱的弟弟非死不可?我代替工作繁忙无暇照顾良太的父母,从襁褓起就帮他喂奶、换尿布……简直将他当成儿子一般照顾,我栗色头发的可爱弟弟……」平贺再度擤着鼻子继续说,「决定来梵谛冈时,弟弟还哭着求我不要去,几天后居然花光存款买了很漂亮的银制十字架,现在也是每月寄信或照片给我。他跟同年纪粗鲁过动的小孩不同,是细心体贴的孩子……我以为良太不擅长运动,性格比较早熟,没想到是骨癌。他不能走了,现在只能靠轮椅生活。」

「他也很辛苦。」

「是吧?再这样下去,他连青少年时期也熬不到,没机会尝到恋爱及这个世界美好之处,癌细胞就会迅速转移全身,最后不得不切除掉各个部分,最后逐渐迈向死亡……真不想相信这悲惨的事实。」

「所以你昨天难得整天都在大圣堂祷告,是为了良太吗?」

平贺用力点头,大眼睛掉下眼泪,「比起什么都不做,这样比较安心,而且我还在游戏许愿。若是白子得胜,良太的病就会好起来。」

罗贝多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原来是这样啊,抱歉我竟然插手。不过,用游戏许愿不是很像占卜吗?真不像三年来在所有神迹调查中都对结论提出质疑的你的作风。你虽然是方济会的,但其实不相信神迹吧?」

「没这回事。我若不相信神迹就不会待在圣座了。正因为相信神迹,才需要严格审查。而且严格的不只有我,神迹调查的申请在送至调查委员会前,有九成都撤回了啊?不过我觉得有朝一日会亲眼见到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神迹。『神迹调查』这四字中具有足以撼动灵魂的了不起的东西,说不定哪天真能遇到不可思议的事……罗贝多,我应该跟你提过,我父母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们两人在担任救济游民的志工时相识,父亲总很慷慨地捐钱给教会,也救了许多人;但母亲得乳癌时却因为父亲筹不出手术费,不幸过逝,这次换良太得了癌症。若这是神的旨意,我想诅咒神,为何要惩罪袍忠实的仆人呢?但我没办法,这就如同被信仰的神试炼、一切都被夺走的约伯一样,我内心的某部分是渴慕神、相信神的。」

平贺虽然这么说,却立刻转为沉重的口吻,「不过实际见到的神迹,却都是能马上拆穿的陈腔澜调……至今我尚未亲眼见过真正的神迹,实在很可惜……」

罗贝多耸耸肩回应,「我很能体会你这种心情,毕竟我们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简单认同神迹。但担任调查官的成员当中,只有你一人不认同任何一件神迹,大家都觉得你很顽固——不过,这的确也是你会做的事。毕竟与其带令弟到卢尔德泉(译),你反而是向梵谛冈申请治疗费用。」

平贺的双颊通红,「我知道这很鲁莽,期待梵谛冈补助弟弟庞大的医疗费用,实在很厚颜无耻吧?如果梵谛冈同意我的要求,全世界的重症病患都会蜂拥而至、请求援助吧。我也不期待可以申请

成功,只是做可以做的事——其实,只要卖掉圣保罗大教堂中小小一座雕像就好了,譬如天花板上一小块圣画,卖掉就能赚得好几倍医疗良太的费用。打这种盘算是不是太轻率了?」

他的目光转向上方,不安地问道,罗贝多却摇摇头。

「放心,我不会责备或轻视你,与其期待真假不明的神迹,我也赞同在这世上钱比较好办事。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说。我在苏格兰大学的朋友中有人是优秀的医师,有需要,我可以介绍专治重症的专家。」

「谢谢,届时务必请你帮忙。」

他吁出一口长气终于恢复平静。罗贝多大力拍着他的肩,然后指着刚刚画的白子。

「你为何知道下在这里黑子就赢了?」

平贺顿时露出不悦的神情,「为什么?用想的不就晓得了?」

「格子只填了三分之一啊,这样就可以看出胜负吗?」

「已经三分之一了,只剩下五百六十三手而已,只有这一格绝对不能下,再两百一十五手黑子就赢了。」

听完平贺的回答,罗贝多皱起眉头,「平贺,当作参考你就告诉我吧。你每次在玩这个游戏时,究竟观察到几手后的战况?」

平贺不耐烦地转过头,「状况好时是三百,不好时是两百。」

竟然是三百手!罗贝多很惊讶,「为什么你可以对这种单调的游戏热衷到这种程度啊?」

「一点也不单调。正因为胜负本身很单纯,盘面上才有无数的可能。」

平贺如此强调,罗贝多却不解地搔着头。

「是没错,但耗费脑力到这种地步,不是能做更有建设性的事吗?像你这种人才,别离开科学博士这条路,直接成为研究者不是很好?你在大学被称作天才也被赋与重望,不是吗?」

平贺无趣地摇摇头,看着排列在格子的黑白子,出神地说:

「计算化学公式是极单纯单调的工作。比起化学公式,这黑白世界刺激多了。知道吗?西洋棋或将棋比赛都是电脑赢了世界冠军,只有围棋是人类获胜。围棋正是如此博大精深的游戏。在中国,棋盘上棋子的各种排列法被认为可以因应世上包罗万象的事物。我是这么想的……这可是接近宇宙秘密的钥匙呢。」

