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悲想共鸣 第四章「悲想叫鸣」

1

清晨五点。

天结宫广大的用地内,弥漫著稀薄晨霭的时刻。

『呀呼——久违的阳光!是太阳先生哦!』

「安静点,伊莉斯。太吵的话会被发现的。」

双手按住胸前不断闪动的机械水晶,榭尔提斯连忙躲进仓库的阴暗处。

……这时候被人看见就前功尽弃了。

出发前往生态保育区的当日。

集合地点据说就在室外训练场尽头的机库后方。

「好,现在没人。」

『我们愈来愈像小偷了呢。』

看准那栋有著白色外墙及巨大卷门的显眼建筑物,他在草皮地上小跑步直奔而去。

当初与黄金交手时,曾经在这里借过一台高机动性的电动车,而本次应该会使用承载多人的运输车。

「这个……谁叫地点要选在这里呢。」

『还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哦。大概还没人过来吧。』

绕过机库的卷门,沿著外墙来前往后门处。走出转角的瞬间——

「好慢。」

头戴机械帽的华宫就站在那里。

「……你来得真早。」

「是你动作太慢了。威尔还比我早十五分钟过来,莫妮卡则是提早了一个小时。」

她身后是一名板著脸孔的青年,距离稍远处还站著另一名绑起樱花色长发的少女。

「哟。」

「啊,早……早安,威尔。」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候,榭尔提斯迟疑了一下才做出反应。这样一来,原先构思好的对话内容都必须作废了。

「…………」

唯独部队长一人默默注视这边。尽管她的目光确实投向这里,但眼眸中却读不出任何的情绪。

「咦……那个,莫妮卡,我……」

「都到齐了吧。尤美黛教官在机库里等我们,走吧。」

「啊!等等————」

还来不及伸出手,她便已经先转过身去。

……莫妮卡。

那以往娇小柔弱,却给人一种坚强印象的背影,如今变得无比渺小,彷佛身处在寒冷中瑟缩颤抖一般。看上去…………

……她在哭吗?

就如同一面照出她心底深处的镜子。

第三〇〇〇型装甲车。承载人数十一人,最大马力一千两百希尔。采用完全排除四轮传动的浮游滑行式,是一种在未铺设道路的偏僻地带也能稳定行驶的运输车。

……好像在冰上滑过的感觉。

……真的没有一丝震动。

「据说这是配备了最新机体控制装置的测试车。」

开口的是坐在对面的华宫。她坐在与前方驾驶席隔开的座位之一,直直注视著这边。

「你今天很安分呢。」

「咦……啊,不,这个……」

『因为之前和异篇卿交手时受伤了。大概还没完全康复吧。』

机械水晶的插嘴,从未像现在这样令人万分感激。

——气氛好沉重。

坐上运输车已经两个小时,直到华宫开口前,完全没有任何人出声甚至于深呼吸。

……不过,我还是必须说出来。

必须先向这三名队友传达自己的想法。

「那个……」

毫无回应。即便如此,还是能看见华宫点头,以及威尔稍稍抬起脸的动作。

「…………对不起,真的给大家造成了许多的麻烦。」

在寂静所支配的空间里,榭尔提斯重重地低下头去。

「正如你们所听到的,空白(伊格尼德)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曾经是錬护士阶级,还有坠入秽歌之庭的事情都是事实。」

「这我已经告诉过大家了。」

华宫脱下巨大的机械帽。

「当异篇卿和你之间的对话在塔内播放时,我就觉得再隐瞒下去也只会造成反效果。特别是关于你身上的魔笛。」

「……是吗。不过,这样一来——」

撇开知道自己身怀魔笛的华宫不谈,莫妮卡和威尔两人必定是在了解自己有魔笛的情况下,仍然选择参与这次的任务。

「……谢谢你们。」

「慢死了——」

坐在华宫左侧,依然板著一张脸的威尔,这时翘起二郎腿来。

「不管有什么原因,总之你给队上制造麻烦,好歹也要先道歉一声吧?是男人就不要废话,总之低头赔罪就对了。要是连个屁都没放,本来还打算教训你一下的……不过,这次就算你勉强过关了。」

