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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解放军的指导者杰莱德把索菲亚和克拉伊斯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关在帐篷里。
这是杰莱德在即将迎来战斗之日的习惯。表面上的理由是要一个人安静地推演战术,但实际不是这样。
他不让别人看见,在咳嗽。
「……果然,今天稍微有点多啊。」
他看向捂着嘴的手心。
手被染成了红色。是血。血量虽然不多,但在这一年中一直在缓慢增长。
原因实在太多,分辨不出来。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强健,还曾经因为兵役被迫度过了一段严酷的生活。
最主要的是,现在总是处于精神的重压之下。
杰莱德平时总是带着冷酷的假面,做出『有必要的话连同伴都能舍弃』的无情指导者的姿态。在先前的奇霍尔泰平原之战中甚至让一千同胞枉死。不,正确的说不是枉死。是有原因的。
被派去的一千名士兵都是在叛乱军中不服管束、让人头疼的家伙。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可以毫不犹豫的对女人小孩拳脚相加。简单的说——就是不需要的家伙们。所以舍弃了他们,利用了他们的死。甚至还为此牺牲了一位优秀的将领。
但是,杰莱德真正的想法不是这样。人不分贵贱。能救的都要救——这是他心底的想法。他想,如果我能再多拥有一些统帅力或是智慧,是不是就不用牺牲他们了呢?
但是,纠结于没有的东西也没有用处。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在战争中不可能解救所有人。如果舍弃一能救回百,不,救回十的话,就必须心甘情愿地将一舍去。
就是因为无法接受这种思考方法,他才会在七年前失去初恋的对象。
而且,就是因为接受了这种思考方法,他才能在面对侯爵时收获胜利。
至今为止的经验教会了他:军队的指导者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被允许拥有美梦。醒着的时候,必须时刻关注着现实。因此他时刻带着冷酷的假面,不论多么逞强都要虚张声势。
但是,每当大战临近,这些旧账就都会回报到他身上。
和王国军的大型战役马上就要开始了。输了的话一切就都结束了,而即便胜利了,也又会产生无数的死者、未亡人和孤儿吧。
因为这是他自己立下的作战计划。如果不使用这种作战计划,以现在解放军的战斗力根本看不到胜利的可能。
如果没有牺牲的觉悟就赢不了这次战役。但另一方面,一想起牺牲了的人们,就感到身体里涌起灼烧般的、无法忍耐的疼痛,咳嗽的时候会吐出血丝。这种疼痛随着解放军规模的壮大,随着战斗之时的临近不断加剧。
即便如此,自己还算好的——他一根筋地想。想想在前线被强迫死去的士兵们,这种程度的痛苦他必须甘之若饴。
「杰莱德!」
这时,帐篷外传来少年健康的声音。是克拉伊斯。
「他们终于来了!是王国军的本队!」
杰莱德擦干净嘴角。休息的时间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他必须再次带上冷酷的假面,在士兵面前虚张声势。因为外表贫弱的他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克莱娅。请看着吧,我这一无是处的愚者的末路。」
抬起脸庞。面向前方。挺起胸膛。
然后,当他扶正滑下来的眼镜的时候,已经完全变回了平时的表情。
1
王国历八十三年五月二十二日。
在后世被称为第一次托尔斯林攻防战的这场战役,以王国军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始了。
「叛乱军不知道兵法为何物吗?」