「接近宇宙的秘密?我不是要调侃你,但你这样讲简直像魔术师,还是从天王星或冥王星来的外星人,不过,你既然不待在研究院,比起待在俗世之中,这里的确比较适合你……」

平贺表情复杂,「的确是这样。不过为了良太,还是念博士比较好吧?」

「你办得到的。但现在这种时期,神迹调查的工作还是像雪片般飞来。而且扫罗大主教要你过去。」

「怪不得你来这里……不过,扫罗大主教竟然直接点名我?」

「是啊,难得吧。你可以期待一下,这次似乎不是一般的神迹。」

平贺的脸颊红起来,双眼发着光,他披上挂在墙壁挂钩上的斗篷,立即准备出门。

2 秘密花园

两人在观光客络绎不绝的喧嚣中走在梵谛冈中枢的圣保罗大教堂,这是全世界天主教徒朝圣的圣所。

受到圣者铜像包围的贝尼尼作品「圣彼得宝座」坐落在令人目眩的庄严祭坛的中心。宝座后方,金色浮雕犹如向上窜升的积雨云,祝祷神的天使在天空翩翩飞舞。浮雕顶端的中央镶嵌着巴洛克式彩绘玻璃,描绘出象征圣灵的鸽子及照耀教堂的金色光芒。

平贺和罗贝多走向他们隶属的「圣座」。

「圣座」包含梵谛冈中央行政机关「九圣部」,其中专门处理列福、册封圣人和圣遗物管理案件的是「册封圣人部」。他们用严谨的态度调查世界的「神迹申请」并判断真伪,最后再向由十八位枢机主教组织的神迹调查委员会提出报告。

任职此地的几乎都是科学家、医学家或史学家等专业人士,不过在教廷工作就代表须起誓并受洗成圣职人员;当然也有部分人员原本就是靠梵谛冈的奖学金念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后,直接至圣座任职;状况十分多样。

「不知为何很紧张。扫罗大主教会直接点名我,究竟是什么样的申请呢?」

扫罗大主教和平贺及罗贝多一样隶属方济会,是「圣座」的最高负责人之一。

「谁晓得,他只是要我去找你而已。」罗贝多淡淡表示。

他们穿越瑞士卫兵看守的后门,走在橄榄树环绕的小路上。卫兵穿着米开朗基罗设计的华丽制服——上衣和下裤有黄青二色的条纹,搭配插有赤红羽毛的帽子。没多久就抵达梵谛冈宫殿里面的秘密部门。那是观光客和市民所不知道、梵谛冈的另一种样貌,汇集来自各地庞大情报的国家——「圣座」。

用当作身分证的磁卡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两百张并排的桌子。每张桌上都摆着当时最先进的电脑,四周则被一整面留有古老装饰的墙面及放着古文书的书架团团包围。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幅新旧氛围相互冲突的画面想必十分奇特。

一群人将译好的古文书内容键入电脑,另一群在分析照片;还有仔细倾听小型录音带的人群及围绕着病历和X光片进行讨论的医学调查部医生,每一位圣职者都聚精会神专注在手边的工作。在这些人当中,女性圣职者属于极少数,梵谛冈一向是男性社会,数百年历史中,四年前圣座才开始接受女性圣职者。

因为这里禁止职员插手其他人的事务,也不能和不同部门的人攀谈,因此大家工作起来都旁若无人;此外,上层发布的命令绝对不能透露给他人,也不允许提出异议,所以可说是一个金字塔型的纵向社会。而道明会、耶稣会和方济会三大派阀组成的梵谛冈上层间充斥激烈的派阀斗争;还有加尔墨罗会、严规熙笃会、鲍思高慈幼会及熙笃会之类的中小型派阀,他们的关系绝对称不上良好。换句话说,这里是弥漫着宛如FBI或CIA紧绷气氛的秘密花园。

解读古文书的工作亦然,上层早一一检视在各方面都无法公诸于世的古文书,并将这些古文书山积一般堆放在守卫看守的铁牢中。不过,最近这道上了禁忌之锁的措施逐渐松绑,少数书籍解禁了,虽然部分依旧被列为机密文件。

经过铁牢时,罗贝多用凝视深爱女性的目光欣赏另一头的大批古文书。他身为古文书的解读专家,在平贺耳边小声说:

「看着就很让人受不了,柔和的光泽、华丽的烫金设计,光从外貌来看就是艺术品了,遑论里面大量被视为异端和异教的丰富知识。据说这边的收藏从耶稣亲手撰写的圣经到恶魔写下的魔法书、魔界启示录都有。虽然上层的人把这些当作『恶魔的幻术』列为禁书,但隔离起来实在是罪孽深重。对专门收集古文书的人来讲,为了把书拿到手,杀人也在所不惜啊。」

「别说这种吓人的话。」

平贺的回应带着日本人特有的神经质,罗贝多回以一笑。他抱着潇洒的态度,日本人格外认奠的态度对这样的他而言很有意思。

「说实话,一部分也好,我也想拜读这些书,我是为此才待在这里的。上面的人总先将一本古文书分成三叠,当成解读资料分给每种派阀的解读人员,虽说可以解读到一部分就让人很兴奋了,但很遗憾只有上层才能知道完整内容,真希望哪天可以飞黄腾达,读完自己解读的古文书啊。」