「咦——?」

『真是不坦率呢。好可爱的性格。』

「什么?你……你们干嘛笑眯眯的?」

『好了好了,总之榭尔提斯已经正式向大家道过歉,差不多该确认一下本次的巡逻任务了吧?目的地的危险性,可能高于以往任何一次任务哦。』

「没错。」

车内的角落,独自一人待在座椅边缘的少女低声念道。

「莫妮卡,不要坐得那么远,过来这边吧?」

「……我坐这里就好。」

部队长向招手的华宫摇摇头。

「很遗憾,我在巫女见习生时代也没去过费伦的棘林……仓促间收集资料,也只知道要做好御寒措施而已。」

「那就不用担心了。总之严寒的天候才是最大的问题。纵然有雪崩和飞雪,不过基本上都是寒冷造成的问题。」

若不小心深呼吸,肺部的空气便会冻结。在严寒地带消耗体力甚钜,有时甚至冷得睡不著。以上这些都是经验之谈。

「哦——这么说,你有巡逻过的经验?」

「……刚升上錬护士时曾经去过一次。」

对于华宫的问题,榭尔提斯自嘲地笑了笑。

「嗯,不过知道怎么应付就很有收获了。对不对,莫妮卡?」

「……嗯嗯,知道这点就放心了。」

点点头,部队长再度缩在车体角落。她紧闭嘴巴保持沉默,像雕像般动也不动。

……莫妮卡。

……就连刚才,也不曾和我四目相交。

就在暗中观察部队长身分的少女时,一股忽然袭来的冷意让背部肌肉收缩。

『气温突然变冷了呢。』

「……还早得很,费伦的棘林可不只这种温度。」

呼出白色的热气。

抓紧单薄的仪礼服,榭尔提斯轻轻抖了身子。

天结宫二十二层,塔内医院。

护理师抱著堆积如山的病历跑过眼前后,一名中年医师则苦著一张脸在通道上来来去去。透过窗户观看这一切————

「…………」

保持仰躺的姿势,病床上的雷奥微微睁开一只眼睛。

——劈啪。

呼吸稍微一用力,左肩至左腹侧一带便传来剧痛。

「唔……!」

……才刚想深呼吸,便得到这种结果。

伤口缠上好几层绷带,其下方同样也贴上无数块消毒用纱布。至于更下方——数个小时前刚缝合完毕的伤口,如今仍在渗出鲜血。

『异篇卿第一位,「白银」阿尔玛迪。用我的剑来领教你的本事。』

…………我——

…………竟然输了吗?

大剑被毁,整个人庄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巫女更是被掳走。

「…………春蕾……对不起,我————」

按耐不住持续涌上的情绪,他只能用尽全力咬紧牙根。并非熊熊的怒火,而是另一种冰冷的激情……那无疑是针对自己的愤怒感情。

「……我……」

——喀擦。

忽然间,电子锁控制的房门毫无预警地开启。

「哎呀。」

「……碧欧……拉?」

「真是抱歉,雷奥先生。想不到您已经清醒了。」

碧欧拉·诺瓦——身穿套头斗蓬式法衣的巫女。

尽管有著与春蕾相近的身高和瘦小体型,以及远远望去会被误认为小孩子的容貌,但她却是名符其实的巫女第三位,也是千年狮荷恩的姊姊。

「碧欧拉……我……」

「啊啊,不必勉强开口说话。放轻松,我说个几句就回去了。」

巫女搬来一张折叠椅。在雷奥默默的注视之下,她选择坐在病床的头部位置旁。

「首先……嗯,您平安能无事,大家实在松了一口气。梅玫儿小姐好像已经来过一趟了吧?优米小姐和朋友说完话之后应该也会过来。所以,我是专程来带这个给您的。」

「?」

她握住这一侧的手,往掌中递来一样东西。手心的触感小而冰冷,质地又坚硬……

「是紫水晶的原石。保佑你早日康复的护身符。」

碧欧拉笑容满面地说道。无论对象是谁,她总是习惯将自己喜欢的石头送给他人。尽管十分明白这是她的兴趣,但自己对石头或宝石等物都不感兴趣,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也送给荷恩同样的东西。刚才去探望那孩子,恢复的情况似

乎很顺利。我也放心了。」

放心了。了解碧欧拉的这句话是发自于真心,雷奥更是倍感痛苦。

放心了。太好了。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

…………我——

……我真的配得上这些话吗?

