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吾之契约者啊,告诉汝一件有趣的事情吧。》
在阿莱斯准备去找他那正在治疗伤员的义妹的时候,潘多拉像往常一样毫无征兆地飘然降下。
阿莱斯无言地停下脚步,检查周围是否有人。偶尔会感到远处士兵们的视线,不过没有人能听得到他的声音。于是他立刻小声问:
“……这次是什么?”
阿莱斯的态度中习惯性地提高了警惕。潘多拉露出那种恶作剧般的笑容的时候多半没好事。
《不要总是这样紧张兮兮的,这次的事情对汝来说不是坏事。大概。》
“好了,快点说吧。”
《杰莱德病倒了哦。》
“什么?!”
他不禁提高声音,立刻受到了士兵们的注意。
但他们一看见对方是有着别名的阿莱斯,全都立刻转开了视线。
阿莱斯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边快步离开一边继续问:
“你确定不是假装的吗?我不觉得这么容易病倒的家伙能担任军队的将领。”
《谁知道呢?吾完成了吾的义务,汝可以随意理解。补充一点,想让汝听到这句话之后到处乱跑——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哦。就算最近没有战斗十分无聊也一样。》
她带着恶魔般的微笑加上了怎么看都多余的一句话。
“唔,够了。”
面对潘多拉的这一类建言,逐一烦恼也没有用。既然不用面临生命危险,暂时放到一边应该也无所谓。
“哟,阿莱斯。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听到自己的名字,阿莱斯转过身。
在这个营地里,会这样亲密地——或者说过分亲昵地向他打招呼的人只有一个。
“这句话该我说才对。你才是,在这里做什么?罗兰。”
“这还用问吗?因为有空,所以想去艾莱娜那里帮帮忙。我好吧?”
“……真的是去帮忙的吗?”
阿莱斯不禁怀疑。确实,艾莱娜正在进行这个营地中现在最值得尊敬的活动:为伤员治疗。前去帮忙应该是值得褒奖的行为。但是,一想到对方是罗兰,就总觉得他有什么别的企图。
“事先声明,我可不允许你这种人对艾莱娜出手。”
“哎呀哎呀,那么,怎样的男人才能出手?”
“嗯——”
听到这意想不到的回答,阿莱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不希望罗兰这样太过轻浮的男人接近艾莱娜,但是要问他到底能接受怎样的对象,一时间也想象不出。
“……这个嘛,是要由艾莱娜决定的事情。”
这话一出口,罗兰的脸上立刻露出像某精灵一样的坏笑。
“那么阿莱斯,就算我要对艾莱娜出手你也没有权利阻止,对吧?”
“唔——”
《哎呀哎呀》潘多拉嘲笑地说,《还是老样子,一遇到这方面的话题就没辙。这是吾发自心底的建言:汝稍微学习一些战斗以外的事情如何?尤其要向罗兰那样的男人学习一点儿对付女人的方法。》
阿莱斯打心眼儿里觉得她是在瞎操心。
“总之,罗兰。你去帮艾莱娜这件事本身我是赞成的,快点去吧。””别想转开话题。哎,算了。”
两人一起向艾莱娜所在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罗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啊对了。说起来,最近有个奇怪的传闻,你听说了吗?”
“……传闻?什么传闻?”
“啊啊。大概是说,叛乱军的头目杰莱德病倒了。”
“唔,可恶!”
“你、你生什么气啊?”