「你这种危险的想法如果被发现,应该会被逐出教会喔。」

「我知道,所以才和你一个人说啊,你应该能理解这种心情吧?你着迷的东西是黑白子的游戏,我就是古文书。」

「哦,这么形容我就懂了。」

平贺与罗贝多穿越房间到尽头的楼梯,接着往楼上前进。二楼是各派阀负责人的办公室。两人来到扫罗大主教的办公室。大主教悠哉坐在红色丝绒椅上。如果剃掉了像是圣诞老人的胡须,他看起来就是个带点老态又体格健壮的亲切主教。

「我带平贺来了。」

「辛苦了,罗贝多·尼可拉斯神父。」

「请问您找我是什么事呢?」平贺问。

「也不是别的事,就是你为令弟申请的补助款……尼克拉斯枢机主教表示可以说服执行委员会,不过最后结果要视状况而定。」

尼克拉斯枢机主教与扫罗大主教都是方济会的人,也是「册封圣人部」的长官,在教廷里相当有权力。既然枢机主教答应了,补助款的事便大势底定。

「真的吗?真教人难以置信,祷告果然发挥功效了。」

虽然平贺表达出感激之情,然而扫罗大主教惯重劝他不要高兴太早。

「说了要视状况而定。」

「是什么任务呢?既然是尼克拉斯枢机主教的命令,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就早点进入正题吧,尼可拉斯枢机主教希望你能调查神迹申请。」

「当然没问题,这原本就是我份内的工作。」

因为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平贺忍不住绽放笑容,可是扫罗大主教皱眉露出严肃的神情。罗贝多注意到大主教异于平常的表情,不自觉绷起身体。

「你前往的地方……有恶魔的存在。」扫罗大

主教环视四周后低声告诉平贺。

「恶魔?」平贺重复。

「会经牵扯进相关事件的人就会明白,那里有他们接近的气息。」大主教用仿佛看到恶魔潜藏在附近的严肃口吻说,「即使如此,你也要接下这项任务吗?虽然我不会劝你罢手……」

罗贝多从大主教的态度嗅到不寻常的危险气氛。不知对方想用威胁来测试平贺的决心,抑或单纯靠直觉感到危险而告戒他,但无论如何平贺都有自己的答案。罗贝多明白他一旦被激起好奇心就无法坐视不管,况且这关乎弟弟的性命,想必会毫不犹豫接下。

平贺果然如同罗贝多所预测地爽快回答,「是的,我要接。」

扫罗叹口气后点头,「详细内容你就先看看申请书吧。」他打开抽屉向平贺递出装有资料的公文袋。

「申请书是用拉丁语写的,不过从美国寄来。你应该会英文吧?」

平贺看着申请书回答,「是的,我在英国念大学,一般会话没有问题。」

「那就够了。不过,听说你还会说其他国家的语言?」

「英文、日文、德文,当然还有拉丁文与意大利文……这些都听得懂。」

「哦,挺勤奋向学的。」

「因为父亲是日本人。庚这个名字就是父亲从祖父的名字取的。父亲因为工作到美国,之后和身为日裔美国人的母亲结婚。我到读天主教高中为止都是在美国长大,后来由于父亲的工作搬到德国,每当父母双方家族聚集在一起时总会说各式各样的语言,所以学到这些语言其实只是环境使然。」

平贺专注阅读着申请书地回答,他时而惊讶地歪着头眯起双眼。

「罗贝多,你的专业是?」扫罗大主教问。

「解读暗号和古文书。另外还有古拉丁文、古希腊文、古阿拉伯文、希伯来文、阿拉伯文、法文以及其他语言。」

大主教一面听一面点头,最后讶异地望着两名才华洋溢的神父,随性地说,「原来如此,真羡慕你们,我只会说意大利文、拉丁文和希腊文。」

这时平贺看完申请书。他问扫罗,「虽然申请书来自天主教会,但委托人却不是教会而是修女,她说:『大天使宣告童女怀了神子』,感觉起来是认真的……」

平贺没有隐藏心中的讶异,扫罗大主教对这份申请书也表露出些许困扰。

「这名修女叫做安娜·多洛丽丝,隶属于天主教道明会,波兰人,二十四岁。依梵谛冈的记录来看,安娜从天主教学校毕业后在印度的修道院服事了两年,接着以宣教士的身分到美国,目前移居到申请书地址的圣玫瑰修道院还不到半个月。她在寄宿学校教授拉丁语与神学,是一名很认真善良的修女。有一天,大天使米迦勒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已经怀孕,安娜则在一阵子后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为了证明圣玫瑰教会受到神特别的祝福,她还强调自己房间的墙上浮出年幼的耶稣与圣母的图像。」

罗贝多扬起眉头,不感兴趣地说,「这是在开玩笑吗?调查圣痕或耶稣像还可以理解,申请的内容竟然是『童女怀孕』。这种状况大多是假性怀孕或是修女用妄想来掩饰破戒的罪刑;况且这明明是神迹申请,却不是以教会名义而是个人,实在难以费解。」