「您在想春蕾小姐的事情吧?」

碧欧拉的脸上带著静谧的笑容。

「哎呀,您正在想我怎么会知道对吧?雷奥先生,您是千年狮当中最藏不住心事的人。只要看著您的眼神,就可以充分交流了。」

两手放在腿上,静静坐著的巫女。

——难怪,就连荷恩也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身高与春蕾相仿,那可爱的脸庞若说仅有十五岁,或许也有人会相信。然而,其不成比例的沉著举止和说话语气,却给人一种近似被拥抱的安心感。

「春蕾小姐似乎一直都在祈祷,希望雷奥先生您平安无事呢。」

没错,梅玫儿也是这么告诉自己。

不顾自身疲劳,依旧用远视寻找河岸的每一吋土地…………在将我的位置通知给巫女见习生之后,便被人掳走了。

「关于春蕾小姐被绑架一事,塔内高层也伤透脑筋,好像决定先把事情压下来再说。就因为这样,梅玫儿小姐表示将暂缓做出结论。所谓的暂缓,是等到雷奥先生您的伤势痊愈后。」

……这是——

……要让我来做结论?

「不过并不会持续太久。因此,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就是请您早日康复。直到您可以自己站起来,自己开口说话为止。」

没有时间了。

包括自己,还是春蕾都是。

「为了不影响您休息,我差不多也该告辞了……有时间的话,我会再过来的。」

不待回应,碧欧拉径自站起,转过身去。

「失陪了。」

「………………」

目送离去的娇小背影后,雷奥望著天花板好一阵子。

……春蕾。再等等,再多忍耐一下。

……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的。

「我要……变得更强。」

轻声的宣言,透入房内的空气之中。

2

费伦的棘林。

被苍蓝的飞雪及纯白积雪所覆盖,辽阔的浮游大陆上屈指可数的酷寒之地。

「……等……等一下……这……这是在整人……吧……」

才踏出车外一步,嘴唇冻成紫色的威尔立刻折回车内。想实验一下不穿仪礼服会有多冷,其结果便是如此。

「冷死我了!怎么回事,才出去一下就冻伤了!」

「所以才说这里很冷。所谓费伦的『棘』林,可不是凭空得名的。」

这么回答的华宫,除了穿上厚厚的耐寒仪礼服,还细心地裹了一条围巾。

「并非森林里长有荆棘,而是极寒之地让人冷得就像全身被针刺一样疼痛,所以才叫『棘』林哦。」

「……可恶,好歹先说一声啊。」

「刚才说了,不过某人正在呼呼大睡。」

莫妮卡同样戴上防寒手套。她从腰际拔出十字棍,确认透过手套抓握的触感。

「嗯,动作比想像中还要灵活。不愧是华宫极力推荐的防寒手套。」

「手套是使用会吸收湿气并发热的纤维制成。对了,莫妮卡,昨天给你的那个也穿上了吗?一样很暖和哦。」

「那个?」

「就是和手套一起给你的保温毛线内裤……」

「笨……笨蛋笨蛋笨蛋!不……不要说出来!这是部队长的命令!」

莫妮卡急忙摀住华宫的嘴巴。

「真是的,到底怎么了?明明昨天收下时还那么高兴。」

「这……这个……咳咳,总之我们出发吧。」

莫妮卡背起大型背包。

「啊,等等,莫妮卡!那里面放了通信机,是最重的一个,乾脆换我来背——」

「目的地是据点的小屋,一路上要提高警觉。」

「…………啊。」

伸出的手只抓住空气。

对这边的呼唤毫无反应,莫妮卡径自走了出去,背上同时背著最重的一个背包。

……莫妮卡她没听见吗?