“别在意,总之闭嘴吧。”
“啊,是吗。”罗兰吓到了似的耸耸肩,”知道了知道了。你要想事情也好干别的也好都随意吧。”
在视野的角落撇到潘多拉捧腹大笑的样子。
想不明白。
虽然可恶,但潘多拉说出的话中从来没有过谎言。也就是说,杰莱德病倒了的事情是真的。
但是,这件事不止是叛乱军,甚至传到了王国军内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便杰莱德真的病倒了,这种事情也不应该如此轻易地泄露出来。没有士兵会在统率倒下后毫无动摇,甚至可能导致全军崩溃,缄口令势在必行。
但是,实际上这件事却通过罗兰的嘴巴传到了阿莱斯的耳朵里,感觉太随便了。既然是那位被成为神机妙算的杰莱德,应该有什么企图吧。
前几天在托尔斯林平原进行的决战也是如此。王国军在战斗中总是只能不停应对叛乱军的行动。说好听的是随机应变,但其实只是处于被动而已。
这次也一样。杰莱德病倒了——如果是真的,这就是发起攻势的大好时机。但是这种事情如此轻易地便传播开来,总觉得是故意散播出来的假情报。换句话说,在王国军上当发起攻击的时候发起猛烈的反击。这种事听起来很有可能。
想想看,在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潘多拉的情报到底有几分是真的。病倒了也许是真的,但她也没说病到什么程度。
不管怎样,在这个时候王国军就已经陷入了被动。阿莱斯再次感受到了敌将杰莱德的强大。
“唔,这和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啊。想这想那的也没用,我做好我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你还真是喜欢自言自语啊。”
“……知道是自言自语就别回答啊。”
罗兰一句冷静的话,让阿莱斯的脸微微发热。
◆
到了那里,阿莱斯的心里再次涌起”果然还是不该让艾莱娜当什么随军神官”这个不知道有过多少次的想法。
在托尔斯林平原的战斗中,王国军失去了布莱安将军,产生了将近三千人的死伤者。
其结果,艾莱娜必须带着加尔穆斯在伤员之间来回奔走。
妹妹浑身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却毫不退缩地帮伤员治疗的身影,和阿莱斯所知的艾莱娜似乎有些不同。
“再过一段时间,艾莱娜一个人就能组织一支军队了,大概。”
罗兰说。
“……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这里的伤员都是被艾莱娜从生死边缘就回来的哦?最近还有人称呼她为圣女呢。这样的艾莱娜,是个男人就会为她舍弃性命吧。”
“……嗯。”
阿莱斯目前还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实在感。
他知道妹妹的性格强硬,面对看不过眼的事情不论对方是谁都能对他大喊大叫,和圣女这种词语不太能联系到一起。
“啊,哥哥,怎么了?”
这样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两位近卫骑士,十分惹眼,艾莱娜也注意到了义兄。
“没什么,反正也没什么事做,来给你帮忙的。”
“能有这个心真是太好了。骑士什么的不打仗的话就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吧,我会让你们多多帮忙的。”
在艾莱娜面前骑士的头衔形同虚设。
“……罗兰。这一点绝对没错:总觉得艾莱娜最近越来越厉害了。”
对此罗兰好像想起了某些讨厌的事情,一脸苦笑地耸耸肩。
“刚才那个还算好的了。好歹没说出‘造成这么多伤员都是因为骑士无能’这种话来。”
“艾莱娜那家伙,竟然说过这种话?!”
“……以前稍微提过。”
这话实在太过辛辣,不过却让她说着了,没法批评。现在阿莱斯能做的,只有闭上嘴帮艾莱娜的忙而已。
阿莱斯跟着艾莱娜照顾了一会儿伤员。
但是,他可是,是让敌人和战友畏惧,历战的近卫骑士。被这样的骑士看护,被看护的一方反而要辛苦得多。
“感觉怎么样?”
“哎,啊,是的!没、没什么大问题!”
只要阿莱斯一走近,大多数伤员都浑身紧张,伤势简直要恶化了。
而另一方面,兄妹两人都不知道:听到艾莱娜称呼为”哥哥”时,许多士兵都倍感绝望。
不过,阿莱斯也只在这种事情上花费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阿莱斯大人,您在这里啊。”
一名士兵来找阿莱斯。
“副将阁下传唤您。能麻烦您去一下吗?”
