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菲利普将军率领的王国军准备再次踏入托尔斯林平原。
总兵力实际上达到了一万六千。在上回与叛乱军的交战中损失了大量兵力的前提下还能准备如此多的士兵并确保补给,当然都是因为有贵族们的积极协助。
“原来如此。那就是叛乱军新建的堡垒啊。”
菲利普极其厌恶地看着建筑来托尔斯林要塞东西两面的堡垒。那不过是用壕沟、简单工事和木头做的墙壁组成的堡垒而已。可是那壕沟挖得很深,外表不怎么好看的不均衡的墙壁也看来也不能轻易突破。
夹在东西两个堡垒中央的托尔斯林要塞本来就被誉为铁壁,坚固无比。如果叛乱军躲在这三个要塞中彻底抗战的话,即便一万六千王国军全力进攻也很难攻陷。杰莱德这个人看来非常擅长惹王国军讨厌。
“根据间谍的情报,叛乱军将西边的堡垒称为罗莫路城,东边的称为勒莫城。”
吉尔玛德说。
过去负责教育菲利普的这名骑士现在则作为侍奉将军个人的实质上的副官常伴他左右。
“哦。叛乱军取的名字一点价值也没有,不过没有名字也挺不方便的。暂时就用这个名字把,反正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可是那样的堡垒虽然比不上托尔斯林要塞,但想要攻陷还是要费不少力气。如果当初能多妨碍一下他们的筑城作业就好了。”
说出这句话的是原本处于副官立场上的贝尔菲尔德副将。
“说过去的事情也没有用处,现在应当思考先前的障碍。”
“是。”
如果是在筑城途中的话,防守的准备自然就会松懈,王国军也没有义务放过敌人的这个破绽。为了尽可能延迟作业,派出过好几次小规模部队。
可是,全都白费了。杰莱德正确预见了他们的做法。
由能够自由操控风之精灵的率领的弓骑兵队。他们以高速机动为主旨,擅长一口气缩短敌我之间的距离、布下箭雨、并在遭到反击之前跑开的一击脱离战法。再加上,通过运用的力量,不仅他们射出的箭总是能乘着风增加威力,还能让王国军一方射出的箭在逆风中被轻易吹跑。其结果就是单方面的虐杀。小规模的部队无法抵抗,哪里还顾得上去阻碍筑城作业。然而,由于后勤方面的问题也无法排除大规模的部队,结果根本没有给他们添什么大麻烦。
“总之,首先按照当初的预定,我们也在这里构筑阵地。要抓紧时间作业。”
“是。”
大军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负责构筑本阵和包围要塞群的封锁线,另一部分在一边休息一边防备叛乱军的进攻。这就是菲利普选择的基本战略方针。
在上次的托尔斯林平原的战斗中,王国军没有做好充分的防备就发起攻势,结果背后被偷袭,不得不撤退。吸取上次的教训,这回自然要花上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
说到攻城,除了运用策略让城内陷入混乱之外,只有两种方法。即,强袭和围困。
所谓强袭,就是不考虑士兵的牺牲,不断发起进攻,强行攻陷。
而围困,则是向字面意思一样围住敌人。在切断敌人补给的同时自己也加强防御,以缓慢攻陷为目的。有时也被称为是断粮战略。
有压倒性的兵力差距的话就用强袭,后勤稳固时间充裕的话就用围困。或是将这两种方法结合,先用围困法消耗敌人的经历再发起强袭。这是攻城的基本方法。
现在,王国军和叛乱军的兵力基本相当,也许看起来王国军略微占优,但托尔斯林要塞的防御十分坚固。一般而言发动强袭需要防守方的三倍兵力,王国军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充裕。
但另一方面,叛乱军的补给能力无法和王国军相比,根据间谍的报告,城内储备的军粮还不够维持两个月。这是当然的了。王国军出动了全军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再加上贵族们的积极支援,其兵力也还不到两万。而另一方面叛乱军明明没有稳固的地盘,却保有几乎相同数量的兵力。不难想象他们有多么勉强。反过来说,王国军如果不用考虑后勤的话,还可以动员出比现在多好几倍的兵力。
菲利普想要的是胜利的名誉,自然希望早点分出胜负,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强攻就能得胜的。因此菲利普暂且选择了围困的方法,以极力减少自军牺牲的方式谋划胜利。
——可是,真是想不明白。
就算是叛乱军,也应该知道他们被断粮的话支撑不了多久。更何况有那位和全王国为敌还能战斗到这个地步的杰莱德,他想出什么策略也不奇怪。
杰莱德是不是准备了即使三个要塞完全被包围也能得胜的策略了呢?只有这一点让菲利普微微有些胆寒。
菲利普自然不会知道,他的洞察非常正确。
实际上,对杰莱德来说围困是他最为讨厌的战略。一旦被断绝粮草,他们就总有一天不得不从要塞中出击。但是在那之前王国军一定构筑了包围三个要塞的完备封锁线。要把三个要塞都包围起来的话,包围网必然会变薄,但即便是那样也不容易突破。
但是,再过一阵子——菲利普的战略就会被意想不到的事情挫败。
2
时值夏季。
王国中的绿意日渐浓厚,旅行者也开始为酷暑而烦恼。不过在山里,无情的炎热日光也会被茂密的树木遮蔽,给路上的旅行者带去一片清凉。
在这样一条被树荫覆盖的山路上,阿莱斯策马缓缓前行。还有一名少女骑在他身后。
“克劳蒂娅殿下。您……您感觉怎么样?”