大主教认同他,「我也这么想。不过现在的教宗关心神迹申请,册封圣人部乱成一团,调查官人手根本不够,况且就算我们承认圣痕,天主教想必也不会承认『童女怀孕』。」

「可以理解。」平贺颔首,用平板的口吻说明,「因为从天主教的教义来看,耶稣拥有人类的躯壳并降临到人间的情况只会有一次,换句话说,为了赎全人类的罪孽,他只能死一次,毕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世为人。而且耶稣只能有一人,这是天主教的准则,我们见到耶稣的时机只会是『最后的审判日』——克服死亡、脱下人类躯壳的耶稣会以圣灵的模样出现。

耶稣在马太福音第十六章提过:『我告诉你,你是彼得,我要在这盘石上建立我的教会。我要把天国的钥匙给你。』而在约翰福音第二十一章中,耶稣三次对彼得说:『你牧养我的羊。』换言之,教会的创始者耶稣指定『使徒中的领导·圣彼得』为代理人,当耶稣离开人世后就赋予彼得领导教会的权限,而圣彼得于罗马殉教后,权限就由身为后继者的历代『罗马主教』继承。因此,罗马主教拥有最大的权限,历代教宗也会在最后审判日来临前,以圣彼得后继者的身分完成代理人的工作。

但是,这名天主教的修女若认为腹中胎儿是拥有人类躯壳的耶稣,教宗存在的意义、甚至是梵谛冈存在的意义便全然尽失。」

扫罗露出不悦的神色,口气也掺进了一丝不层,「正是如此。这份申请书是亵渎神的恶魔之语,她说出耶稣再次拥有血肉之躯这种话,不配为天主教徒,是异教徒了。」

「不过就算是这种和天主教教义有矛盾的申请,上层还是要我们调查,就表示现在事态严重到不得不这么做吧。」平贺喜出望外地点出这点,双眼也因为兴奋而睁圆。

「的确。这次异于平常的是,有派人马私下搞小动作替童女怀孕这项神绩撑腰,教宗很心痛。」

原来是这么回事,罗贝多想。扫罗看着平贺说:

「平贺,听清楚了,我们要提高警觉,避免恶魔模仿神来欺瞒人类。他们很狡滑,会利用我们最难以抵抗的人、信仰、爱、甚至是内心不愿被窥见的秘密,这些都是他们的武器,你千万别被迷惑。」

平贺「嗯」一声点头应允。

「调查时也有一些条件。」

「什么条件?」平贺探出身体。

「第一,如果因为调查找到什么,只要梵谛冈没打算对外公布,你就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是神迹调查的基本常识,我们至今为止也都这么做。」

「第二,即使是无关调查内容的枝微末节也不能放过,必须逐一报告圣玫瑰修道院的现况。」

「和调查无关的内容?我们不是在进行神迹调查吗?」

这项命令很怪。扫罗大主教压低声音表示:

「你可以仔细想想尼克拉斯枢机主教为何表达得如此迂回,因为这里不能讲得这么明白。枢机主教不只要你调查神迹,还要你不放过所有细节,尽其所能地严密调查。」

平贺露出困扰的神情,「怎么搞得像是间谍?」

要提起教廷最卑劣的一面,扫罗不禁面露嫌恶,「我很难推测枢机主教的目的,可以确定的是枢机主教为了这次教廷的选举动作频频。」

「……扫罗大主教,您认为这次的调查和枢机主教内部的派阀斗争有关吗?」

扫罗无奈叹口气。他很讨厌这类政治话题。梵蒂冈内部再也没有像他一样对信仰抱持着热情和忠诚,同时完全不被派阀斗争引起兴趣的大主教了。

「道明会的保罗大主教内定为枢机主教是众所皆知。」

扫罗的回答流露出嫌恶之情。这时,罗贝多插话:

「保罗大主教是梵谛冈银行的最高负责人吧?」

「他是梵谛冈的职业说客。与其说是宗教人士,企业家这身分反而比较符合他的才能,可说是完全反映出道明会腐败性格的有名人物。虽然耶稣会的缺点是优柔寡断和崇尚神秘主义、奥古思丁会及熙笃会的上层则是固执守旧,但与道明会的财阀色彩比起来都是望尘莫及。如果道明会成为梵谛冈的主流,神之国也将走向末路了。」

扫罗满怀怒气地叹息,接着再度压低声音。

「保罗大主教是掌握梵谛冈银行长达五十年的响当当人物,我怀疑和P2接上线的人也是他。从他的经历看起来,若是成为枢机主教,应该会理所当然地担任『圣职部』的长官,这是管理梵谛冈财务的要职。因此尼克拉斯枢机主教才会极力避免保罗大主教进入评议会。他如果成为教皇厅的一员,肯定会为了扶植道明会而强硬运用企业家的手腕,耍尽手段败坏议会。一想到受到保罗庇荫的教宗即将诞生就让我感到一股寒意,说不定他晋升教宗的一天也会到来。」

梵谛冈上层的政治动态对平贺及罗贝多面吾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也不是能够干涉的问题,不过他们对悄悄流传在教廷内部并成为公开秘密的P2是略知二一。

P2是和梵谛冈银行合作的神秘金融组织,传闻真面目是意大利黑手党或新纳粹的秘密组织,并且受到共济会庇荫,但真实状况不得而知。不过P2的传闻大多都是负面内容。例如,「梵谛冈银行是P2进行内线股票交易的管道,双方都从中获得极大利益」或是「前任教宗会骤逝是因为他和P2切断关系且企图扫除保罗大主教,最后遭到毒杀」。