“是吗。”
副将的传唤不能无视。
“阿莱斯,没问题吧?”罗兰听到以后走到他身边,”把你叫去的时候好像总是没好事。”
“贝尔菲尔德副将不会乱来的。总之我去了。你接着去帮艾莱娜把。”
“啊啊,乐意之极。”
◆
阿莱斯走向将军的帐篷。
不过,布莱安将军已经战死,现在这顶帐篷的主人是贝尔菲尔德副将。
贝尔菲尔德副将现在应该正忙于上次战斗的善后和迎接新将军的准备,在这种时候把阿莱斯叫过去到底有什么事情?就算罗兰不提,阿莱斯一想到自己每次被叫到这顶帐篷的时候都遇到不讲理的事情,心中便难免不安。
“阿莱斯•
法诺瓦尔,报——”
话没说完,阿莱斯就惊讶得浑身僵直。
因为那顶帐篷中,除了贝尔菲尔德副将,还有一位意外的人物。
“诺、诺拉德卿……?”
他不禁结巴起来。
前日,作为托尔斯林平原的战斗的前哨战,在三个地点与叛乱军的别动队进行了战斗。阿莱斯率领三百人的部队击败了其中一处的敌人。诺拉德也是率兵前往攻击别动队的一人。
“你好,阿莱斯卿。抱歉让你看见我这不像样子的模样。”
诺拉德用轻佻的语气回答。
不过和语气相反,他的身体破破烂烂的,让人不禁说不出话来。
他应该接受了白魔法的治疗,但还没有痊愈。身上到处都缠着绷带,其中还渗出血来,右臂吊在脖子上,大概是骨折了,最后还拄着拐杖。那是何等残兵败将的落魄模样啊。
“您、您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弄的?难道是,被叛乱军……?”
“嗯,算是吧。真是难为情。”
诺拉德带着不像是骑士的和蔼表情苦笑。
解释情况的是和阿莱斯一样满脸惊讶的贝尔菲尔德副将。
“为了诺拉德卿的名誉我要声明一点:诺拉德卿和你一样漂亮地完成了任务。而且也是几乎完胜。只是他当时有些太过紧张而已。”
“这、这样啊。”
战胜、生还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只不过看到诺拉德那不同寻常的模样,实在说不出一句祝贺的话。
诺拉德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
“我认为,身为骑士,就应当像您一样站在士兵先头。不过,您那样的勇武果然不是常人可以模仿的。”
“过奖了。我只不过是偶然走运而已。”
“您太谦虚了。”
这根本就不是谦虚。如果没有潘多拉这位建言者,谁都不会那么上赶着去送死。反而是没有那种建言者的诺拉德的统帅力更加值得感叹。
距离他们一起率兵出发只过了五天。在这期间占压远方拉美利亚的叛乱军再返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诺拉德出身于王国的最北端。再往北便有仇敌拉尼尔联合王国蠢蠢欲动,因此北部出身的骑士中多有勇者。当然,仅凭北部出身一点不一定保证优秀,但诺拉德是个典型的北方骑士的例子。在战场上受的伤对骑士来说是名誉之伤。
“真是的。”贝尔菲尔德叹了口气,”身为骑士,勇猛果敢自然是好事,但也要看清时机和形势。至少在领兵的时候要知道稳重。”
“是,实在惭——呜哇!”