和一国公主同骑一匹马的无礼。背后充分感受到的娇小少女的提问。内心不知该为能得到这样的荣誉而高兴还是该为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而感到畏惧的纠葛。
在重重原因的共同作用下,阿莱斯一边用略微有些抬高的音调说着,一边转过头。
突然听到阿莱斯对她说话,克劳蒂娅有些惊讶的看了看阿莱斯的脸,然后像是无法忍受视线相接一样猛地别过头,取而代之地更加用力地抱住阿莱斯的腰。
“啊,嗯。没问题。不用这么顾虑我。只是……有点热啊。”
“……我、我也有同感。”
看着认真地说出这种对话的两人,驾着马车跟在后面的宵奈像是照看笨拙妹妹的大姐姐一样露出平静地笑容。
虽说树林间吹着阵阵凉风,但在这个季节里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当然会觉得热了。看到这两人心里明明知道,却仍然不分开的样子,宵奈别提有多高兴了。
渐渐地,山路的坡度开始变缓。
长长的上坡道结束,终于爬到了山顶上。
在森林的缝隙间,山对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啊。这里的景色真好啊。”
克劳蒂娅把手搭在额头前,眯起眼睛眺望面前的风景。
向远处一直延伸的一片绿色的大地。这是国土几乎都被森林覆盖的贝尔赛尔王国才有的风景。另外,山脚下不远处还有一个城镇,城镇周围环绕着垂满金黄色麦穗的麦田。
“克劳蒂娅殿下。我们今天就在那个镇子上休息吧。”
听到阿莱斯的提案,克劳蒂娅微微放松了表情。
“不错,我也偶尔想在床上休息一下。可是……这样好吗?我的身份有可能会暴露,而且也会浪费时间。”
“没关系的,克劳蒂娅殿下。”宵奈说,“您这样的打扮别人绝对看不出来的。而且到了晚上反正都要休息,不如选择能够让身体好好休息的地方过夜。现在就累了的话以后就不得了了。”
“……这样啊。说的也是。”
宵奈长年陪伴在克劳蒂娅身边,让她接受这种程度的事情简直轻而易举。
宵奈有一个目的。
那是她从旅行开始的时候起就一直在考虑的事情。是她在这趟旅行中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情——那就是让克劳蒂娅能够不是作为公主,而是作为十三岁的女孩子来享受一段时光。
至今为止,还有从今往后,公主的责任都在等着克劳蒂娅。这次的旅行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其中的一环,而且即便所有事情都顺利解决,等着克劳蒂娅的也是为了亲善而嫁往邻国的未来。
克劳蒂娅非常理解加在自己身上的这份责任的意义,也绝对不会回避这份责任。至今为止是这样,从今往后也会是这样。
但是,她希望这次旅行期间能是一个例外。只有在现在这个时候,周围完全没有她需要展现公主威严的对象。
因此,宵奈提出了下面的建议。
“克劳蒂娅殿下。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赶路,您累不累?景色这么好,不如在这附近稍微休息一下吧。接下来又要走山路下山了呢。”
果然不出所料,克劳蒂娅一脸遗憾地摇头。
“在这里休息确实挺舒服的……可是宵奈,现在是必须赶路的时候。虽然很遗憾,不过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哎呀,您就会说这一句话。赶路确实重要,不过——”宵奈加快马车的速度,并排来到克劳蒂娅旁边,在她耳边小声说,“这可是为数不
多的能够不用顾忌别人耳目和阿莱斯大人说话的机会哦?”