在贝尔菲尔德副将的眼前,布莱安将军毫不掩饰嘲讽的语气说道。
不过,贝尔菲尔德非常理解他的心情。
叛乱军得到了被誉为铁壁的托尔斯林要塞。本以为他们的战略当然是以那座要塞为中心排兵布阵。但是叛乱军却离开要塞,在那面的草原上展开队列。
以游击为目的把一部分兵力配置在要塞外部的话还能理解。但那些部队的人数很多,看起来远远超过一万人。几乎是叛乱军的全部兵力。
「说来愚蠢,不过难道他们想通过野战和我军一决雌雄吗?」
「也许是这个意思啊。」贝尔菲尔德淡淡地回答,「就算是托尔斯林要塞也装不下那么庞大的军队。然而,只把一部分兵力配置在里面,其他的留在外面,可能会遭到舍弃同伴的批评。而且,叛乱军也知道一味笼城是不可能改善战况的吧。也许是打算先用野战打上一仗,如果战况不利就退进要塞。」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不管怎样,野战正合我意。我们应战吧。」
「但是叛乱军那么轻易地就攻陷了保尔奈利亚领和托尔斯林要塞,不知道藏着什么花招。连日行军士兵们也都累了,我军是否应该先安营扎寨,让士兵们休息并巩固防御?没必要特地配合叛乱军。」
「如果太过慎重会让机会溜走哦,贝尔菲尔德。这片平原一望无际,根本无处设置陷阱。如果这期间叛乱军改变想法躲进了托尔斯林要塞那可怎么办?没有必要放过这次机会。」
「是……。确实。」
如果要强攻那个托尔斯林要塞,不知要付出多少牺牲。那么,就算存在一些不稳定因素,也许还是趁此机会与敌人展开野战比较有利。而且,王国军的主力、重装骑士队只有在野战中才能发挥威力。
然而,正因为如此,贝尔菲尔德才犹豫不决。
这个情况明显对王国军太过有利了。再加上,解放军的行动看起来完全就是在引诱他们进攻。是不是有什么后招呢——难怪贝尔菲尔德会这样想。
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就在这时一位传令使走来。
「阁下,您现在方便吗?」
「嗯?找我吗?」
那位传令使没有走向布莱安,而是来到了副将贝尔菲尔德身边。
但这也不算特别奇怪。可以解释为这是不需要劳烦将军的报告。
「什么事,说来听听。」
「是。实际上——」
但是,听到那位传令使的报告之后,贝尔菲尔德的表情立刻僵硬了。
「……你确定吗?」
「很遗憾。」
贝尔菲尔德明白传令使为什么不对布莱安而只对他说了。
这无法隐瞒,贝尔菲尔德轻轻叹了口气,走近布莱安。
「阁下。」
「怎么了,贝尔菲尔德。表情那么阴沉。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是的。昨天,欧尼尔卿在克雷贝于叛乱军交战……败北、战死了。」
「…………」
布莱安至少在表面上没有显出丝毫动摇。
「怎么回事。欧尼尔带了那么多兵力前去,不可能输给区区农民。」
「是。根据报告,和欧尼尔卿交战的叛乱军中出现了,由于不可思议的风的黑魔法而饮恨败北。」
「……是吗。」
布莱安默哀似的闭上眼睛。贝尔菲尔德揣度着他的心思,无言地等待下一句话。
「欧尼尔和你中意的阿莱斯不同,到底是没有骑士的才干。」
「…………是。」
「他是如果不借助我的威仪就什么事也做不了的人。成为近卫骑士的时候也是,明明没有拜托他们,测试官们却都因为我而特别关照他。不过他臂力很强,也有立于人前的胆量。所以我觉得他还是打得过农民集团的……。可是这似乎也是我的偏心眼啊。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一位不称职的骑士战死了,只是这样而已。」
布莱安转向贝尔菲尔德。
「所以,我只在这里说。如果你因为外甥战死的事情而顾虑我的话,我马上把你赶回王都去。」
「……明白了。」
看到贝尔菲尔德点头,布莱安再次看向远方的叛乱军。
「但是——」
背向贝尔菲尔德的布莱安压低声音继续说,
「欧尼尔还很年轻。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有成长的空间。没有必要这么早就死去。」