诺拉德低下头,但他还不习惯使用拐杖,立刻失去平衡摔倒了。木桌和放在上面的面包演出了华丽的舞蹈。
贝尔菲尔德皱起眉毛,帐篷外的士兵们也忍不住偷笑。
《人类之中偶尔会出现这种有趣的家伙呢。》
潘多拉的笑声在脑子里响起。
《如果汝也如此可爱的话,吾也就不会无聊了。》
吵死了闭嘴,阿莱斯小声嘟囔。
然后他为了诺拉德卿的名誉,尝试转移话题。
“那、那么阁下。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啊……嗯。对了,就是为了这个才把你叫来的。你知道一位名叫沃尔纳的原骑士吗?”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阿莱斯难掩震惊。
“当然。哪里是知不知道的问题,他正是教导我骑士道的老师。”
要取得骑士的资格,首先需要成为骑士的随从学习骑士道和剑术。
阿莱斯也不例外,在成为骑士之前首先必须作为随从展开修行。
阿莱斯的父亲一开始打算将这个任务交给老练的骑士伊扎雷,但是伊扎雷拒绝了这个请求,转而推荐了沃尔纳。
“事实上,这位沃尔纳卿为我军提供了不小的帮助。”重新站好的诺拉德插嘴,”他照顾负伤的我和士兵们,拿出酒和食物慰问我们,还告诉了到达这里的详细路线。我们能够这么早归队,全都是托沃尔纳卿的福。”
“说到沃尔纳卿,他是一位可以当成骑士榜样的人物。得到了这么多帮助,不能不做回应。就这样,阿莱斯卿,我想让你以我的名义前去表示感谢。”
“啊。这个没问题……”
阿莱斯心里涌起了讨厌的想法:这是不是又要迫使他立刻前线呢?
他的这种想法大概表现在了脸上,贝尔菲尔德连忙补充说:
“不要误会。我完全没有像已死的布莱安将军那样将你赶走的想法。不过经历了那么一场大型的决战,我军和叛乱军暂时都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那么,你就把这当成是休假,拜访一下过去的老师好了。”
“但是,以神官为代表,现在也有许多士兵在辛勤工作。只有我受到优待,恐怕无法成为士兵们的榜样……”
“优待?没有这回事。你已经立下了前无古人的大功,足以获得这种程度的休假权利。不,即使强迫也要让你休假才行,否则才真的是无法成为士兵们的榜样。而且,这也是沃尔纳卿的意向。他听说了你的活跃,十分想见你一面。”
“沃尔纳老师……?”
骑士沃尔纳是教导他骑士道和礼仪礼节的恩人。多亏了他,阿莱斯才能堂堂地步上武者之道。他和伊扎雷有所不同,但是都值得尊敬的老师。
贝尔菲尔德副将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又是老师的期望,实在无法拒绝。
“我明白了。那么本人立即以阁下的名义,前往拜见沃尔纳卿。”
2
阿莱斯带着爱马穿过森林间的小道。
《好久没有走过这条路了啊。》
唯一的同行者潘多拉少有的带着哀伤说。
“没想到你还会说这种人类似的话。”
《这么无聊,只好模仿模仿人类了。真是的,那里要是有解放军的别动队就好了。》
“别说不吉利的话。”
周围还念的景色不断增多。
这是过去和沃尔纳老师一起穿梭的道路。
景色当然多少有些改变,但阿莱斯依然认识这里。毕竟,他从十四岁到十六岁,在这里生活了两年之久。
穿过熟悉的小道,前方出现了一栋小宅邸。那是长年侍奉统治这里的领主而得到的恩赏。
“……啊。”
在宅邸前看见了人影。
不可能看错,那正是沃尔纳本人。
只是,有一件事颇为在意:他让佣人站在身后,自己坐在轮椅上。沃尔纳在两年前腿脚就不甚方便,恐怕那之后又更加恶化了吧。
不过,他还是像原来那样有礼貌啊,阿莱斯想。
沃尔纳一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达,却一直等在这里。想到他那完全没变的性格,阿莱斯不禁苦笑。
阿莱斯心里想着不能有一点疏忽,从马背上下来。不得轻易从马上俯视别人——这也是沃尔纳的教诲。
“好久不见了,阿莱斯。”
“久疏问候,沃尔纳老师。那个,您的腿……?”
“没什么,不用你操心,不过是活得太长的代价而已。比起这种事,我听说你的事迹了,似乎相当活跃嘛。”
沃尔纳转换了话题。这大概是不要再提腿的事情了的意思吧。
“……我做的那些事,和治疗伤员的神官不起来不足挂齿。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这就够了。看来两年对你来说已经足够了。雏鸟变成了雄鹰啊。”
阿莱斯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
沃尔纳是位严厉的老师,他几乎没有过被如此直接夸奖的记忆。
“啊,对了。沃尔纳老师,王国军第三军贝尔菲尔德副将托我转达给您:前日承蒙您对王国军慷慨相助,不胜感激。”
“我吃国家的俸禄,这是我该做的。不过,还真是听到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啊。贝尔菲尔德吗?那家伙还没退休吗?”