“嗯……”
听到这句话,克劳蒂娅不禁想象了起来。风景优美的山顶。在和煦的风中和阿莱斯共度时光——。
——简直就像是恋人一样啊。
她的脸色泛起红潮,但立刻像是要挥开这一点点的诱惑一样摇头。
“不、不行不行。在这期间战争也在继续。我们必须加紧赶路。你应该也明白才对。”
“可是,急着赶路也是有限度的啊。马车不方便下坡,在下山前必须要让马稍微休息一下,恢复体力才行。”
“是……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宵奈在这趟旅行途中一直在思考如何让克劳蒂娅同意,这种程度的说服简直太简单了。
克劳蒂娅看上去也想休息了,可是还有些犹豫,嘴里嘟囔着“但是……可是……唔唔……”。
宵奈为了斩断克劳蒂娅的犹豫采取曲线救国策略,转向阿莱斯说道:
“阿莱斯大人,可以休息一下吧?克劳蒂娅殿下也在马背上颠簸很长时间了。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吧。”
“是。明白。”
长时间颠簸的话,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很疲劳。和宵奈预想的一样,站在担心克劳蒂娅身体状况立场上的阿莱斯毫不犹豫。
“正好,你看,那里有一片不错的树荫。”
宵奈指着一个长着一棵树的小丘说。
◆
阿莱斯仰望天空。
天空一片晴朗,没有一丝云彩。
虽然新绿色的草木刚刚发芽、各色的花朵争相绽放的新春景色难以割舍,但初夏的王国也非常美丽。天空一片湛蓝,大地则被染成一片浓郁的绿色。坐在树下眺望这片风景的话,克劳蒂娅一定身心都能得到休息——。
一开始,阿莱斯心里悠闲地这样想着。
可是,宵奈突然说出了一个提案,让他顿时失去了平静。
“阿莱斯大人,我去照顾马了,要给它们喝水才行。”
“……哎?不,等等,宵奈,这种事情由我来——”
“这哪里敢当,阿莱斯大人肩负着克劳蒂娅殿下的护卫这项重大的工作。那么,这里就拜托您了。”
说完,宵奈不等阿莱斯阻止她就走向马车的方向。
结果,就变成了阿莱斯身边只剩下克劳蒂娅的这个情况。
“……唔。”
阿莱斯本来只是想让克劳蒂娅和宵奈休息一下——明明只是这么打算而已却一下次变成了和克劳蒂娅两人独处的情形,完全没有预料到。
他是应该以不能把工作推给女性为由追回宵奈呢?还是该作为护卫留在克劳蒂娅身边呢?可是前提是一介骑士和一国公主两人独处这样好吗?阿莱斯晕晕乎乎地不知该怎么判断。从他这个样子里,谁都看不出他是被叛乱军畏惧地称为的一骑当千的骑士。
“阿莱斯,你在发什么呆?你也到这边来休息。你那样根本没有休息的意义啊。”
克劳蒂娅在宵奈铺好的垫子上坐下,像是在说“不用顾虑坐过来”似的拍了拍自己的旁边。
“好……好的。”
区区一介骑士能够坐在一国公主身边吗——阿莱斯照例遇到了这个疑问。可是既然克劳蒂娅这样说了,拒绝的话反而无礼,而且也好像有些不知是遗憾还是惋惜的感觉。阿莱斯犹豫了半天,最终决定老实听话。
“天气真好啊。”
克劳蒂娅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同时又像是在摆出不同以往的温和表情。
“是、是啊。一点也没错。”
相比起来,阿莱斯的回答的声音明显比平时尖锐。
他还在因为这个意想不到的情况而感到惊慌。
克劳蒂娅娇小的身体就在他的身旁,而且是在肩膀几乎就能靠在一起的距离上。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砰砰直跳。
为了想办法冷静下来,他毫无意义地仰望晴朗的天空。
“喂,你在东张西望什么啊。”
“啊。没什么,非常抱歉。”
被训斥之后变成笔直向前看,然后不知该做什么,就这么僵住了。
“…………”
“…………”
对话没有了下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时间在不停的流动。
“……阿莱斯。”
克劳蒂娅平静地说,
“难得……好不容易有两人一起说话的机会。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说的吗?”