无论如何,巨额的资金流动确实对梵蒂冈这座应当一心一意信仰神的的神之国度造成剧烈影响,甚至是一股足以动摇信仰、魅惑人心的力量;换句话说,梵谛冈内部存在两股凌驾派阀之争的冲突,一是反对P2的力量,另一是协助P2的力量。虽然贵为神之国,但到头来也被金钱和权力所蛊惑。

罗贝多察觉到他们将被卷进无可避免的大事件。此

时,扫罗意味深长告诉平贺:

「枢机主教会特别指名你,除了你是优秀的科学家,最主要还是当你完成任务,令弟就能获得巨额补助款。」

罗贝多明白扫罗的意思,尼克拉斯枢机主教员正想调查的是另一件极严重的事,因此需要深知违反命令将背上极大风险的人选,平贺是适当的角色。

真棘手。罗贝多想着,等待平贺的回答。既然他能够在黑白子游戏中观察到三百手后的战况,一定也能闻到调查上的烟硝味。然而,平贺用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提出一针见血的问题。

「从结论说来,就是圣玫瑰修道院里面有个能将保罗大主教从教廷中拉下来的秘密喽。虽然是用神迹的名义调查,但实际上要做的事就和间谍一样,主要还是找出这个秘密吧。」

扫罗发出嘘的声音,希望平贺压低音量,「小声一点,隔墙有耳。尼克拉斯枢机主教的命令会这么迂回也是用心良苦,这里到处都有保罗的眼线,不只是道明会的,像耶稣会、甚至是我们方济会也有受惠于他的人,说不定现在就有谁在偷听。」

平贺点点头,凑近扫罗耳边再度询问相同的问题。扫罗小声回应,「就这么回事。你知道最近安东尼奥神父死亡的消息吧?」

平贺在面前比画十字架,「我知道,是受到保罗大主教提携、在梵蒂冈银行中破格晋升的神父吧。年纪轻轻就因为脑梗塞猝死……」

「那是表面的理由,事实上安东尼奥神父是自杀的。」

「居然是自杀!」平贺与罗贝多不由得高喊。

「嘘,太大声了。」

「为什么自杀?」自杀在天主教中是重罪,灵魂也会下地狱。身为神父居然犯下滔天大罪,对平贺和罗贝多来讲都是一记重击。

「不晓得。幸好第一位发现安东尼奥死亡的人是方济会的成员。那人在上吊的神父脚底下捡起一样东西,然后马上藏起来,幸亏没有被道明会的人挡下来。」扫罗弯下腰,打开桌子最底层上锁抽屉,取出用紫布包裹的某样东西。

3 神秘的符契和恶魔契约书

扫罗解开紫布,里面是一枚不完整的铜板和一卷小小的羊皮纸。平贺检视着铜板,它的形状不完整,一侧是歪曲的线条,看起来明显是人为而非自然裂开的痕迹。铜板上的浮雕刻着一名抓着蛇、头顶长角的异教神。坐在公山羊拉着的战车上。浮雕只有左半边,因为铜板只有一半。

「看了就知道这是恶魔的图像。」

「的确是如此,从形状看来应该是符契(注:符契是信物的一种,分成两半后让双方持有一半。)。可以借我一下吗?」

平贺从口袋拿出尺和放大镜凑近铜板仔细观察。见状的扫罗一脸惊讶。

「平贺,你身上总带着这些工具吗?」

平贺笑着,「这是科学调查官的习惯。」接着专注量起绘有令人忌讳的恶魔图像的铜板,他确认尺寸,「长十点四公厘,宽四点二公厘,高一点三公厘……」接着用放大镜观察铜板的浮标,「头上的角是弯曲的,看起来应该是山羊角。脸是长型,额头和鼻梁突出。脖子似乎带着类似项链的装饰。穿的是合身条纹服装,这看起来有点类似战服,戴着长手套的手抓着蛇……」

平贺的目光突然滞留在一点,话也停下来。

「怎么了?」

「蛇的头部写着『R…I…C…H』,是『财富』的意思。」

扫罗探出身体,用平贺递给他的放大镜查看。蛇的头部的确如他所说撰写这些文字。

【图:蛇的浮雕】

「的确是,我之前没注意到这些。」

「请让我看看。」罗贝多从扫罗手中接过放大镜来观察铜板,「乍看像蛇头部的纹路,不过确实可以看成是『RICH』。」

「对吧?虽然还不确定,但我想应该是刻意隐藏的文字。那羊皮纸是什么?」

惊叹着平贺的观察力,扫罗慌忙摊开卷起的牛皮纸,调整角度好让对方看清楚。平贺吃了一惊,因为眼前乍看陌生的文字在仔细一看后变得眼熟,「是英文的镜像文字……」镜像文字指的是只要用镜子一照即可正常阅读的左右相反文字。这种文字是与恶魔签订契约时使用的。平贺凝神阅读上头的内容。