“是的。他是位优秀的将领,大家都十分尊敬他。”
“是吗。算了,总之你也累了吧。站着也不好说话,进来吧。”
◆
阿莱斯跟在沃尔纳,进入和两年前完全没有变化的宅邸。
“阿莱斯大人,久候大驾了。”
这时,有一位貌似佣人的男子叫住阿莱斯。
然后,他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
“那么,斗篷和剑就由我保管吧。”
“什……什么?”
拜访别人家的时候摘下武器确实是一种礼貌。
但是,别的职业的话也就算了,骑士可不能这么简单的交出佩剑。既然沃尔纳的佣人应该十分清楚这一点才对。
不过阿莱斯也不能提出抗议,一时间犹豫起来。这时沃尔纳说:
“阿莱斯,今天就暂时忘记骑士的事情吧。腰上挂着两把剑的话,连坐下说话都不舒服吧。给我一个面子吧。”
“……既然您这么说。”
阿莱斯也觉得和过去的老师谈话的时候还带着剑有些没礼貌。在这种地方也绝对没有机会挥剑,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潘
多拉也不会默不作声。
阿莱斯这样说服自己,脱下贵族证明的红色斗篷,递出克劳蒂娅和艾莱娜分别交给他的两把剑。佣人恭敬地接过,走进了宅邸的深处。
“说起来,你一个人来的?没带随从吗?我听说你有一位矮人随从。”
“是的。现在另有一件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做。”
实际上,阿莱斯是想把加尔穆斯和艾莱娜一起带来的,但他没能说服那位坚持认为照顾伤员更重要的顽固妹妹。
而且,自己一个人离开前线来见过去的老师,总觉得有些丢下该做的工作偷懒的嫌疑。那么,最好是骑着克劳蒂娅公主所赐的爱马一路飞奔,早去早回——这么想着,便一个人来了。
而这时,沃尔纳却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是吗。不过也许这样比较方便。”
“……啊?什么事比较方便?”
“实际上,今天我把你叫来,是想介绍你认识一个人。”
“果然是这样啊。”
沃尔纳似乎很意外。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啊?”
“我就知道是有原因的。”
沃尔纳是向祖国宣誓效忠、锄强扶弱、坚持正道的骑士。就算是曾经的弟子,也很难想象他会仅仅因为想念就将近卫骑士从前线召回。
“嗯。你比跟随我的时候更会揣摩别人的心思了呢。是伊扎雷锻炼出来的吗?”
“差不多吧。话说回来,您要介绍给我认识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过来,我给你介绍。”
◆
先到的客人正在桌边等着阿莱斯一行。
阿莱斯和沃尔纳两人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立刻起身迎接。
那人身高较高但身材消瘦,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武者。只不过,在给人柔和印象的面孔上,眼神却异常锐利。而且,这也不是指他的目光强盛,而是给人以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这样奇怪的感觉。
从他不俗的打扮中推测,大概是商人之类。目光敏锐也可以理解为是因为长于抓住商机。
但是,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将商人介绍给自己——就在阿莱斯思索的时候。
黑色的少女突然在眼前飘然降下。
《吾之契约者啊,用心听着。吾要将黄昏之主的重要建言转达给汝。》
“…………”
在外人面前无法回答,但阿莱斯记得潘多拉从未说出过这么装模作样的前言。他带着略微的紧张感等待下一句话。
《听好了,吾直说一次——》
潘多拉的脸上露出可疑的笑容。
《现在立刻杀了眼前的男子。如此便可成就汝之大望。》
“什么——”
从和这位精灵交换契约时开始就一直抱有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
这位精灵,为什么总是给出如此突兀的建言呢?
