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事情便以怒涛般的速度进行。
「喂,想太!」
原本打算联络的母亲,语气兴奋地打了电话给想太。
「刚才北岛社长直接打电话到工厂来!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什、什么啊……」
按照母亲的说法,政子似乎是这样说明的——针对与三堂工业之间的往来,已经直接与想太进行了谈判,由于被他对家人与工厂的热情所打动,因此将以协助教养孙女为交换条件,继续与三堂工业交易——想太因为政子并未提到接吻这点而松了一口气。
「等这边处理好后,我会马上回去,你可千万别对人家大小姐失礼喔。」
想太随口回应后,便挂断了母亲打来的电话。接着——
「咦,讨厌啦!喂!」
不知不觉间,妹妹绮理已经回到家,并在看了客厅后大声嚷道:
「那是哥哥买给琦里的衣服!为什么会被不认识的人拿去穿啊?」
「咦?呃,那个,这是因为……」
「咦,咦?难不成,她是哥哥的女朋友?讨厌讨厌——」
「不对,你在说什么啊,不是那样啦!」
想太在走廊上对骚动不已的妹妹简单说明状况。
「哼、哼……嗯,我也不是真的以为哥哥交了女朋友啦。」
绮理像是为了蒙混自己刚才方寸大乱的事情,重新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然后呢,为什么那位大小姐会穿着那件衣服?那是绮理的吧?」
「呃,不过那件衣服你不是一次也没穿过吗?而且你好像不太喜欢那件衣服的设计……」
「啊?」
双手抱胸的绮理一脸不悦地说道:
「我的确是不怎么喜欢喔。不过即使如此,可以请你不要擅自拿给别人穿好吗?居然未经本人允许就把送人的东西拿回去,真是太差劲了!」
「我又没打算拿回来,只是借人穿而已。等沙绫的衣服干了之后,就会洗干净还你啦。」
绮理一面看着客厅的方向,一面听想太辩解。她将视线集中在沙绫身上。
「……算了。」
像是对沙绫的外表看得入迷的绮理,最后低着头回答:
「那种衣服,我已经不要了!你直接给那个人不就好了!」
「喂、喂……」
绮理说完后便迳自走上自己房间所在的二楼,想太连忙出声喊道:
「对了,绮理!」
「……怎样啦。」
已经踏上楼梯一步的绮理,一脸不悦地回头。
「你的头发,在学校有被人取笑吗?」
「……没有,目前应该是没问题。」
冷淡地回答后,绮理便走上了二楼。就在想太为妹妹的态度叹息,回到客厅时,便发现沙绫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刚才那是我妹……对不起,吵到你了。不过别看她那样,她不但个性温柔,而且也有可爱的地方。」
沙绫默默地点头,然后便将视线转回正面的电视。虽然目前正在上演的是重播的时代剧,但她还是聚精会神地紧盯着初次见到的电视。
「……兄长!」
当剧情终于进展到在恶代官家里上演武打场面时,沙绫将头转了过来。
「什么事,这么快就受到时代剧的影响啦?」
「兄长,头发好怪。」
「……不好意思啊。不过我留这头茶发是有理由的。」
由于想太原本正想提起这个话题,因此被沙绫意外敏锐的一面吓了一跳。然而她却双手握拳放在头上,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那些人为什么要留这种发型啊?」
「……原来你觉得『怪』的不是我,而是那些武士的发髻啊。」
「发髻?」
「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啊。唉,我想也是,是我不好。」
「兄长,不梳发髻吗?」
「现代人才不会梳那种东西。从西乡大人那时代开始,就算是武士也没在梳吧?」
「西乡大人?」
「嗯,看来我又举错例子了。」
「跟恶代官比起来,哪一边比较坏?」
「……总之,亏你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时代剧的公式。」
尽管对沙绫如海绵般的吸收力感到佩服,但身为负责教导她的人,可不能对错误的观念置之不理。
「不过我不是什么『兄长』。我刚才应该有教你怎么称呼我吧?.」
「……西乡大人?」
「再更之前啦!」
「发髻?」
「什么啊?」
「……兄、发、大人?」
「感觉好像变得像什么最终决战似的?」
就这方面已经懒得反驳的想太,感叹地再度钻入暖炉桌。
「……我妈虽然是纯粹的日本人,但外表看起来有点特别。」
沙绫将视线转回电视画面,开始集中精神观赏武打场景。想太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她的眼睛有点略带蓝色,就连头发也是茶色的。在母亲位于东北地区的故乡似乎偶尔会有这种人,不过在这边算很稀奇对吧。虽然我也是如此,但妹妹遗传到的更多,在上小学时甚至还曾经因为外表而被人欺负过,所以我很担心她呢。」
尽管沙绫依然紧盯着电视画面不放,但还是略微皱起了眉头。
「我们兄妹之所以会就读麓风,其实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唉,这附近的公立国中校风不太好,因此国小同学有将近一半的人都去考了私立学校。麓风不但没那么难考,而且尽管校风自由,风纪依然不错,更重要的是学费便宜。」
说完后,想太重新思考了沙绫的事情。既然是住在那种家里的有钱人,那能去的好学校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吧。仔细想想,基本上到了国三才转学这点也是件怪事。
「……我懂。」
沙绫开口说道。
「咦?怎么了,沙绫。」
少女正紧盯着电视。就在想太以为是自己听错而想继续说下去时,她又再度嘟囔道。
「如果跟大家不一样,会很显眼。」
无法掌握话题方向的想太,只能等待沙绫继续说下去。
「人对显眼的东西会产生好恶。」
「?」
「虽然人类是透过知觉来认识事物,但眼睛看得见的人大多都是透过视觉来认识外界。所以显眼的东西会被许多人认识,而结果就是会同时在别人心里留下喜欢跟讨厌的感情。」
就在想太思考这句话含意的期间,少女又继续说道:
「所以显眼的好人比不显眼的坏人还要容易树敌。」
「……或许,确实就像你说的那样也不一定。」
想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中,沙绫并不像是会讲出这种话的少女。
「……你也,跟大家不太一样呢。」
在不自觉地吐露出真心话后,想太才猛然回神。感觉从刚才对话的方向来看,自己应该要补充些什么才对。不出所料地,沙绫从电视画面移开视线看向了这边。
「讨厌吗?」
讨厌什么——就算不用问这种无趣的问题,想太也知道答案。
北岛沙绫,拥有仿佛天使般非现实的美貌,并正以宝石般的眼睛凝视这边。应该没有人——至少没有男孩子会讨厌如此漂亮的女孩吧。
「……我不讨厌喔。」
「那喜欢吗?」
沙绫既坦率又天真无邪。无论是她询问时的表情还是声音,都完全不包含讨好的感觉。因此想太也没理由感到紧张。
然而尽管心里是这么想,他的心跳还是持续加快,就连声音也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光是夺走那孩子初吻的这件事,我就已经无法原谅你了。
想太在奇妙的时机想起政子的话,他凝视着沙绫粉红色的的湿润唇瓣,咽了一下口水。
「喜……」
妹妹。这女孩是妹妹。从今天开始的这一年间,她都是跟自己在同一个屋籥下生活的妹妹。在同一个屋檐下。
在今天早上跟自己接过吻的女孩,从今以后每天……
「……欢……或是不喜欢这种事,我还不是很清楚。」
想太勉强在紧要关头回过神。看起来无法接受这个回答的沙绫离开暖炉桌,不知为何又再次端正地坐好。
「不清楚?」
「嗯。因为如果不清楚了解对方,根本就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吧。更何况我们接下来就要以家人的身分一起生活了,就算表面上说喜欢或讨厌对方也没用吧?毕竟无论喜欢还是讨厌,家人就是家人啊。」
想太认为自己巧妙地回避了话题。听了这个回答后,沙绫歪着头看向想太。
「那我会努力。」
感觉这是沙绫澄澈的双眼,首次散发出带有意志的闪亮光芒。
「我也想被家人真正地喜欢。」
听见这句话时,想太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说的家人……」
他想起
政子刚才在电话里所说的话。
——我的确不是一个好祖母。坦白讲,我真的不晓得该如何管教那孩子。
——不过我是真的很爱那孩子。
同时,还有沙绫的话。
——不过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奶奶一定也跟我一样。她明明就想跟我好好相处,但因为我是个怪孩子,所以让她很困扰。
双亲与家人理应是无条件爱着自己的存在。然而至今那些人当中,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够好好地与这女孩交心吧。
「……说得也是。」
想太再次切身地感受到政子赋予自己的使命有多么重要。
「虽然我不是你真正的家人,但从今天开始我会将自己当成是你真正的哥哥对待你。」
沙绫深深地点头。虽然想太有简单说明和政子在电话里的约定,但也不晓得她究竟有没有了解状况,看起来似乎对这个奇特的计划并不感到疑惑。