「……您说得对。」
「不,抱歉。结果还是让你顾虑了啊。总之,至少根据刚才的报告,不在这里。没有理由放过这个机会,现在应该立刻和叛乱军交战。」
「是。」
贝尔菲尔德也无法继续反对。
叛乱军的动向确实不可思议。
但是现在得知值得戒备的强敌在昨天的时候身处克雷贝。从克雷贝到此地的直线距离是七里(约二十八公里)到八里左右,而且其间没有经过休整的街道。要率领军队走过这段距离,即使骑马也要一整天。更何况经过一战之后,还需要花时间重新整编军队和修养。
再加上,据说和解放军的指导者杰莱德之间出现了一些摩擦。如果现在和解放军开启战端,赶得及上战场的可能性很低。这是贝尔菲尔德得出的结论。
◆
杰莱德开始行动,是在听到如下报告的时候:
「王国军行动了!他们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真是好运。」
杰莱德骑在马上听取了这个报告,用中指把眼睛扶正。
准备了那么多对王国军有力的情况,如果这样都不行动的话就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杰莱德转过身,对站在那里的少年和少女说:
「那么我去了。克拉伊斯,索菲亚就拜托你了。」
「啊啊,我知道。」
「杰莱德大人。请小心。」
杰莱德在两人的目送下策马跑到军队忠于,向等待着命令的士兵们说:
「那么,我们就迎战吧。命令全军。」
「是!」
在这种时候,不在真是可惜。
那位少女手中的风之精灵,在战场上可以发挥出显著的效果。虽然不能直接对敌人造成大范围的打击,但依然有很多用处,比方说可以用风之精灵传递声音,让远处的指挥官直接下达命令。那是军队的指挥者们做梦都想要的能力。
但是执着于不在的东西也没有意义。杰莱德转换心情,用悠然的动作取下眼镜。
看向远处的战场不需要这副眼镜。因此在解放军中杰莱德取下眼镜已经成了开战的信号,再次带上眼镜则是胜利的信号。
「那么,开始吧。这是值得纪念的、我们新生解放军的第一战。」
就这样,托尔斯林平原上揭开了战幕。
参加这场战斗的兵力是:王国军一万,对解放军一万四千。在数量上解放军占有很大优势,但在装备和熟练程度上却和王国军差了好几个等级。
胜在数量的解放军和胜在质量的王国军。决战的胜负只在伯仲之间,但双方的指挥官都相信自己胜券在握。不过,其中一方的指挥官,说他是『不得不相信自己胜券在握』更加贴切。
2
在布莱安将军的指挥下,王国军在广大的托尔斯林平原上缓缓前进,逐渐缩短和叛乱军之间的距离。与之相对,叛乱军一动不动,面对王国军严阵以待。
「阵型不怎么展开啊。」
布莱安有些意外的说出感谢,贝尔菲尔德也有同感。叛乱军胜在数量。要想利用这个优势,应该将展现横向展开,采取半包围的态势。
贝尔菲尔德按照副将的义务开口:
「阵型如果太过展开前线就会变薄。对士兵素质较低的叛乱军大概是想保持阵型的深度,将我军拖入长期战,加剧我军的疲劳。」
「应该就是这样吧。」
布莱安也明白这种程度的事情,没有显出太多的感慨。
在这期间两军依然在前进——然后终于,弓箭战开始了。
「弓箭手前进!举弓!」
两军的弓箭手排成一排。然后按照指挥官的命令弯弓搭箭。
「放————!」
一齐射出的几千支箭在大地上投下不祥的阴影,化作骤雨倾注到两军头上。
袭来的箭矢毫不减速,伴随着强烈的冲击贯穿士兵们的身体。惨叫在平原一带哄起,漫长的人生被细细的一支毫不留情的终结。
但是这种程度的损失是事先就预料到 的。两军的前锋都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但依然留有余力,继续接近。
终于,战场的各处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那是战场上产生最多伤害的一瞬间。因为这时,双方都以充足的力道正面相撞。
被砍死、被砸死、被刺死,人们的惨叫不绝于耳。绿色的大地被红色的血液染成了不祥的黑色,士兵体内流出的内脏又给这样的大地添加了更加不祥的装饰。