我是黑色的神,与耶稣所对立,

拥有同样力量的全能的主。

你是靠杀戮与牺牲,

革新世界的人。

啊,你正是甜美的,尘世的主。

操控肉体世界的人。

我不信宗教裁判也不信最后的审判,

不畏惧拷问、火刑与毒杀,

我信仰黑色的神,

领受了成为主的家臣的契约。

与契约的力量进行交换,

将在人世间获得『财富(注:英文是RICH。)』与『荣光(注:英文是GLORIA。)』。

——安东尼奥·路加

「真棒。这次我第一次看到货真价实的恶魔契约书,从最后一句来看,『RICH』很可能是刻意隐藏的文字。这个符契的另一半应该写有『GLORIA』——不过,安东尼奥神父居然和恶魔订下契约,他居然是一名崇拜恶魔的神父……真令人惊讶。」

罗贝多仰望着天在内心默念神的圣名。平贺的心脏一定像在玩刺激游戏一般剧烈跳动,因为等在眼前的是心惊胆颤的神迹调查。不过不详的预感从他心中油然而生,一旦友人认真深入其中,说不定会连锁效应似一个接着一个牵扯出重大秘密。不过,扫罗似乎完全会错意平贺的意思。

「这不值得惊讶,毕竟不是罕见的例子。信仰虔诚的人有时比其他人更容易成为恶魔的靶子、受到诱惑所苦。看见神的人也看得见恶魔,古时一位叫做格朗迪埃的神父也和恶魔签订契约。安东尼奥或许因此感到痛苦,才结束自己的生命。」扫罗说完又举出十七世纪,一位神父对法国卢当的圣于尔絮勒修会的修女下巫术,然后活活被烧死的真实案例。

「关于符契的事还没结束。你看看这个。」扫罗从抽屉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保罗大主教在喷水池前跟陌生人说话的照片,第三张则是放大版。保罗和男人的手中各有一半铜板,两人的两枚铜板刚好密合在一起。虽然照片多少有些模糊,但保罗手中的铜板和平贺见到的一模一样,但男人手上的因为被挡住而看不清。

「原来如此,这个铜板果然就是符契。」平贺睁大眼,佩服地说,「这照片是谁拍的?」

扫罗轻咳几声,「是方济会中优秀的谍报人员拍的,刚刚提出来的三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到圣玫瑰修道院找出与这铜板或者与契约书相同的东西。」

「圣玫瑰修道院?意思是尼克拉斯枢机主教认为这个铜板在圣玫瑰修道院吗?」

「如你所说,他坚信如此。」

「为什么?我觉得这样的想法似乎有点唐突,有什么根据吗?」平贺追问。看来他完全被这项神秘的指令吸引。

「我没问得这么仔细,毕竟这是上级的机密。只不过在圣玫瑰修道院中出现许多关于神迹的事。据说与耶稣出生时的状况一样,当土星与木星形成每六十年一次的重叠,圣母玛利亚就会现身。」扫罗说着将一张褪色的照片推到两人面前。照片中有数十人,他们面前飘浮有如玛莉亚形象的身影。两人惊讶地看着照片,不过扫罗立刻收回照片,然后清清喉咙,「这张照片是四十二年前信徒拍摄的照片,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圣玫瑰的人员后来有人进入神迹调查部担任调查官,并在调查照片中这面墙面上的圣母子像后生病,那个人认为是自己亵渎神迹才导致如此的后果,非常懊悔,最后病死了。」

扫罗似乎不想多说,毕竟这是所谓的上层机密,一律不接受他人过问。

「调查官死亡……」罗贝多露出严肃的表情,「这是真的吗?」

「谁晓得,」扫罗冷淡地说,「详细情形就不得而知了。」

「我知道了。如果答应这件事就可以通过弟弟的补助款项,我会做。不过请先做出和这半块铜板及契约书一模一样的复制品,完成后就着手调查。」

「枢机主教一定会很高兴。罗贝多,你就和平贺一起去吧,好好协助他。」扫罗说完突然闷哼一声,他扭曲着表情抚着自己左手臂,他的手在过去与恶魔的战斗中受过重伤,这是梵谛冈众所皆知的事。扫罗是当今少数具有驱魔经验、被视为英雄的大主教。「平贺,在梵谛冈陷入内斗前,我就预感事情会这样发展,因为一群邪恶的野兽在背后操控。每次一提到类似的话题,手臂隐隐作痛的伤口就是证据,提醒我绝不可以忘掉那些家伙。平贺,」扫罗散发出古代勇士般的魄力地问青年,「如果关键时刻来临,你有智慧和勇气对抗恶魔的骗局吗?」

面对恶魔,大主教心中一定累积着伴随经验而来的狂热和执著。注视平贺的炭灰色双眼翻腾激情的激流,头发倒竖,冷静温和的面具骤然破裂,从中裸露出另一个扫罗。这是驱魔师扫罗的真面目。平贺咽了一口口水问:

「扫罗大主教,您驱魔的经验想必比任何人都丰富吧?」

罗的太阳穴阵阵跳动,脸僵硬地绷紧,「我年轻时驱魔过三次,那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恐怖经验。那些人总像一头嚎叫的狮子,为了吞食人类而在附近伺机而动。」

「是的,彼得的书信(注:在《彼得前书5:8》中提及:「你们要谨价,要警醒。你们的仇敌魔鬼就像咆哮的狮子走来走去,寻找可吞吃的人。」)上提过。」

听到平贺雀跃的口吻,扫罗皱起眉,「平贺,我不是在开玩笑,你对恶魔的认识太浅。那些家伙不是待在充满罪恶、一开始就污蠛的场所——这种地方他们想必不层一顾,他们喜欢神圣的场域,在那边玷污圣洁的事物、动摇人们的信仰。就像神会试探我们,恶魔也会。据我所知,有群恶魔已经潜藏在这座神的国度,就在圣彼得大教堂。听好,在这世界上,真正神圣的地方并不存在,无论何处都是善恶的战场,这是非常错综复杂的……」