「所以等一年后你回到真正家人的身边时,一定就会懂了——到底该如何面对家人,或是该怎么传达自己的感情。」
其实想太完全没有任何根据或自信。即使如此,现在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这么一来,你就能实际感受到家人确实是爱着自己了。」
因为若想守护父亲的工厂以及想太心爱的家人,就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懂了吗?」
「嗯。」
沙绫看着想太回答。这是她平稳的声音中,首次蕴含了如此坚定的语气。
仔细观察,沙绫就连平常的模样看起来都十分美丽。她挺直优美的背脊,压在膝盖底下的连身裙也毫无皱褶,若沿着她放在腿上的双手向指尖望去,便能看见宛如粉红色贝壳般的漂亮指甲。她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艳丽表情笔直地望向想太,纤细的下巴自然地勾勒出优雅的角度,虹膜内每一丝线条都仿佛艺术品般闪闪发亮的瞳孔,其中寄宿着真挚的光芒。
这就是所谓的高贵吧——想太如此确信。对尽管或许比别人要来得不幸一些、但依然过着还算幸福的平凡生活的想太而言,少女是他有生以来首次邂逅的未知光辉。
「……我知道了,哥哥。」
沙绫说完后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这个动作让想太总算从她的视线中恢复自由,并为了掩饰动摇而咳了一下。
「喔、喔……话说沙绫,为什么你要这么正襟危坐啊?」
「因为我认为这个话题很严肃。」
「已经讲完了啦。你就放松地坐顺便喝杯茶吧。茶差不多要冷了。」
沙绫稍微思考了一下后,疑惑地问道:
「可是哥哥的茶还没端来。」
「啊?」
「等哥哥也准备好,我再一起喝。」
「我说啊,若你是客人,那样或许比较礼貌也不一定,不过我们是家人耶。家人之间不用在意那些有的没的。只要你想喝,随时都能喝啦。」
「……?」
沙绫微微睁大眼睛。想太心想这该不会也是「那个奶奶」所订的规矩,同时搔着头说道:
「……我知道了,总之你先暂时忘了北岛家的那些礼貌吧。从今天开始,我教你的东西才是『家人』的规矩。知道了吗?」
「嗯。」
「你在这里就表现得自然一点吧。不用刻意掩饰或隐藏。能够接受你本性的场所,才叫做家庭跟家人啊。」
「……我的本性?」
沙绫低头,仿佛咀嚼般的嘟嚷道。
「如果无法展露出真正的姿态,就称不上是家人。知道了吗?」
将视线往上移后,少女轻轻地点头。此时客厅外传来了一道「叮咚」作响的门铃声。
「是妈妈吗?她该不会忘了带钥匙就出门了吧。」
话虽如此,由于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因此想太没多想就走向了玄关。
「来了来了,辛苦了……哇!」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只卫生纸妖怪。
「阿想!」
「……怎、怎么了,未实?」
那是抱着成堆卫生纸的青梅竹马。从声音来推断,应该是这样没错。未实胸前抱着四组十二包装的卫生纸,因此完全看不见她的脸。
「我帮你去KINMA的特卖啰!」
「咦,真的吗?」
「真的啦!」
未实从卫生纸堆的旁边探出头来,开玩笑似的眨了一下眼。
「……那真是……太感谢了。不过为什么能买这么多?不是一人限购一组吗?」
「喔,你说到重点了!」
未实走进玄关,在将战利品放到走廊上后拍了几下手。
「锵锵!」
在发出效果音的同时,她从胸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框眼镜。
「装饰眼镜!我戴着这个排了第二次队!」
「那第三次呢?」
「把制服的缎带拿掉~」
「那第四次呢?」
「我绑了两撮头发!」
看见青梅竹马得意地将耳朵底下的头发往两边拉,让想太忍不住惊讶地喊道:
「那样算犯规吧!」
「只要没被人吐槽就算平安过关啦!就算不平安也算过关!」
「你啊……」
虽然在心里想着下次跟未实一起去KINMA会有点尴尬,但由于她的这份亲切还是让想太觉得很高兴,因此也不忍心责备她。
「……然后呢,结果怎么样?阿想。」
「嗯?什么怎么样?」
「工厂啦,工厂!」
或许是担心会被附近邻居听见,未实刻意压低了音量。
「啊、啊啊,嗯……」
「果然还是不行吗?我想也是……那下次我也陪你一起去!带着足球全副武装过去吧!」
「啊~不是啦……」
想太丝毫没有吐槽未实玩笑的余裕,只能一面在心里想着「该怎么办」,一面冒出冷汗。
其实刚才在电话里跟政子的约定还包含了其他条件。
——关于沙绫住在三堂家的事情,请对家人以外的人保密。此外,即使往后你跟沙绫之间的亲情加深,我也不希望你在学校跟她有超过必要的亲密举动。这点你愿意遵守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
——即使有令堂跟令妹在,我让她跟你这个年纪的少年同居还是事实。要是让不晓得内情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想必一定会对你跟沙绫投以好奇的眼光吧。若传出了不必要的谣言,或许会有损未婚夫那边的颜面也不一定。
——喔……
——就这样说定了。这可是我看在你对亡父工厂的热情的份上,才开出来的交换条件喔。
政子自然地参杂了威胁的话语,为这一切的约定作结。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对方似乎总算愿意继续跟工厂交易了。这、这就是所谓大人的考量吧?」
「咦,是那样吗?」
未实睁大了原本就大大的眼睛,尽全力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但实在是太好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喔、喔……」
「那就干一杯来庆祝吧!果汁、果汁!纯正柳橙汁一〇〇〇%!」
未实精神抖擞地哼着歌,并脱下了学生皮鞋。
「哇啊啊啊啊!」
想太不自觉地挡在她面前。
「……嗯?怎么了?」
「今、今天不能让你进家里来……」
「咦?为什么?」
「因为我完全没有打扫。」
「欸,以阿想来说还真是稀奇呢。那我来帮你打扫得干干净净吧!跟D●son或是Roo●ba相比,未实小姐才是阖家必备的首选啊!」
「不用了!不行!不行啦!我家里面可是乱到完全无法见人呢!」
「是吗?从这里看进去,感觉已经够干净啰。」
「哇——」
未实伸长脖子往客厅方向看去,让想太连忙挥动双手遮住她的视线。原本以为是母亲回来的想太,并未将客厅的门给关起来。要是闹得太大声,沙绫也可能会跑到走廊,因此想太极力压低声音的音量。
「不行!总之就是不行!」
「欸~有什么关系!我今天刚好没有社团活动,体力充沛得不得了呢!就算只到客厅也没关系,我会好好打扫啦!」
「不行!那里的东西特别不能让别人看见!」
「客厅里?有不能见人的东西?」
眼见这样反而更加勾起未实的兴趣,在心中暗叫不妙的想太顿时变得脸色苍白。
「色情书刊!里面有色情书刊啦!而且还是无码的猥亵刊物!不能让女孩子看啦!」
「……喔~这样啊!」
出乎意料地,未实并没有摆出嫌恶的表情。
「太好了,阿想果然也是男孩子呢!」
或许是错觉也不一定,未实的表情别说是反感了,甚至还充满了兴致勃勃的好奇心。
「我本来还有点担心呢~都升上了国中,房间里却还完
全找不到那种东西。我以前还曾经跟绮理一起对床铺底下跟书柜进行大搜索呢……」
「咦,真的假的?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啊!」
由于感觉似乎听见了不得了的发言,让想太瞬间恢复了冷静。
「不对啦!总之不行就是不行!对了,面纸!因为面纸被我扔得到处都是!」
「面纸?」
未实似乎因为无法理解意思而吓了一跳。
「没错!里面有色情书刊跟大量用过的面纸……散乱……一地……」
想太讲到一半,脸便突然红了起来。即使对象是青梅竹马,但为何自己必须对年轻女孩极力强调这种变态谎言呢,一想到这点,便让想太开始觉得可悲了起来。
「用过的……」
未实先是嘟囔了一下,然后总算露出有所领悟的表情。她拥有健康肤色的颈部瞬间变红,并一路涨红到耳根。
「……阿、阿想这个色鬼!」
她飞也似的从想太身边跳开,也不管会不会吵到邻居便放声大喊:
「你到底在客厅里做了什么好事!真是难以置信!」
「咦,啊……」
「色狼!变态!性兽!把以前还是天真纯情少年的阿想还给我!」
喊完后,未实便转身跑了出去。她就这样一面发出悲鸣,一面散发出仿佛伤心到将直接跑去海边的气氛,快速消失在隔壁某间外观跟想太家一模一样的分售住宅内。在相同的邮筒上,挂着写了「伊远」的门牌。那间房子便是未实的家。
「……啊啊啊啊啊。」
从口中发出绝望之声的想太,双手抱头蹲在玄关。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什么藉口不好用,偏偏要用那个。既然对象是未实,那应该不会到处大肆宣扬才对,不过要是因为某个契机而让这件事在女生之间流传,那想太一定会被当成是变态吧。
「既然都已经被当成是不良少年了,那我希望至少是被当成硬派的不良少年啊……」
「……兄长?」
想太因为这道声音而抬起头。从客厅走出来的沙绫正站在走廊上,面无表情地看向这里。
「唔哇!」
慌张地确认完外面的状况后,想太迅速将门关了起来。
「好险!」
难道接下来的一年内,都必须持续面临这种状况吗?