看到这个场景,只要是人类都会产生呕吐感,但前线的士兵们全都继续战斗绝不退缩。
他们的动机多种多样。
因为被一定要维持战线的义务感驱使。
因为要帮受伤的同伴争取后退的时间。
因为知道如果不战斗的话下一个牺牲的就是自己。
因为如果现在逃跑就是严重的违反军规行为,除了击溃眼前的敌人以外没有活下去的方法。
甚至有人沉浸在血腥味中,开始因为切割人肉夺取性命而感到快感。
就这样,最前线的战斗在一瞬间变得凄惨无比,但至少两军的战线在前期都没有崩溃,战斗早早地陷入了胶着状态。
◆
贝尔菲尔德为这种战况而苦恼。
胶着状态。一点点削减双方兵力的最讨厌的状况。
虽然绝对不会说出口,但他打心眼里后悔没把那名叫阿莱斯的近卫骑士留在这里。如果那位在奇霍尔泰平原中孤身一人冲入千数敌人之中、将少数的王国军领向胜利的骑士在这里的话,恐怕可以迅速在敌人战线上打开突破口吧。
——不,这也太高估他了。
贝尔菲尔德转变想法。在奇霍尔泰平原上,阿莱斯之所以能够以千数之敌伪对手,是因为刚刚单挑讨伐了敌将,敌军中产生了巨大的动摇。像这次的战役这种,洒下箭雨、排起枪林、有规律的集团战中,就算是阿莱斯也无法有所作为。
不过,他想。在这场应该说是王国军和叛乱军的决战的战役中,阿莱斯和敌方的王牌都不在场,命运真是开了一个大玩笑。
「叛乱军那群家伙,动作比我们预想的好不少嘛。」
听到布莱安将军咂嘴,贝尔菲尔德把意识放回眼前的战斗上。
「军队运作得很好,不愧是打败了保尔奈利亚侯的人。」
这句话其实更倾向于敦促布莱安将军提高警觉。
能够对抗有组织的军事力量的只有同样有组织的军事力量。既然叛乱军能和王国军平分秋色地战斗到这个地步,就必须给予他们的实力一定的评价。至少是时候承认农奴集团这种认识是错误的了。
「这样的战斗一直拖下去,对数量上居劣势的我军不利……即使到不了那个地步,也不怎么有趣。」
贝尔菲尔德仔细挑选词句试图唤起将军的注意。但是,布莱安大而化之地耸耸肩。
「有句话说太过慎重就变成了胆小对吧?不必担心,叛乱军的战线马上就会崩溃了。你看那里。」
布莱安手指的前方。
在那里,一支举着红色王国旗、统率严谨的队伍,插进了举着青绿色旗帜的叛乱军战线之中。
古洛斯塔伯是将近三十岁的健壮贵族。
和愚昧、胆小这些词毫不沾边,对国王也是忠心耿耿。因此他在这场战争中率领四百名士兵加入王国军,在战场上自愿前往最危险的刚开战时的前线。
「让全王国知晓我军名号的时候到了!全军,给我使出吃奶的力气!」
古洛斯塔伯兴奋得呼吸加速,用几乎能够响彻全战场的声音大喊。
响亮的声音在战场上会成为武器。伯爵麾下的四百名士兵和主人的气魄同调了,或者都豁出去了,用不输给主人的声音相应,成功让眼前的敌人畏缩了。
他们以古洛斯塔富饶的财源为支撑,身着坚固的装备,已经可以称之为重装步兵了。第一列士兵们拿着大盾和枪。他们举着盾,一边抵挡射来的箭一边缩短和叛乱军的距离。统率严谨的士兵们,在这个血染的战场上维持着漂亮的队列向叛乱军发起冲击。
在第一列士兵对敌人造成打击、并受到反击的时候,第二列的士兵们从队列的空隙中砸下一丈半(约四至五米)的长枪。长枪的前端以货真价实杀人的速度向叛乱军的头上袭来。士兵们被枪柄击倒、或是被抢尖切开,发出了新的临死的惨叫。
队伍中也有人举起武器挡住了长枪。但紧接着第三列士兵就向他们刺出长枪。两手都被占据着的士兵们根本无从防御这一击,只得被贯穿毫无防备的胸腹,伴随着惨叫滚倒在地上。
「趁现在!把他们冲散!」
古洛斯塔伯精神高涨的声音响起,排列得毫无空隙的长枪队列不给叛乱军留下反击的时间,将他们依次击垮。远远地看去,就像是刺猬在冲锋一样。
就这样,古洛斯塔伯率领的部队,在战线上成功制造了第一次混乱。
◆
杰莱德敏感地察觉到战线上产生了混乱。
在腹部周围感到了刺痛。但他依然装出平静的样子下达命令:
「向第十六大队传令。前往支援第八大队。」
「是!」
传令的士兵迅速骑马离开。
解放军在数量上占优。这种程度的微小龟裂很容易堵上。