“这、这个。”
这可是个困难至极的要求。
总不能和克劳蒂娅谈论战场的事情或战略吧。再加上阿莱斯还不擅长杂谈,他甚至觉得在这里取悦克劳蒂娅比万军之中孤身夺旗还要困难。
《怎么了?接不上话了吗?》
这声音突然出现。
由于最近没有遇到什么生命危险,这声音很长时间没听到过了,而现在却直接在脑子里响起。
是潘多拉。
《你看起来挺难受的啊。那么吾来给汝一些建言如何?这种事也不用劳烦吾主之手,喏,这种时候应该先问问对方觉得你怎么样。》
如果克劳蒂娅不在旁边,阿莱斯一定会大叫“罗嗦”。他现在确实想要建言,但这种极其不合适的建言怎么可能照做。
最后,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能任由时间无情地溜走。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克劳蒂娅的表情越来越僵硬,让他更加惶恐了。
——什、什么都行!一定要做点什么!
所幸,阿莱斯想出了一个摆脱这个尴尬情况的方法。
“克……克劳蒂娅殿下。”
“嗯。什么事?”
“那个,不能让身为女性的宵奈一个人工作而身为骑士的我却一直在这里休息。我也要去给宵奈帮忙。”
他说着站起身来。但是,阿莱斯的身体凝固在了那个姿势上。
“…………”
因为不知为何克劳蒂娅无言地瞪起他来。
我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情吗?阿莱斯认真地问自己,可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哎呀哎呀。你好选不选竟然选了这条路。真是个无聊的男人。》
像是失去了兴趣一样,潘多拉消失了。
而另一方面,克劳蒂娅猛地从阿莱斯身上撇开视线。
“……阿莱斯。你就站在那里吧,听我稍微说一些话。”
“是。有什么事?”
“你还记得吗?六年前,我和你也像现在这样两个人一起度过了许多时光。”
“当……当然了。”
不可能忘记。阿莱斯年仅十二岁就成为了克劳蒂娅的护卫,做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也学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连两个人偷偷溜出城、在城下的街道上手拉着手到处走这种现在想来不禁冷汗直流的事情都做了。
阿莱斯正在奇怪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克劳蒂娅便望着山下的景色说:
“你大概不知道,那时,有一位让我倾心的骑士。”
“哎——”
实在太过突然,又太过冲击性的话语。
骑士。到底是谁呢?
虽然也想过难道是他自己,但立刻觉得是太过自作多情,打消了这个念头。怀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和身份不相称的事情,而且阿莱斯是两年前才当上骑士的,六年前还不过是个小孩子。不可能是他。
“那……那是谁呢?”
和难掩慌乱的阿莱斯不同,克劳蒂娅则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
“笨蛋,谁会告诉你啊。打听女性的秘密是骑士该做的事情吗?”
“这个……确实是这样。”
阿莱斯说不出话来。这个问题确实不是骑士该问的。更何况克劳蒂娅是公主,而他不过是一介骑士,他们之间只有主从关系,不得触及私事。
但是,脑子里虽然明白,但一听到克劳蒂娅有倾心的对象,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不、不过,您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谁知道啊,笨蛋。你自己按着胸膛想想吧。”
阿莱斯按着克劳蒂娅说的思考了起来,但完全想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像是拒绝阿莱斯继续追问一样,克劳蒂娅猛地站起来。
“那么,不能总是休息啊。像你说的,也不能光是让宵奈干活,而且在这期间战争也在继续呢。喂,你那张臭脸要摆到什么时候啊?”
“遵……遵命”
疑问没有消除。
——那个骑士,到底是谁……?
至少可以确定不是自己。克劳蒂娅身为公主,周围从以前开始就有好几位骑士,而且基本都是优秀的骑士。其中如果有谁能让克劳蒂娅倾心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说起来。”
他突然想起来了。想起了某位眉目清秀、出身名门的年轻骑士来到克劳蒂娅身边的事情。
“记得名字是……不行,想不起来。”
为了唤起记忆,阿莱斯的意识再次飞向过去。
这次是六年前。王国历七十七年,第一次见到克劳蒂娅后没过多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