「……听好了,沙绫。如果有不认识的人来家里,你千万不能跑出来喔。」
稍微思考了一下后,沙绫点头回答:
「哦,兄长。」
「那是什么回答方式。还有拜托别再叫我兄长了……」
原本打算马上开始进行指导的想太,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曾经说过的话。
——你在这里就表现得自然一点吧。
(……沙绫也以她的方式在努力,想表现得自然一点吗?)
回顾沙绫至今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出她并非无法正经地回答。总之想太判断她应该不需要这方面的指导,因此决定点到为止。
比起这件事,她还有许多更加基本的问题。
下一个状况,就是发生在傍晚沙绫准备洗澡的时候。
「……真是的,为什么我得帮你洗身体啊……」
想太正从脱衣间将手伸进开了一条小缝的摺叠门内,替新「妹妹」洗背。他手上拿的长柄沐浴刷,是从北岛家刚才送来的沙绫全套生活用品中找出来的东西。
「我从来没自己洗过身体。」
「那也是奶娘帮你洗吗?」
「嗯。她会用很香的沐浴乳帮我洗。」
「是哪一个啊。你的洗澡用具实在太多,我根本就分不清楚。」
蹲在脱衣间的想太打开立在脚边的几个瓶子,并随手甩了几下收回来的沐浴刷。由于标签上的文字不是英语就是法语,因此就连是否为沐浴乳都有点可疑,但总之周围充满了呛鼻的玫瑰跟药草香味。
「拿去。至少背以外的地方自己洗吧。」
将握柄伸进去后,沙绫回头看了一眼便收下了。想太一看见她那宛如牛奶或珍珠般白皙的肌肤,就吓得连忙关上了压克力制的雾面玻璃门。
「呜呜……」
尽管听见沙绫发出困惑的声音,想太还是疲惫地站起身来。将视线移向置衣篮后,便发现刚才还穿在少女身上的连身裙,被人以仿佛濒死的人类正在痛苦挣扎般的姿势杂乱地丢在里面
「至少也把脱下来的衣服……算了,反正她应该没摺过衣服吧。」
由于沙绫的睡衣也送来了,因此打算将衣服拿去洗的想太,便将连身裙与大概是被包在底下的内衣一起抱了起来。此时发出了「锵」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
那是一只银色的怀表。想太试着拿起那个大小勉强能收进少女掌中的逸品,这只表不但重量厚实,在表盖部分还缀有纤细的雕刻。试着打开一看,便发现在表面周围的几何图案中,混了些许樱花花瓣的花纹,替粗糙的金属块增添了一丝女性的柔和。
「又是一个看起来很贵的工艺品……」
想太嘟囔道,并随手将怀表翻了过来,那里还刻了其他的雕刻。
「……这是什么?.」
怀表背面刻了几行文字。想太一开始原本以为是英语,但尽管上面刻的确实是字母,却完全没半个他看得懂的单字。
「这是什么语啊?」
「哥哥。」
此时浴室内传来沙绫的声音。
「啊?怎么了?」
沙绫打开门,探出可爱的脸庞。
「帮我洗头~」
「你在说什么啊,里面应该有放洗发乳吧。」
「那洗头帽呢?」
「啊?你都已经是国中生了,到现在还在用那种东西?」
「奶娘帮我洗的时候,都会有水跑到眼睛里。」
「就是因为让别人帮你洗,所以才不知道水会从哪边流下来啊。」
「……洗头帽……」
「……知道了啦,我现在就去你的行李里面找。」
正当想太说完话准备转身时,沙绫注意到想太的右手。
「啊,那是……」
「咦?嗯,这表不错呢。你原本是放在连身裙的口袋里……」
想太问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原本全身沾满泡沫、背对这边的肢体突然起身——沙绫将整个身体转了过来。
「什……」
沙绫双手伸直,朝连忙转移视线的想太扑了过去。
「咦……喂!」
就在他打算避开时,意外发生了。
沙绫全身沾满了泡沫,当然就连脚边也不例外。在用湿透的脚踏上原本就已经很滑的防水加工地板后,她的身体便用力的往后倾。
「危险……!」
想太千钧一发地抓住少女的手臂,但自己也跟着失去平衡往前倒。而且地板正因为泡沫与水而欠缺摩擦力,让他就这样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哇——!」
由于浴室的门被沙绫大大地打开,因此想太便以仿佛将沙绫推倒般的姿势跌进了浴室的淋浴处。虽然嘴唇并没有碰到,但还是重现了今早相遇时的状况。
「……痛痛痛……喂,你没事吧?」
膝盖撞到地板磁砖的想太,出声询问底下的沙绫。尽管护住了她的头部,但想太还是担心沙绫有没有撞到背或臀部。就在想太打算先起身拉她一把时,一双白皙的手臂迅速地缠住了他的脖子。
「咦?」
拥有温暖肌肤的上臂尽管看起来有点纤细,但摸起来还是十分柔软。话说回来,自己刚才好像趁乱从正面看见了对方的裸体。因为刚才情况紧急,所以没有正眼看清楚,真是太可惜了——想太连忙训斥差点陷入这种想法的自己。
「……你在干什么,快放开啦。这样我起不来啊。」
然而沙绫别说是放开了,甚至还用力将想太的头往自己的脖子拉。
「什……。!」
一股感觉闻起来很高级的香味轻轻地刺激着鼻腔。这位从头到脚都耗费了庞大人力与金钱的大小姐,就是如此令人脸红心跳的优质美少女。
(这女孩是妹妹。虽然不是真正的妹妹,但还是妹妹。不能用那种眼光看她……)
正当想太一面像是在念佛般劝戒着自己,一面打算跟她分开时——
「代官大人,请您高抬贵手啊——」
沙绫突然以奇怪的声音喊道。
「这样太不成体统,太不成体统啦——」
「啊?喂,你、你说什么……!」
想太慌张地拉开沙绫的手臂后,她便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这是在模仿恶代官。我刚才在电视上看过。接下来远山金四郎先生就会现身……」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是那样啦。」
虽然总算了解她想重现什么了,不过问题并不在这里。现在绮理也在家,要是被她看见这副场景……
「……你们在干什么啊……」
此时,背后传来了一道恐
怖的声音。
「绮、绮理!」
想太用力回过头后,便看见心爱的亲妹妹的身影,然而即使是打开装有剩菜、放了一年以上的便当盒,应该也不会露出像她现在这种表情。
「难以置信!真是太差劲了!居然偏偏是全裸玩恶代官家家酒!既然如此,那倒不如玩假扮医生的游戏还比较自然一点吧?怎么会让我看见那种场景啊,实在是狂热到差点吓死我!」
在那之后过了一个小时,绮理的怒气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
「所以我就说那只是误会一场啊……是因为沙绫跌倒……」
相较之下,想太正以愈来愈小的声音,持续说着已经不晓得重复几十遍的辩解。至于沙绫本人,则是换上了饰有大量蕾丝的私人连身睡衣钻入暖炉桌,将一只手伸向想太,同时看着电视上的综艺节目。
「……话说哥哥,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干什么啊?」
此时绮理像是首次发现异状般,改变语气问道。
「嗯?喔,我在帮她整理指甲。好像每天晚上洗完澡后,都会有人帮她弄呢。」
「为什么要由哥哥来帮她做呢?」
「因为这家伙说她从来没自己弄过啊。虽然我想让她慢慢学习自己一个人处理,但今天晚上应该没办法吧。」
想太正按照指示,用沙绫的指甲锉刀替她修整指甲。好像是要先像这样削掉白色的部分,再用背面比较细的那面将指甲表面磨光滑。
「……那是怎样,未免也太宠她了吧。」
看见这样的哥哥,绮理一脸无趣地嘟喽道。她双手抱胸,侧身瞪着仿佛仆人般细心照料沙绫的想太。
「喂,你!」
想太闻声抬头,但绮理注视的对象并非哥哥,而是沙绫。
「……呼?」
「呼什么呼啊,明明年纪就比绮理大,还想要装可爱吗?」
将视线从电视上移开的沙绫,一脸茫然地看向盛怒的绮理。
「我才不管你是有多夸张的大小姐,但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吧?既然如此,若你想使唤哥哥,就必须遵守三堂家的规定才行!」