平贺认真附和,「是的,我非常明白。」

「真的吗?」扫罗意味深长地扫过两人,突然一反常态地用爽朗清晰的嗓音说话,宛如特意说给藏匿在某处的人听,「平贺,你先知道驱魔的步骤会比较好,你们在调查时不知何时会碰上恶魔。」

「我明白。不过在此之前,可否向主教请教过去的驱魔经验?」

扫罗大主教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关于上个月的神迹申请,你判定圣痕现象只是单纯的自我催眠,这样你还会相信我吗?」

「啊,那也没办法。因为申请书上写『一到星期五必然出现圣痕现象』,但如果让精于催眠术的高手对被害者下了『今天是星期五』的暗示,那人到星期天也会出现圣痕现象,因此怎么想都是自我催眠。我也觉得很遗憾,想说难得可以看到神迹——不过,我对大主教提到关于恶魔的事很感兴趣,既然有恶魔,神就存在,我在死之前想亲眼见见其中一方,这是我一生的宿愿。」

平贺讲得很真诚,罗贝多也明白友人是认真的,但这些话听在扫罗耳中可能像在取笑他并且质疑神的存在。扫罗叹一口长气。

「这是值得商榷的说法。你是优秀的科学家,我们也是因为看中你的才能才邀请你进入『圣座』。不过只要在梵谛冈,你就是天主教的人,若对神有半分怀疑,穿这身修士袍就没意义了。你必须毫无芥蒂地兼顾客观的科学家身分及虔诚的天主教身分,做不到就无法对抗狡滑侵入人心缝隙的恶魔。只有不受动摇的信仰才能填补心的缝隙,所谓的信仰就是和邪恶的战争。」

「是的,您说的没错,信仰非常重要。」

平贺一脸认真地说出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罗贝多很头痛。他其实毫无恶意,只是没人跟得上他特立独行的步调,不过罗贝多确实怀疑那颗优秀的脑袋中哪里松了一两颗螺丝。

扫罗露出狐疑的神情,口气强硬地表示,「我很确信教唆人心并象征『骄傲』的路西弗,引起『淫欲』的阿斯摩太,诱人『暴食』的密尔顿着,还有利维坦、巴利菲珥一流干尽坏事的恶魔和亲族都是实际存在的,如果没有信仰,那些恶魔就会接近人类,他们有时会变成神、有时化身人、有时又是动物……只要有机可乘,他们就会附身在人的身上。」

扫罗的眼中驰骋着闪电,这是只有和恶魔经历生死交关的决斗才拥有的眼神。罗贝多在一旁听着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但平贺依然不改兴奋地探问:

「附身到底是怎样呢?」

「恶魔附在人身上有三个阶段。」扫罗娓娓道来。

「三个阶段?」

「没错,恶魔为了嘲讽神的三位一体而模仿了这部分。首先第一步是『入侵』。」

「入侵……请等一下。」平贺从口袋拿出杂记本与笔。青年的口袋像随时都放了东西般鼓得满满的。他舔一下笔尖,接着在笔记本上写字,「『入侵』是吗?好,我准备好了,您请继续。」

扫罗露出不悦的表情,转向罗贝多,「他在捉弄我吗?」

罗贝多尴尬回应,「他绝不是在嘲讽您,是认真的,该怎么说,他应该是记录狂,可以当成一种职业病。」

「这样吗……」扫罗想必无法理解,不过他似乎败给平贺拿着笔等待后话的气势地说下去,「『入侵』就是恶魔出现在附近的证明。比起躲躲藏藏,他们反而毫不畏惧宣告自己而现身在人们面前。这种时候,他们使用的会是水,可说是恶魔的洗礼。」

「实际上是怎样做呢?」

「好比说天花板滴水,或者墙上出现奇怪的水渍,严重的话屋里甚至会淹水,当然不是因为水管出问题,而是自然涌入屋里。」

「很难用理论解释的状况。」

「对吧,不过遇到这种情况,人们大多是请水电检查,但都找不出原因。」

「是这样吗……那真是太奇怪了。」

「第三种是『威胁』。恶魔喜欢接近单纯的人类,尤其是年轻男女,接着附身的症

状就会出现,这即为『威胁』的阶段。」

平贺振笔疾书,「类似骚灵现象(注:骚灵现象,是一种超自然现象。举凡一切暴力且具有破坏性的灵异事件,被认为是骚灵(Poltergeist)所造成。)吗?」

「是的,但也有更多难以置信的状况。首先被附身的人性格丕变,有时脸部会扭曲,身体也会抽搐,还会吐出散发恶臭的呕吐物。即使是少女,也拥有能将大男人扔出去的异常力气,或用粗鲁的口吻说着下流的话语、大声嘲弄神。」