但是,对绝大多数士兵来说这都是初阵这件事成了灾难。
杰莱德的命令从发出到执行产生了些许偏差。
这是致命的。战线上产生的龟裂,由于王国军迅速而果敢的行动,在被堵上之前扩大了。
◆
古洛斯塔伯像楔子一样顶入敌军前线之中,不断抵挡着从正面涌来、想要将他们推回去的敌人。四百名士兵总动员,成功维持住了前线打开的洞穴。
「此次战役,我军功居至伟!向前向前向前,向前推进!」
古洛斯塔伯有唯一一个小缺点,那就是他的性格太容易兴奋了。
这个时候的古洛斯塔伯两眼充血使劲催促士兵,旁若无人地穿梭
战前线。士兵们也被主人的气魄感化,大喊着不断战斗。
王国军的后续到达,他们成功切入古洛斯塔伯在前线插入的楔子的缝隙中,将那个洞穴左右扩大。
就这样,没能除去楔子的解放军,又遭到了更大的损失。
在前线的部队光是应付从正面而来的攻击就要竭尽全力了。这时他们又遭到了侧面而来的攻击。由于无法防御,损耗立刻增加,只得后退。
◆
杰莱德带着严峻的表情,用手按住眼皮。不带眼睛的时候,总觉得眼睛特别容易疲劳。
「虽然预想到了……。形势十分严峻啊。」
己方的动作比敌人迟钝。指挥跟不上,友军无法互相支援。
组织能力的优劣,也是决定战场全局优劣的出发点。这样就没有率领大军的意义了。讨伐保尔奈利亚侯爵时率领的军队,动作要好得多。
如果说王国军有弱点,那就是军队的编制——这不只是杰莱德,许多军人都常说的事情。
王国军中没有序列。最高司令官是国王,国王之下是三名将军,但问题是再下面地近卫骑士们。他们之间完全不存在阶级关系。当然,存在着依照年龄或实绩排成的潜在序列,但以建制来说始终都是平等的。
向国王宣誓效忠,把一切奉献给祖国的近卫骑士们应当完全平等,不能差别对待——这就是理由。而且,大家都平等也就意味着大家都有出头的机会,还能起到提高骑士们战意的效果。
若率领他们的将军拥有统帅力则没有问题,然而上层部一旦出现差错,没有序列的王国军就会立刻陷入混乱。
在这一点上,杰莱德参考邻国爱丁巴拉皇国的军事组织来编制解放军。其最大的特点设置了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等中级指挥官。他们像职位上写的一样分别率领十人、百人、千人左右的部队。也就是说,每个大队中有一名千夫长,十名百夫长,一百名十夫长。由于最基层的小队只有十人,根据用法可以根据战况进行细致的调整。
至少在以保尔奈利亚侯为对手的时候这种体制发挥了十二分的效果。但那都是因为士兵的数量较少,也许还因为杰莱德的冰凌比较容易传达。
但是这样一来就没有意义了。比方说前线发生了龟裂,本来在杰莱德从后方发出指示之前,千夫长就必须自行判断采取行动。
但是能让他们做到这一点的战斗经验和训练时间不足。
虽然止不住的焦急,不过只要能撑过这场战役,千夫长等中级指挥官就能积累大量的经验。现在只能忍耐了。
◆
看到王国军占据优势不断推进战线的场景,贝尔菲尔特放心地小声吐出一口气。
遭到损耗的叛乱军部队开始后退,而王国军紧追不舍,从背后单方面击杀他们。
「刚开战时的动作确实有值得一看的地方,不过果然还是农民的乌合之众。战线上一旦产生混乱就没有能力重整事态了。」
布莱安将军满足地抚摸下巴。
「正如您所说。但是,叛乱军的数量依然超过我军。再这样战斗下去,前线的士兵们也会表现出疲劳。」
「嗯,有道理。」
贝尔菲尔德的怀疑应验了。
这时,数量占优的叛乱军虽然付出了不小的牺牲但依然成功构筑了新的战线,王国军前进的速度减缓了。
不过要重新构筑一度崩溃的战线多少有些勉强。新战线的四处有出现了小破绽。
再加把劲。只要再加把劲,解放军的前线就会崩溃,无暇重整,进入全面溃走。
「差不多可以了。命令贝尔瓦尔德卿出阵。让他们用军靴踏平胆敢反抗国王陛下的罪人们。」
「是。」
布莱安将军的决断是妥当的。现在正是贝尔赛尔王国军享誉全古丽亚大陆的最强部队出动之时。
◆
「总算轮到我们出场了,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贝尔瓦尔德卿是以勇猛闻名的近卫骑士。他三十多岁地身躯和壮年这个词极其相称。而且和大块头的身材相反,他还精通学问,被评价为冷静沉着。