「那、那个使唤哥哥是什么意思——」
「被使唤的人给我闭嘴!」
绮理严厉地打断了想太的话。
「……听好啰?首先是第一条,在家里想使唤哥哥时,必须先征得绮理的同意。」
「为什么?」
沙绫天真无邪地反问。面对这理所当然的疑问,就连想太本人也很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我告诉你,因为哥哥不是你的仆人,而是绮理的仆人啊!」
「咦?」
「哥哥,我不是叫你闭嘴了吗?第二条规则!」
无视想太的疑惑,绮理伸出食指与中指继续说明。
「关于能命令哥哥的内容,只限于自己办不到的事情!不可以任性喔!」
「……例如呢?」
「这个嘛,好比说……」
想太还来不及为这正经的内容松一口气,琦理马上就以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说道:
「深夜突然想喝可乐的时候!刚好家里的可乐都没了!虽然不去外面买不行,但女孩子晚上出门又太危险了!就是要像这种时候!」
「喂,那才叫做滥用哥哥……」
「请你好好遵守这两条规则,安全并正确地使唤哥哥!」
「哦。」
沙绫点头,用跟之前一样少根筋的方式回答。
让人联想到前途多难这句成语、波澜不断的日子,就这样揭开了序幕。
☆
「喂,沙绫!快点去洗脸换制服啦!」
隔天,三堂家从早上开始就吵吵闹闹。直到预定出发时刻十五分前,平常不习惯自己起床的沙绫都还理所当然似的在睡觉。且叫醒这位妹妹后,想太还得趁整理行装跟制作便当的空档督促她准备。
「哥哥,帮我穿衣服。」
「啊啊?我不是已经帮你把裙钩扣好了,剩下你自己一个人……喂?」
想太一回头,便发现她居然上半身全裸地背对这里。仔细一看,虽然她已经穿上了胸罩,但背后的扣子似乎还没有扣好。
「要是没那个奶娘在,就连内衣都不会穿啊。」
为了尽可能保持平常心,想太在帮她扣胸罩时也不忘抱怨了几句。由于不想碰到她的肌肤,想太用力地将胸罩往后拉,然而在他放手后,布料便「啪」地一声打在沙绫背上。
「啊,对不起!」
「哥哥,又把我弄痛了……奶娘平常都会更温柔地帮我……」
「我就说对不起啦!抱歉!下次我会更温柔一点啦……」
就在想太语无伦次地道歉时,突然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凌厉的杀气。
「哥、哥?绮、理、先、去、学、校、了!」
充满威严站在那里的绮理,板起脸以清楚的发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绮、绮理,你误会了……」
绮理用力关上玄关大门,让想太也跟房子一起颤抖了起来。
「……哥哥,我背好痛,帮我摸一下……」
沙绫以天真无邪的眼神望向这里。看来照顾大小姐这件事,比想像中要来得困难。
就这样,等两人好不容易来到学校,高中部马上就开始上课了。国中直升高中的学校通常都是这样,而还无法从春假的感觉调适回来的学生们,也只能死心乖乖上课。
「香蕉、凤梨、芒果、奇异果、柳橙……」
想太独自一人在教室窗边的位子上嘟囔着。平常他总是会在桌上放满超市传单或开支表,但今天那张纸却并非如此。
「米、大豆、红豆、荞麦、小麦、鸡蛋……这样无论是日式点心还是西式点心几乎全都不行嘛。」
那张纸上面的标题是「沙绫的食物过敏清单」。是昨天晚上北鸟家传真过来的东西。
——根据推测,沙绫至少对五十种以上的食物过敏。若有必要,我们这边能准备不包含过敏食材的餐点送过去,请问你意下如何?
——不用了。我会负责做饭。
——很辛苦喔?
——不过用餐是沟通的基本。所以我想让她吃我这个家人做的东西。
——……我知道了。不过还请你千万要多注意使用的食材。
在接那通电话时,想太并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至少他当时并不认为会有人连米跟小麦这些被当成主食的食物都不能吃。
不过既然都已经夸下了那样的海口,事到如今想太也说不出请他们送沙绫专用的餐点过来这种丢脸的话。
昨天沙绫的晚餐真的是惨不忍睹。居然让她吃了大量高丽菜加小黄瓜配胡椒盐、这种仿佛给草食动物吃的餐点。虽然沙绫似乎因为觉得庶民做的即兴沙拉很稀奇而吃得颇为开心,但想太还是觉得再怎么样应该都还有更好的做法。
这样下去不行。所以今天必须事先将禁止食材记入脑中,在考虑这些因素的状况下拟定菜单跟购物才行。幸好今天附近的丸富超市有每月一次的特卖。
说到买东西……
「未实那家伙,还在生气吗……」
在发生昨天那件事后,想太都还没跟她说上话。而在今天早上的晨练后勉强于上课铃响前进入教室的未实,也没像平常那样喊着「阿想」走来这里,就直接回到自己的位子。
「还是先跟她道歉好了……」
这样下去,无论是下次休息时间还是下下次的休息时间,没朋友的想太都只能一个人度过。
昨天真是抱歉。这是卫生纸的钱。
想太用写了这些字的笔记纸包住零钱并仔细折好。然后他突然停下了动作。
(这个,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不晓得是否每个没朋友的怕生者都能体会这种感觉,但总之想太并不擅长请隔壁的人帮忙传纸条给朋友。因为想也知道那么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坐在隔壁的女孩子一定会用恐惧的眼神看向想太,缩着肩膀以仿佛在拆炸弹般的动作将纸条传给下一个人吧。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景象。
「……啧。」
想太忍不住咋了一下舌。隔壁的女同学因此看向想太。然而当他反射性地回视对方,跟他对上眼的女同学便以泫然欲泣的表情嘴唇颤抖地说了声「对不起」。
「……啊?」
在出声的瞬间,想太就知道这下糟了。自己的表情原本就很冷淡,若像这样板起脸追问,只会让别人以为自己是想找麻烦吧。
不出所料,隔壁的女同学已经完全不敢跟想太对上目光,只是持续低着头发抖。由于这样下去她实在是太可怜了,因此想太迫不得已只好重新将脸转回正面。
(我又做出让大家对我的误会加深的事情了……)
此外,这下想将纸条传给未实又变得更加困难了。在想太看着摺好的笔记纸烦恼该如何是好的这几分钟内,他完全听不进去上课的内容。
就在想太下定决心,并握紧手上的纸条时——
「不好意思,三堂同学……」
便因为
听见有人呼唤而看向隔壁,刚才那位女同学,正以仿佛要对蛮横领主上缴年贡的农民般颤抖着双手,打算将某样东西交给他。
「?」
对方伸出的手掌上轻轻地掉了一个物体下来。那是被折过的便条纸。由于上面用未实的字写了「给三堂同学」这几个字,因此想太决定先打开来看看再说。
昨天真是对不起,原谅我吧!
下次也让我看无码的书吧★未实
想太一抬起头,便发现坐在斜前方位子的未实也跟着回过头看向这边。她一跟想太对上视线,便用手掌在脸前比了一个「对不起」的姿势。
「未实……」
松了一口气的想太,将自己准备的纸条朝她扔了过去。装了零钱的纸条在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后,被未实用双手准确地接住。当场确认了纸条内容的未实,笑着用食指跟大拇指比出一个圆。从她把手掌朝向这边来看,那应该并非指钱,而是OK的手势。
(太好了……)
能够解开这个疙瘩,让想太打从心底感到松了口气。不过这也只持续了短暂的时间。原本一脸微笑望着想太的未实,表情突然变得充满惊讶。
「……嗯?」
就在想太好奇到底发生什么事时,未实维持惊讶的表情用食指指向某样东西。她正指着想太旁边,也就是窗户的方向。跟着往旁边望去的想太,感受到一股仿佛心脏被人用冷水泼洒般的冲击。
「唔喔喔!」
由于惊讶过度,使他发出的惨叫声比想像中要来得低沉。然而即使如此,那个音量还是足以吸引教室内众人的目光,让所有人的视线都一口气集中到窗边。接着,大家都露出跟未实和想太一样的表情。
(北、北岛沙绫?)