潘多拉欣赏着阿莱斯的这种疑惑,愉快地笑了。
《建言已经给出。要走上哪条汝可以随意选择。》
然后像往常一样,没有回答阿莱斯”为什么?”的疑问就从视野中消失了。
——为什么?为什么必须杀死这名男子?
潘多拉的建言最可信的时候,实在阿莱斯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也就是说,这位瘦弱的男子可能实际上是位暗杀者,正盯上了阿莱斯的性命。
但是,阿莱斯在过去曾经几度越过这样的危机。假装投降然后从背后放冷箭的山贼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些经验教会了阿莱斯:这名男子绝对无法杀人。他那还没有剑粗的纤细手腕根本无法持刀。更何况沃尔纳老师不可能给他介绍那种危险人物。
那么潘多拉所说的,那个什么黄昏之主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久候大驾了,近卫骑士阿莱斯卿。不,还是称呼您为法诺瓦尔伯比较好吧?”
大概是认为阿莱斯停下脚步犹豫不前是因为拘谨,男子伸出手来表示欢迎。
总之,对方也是沃尔纳老师的客人,不能失了礼数。阿莱斯爽快地和他握手。那只手柔软得几乎像是女人的手。
“我现在已经没有可以自称为伯爵的身份了。请叫我阿莱斯。”
“是这样啊。我的名字是鲁塞尔。很高兴见到你。”
鲁塞尔。完全没听说过的名字。
“总之先坐下吧,阿莱斯。”
“好。”
阿莱斯按照沃尔纳的话做到桌边。
“这位鲁塞尔是位商人,他想和你谈点事情,让我做个引见。”
“商人……吗?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心存误解就不好了,在一开始就说清楚吧。这家伙是武器商人,而且,还是为解放军提供武器的协助者。”
“什——”
阿莱斯说不出话来。
他瞬间理解了潘多拉让他杀死这名男子的意义。
被称为农民的乌合之众的解放军现在为什么能保持军队的体制?支持数量过万的大军、准备足够的装备不是一件小事。因此,在很早之前就怀疑有人暗中协助解放军。
为解放军提供武器。阿莱斯不清楚这其中对商人来说有什么利益。或许他的背后还有别国势力存在。
但可以肯定的是,正因为有这种人存在,战争才会一拖再拖。现在,手无寸铁的人们也在不断成为牺牲者。对,就像故乡莱斯托尼亚那样!
在老师面前也无所谓。
该杀。为了实现克莱蒂亚公主的理想,这名男子实在不应存在。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投身解放军的普通士兵还有情可原,但这名男子不同。
“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们,这个国家才会!”
阿莱斯一脚踢开椅子站起来。
同时准备拔出腰间的剑,却发现两把剑都不见了。原来是听从老师的话交出去了。
不过犹豫只在一瞬间。不需要剑,这种瘦弱的男人,用桌上的烛台就足够杀死他了。
阿莱斯立刻伸手握住烛台。重量足够。这样的话没问题——
“还不停下,你这愚蠢的家伙!”
但这时,雷霆般的怒吼响起,阿莱斯条件反射似的缩起身子。
过去,他曾在两年间每天都听到这样的呵斥。好似过去的习惯苏醒了一样,阿莱斯的身体无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立刻回过神来,说:
“沃尔纳老师!您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引见这种卖国奴!”
“总之先坐下吧。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准对我的客人无礼。”
“不,我不同意!就是因为有这种商人,叛乱才会长期化,不停地造成众多人民牺牲!不能坐视不管!”
“好了坐下!这位客人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完全是为了对话而来。而你却要用武力制服空手之人吗?你的——法诺瓦尔家传承的骑士道是这种东西吗!”