只有一个比较笨拙的地方,他极端不擅长使用剑或马上枪战斗,这个弱点实在和骑士不相称。
不过,手持更加单纯的武器——能在马背上向下挥舞的巨大锤子的时候,贝尔瓦尔德卿能发挥出他无与伦比的力量。
这样的贝尔瓦尔德卿率领的根本不是兵卒。是以身着红色铠甲的近卫骑士为中心,从王国全土聚集而来的骑士和他们的随从。
这才是贝尔赛尔王国的武之结晶、总共八百人左右的重装骑士队。
王国军的核心是从国内聚集而来的志愿军,而担任中枢的则是骑士及其随从。从骑手到军马都被全副武装的钢铁骑兵组成一队突进的时候,没有人能阻挡他们。
话虽如此,能让他们发挥本领的机会极其少见。贝尔赛尔王国全国中有几千名骑士,但他们都各自效忠于不同的领主,就算是国王也不能随意动员他们。
不过,发生大型动乱时就是另一回事了。只有在这种时候,所以的领主都必须提供军事力量,编制成无敌的骑士队。
决定和叛乱军之间胜败的,货真价实的决战。现在正是显示他们真正价值的绝好机会。
「同胞们啊!终于轮到我们出场了!」
贝尔瓦尔德卿举起巨大的锤子喊道。
一直翘首以盼的骑士们大声呐喊回应他。
「赌上赤神奥狄乌斯之名!展示我等武勇与忠义的时刻到来了!全军前进!全军突击!」
就这样,八百骑无敌的骑士队在大地上敲响了轰鸣。
◆
「糟糕了,真是的。」
杰莱德半抱怨地嘟囔。胃疼得不得了。
卷起烟尘突进而来的雄壮的骑士集团。他们的迫力,过去曾经交战过的保尔奈利亚侯的骑士们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应对方法已经传达给了所有千夫长,但那不是能够轻松取胜的方便手段。肯定会产生很多牺牲吧。
感到轻微的头疼,杰莱德按着眼皮低下头。带着『再次抬起头来会不会发生什么奇迹,让那只骑士队消失不见了呢?』这样无谋的愿望。
当然,五彩神不会宽容到允许这种愿望实现。
「……米娅。这样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啊。」
◆
贝尔瓦尔德卿率领的骑士队头上,倾注下了几十支箭矢。
这种数量绝对不会令人感到惊异。
他们不光是自己的身体,连马匹都裹着厚厚的铠甲,不论有多少箭射来都没必要害怕。
话虽如此,他们也并非无伤。有的骑士承受不住箭矢命中时的冲击从马上摔下来,也有的马被射中铠甲的接缝失去平衡摔倒。他们离开被后面战友的马蹄踩烂,化作肉泥。
但是,这种程度的牺牲在预想之内。他们的脚步完全没有停止。
然后终于——无敌的骑士队和叛乱军接触了。
人的身体被撞飞,或是被撕成碎片。
被马匹前足踢到的士兵像羽毛一样飞了出去。
被贝尔瓦尔德挥下的锤子砸到的士兵脑袋炸开了花。
骑士们手持的马上枪都像肉串一样扎着两三个人。
士兵们被踢飞、被踩烂、被刺杀,无视本人的意愿强制告别今生,变成了一具具残骸。
这完全一边倒的战斗,简直等同于虐杀。肉片、鲜血和骨头组成的骤雨倾注在大地上,扩大了草原上被染成红黑色的面积。
叛乱军似乎寂静无法阻止突进了。
他们像被食肉动物追赶的小兽似的,丢掉武器扔下头盔,四散逃命去了。
但是,这绝不是单方面的追击。
骑士队冲散了士兵们。但他们的后面有弓箭手组成的队列严阵以待,让骑士们沐浴在箭雨中。那些箭基本都被铠甲弹开了,但确实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机动力胜过一筹的骑士队不甘心接受单方面的弓箭袭击。他们立刻调整姿势再次开始突击,把弓箭手们冲散了。
然而又有别的部队向他们房间,还有组成枪阵的部队堵在眼前。
◆
「可恶的叛乱军,不可小觑啊……!连这种事情都预料到了啊!」
布莱安发出呻吟。
叛乱军就只是数量多。他们活用这个优势,组成纵深阵型,把王国军引诱进去再确实地削减他们的战斗力。事实上,虎之子的骑士队的损耗一直在增加。
「阁下,让骑士队暂时撤退吧。」
贝尔菲尔德立刻说。