某人大喊道。
没错。他没道理看错,位于窗外的正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财阀千金,北岛沙绫那过于可爱的脸庞。若这间教室在一楼,那比起惊讶,众人或许会先感到兴奋也不一定。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里是三楼啊。
「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想太忍不住忘我地起身打开窗户,然后便发现了其中的把戏。
「喔?」
沙绫正在爬树。想太等人所在的1-F教室位于校舍角落,因此从后院延伸过来的树木,也大大地朝窗户的方向扩张。而沙绫不知为何正穿着体育用的T恤与运动短裤,跨坐在其中距离教室最近的大树枝干上。
「这样很危险吧!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因为这里看得见想太。」
虽然沙绫稍微缩了一下脖子,但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犯错。由于想太昨晚曾经告诉她「就算在学校遇到,也不可以叫我『哥哥』喔」,因此关于称呼她倒是有好好注意。
「看得见我,你啊……」
从窗户探出身子的想太,因为看见一群穿着体操服、看似国中生的人在正门前的跑道跑步而恍然大悟。他们应该正在上体育课吧。由于沙绫是利用北鸟家派来的车上学,因此这是两人在玄关道别后相隔数小时的会面。
「……有什么事吗?」
想太小声询问,沙绫也压低音量细语道:
「哥哥,一起吃午餐吧。」
「咦……?」
「就约昨天我从树上掉下来的地方,好吗?」
说完后,沙绫便以被长长睫毛包围的大眼睛紧盯着想太。
「喔……我知道了。」
想太不自觉地点头后,沙绫把头压低,从只有想太看得见的角度用手在额头上轻轻敬了一个礼。想太一面目送沙绫快速爬下树后往跑道方向跑去的背影,一面想起她昨天最后看的电视节目是跟警察有关的喜剧。然后他缓缓关上窗户,战战兢兢地转回教室。
教室内一片沉静。想太因为没人向他搭话而默默地回到座位坐好,但周围的视线还是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那、那么,接下来翻开教科书第十页。」
看起来个性稳重的现代国文女教师,缩着身子翻开教科书。
(拜托,谁来问我一些问题吧……)
结果想太的愿望没能如愿,教室就这样在异样的气氛中开始重新上课。
「……刚才那是怎样?他好像跟那位大小姐用眼神在沟通耶。」
「该不会是私底下跟北岛财阀做了什么交易吧?例如保镳之类的?」
「咦,他是那么危险的家伙吗?」
「至少不是普通的不良少年吧。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
明明听得见大家在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愿意正面跟他搭话,这实在是令人心酸。然而即使面临这种悲惨的情形,休息时间到了之后还是有些许的救赎。
「阿想!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未实一脸兴奋地跑到了想太的桌子旁边。
「你是指哪件事?」
尽管想太试着装傻,但这招对未实根本就不管用。
「阿想,你认识那女孩吗?你们刚才说了什么啊?」
「不、不是啦。我只是觉得危险,所以提醒了她一下而已。人家可是北岛家的大小姐耶,就算彼此不认识,还是会担心对方发生什么意外吧。」
「……说得也是。嗯……」
然而这位青梅竹马似乎是从想太的样子察觉到了什么,一脸无法释怀地抱胸思索。
「如果有什么烦恼,要来找我商量喔。虽然因为我是笨蛋,所以或许脑袋不太可靠,但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喔。」
对未实的回答感到愧疚的想太,暧昧地点头。
(不过,我不能说啊……)
这个秘密并没有轻松到能随便让其他人背负。想太在心里下定决心,无论对方是多么亲密的朋友,都要将现在的状况保密。
「喂,三堂。一起吃饭吧!」
午休时间一到,隔壁教室的好友便前来拜访。打从国一同班以来,就一直是想太在麓风唯一「男性」友人的庵观罗夏姬,就此登场。
「啊,抱歉,夏姬。」
「嗯,怎么了?」
夏姬以美少女般的外表仰望想太。长及腰际、带有粉红色泽的双马尾随着从窗户吹进来的风摆动,制服的裙摆则是在大腿附近摇曳。他的身高跟以国三女生来说算偏矮的沙绫差不多。虽然令人印象深刻的嘶哑嗓音跟女性相比有点低,但还是让人难以想像是男性的声音。
「我今天有点事,没办法跟你一起吃饭。」
「嗯?你总算加入社团了吗?」
「不,不是那样啦……」
夏姬挑起半边眉毛,凝视着支吾其词的想太。
「……该不会是交了女朋友吧?」
「不、不是啦,笨蛋!」
然而想太慌张的样子,似乎反而让夏姬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理。
「喔~你明明说春假要忙着写投稿用的小说,却还趁机交了女朋友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就说不是那样了!」
「真过分!你明明已经有我这个女人了!」
「你是男的吧!」
「唉,反正你在肮脏的女人面前,终究依然只是一个为欲望折腰的单纯男性啊。」
「所以我不是说不是那样了吗?」
至于夏姬之所以会如此责备想太,是因为他非常讨厌女人。虽然因为本人含糊其辞而不晓得确切的理由,但想太曾经擅自妄想大概是因为他小时候曾被信徒的大姊姊们当成玩具戏弄。
没错,夏姬家是寺庙,而且上面还有五个哥哥在。打从单身时代起便想要一个女儿、却连生了五胎男孩的夏姬妈妈,将所有期待都寄托在这最后的第六个孩子身上。因此在期待落空时,曾经非常地沮丧。然而这位母亲并没有就此气馁——虽然考虑到夏姬的人生,或许她还是就此气馁会比较好也不一定——她将为了「么女」买回来的女性衣物与用品,连同一个女孩子气的名字一起毫无保留地给了夏姬。
一肩承受母亲爱情成长的夏姬,尽管对自己的存在抱持疑问,还是无法拒绝母亲送给自己的女性衣物。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也变成了他个人的兴趣,更糟糕的是从客观的角度来看,那些衣服确实也很适合生来就拥有端正五官与纤细身材的夏姬,于是一位优秀的女装男子便就此诞生了。
「……先别管这个,夏姬,你果然连高中制服都是拿到女生的啊。」
「嗯。因为她问我需不需要后,就只买了裙子给我。」
「说得也是,如果你留那个发型还穿裤子,看起来的确是有点不协调。」
即使如此,夏姬刚上国中时依然是穿男生制服。不过他马上就因为难以承受世人好奇的眼光,而养成了在上下学时穿裙子、在校内穿裤子的习惯,然后又因为渐渐觉得麻烦而变成像现在这样。在有六个学级的麓风学园当中,穿男生的衬衫跟领带搭配裙子的学生就只有夏姬一个人。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先走啰。」
「啊,我知道了,明天见啦。」
与夏姬道别后,想太便往池塘的方向前进。
「……咦?她还没
到吗?」
因为刚才与夏姬聊过天,所以想太本来以为对方已经先到了。就在他因为这么想而四处张望时,头上传来了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
「……哥哥。」
沙绫正从昨天那棵樱树上俯瞰着这里。想太一移动到树的正下方,就因为看见站在树枝上的她那既白皙又纤细的大腿,以及更白的纯白蕾丝内裤而感到心跳加速。
「喂……喂,你在干什么,快点下来啦!」
「午餐在树上吃好吗?我在之前的学校时都是这样。」
「啊?」
面对沙绫没头没脑的提案,想太皱起了眉头。
「你之前是念猴子学校吗?」
「不是,那里只有人。我只是想爬树而已。」
「我当然知道啊!」
忍不住抬头的想太,又再次因为看见裙子底下的光景而脸红。
「……好了啦,总之你快点下来!我跟你不同,没办法那么轻快地爬上去啦!」