阿莱斯无言以对。
现在杀死这名男子,就是在否定法诺瓦尔家过去四代持续走过的骑士道——沃尔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阿莱斯卿。请暂时坐下,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刚才一直默默注视着事态发展的鲁塞尔平静地说。
他面对阿莱斯的激昂战意毫不畏缩,看来颇有胆量。
“阿莱斯,坐下。”
沃尔纳再次催促。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却蕴含着不容辩驳的强硬意志。
“……知道了。”
不管有什么理由,现在都不能杀死这个空手的男人。作为骑士而生活过的人生不允许他这样做。
但是,阿莱斯现在需要宣泄他满腔的愤怒。
他举起手里的烛台——重重砸到桌子上。
用坚固木材制作的桌子顿时发出一声钝响,桌面凹下去了一大块。
鲁塞尔吃了一惊,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另一方面,沃尔纳对阿莱斯的惊人举动不为所动,淡淡地说:
“鲁塞尔。看来阿莱斯也准备好听你说了,开始吧。”
“啊——好的,万分感谢。那么,就先听我说说吧。”
鲁塞尔说着,用中指抚摸鼻子上部。
“阿莱斯卿。您当然会感到愤怒了。我是给这个国家带来混乱的罪魁祸首之一——在您看来就这样的吧。当然,我也是有我的原因才这样做的。”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请冷静,我还没有进入主题。首先,我想问一个问题。我也听说过法诺瓦尔骑士的传闻,他们都是伟大的骑士,为了人民而赌命战斗,在四代八十年间一直支撑着这个国家。”
“…………”
“骑士本该保护农民,然而你为何会对这样的农民们构成的解放军兵戎相见?”
那是比刀刃还要锐利的质问。
“……我宣誓为了守护弱者而战,可以的话也不想做这种事。但是只要解放军存在一天,扰乱王国治安的贼人便可横行霸道,弱者们沦为牺牲。因此我要战斗。”
“这是正确的观点。但您可知道,他们解放
军除此以外已经没有别的活下去的方法了?即使孩子饥饿难耐、身患重病,领主依然一毛不拔。但是解放军,不,率领他们的杰莱德行动起来了。他给农民们指出了活下去的道路。”
“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明白。但是,做事情也要讲究方法。解放军用武力解决问题,只是扰乱国家而已。”
“那么我问你,解放军除了拿起武器组成军队以外,还能怎么做?”
“向领主诉求不得回应的话,可以直接禀报国王陛下。陛下英明贤圣,一定能够帮助他们。”
“很遗憾,我不认为农民的声音能够如此简单地传达到一国之君的耳中。而且,他们也没有那个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在阿莱斯问出口之前,鲁塞尔便继续说道:
“方便的话,我就再占用您一点时间,谈谈解放军——不,叛乱军到底为何会拿起武器站起来,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才有了今天吧。这样一来,您也一定能有所理解。”
这些话不能不听。
不过是农民的乌合之众的叛乱军,为何能以侯爵这样的大贵族为对手收获胜利,然后一直存活至今?对此所有人都抱有深深的疑问。
还有,包括杰莱德这位叛乱军的指导者的真面目在内,其成员也有诸多不明了之处。
如果能够知道这些事情,那便值得一听。恐怕沃尔纳老师也是这样想着,才把鲁塞尔引见给阿莱斯的。
阿莱斯重新在椅子上做好。
“知道了。我就听一听吧。”
“……说得好,阿莱斯。”
沃尔纳似乎十分期望着这个局面,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请不要误会,沃尔纳老师。我只是觉得,既然今后要和杰莱德战斗,说不定能听到些有用的信息。”
“没关系。总之展开对话才是防止流血的最单纯也是最重要的方法。那么……大概会谈很长时间吧。你远道而来也累了,我来准备些茶和点心吧。”
沃尔纳叫来佣人。
大概是事先便准备好了,佣人立刻端上了茶水和乘着面包的盘子。
“鲁塞尔,开始说吧。”
“好的。一般认为,事情的开端是在一年前的初夏。不过也有传闻说,七年前发生的北国的侵略,才是一切的起因——”
男子娓娓道出叛乱军诞生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