「叛乱军似乎做好了背水一战的觉悟。我军的优势地位不可动摇,现在应当运用坚实的战术,将叛乱军逼入绝境。」
「没办法。向贝尔瓦尔德卿发出撤退的讯号。」
「是。」
◆
「哎呀哎呀,总算是熬过去了。」
杰莱德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千夫长等中级指挥官总算完成了杰莱德的指示,成功以己方的牺牲换来了敌人的流血。不过
,比起记住了杰莱德的指示,他们更像是被恐惧驱使着豁出去了。然而事实上他们确实脱离了当下的危机。
然而,前线被骑士们蹂躏这件事在战场上留下了极大的影响。
占据不断向王国军一方倾斜,似乎已经无法挽回了,解放军在前线只能节节败退。
但是,杰莱德也预测到这个战局了。因此他视线准备了好几条防卫线,不断给突出来的王国军造成不小的伤害。
在加上到了这个地步,王国军士兵的动作也开始变缓,疲劳逐渐到达顶点。
◆
布莱安将军绝对不是平庸的将领,他的军龄比杰莱德这样的黄口小儿的人生还长。他在这个时候敏感的发现了战场微妙的变化。
在前线士兵们地动作出现钝化的同时,他当即下达命令。
「将罗林斯卿的预备队投入前线。」
那是六个三百人的小队、攻击一千八百人的部队。
他们作为预备战力在本阵附近待机,担任按照将军的指示随机应变、应对不同战局的任务。
虽然叫做预备队,但他们的存在意义极端重要。当前线崩溃时要前往救援,当敌方别动队接近时要迎击,当友军撤退时要争取时间。
而当敌人渐处劣势,需要最够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的时候,他们要以无伤的兵力给予敌人最后一击。
解放军的战线已经到处都是破损了。另一方面王国军的动作也已经稍显迟钝,但只要在这时投入无伤且精强的一千八百人的部队,就可以施加决定性的打击、决出胜负了。
◆
「……原来如此。不愧是率领一万军队的将领。」
杰莱德不禁屏住呼吸。
在士兵们混战的前线对面,敌人又出动了新的部队。
出色的判断。冷静地看穿解放军的劣势,施加最后一击。
事实上,解放军没有接下这一击的余力。解放军虽然也有预备兵力,但为了维持前线早就投入战场了。这支新的兵力一旦加入前线,必将影响全局,解放军的展现会崩溃,落入全面溃败的地步。
胃又开始刺痛了。似乎在要求他放松一点。
「还没到吗?米娅。已经到极限了,差不多快要顶不住了……!」
他突然想。
他的愿望之所以没能传达给五彩神,难道是因为代价不足吗?
前线上几千名士兵正在赌命战斗,且随着时间经过不断伤亡。然而,自己却像这样没有流出一滴血。
杰莱德身上至少也带着一把匕首。干脆用这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如何?他想。
即,他许愿。
如果米娅——能赶得上的话,便接受治疗止血。但是,如果赶不上的话,就让这血一直流淌,和前线的士兵共同死去吧。如果有这样的觉悟的话,五彩神也许真的能降下慈悲。
但是,即使拿出那把匕首,他也不能实行这个想法。
如果指导者因为这种事情死去的话,会给其他人添大麻烦的。如果这场战斗失败了,杰莱德还有一件只能由他来做的工作。
即,作为让王国陷入混乱的罪魁祸首,以最为残酷的方法遭到处刑。如果那时自己不在的话,就会牺牲其他的干部。
杰莱德收起匕首。
然后他按着腹部继续等待。等待战场上产生新的变化的瞬间。
◆
事情是从一名小卒有些僵硬的喊叫声开始的。
「将、将军阁下!东南方向出现敌人!」
「什么?!」
贝尔菲尔德和布莱安两位将军瞪大眼睛看向东南方向。
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个情况下会出现敌人的援军。但是和士兵报告的一样,托尔斯林平原东南方向的森林中,出现了数百名骑兵。
他们举着象征解放军的青绿色旗帜。
而且,站在他们先头的——是一位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