为了掩饰动摇,想太刻意大喊出声。他原本以为既然对象是沙绫,那就算是穿小熊内裤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没想到她穿的内衣居然意外地成熟。
「……你如果平时经常爬树,就穿件运动短裤在底下啦!」
想太对总算爬下来的沙绫提出忠告,后者睁大了眼睛问道:
「运动短裤?」
「就是你刚才体育课时穿的东西!」
决定暂且坐在树根处的两人,总算能在地面上开始用餐。
「……话说你刚才上课时那样做很危险耶。你该不会忘了你跟祖母约好,在学校不能跟我接触了吧?」
在想太的提醒之下,沙绫边打开自己便当盒的盖子边点头回答:
「我不会再犯了。可是,因为中午没人能陪我一起吃午餐。」
「毕竟你才刚转学过来,所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快点交个能陪你一起在树上吃饭的朋友吧。」
说完后,想太想起沙绫昨天说过的话。
——没有。我从来没交过朋友。
(这么说来,她在之前的学校应该也是一个人吧。就连午餐也是一个人在树上……)
若是男生倒也还好,不过沙绫一个女孩子,居然过了整整两年那种生活。
「……喂,你在之前的学校过得怎么样?」
沙绫看了一眼自己只有苹果的便当盒,然后抬起头来。由于她主张在之前的学校时午餐也都只有带苹果,因此想太削了两颗苹果放进去给她当午餐。
「你每次都在树上吃苹果,难道都没被人说什么闲话吗?」
「有喔。大家都叫我『魔女』。」
「魔女?那应该是绰号吧。我不是指这个,难道老师都没在管……」
说到这里,想太突然感到有些介意。即使是朋友众多又个性开朗的孩子,若被人取了有点奇怪的绰号还是会让人感到在意。更何况是像沙绫这种跟周围没什么互动的女孩,居然被取了那种名字,那该不会已经接近是在欺负她了吧。
想太之所以会这么想,是来自于某个过去跟青梅竹马有关的经验。
「……老师,并没有特别管我。」
沙绫继续说道,因此想太在吃便当的同时,也将注意力转回对话的内容。
「还真是间自由的学校呢。你以前是念哪里啊?」
「凤宝正女学院。」
「咦,真的假的?那不是一间专门给千金小姐就读的学校吗?就是都内那间以高学费跟严厉校规出名的女校吧?」
「因为奶奶捐了很多钱给学校。」
「喔……」
结果重点还是在钱啊,想太对世间的惯例感到厌烦。
「……不过既然如此,那你在那边应该过得很舒适才对吧。为什么要转学啊?」
「舒适?」
「就是很舒服的意思。」
虽然在昨天对话时就已经发现了,但以国三学生而言,沙绫的日语程度还有待加强。尤其是连简单的复合词都像现在这样了,想必同学跟她说话时应该累积了不少压力吧。感觉这应该也是沙绫不擅长与人沟通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样的她,昨天却突然说出那种深奥的话……)
就在想太心想对方真是个神秘的女孩时,沙绫突然开口说道:
「……『你是弯曲的树干』。」
「咦?」
「『若让弯曲的树干跟其他树碰在一起,后者迟早有一天也会跟着扭曲。』」
「……老师这样对你说吗?」
想太因为沙绫的语气听起来是在引用别人的话而开口询问,但她却静静摇头。
「不是老师。」
「那是你祖母吗?」
「奶奶不会对我说那种话。」
「那到底是谁?」
想太因为觉得那并不像是同学会用的语气而试着问道,但沙绫并没有回答。相对地,她以有些寂寞的表情抬起头,凝视延伸到正上方的树枝。
「……明明弯曲的树干才比较好爬呢。」
温暖的春风将周围的叶子吹得沙沙作响。想太凝视着池面的涟漪,试着转移话题。
「对了,现在几点了?你下一堂课是在理科教室吧。还是早点过去比较好喔。」
这里平常很少人经过,而且也看不见位于校舍正面的时钟。正当想太打算拿出手机确认时间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金属声。
「才十二点半。」
沙绫看向自己的掌心。一条长长的金属锁链从她的手背垂下。她手上握的,正是想太昨天在浴室捡到的那只银色怀表。
「……话说回来,那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你是昨天在浴室时从我这里拿回去的吧。趁我跌倒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回收。」
「……嗯,很重要。」
沙绫如此回答,并仿佛要抱紧怀表似的将它抵在胸前。
「这只表是从我出生到这个世上的那天起开始动起来的。我有生以来的所有时间,都是跟布理吉塔一起走过的。」
「布理吉塔?是那只表的品牌名吗?」
「不对,是这孩子的名字。」
沙绫闭上眼睛,紧紧抱着怀表。
「这是已经去世的爷爷,为了我而特别制作的怀表。布理吉塔是我跟爷爷之间的羁绊,同时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朋友……吗?」
不但替怀表取名字,还将它当成朋友,客观来看应该是个没常识的孩子吧。然而在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后,想太不知为何并不这么认为。
「……你跟祖父以前感情很好吗?」
「嗯。」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是政子小姐的丈夫,想必应该是位绅士吧。」
「……我不知道。关于他生前的脸,我只看过照片。」
「咦?」
就在想太心想这怎么能算是「感情好」时,沙绫自己开始解释了起来。
「爷爷一直到病情变严重为止都有写信给我。像是我的生日、圣诞节、有特别事情的日子,或是因为天空很蓝而心情愉快的日子。」
「真是不辞辛劳呢……不是用电子邮件,而是亲手写信吗?」
「虽然爷爷写的字很难懂,但都是我最喜欢的日语。」
沙绫边点头边接着说道。
「……好了,快吃苹果吧。要是再悠闲下去就来不及啰。」
一旦对话暂时告一个段落后,不知为何对是否该继续这个话题感到犹豫的想太,决定继续催促沙绫。沙绫小心翼翼地将布理吉塔放回裙子口袋,重新将手伸向便当盒。
「……怎么了?」
想太因为发现沙绫停下了动作,而出声询问。
「这是什么?」
她用叉子叉起来观察的物体,是在已经切好的苹果中唯一还留着皮的那块。
「啊啊,那是兔子苹果。」
「兔子?」
「没人削给你吃过吗?既然是装在便当里的苹果,一般都会那样做吧。」
「哇喔……」
沙绫佩服地惊叹道,然后频频地注视那块苹果。想太原本以为她会直接吃那块苹果,但沙绫却将它放回了便当盒,重新用叉子叉了另一块苹果开始吃了起来。
(唉,反正帮她做便当的应该也是那些佣人吧,那也难怪她会不知道。)
「不过你每天中午都吃苹果,难道不会腻吗?」
被问到的沙绫一面发出清脆的啃咬声,一面看向想太。塞在嘴巴里的苹果让她的脸颊稍微鼓了起来,这点也十分惹人怜爱。
「以你的身分,只要拜托佣人一下,他们应该什么都会做给你吃吧。」
此时沙绫突然停止咀嚼。
「……他们什么都不会帮我做。因为我不能吃的东西很多,而且奶奶说如果不是经过计算的菜单,摄取的营养就会不均衡。所以无论早餐还是晚餐,通常都是固定那几道料理。」
「该不会那就是他们所谓不包含过敏食材的餐点吧?」
沙绫点头。
「跟那些餐点相比,就算会有点腻,我还是喜欢苹果。」
清脆的咀嚼声再度响起,沙绫又重新叉了一块新的苹果。
☆
「……我回来了!」
「喔,绮理,你回来啦。」
当天放学后,想太在客厅的暖炉桌里用传单背面拟订今天的暂定开支表,接着从玄关的方向便传来了绮理的声音。至于沙绫则是在他旁边喝茶,观赏重播的电视剧。
「你回来得真晚。国中部这星期不是只有上午的课吗?」
从时钟来看,现在已经过了六点。且外面天色已暗,这让保护过度的哥哥感到有些在意。
「……妈妈呢?」
绮理在瞄了一眼客厅后,便因为看见沙绫的身影而板起脸来。
「还没回来。话说绮理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啊?该不会是跟坏朋友跑去闹区玩……」
「啊?那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拖到这么晚?若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应该可以说给哥哥听吧。」