「相同状况也会出现在歇斯底里的人及精神病患者身上,您觉得这之间有什么不同?」

「歇斯底里的人、精神病患者……无论你怎么说,这种事都很难合理说明,没亲眼见到或亲身体会是无法理解的。被恶魔附身的人——也就是宿主,会强烈排斥十字架、圣水一类的圣物,同时也会在毫无教导之下突然激情地用拉丁文或古希伯来文说话。我甚至目睹宿主浮在半空中。你能用科学来解释吗?」

「浮在半空……太棒了。」

平贺的目光投向半空,反射性想回答扫罗,不过被后者制止。

「如果每种现象都要一件件议论就别问了,就算你对每种现象都强加解释,实际上都没意义,因为无法靠医学治疗,只能靠驱魔才能解决的恶魔附身的确是存在的。」

「对不起,试着找出原因是科学家的职业病,请继续说,别在意我。我很想听。」

「好,听好了,『威胁』后是『附身』。恶魔与人类会成为一体,这是非常关键的时刻,因为驱魔只能在『威胁』和『附身』之间的『变化时期』才能进行。」

「『变化时期』要怎么分辨?」

「我们进行驱魔时会在『威胁』的阶段向恶魔提问。恶魔口风很紧,但他们在『变化时期』需要耗费相当大的能量,架设出来的恶之结界也会减弱,因此容易松懈。我们要瞄准这个时机让恶魔说出他秘密的名讳及变化的正确时间。恶魔当然也会为了击溃我们的信仰使出各种手段,尽全力动摇我们的心灵。这是一场战斗。」

「直接和恶魔接触啊,这实在是很少见的经验……但我就没办法了,不是拥有『司祭』这项职位的人,就没有驱魔的资格。」

扫罗不层一顾,「『司祭』只是图个方便的说法。最初驱魔的时候根本没有『司祭』这个职位,重要的是对神的虔诚信仰和不输给恶魔的强烈意志。只要具备这两种条件,谁都有办法做到。况且,即使是拥有『司祭』这个职位的人,也不代表那个人就会驱魔——此外,驱魔的工具还有栖息着退魔这项神圣力量的圣带(注:神父在举行礼拜仪式时披的衣饰,约长二米半到三米和宽七到十厘米,末端通常变宽。在教会年历中,不同节期会佩带不同颜色的圣带。)和圣水。将圣带戴在身上,另一端套住宿主的头颈,就能捆绑住恶魔。」

此时,扫罗像想起什么似地起身,然后将墙壁挂钩上的圣带交给平贺,再从一只华丽的柜子取出装着圣水的小瓶子放在桌面。

「你前往的地方有恶魔在等着,这就先借给你,危及时能用来防身。平贺,听好,只要你感到恶魔的气息近在身边就颂念《旧约圣经》的(诗篇)第五十四篇——大卫王的祷告,你要坚定且大声念出驱魔的咒语,命令恶魔退下……」

我要驱除你,

你是最下等的灵,

现形的敌人,一切的亡灵,

我要驱逐恶魔大军。

奉耶稣基督的圣名,

速速离开神的造物。

神要亲自向你下令,

将你们自高天抛入地极的神向你下令,

命令大海狂风的神。

你要恐惧要战竞。

撒旦啊,信仰的大敌,人类的仇家,

引发死亡,盗取性命,毁减正义,

万恶根源,唆使恶心,

诱惑人类,煽动嫉妒,

贪婪之源,冲突之因,引来悲叹。

主耶稣基督,

将折损你的锐气,

因为你的反叛。

惧怕他吧。

如以撒的牺牲,

如约瑟被

出卖,

如小羊被屠杀,

如人类钉上十字架,

战胜地狱的神!

回到家里,平贺迅速将衣物塞入波士顿包,罗贝多看着他的背影问:

「你真的要接受尼克拉斯枢机主教的要求吗?」

「为何这么问?当然接受啊,说不定能看到恶魔,还可以补助良太的医药费,没道里拒绝。」

「第二个原因我也明白,但我们要介入的是相当严重的事。」

「什么严重的事?」

罗贝多不耐烦地说,「你应该很清楚吧,这是拿良太的性命当借口,将难题推给你啊。这不只是介入梵谛冈上层的派阀斗争,还与恶名昭彰的P2扯上关系。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陷入险地,一般状况说说场面话就能婉拒这个要求,扫罗大主教也会给你拒绝的机会。」

「嗯……这么说也是,但这任务也挺有趣的。」平贺毫不畏惧。

「你究竟是聪明还是笨呢?世上到处都是崇拜恶魔的异教徒,不然就是染上危险思想的狂信者,你明白这些人有多可怕吗?尤其P2可是与恶魔旗鼓相当的组织,在那些家伙身边晃来晃去的,你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吗?」

平贺回头看着挥舞着双手的罗贝多,微微一笑,「会被杀掉吧?但我觉得『恶魔契约书』和『童女怀孕』很有趣,光想就让人兴奋。嗳,我若殉职良太怎么办呢?」

「……既然都殉职了,应该会给予治疗的补助款吧?」

「是吗?太好了。」

看平贺说得那么轻松,罗贝多深思半晌,「你真的不后悔吗?」

「才不会,我非常期待。」

「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如果查觉到危险,我们就随便调查一下回来吧。」

「我办不到,既然要调查就要彻底调查,而且我小时候最爱看间谍片了。」

这男人的脑袋果然坏掉了。罗贝多死心地叹口气,回家整理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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