绮理虽然稍微思考了一下,但还是不甘不愿地开口说道:
「……我去参观社团活动了。因为一直看到他们练习结束,所以才拖到这么晚。」
「社团……是行进乐队社吗?」
绮理点头回应想太的问题。绮理在国小时也是参加行进乐队社。她曾在六年级时当上社长并担任指挥,想太一直都以这个尽管年幼,但依然威风凛凛地领导乐队的妹妹为傲。
「原来如此。这应该没什么好隐瞒的吧。」
「那表示我可以参加啰?」
绮理将视线移向想太正在斤斤计较地规划的暂定开支表。
「当然可以啦。那又不是什么得花大钱的社团。」
「那为什么哥哥都不加入社团呢?麓风不是也有像是创作文艺社之类的社团吗?你难道都不会想参加吗?」
「嗯……毕竟我又不是想要跟大家一起快乐地创作。」
「不过让大家看自己的作品并征求意见,对投稿也有帮助不是吗?至今你都只有拿给未实姊看过吧。」
「你不是也有帮我看吗?」
「绮理又不懂写给男生看的小说。我想未实姊应该也是如此。」
想太因为被人戳到痛处而沉默不语。
「顺便跟你说一声,你能不能适可而止,别在染那头愚蠢的金发了?我从小学开始就一直觉得很丢脸耶。今天行进乐队社的学长姊也问我是不是『那个不良少年三堂的妹妹』。如果你是想受欢迎,那样只会有反效果喔。」
「唔……」
「还有另一件事,哥哥,樱饼呢?」
「啊……!」
「你果然忘记了对吧?毕竟你从昨天开始就忙着照顾那位大小姐对吧?」
绮理的话里处处带刺。
「绮理就算吃外面卖的也没关系喔。反正我原本就是因为你充满干劲地说『我来做给你吃』,所以才勉强等你的。」
「对不起,绮理,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吃,我可以先做麻糟的部分……」
「不用了啦!难道哥哥的喜悦不就是看见妹妹高兴的表情吗?」
这绝非绮理的傲慢,而是想太平常就对她挂在嘴边的话。
「……或者你只是想换一个新的『妹妹』,若是如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我才没有……」
「哼!」
绮理以不悦的表情用力哼了一声后,便迳自上了二楼。
「唉……这年纪的女孩真难相处……」
心情上变得跟到了在意老人臭年龄的父亲一样的想太,耸耸肩重新转向开支表。然后因为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所以他考虑先去烧洗澡水跟准备晚餐。
「……对了,沙绫。把便当盒给我。」
「啊?」
「如果不先洗过一次,明天就不能再用了。」
或许是理解了状况,沙绫走出客厅到隔壁的房间。位于客厅隔壁与母亲寝室对面的房间,原本是父亲的书房。想太昨天才急忙把那间在父亲去世后几乎被当成仓库的地方,整理成沙绫的房间。虽然光是送来的沙绫个人物品,就几乎堆满了整个房间。
「……哦!」
沙绫回来后,就将便当盒交给开始在厨房洗东西的想太。
「谢啦。」
想太收下便当盒后,突然发现有些不对。盒子里居然传出东西滚动的声音。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留了一块兔子苹果。
「……怎么,结果你没吃啊。你不喜欢皮吗?」
「呼?嗯嗯嗯。」
沙绫摇头否认。
「因为这样很浪费,所以下次要好好吃掉喔。」
「啊!」
就在想太打算把苹果丢进流理台的瞬间,沙绫夸张地大喊出声。
「不可以丢掉!」
「放了一天连颜色都变了,我劝你还是别吃比较好喔。毕竟你是个大小姐啊。」
「不行!那明明是我的兔子!」
「就算你说不行,这里面有装厨余处理器,所以很危险耶!」
想太抓住沙绫的手腕,阻止她将手伸进流理台里的滤网。
「兔子……」
最后或许是因为放弃了,沙绫放松身体停止抵抗,并露出了难得的沮丧表情。
「……你该不会,是因为削成了兔子形状所以才没吃吧?」
「要是吃了兔子就会不见。那样太可怜了。」
「你如果不吃,它就会像这样被丢掉。对食物而言,你觉得哪一边比较可怜?所以还是吃掉比较好吧?」
面对想太的诱导询问,沙绫默默地点头。
「……可是,那是哥哥特地为我做的兔子。」
「虽然是我做的没错,但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啦。既然你那么喜欢兔子,那我明天就帮你把全部都削成兔子吧。」
「咦?」
沙绫吓了一跳似的猛然抬头。
「可以做一堆兔子出来吗?」
「可以啊。兔子也好,章鱼小香肠也好,就算你想吃有画脸的蛋包饭,我也都能帮你做。」
「章鱼?」
「……嗯,蛋包饭应该是不行吧。至于小香肠……我再查查看好了。」
「章鱼!」
沙绫宝石般的眼睛闪闪发光,长长的睫毛也仿佛发出眨眼声般的上下移动。微微发红的脸颊,则是散发出宛如新鲜桃子般的美丽光泽。
明明住在那种豪宅,又有那么多佣人伺候。然而即使如此,却没有半个大人想到帮这女孩把苹果削成兔子,而且她居然还因为这种五秒就能完成的手工,就珍惜到舍不得吃的程度。
思及此处,想太突然有种想尽情抱紧这个美少女的冲动。
(不行,那样太糟糕了……)
妹妹。这女孩是妹妹。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将她当成妹妹对待才行。
烦恼到最后,想太将手放在她头上。
「……好,那明天就做培根卷芦笋跟炖马铃薯,再配上炸茄子吧。点心就是苹果,而且全都削成兔子。」
「喔喔!」
被想太摸着头的沙绫发出欢呼。虽然在做出这个反应时,她已经恢复成原本的冷淡表情,不过想太还是产生了一股跟平常不一样的满足感。
想为这女孩做任何事。想看见这女孩高兴的表情。这的确跟他对绮理所怀抱的感情有些相似之处。
「……很好。话说你有什么喜欢的料理吗?你之前在国外都吃什么啊?」
沙绫沉默了一下,然后突然大声喊道:
「没加面包粉的詹森的诱惑(注:一种瑞典的传统料理)!」
「啊?」
「所以说,就是没加面包粉的詹森的诱惑啦!我每天都有吃。我最喜欢那个了!」
「那是什么,听起来好可怕……!是任天堂红白机时代的复活咒文吗?」
「一点都不可怕!很好吃啦!哥哥,做给我吃!」
「好好好,说一些比较现实的料理吧。」
「……那明明就很现实……」
面对完全不予理会的想太,沙绫维持面无表情的样子噘起下唇。
☆
隔天,沙绫遵守约定没再跑来想太的教室。即使如此,众人对想太的误会还是因为其他理由而加深了。
麓风学园一年级的学生人数并不多。由于是使用同一间校舍的直升学校,因此国中部跟高中部的学生偶尔也会彼此相遇。
「……你有看见吗?北鸟沙绫对三堂想太的反应。」
「她超害怕的。居然能让财阀的大小姐吓成那样,那家伙果然是狠角色!」
只要休息时间走在走廊上,就能隐约听见这些流言。
没错,沙绫对想太的态度,反而明显变得更加见外。只要在走廊上远远看见想太,沙绫就会做出无论看在谁眼里都会觉得可疑的举动。她会为了避免跟想太对上视线不断摇头,或是躲在角落等想太经过。一旦两人擦身而过,她就会以仿佛小动物般敏捷的动作往后跳一公尺以上。
「那家伙……我明明就叫她要自然一点……」
面对这比以前还要糟糕的负评,就连想太也开始
真正沮丧了起来。
「……抱歉,夏姬,我今天也不行。」
然后一到午休,想太便对提着包包来的夏姬如此说道。
「或许接下来的一段期间都没办法跟你一起吃饭了也不一定。」
这下就连夏姬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他并未多问,反而直接点头回答:
「这样啊,我知道了。唉,只要去社团教室,应该会有其他人在吧。」
夏姬跟想太一样因为特殊的容貌而没有其他亲密的朋友。尽管想太因此感到愧疚,但还是更挂念沙绫昨天寂寞的样子,所以才想至少要跟她一起吃个便当。
(总不能三个人一起吃吧……)
想太与沙绫的关系必须严格保密。原本应该连中午一起吃饭都算是违反规则。考虑到这点,想太今天便跟沙绫改约在池畔树林的角落,坐在距离正门较远的草丛旁边。
「……你做得太过火了啦。要是太回避我,反而会显得更不自然吧。」
用餐时,想太一面仔细注意周围的气息,一面向沙绫抱怨。
「因为……」
「听好啰,若事情再被闹得更大,我们之后就不能一起吃午餐啰!」
「我不要那样!」
「那就尽量表现得自然一点吧。再来就是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努力用功。」
沙绫咬着汤匙,一脸认真地点头。
「……说到用功,星期天你的家教老师会来吧。」
跟政子约定的内容中还有这么一项,那就是每周最少要保留三小时,让沙绫专属的家庭教师来上课。
「那老师是教国语的吧。帮你上课的一直都是同一位老师吗?」
「嗯,打从我回日本以来,甜心一直都是我的国语老师。」
「甜心?跟奶娘是不同人吗?」
「甜心是绰号,所以不一样啦!」
原来是绰号啊——尽管想太心里觉得可疑,但等星期天一到,他马上就知道了这绰号的由来。
「……你那个叫甜心的老师,好俛是个比想像中还要对时间不严谨的人耶?」
在星期天上午的客厅,沙绫摇头回答想太的问题。
「甜心除非遇到电车意外,否则从来没迟到过。」
「那应该快到了吧……」
距离约好的十点已经过了十五分钟。绮理去参加已经入社的行进乐队社迎新,母亲则是为了补充平常不足的睡眠而仍窝在寝室里。
「……话说回来,沙绫,你也差不多该去换衣服了吧。你才刚睡醒而已,这副打扮对老师太失礼了吧。」
沙绫正穿着连身睡衣窝在暖炉桌里。在那件看起来价格不菲、以多层淡紫色蕾丝装饰的连身裙衬托之下,就算说现在的她美如天使也绝不夸张。
「甜心不会在意啦!就算不行,她也会帮我换~」
「你在说什么啊,别连换个衣服都要麻烦老师啦。快点……」
就在这时候,响起了一阵门铃声。
「……来了!」
「抱歉,我迟到了,我是城宫茜子。」
想太拿起对讲机后,便听见一道稳重、优雅的女性声音。
「啊,是甜心!」
在一旁侧耳倾听的沙绫似乎也听见了,于是便快步跑向玄关。
「啊,喂!别突然跑去玄关开门啦……」
「甜心是认识的人!你之前只说『不认识的人来家里时』不能跑出去。」
「你就只有这种事记得特别清楚。」
「甜心!」
沙绫用力地打开大门。
「……你好啊,沙绫小姐。好一阵子没见了呢,呜呼呼。」
以甜腻声音打招呼的,是一位身材性感的美女。奶茶色调的长发搭配大大的眼睛与眼角的痣,让人十分印象深刻。虽说是现年二十一岁的大学四年级生,但要不是她穿了白衬衫配窄裙这种成熟的服装,看起来倒还有点像是十几岁的年轻人。
「你好,请进……」
紧张地招呼茜子进门的想太,在看见从她后面探出头来的人物后,便瞬间僵住了。
「未、未实!」
「咦!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见穿着连身睡衣的沙绫,穿着社团运动服的未实顿时惊讶的合不拢嘴。
「因为我迷路了,所以才请走在路上的这位小姐带我来这里。毕竟这一带的房子都长得一样呢。」
茜子悠哉地说明,她交互看向想太与未实后,有些困扰地对沙绫笑道:
「哎呀?该不会,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事情就是这样,未实。」
之后过了十分钟。在丢出「这样下去根本就没心情去社团」这句话后,未实也跟着进了三堂家,目前包含茜子在内的四人正一起在暖炉桌相视而坐。
「不好意思,居然瞒着你。不过我也是有我的考量。」
想太认为既然都已经被看见穿睡衣的沙绫了,那么就算隐瞒实情也只会让对方胡乱猜测。于是想太省略了接吻的部分,简单扼要地说明入学典礼之后发生的事情。
「……我应该说过有什么烦恼都能告诉我吧?真希望你能早点找我商量呢。」
「对不起,不过,那个……」
想太抬起头后,便发现未实正笑着看向这边。
「真是的,早点告诉我嘛!阿想真的是比海坊主还要见外!」
「……真要说的话,海坊主应该比较接近潮水味(注:海坊主是一种栖息在海里的妖怪,而日文的见外「水臭い」与潮水味「潮臭い」写法相似)吧。」
看见未实似乎愿意原谅自己,想太放心地吐槽。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啦!我会尽力帮你!而且还是奋不顾身喔!」
「奋不顾身?」
「就是不顾对自己有没有利益,尽全力帮助对方的意思啦,沙绫小姐。」
「我就知道未实大概会这么说,对不起啦。」
「拔刀斋?」
「那又是不同的奋不顾身了,沙绫小姐。你有在这个家里看过动画重播吗?」
「……你知道就好!」
「风林火山?」
「那跟奋不顾身无关,是信玄的军旗啦。时代剧?沙绫小姐真是的,已经完全变成电视儿童了呢。」
「谢谢你,未实。」
虽然参杂了多余的对话,但想太跟未实总算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差不多可以开始上课了吧?」
「啊,是的!不好意思,拜托你了。」
想太慌张地点头,并起身准备去泡茶。茜子见状便眯细了眼睛。
「……太好了,沙绫小姐。你看起来好像真的多了个哥哥呢。」
「嗯。想太是我的哥哥、兄长兼代官大人。」
「咦,等等,阿想!代官大人是什么意思?」
「喂,沙绫,别讲多余的话啦!」
总之,客厅里充满了和乐融融的气氛。沙绫不太亲近想太的母亲跟妹妹。想太原本以为她是怕生,但说到这点,想太跟她也同样只认识几天而已。姑且不论敌视沙绫的妹妹,虽然母亲在家里醒着的时候对沙绫总是毕恭毕敬,但她看起来还是没对母亲打开心房。
然而在看见她将茜子当成姊姊般仰慕的样子后,想太开始觉得她跟母亲与妹妹之间的隔阂迟早也会消除。
(因为成为我的妹妹,就等于是成为绮理的姊姊,跟妈妈的女儿啊。)
若不这样,就无法教她什么叫真正的「家人」。
「好了,沙绫小姐。你先去换衣服吧。」
就在想太思考这些事情时,茜子如此说道。
「去拿你的洋装过来吧。那副打扮根本就不适合念书。」
「哦!」
沙绫跑向走廊,未实也跟着起身准备告辞。
「你接下来要去参加社团活动吗?现在才过去会不会迟到啊?」
「不会,没关系!星期天早上的个人练习原本就不是强制参加。」
「未实小姐,谢谢你帮我带路。」
「哪里!啊,话说为什么沙绫会叫茜子小姐『甜心』呢?」
对这点在意得不得了的未实与想太,向露出优雅微笑的茜子提出疑问。
「啊啊,那是我从高中时代开始的绰号。」
「绰号?」
此时,沙绫抱着自己的洋装回到了客厅。
「甜心,我拿来了。」
「好好好,那我来帮你换吧……」
想太看见了。茜子说完话准备起身时,脚不小心绊到了暖炉桌的电源线。
「危、危险……」
「呀!」
不出所料,茜子因为绊到脚而失去了平衡。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她在往前跌倒的同时,用右手抓住窗帘,并将左手放在电视上。虽然找到了支撑物,但由于那两样东西距离都很远,因此便形成了胸部向前挺、双手大大向外张开的状态。随之而来的冲击,以及原本就极为丰满的胸部所产生的压力,终于让拚命支撑的衬衫钮扣面临极限,从中央开始一口气弹飞了两三个钮
扣。
「呀啊!」
承载了丰满果实的粉红色胸罩外露,让茜子连忙放开双手抱紧胸部。于是失去支撑的身体再度往前倾,她也跟着单脚往前踏了一大步。最后停下来的姿势,正好就像是在做阿基里斯腱的伸展运动。
劈哩!
布料破裂的声音响彻整个客厅。窄裙原本的设计就不适合将脚张得那么开。因此面对这出乎意料的粗暴动作,无法承受的窄裙一面发出惨叫,一面开了一道高及臀部的临时衩口。
「讨厌啦!」
茜子露出同样是粉红色的内裤,同时娇媚地跌倒在地。
「……甜心也要换衣服吗?」
在安静下来的客厅内,沙绫将自己拿过来的衣服递给茜子。看来这种事并非初次发生,因此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甜心的注意力是三万喔。」
「……沙绫小姐,你的发音错啰。」
「她是想说注意力散漫吗?」
「我还以为是某个弗〇沙大人呢。(注:卡通「新七龙珠」里的大反派。」
无论如何,想太大概知道茜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高中园游会开角色扮演咖啡厅时,不知为何就只有我接连弄破了身上穿的衣服……从那天开始,大家都称呼我为『甜心』。」
「原来如此!是指会可爱地变身的那位甜心(注:暗指动画《甜心战士》)啊。」
未实佩服地说道。
在那之后,茜子向沙绫借衣服,用三堂家的裁缝机补好了自己的衣服。至于站在一旁的想太,则是因为眼睛尝到甜头而暗自在心里比了一个小小的胜利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