……我的音量应该和平时一样才对。

『榭尔提斯,我们走吧。』

「……嗯。」

在机械水晶的催促下,榭尔提斯也扛起行李,追上走在第三顺位的华宫。从座位后方的车门向外踏出一步——

——呼出的热气,直接在空中化为蓝色的冰粒。

飕…………

挟带著雪花吹上脸颊的旋风。堪称小规模飞雪的白色冷风自眼前吹过后,全身顿时感到体温下降,汗毛竖起。

「好痛!」

他下意识这么脱口而出。

……炼护士的时候,明明早已体会过这种冷死人的感觉了。

……看来这里的寒冷,果真超越了人类所能生存的极限。

覆盖薄薄一层冰的灰色大地。

天空不见一片云彩,光线却显得昏暗,下方则是针叶树林零星生长的平原无尽延伸的光景。看不到任何疑似生物的踪影。

『雪狼和冰鸟,是这个平原上常见的两种害兽。不仅袭击人类,似乎还会盯上人类所携带的食物呢。请多加小心。』

「雪狼应该是成群结队行动吧?」

走在前方的华宫缓缓侧脸问道。

『正确。是一只母狼带头,其他公狼跟随在后的狩猎形态。最多会有将近十只的群体。』

「被偷袭就麻烦了呢。多留意一下周遭的动静好了。」

说毕,少女继续快步移动。其步伐轻盈自在,实在不像身处严寒地带的感觉。

「咦,华宫你不冷吗?」

「这个问题真是奇怪。我怎么可能不觉得冷呢。」

戴著机械帽的华宫再度转头。

「可是……」

「和你们相比,我的御寒能力比较强。仅此而已。」

刷——她脱下厚重的机械帽。

略微凌乱的深绿色头发及令人爱怜的面孔。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则是那对象徵尼尔之民的尖耳朵……

「你们看?这样了解了吧?」

华宫指著被温暖毛发覆盖的耳朵,脸上露出微笑。

『啊——原来如此。尼尔之民原本就生存在寒冷的地区呢。为了能在风雪当中听清楚声音,于是耳朵就进化成这个样子。难怪这么习惯寒冷的天气。』

「哦——对了华宫,可以让我摸一下耳朵吗?啊,真的好暖和。」

「等等……啊……啊哈哈!别……别这样!好……好痒!」

耳朵一抖,华宫整个人向后退去。

「……唉,白白浪费了体力。对了,先回归正题。我听说费伦的棘林是大雪纷飞的地区哦?不过现在虽然狂风中挟带雪花,地面却几乎没有积雪。」

「再走一段路就会看到了。」

华宫诧异地望著脚下。对此,榭尔提斯伸手指向队伍的行进方向。不同于此处仅覆盖著一层薄冰,对面是如假包换的冰雪世界。

「……进入那里的森林后,才是真正危险的地区。」

寂静再度降临。

众人在没有道路的广大平原上前进,一边戒备著周遭的状况。队伍的顺序为莫妮卡、威尔、第三个是华宫以及最后的榭尔提斯。这样的队形,在平时的训练中可说是再普通不过——

……莫妮卡脚下不时会被绊住。

……从背后看去,肩膀的起伏也很剧烈。

这是第一次来到生态保育区的紧张感,再加上大量消耗体力的严寒地带所导致。不仅如此,这里只是进入费伦的棘林之前的平原。进入森林后,还有更严酷的巡逻任务在等著。

「进森林前先休息一下吧。」

望著覆盖白雪的针叶树林,莫妮卡停下来这么说道。

「比我想像得……还要累人……」

她累得将背包直接丢在地上,选择最近的一棵针叶树靠著背部。

「莫妮卡,最好不要在树底下休息哦。你看,树上积了很多雪,万一掉下来被压到的话,就真的爬不起来了。」

「是……是吗。知道了,华宫。」

部队长连忙起身,离开大树下方。

「……话说回来,这么冷的天气会消耗不少热量呢。才走没几步就用掉大部分的体力,肚子似乎也会饿得很快。」

华宫找了块岩石坐下,这么叹息道。尽管一边喝著加了大量砂糖的热茶,仍觉得不满足。

「哎呀。」

这时——她瞥见一旁威尔的动作,双眼立刻睁大。

「威……威尔……你……你吃的是什么东西?」

「啊啊?看也知道,这是行军用的巧克力和棉花糖。不然饿著肚子要怎么行动。」

「…………」

「你那是什么眼神?」

「……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吃一个……」

华宫抬起视线,动作忸怩地恳求道。

然而——

「休想。要怪就怪你自己,连雪山里巡逻要带些什么都没查清楚。」

「~~~~!什……什么!我都这么装可爱拜托你了!」

「哈!你这小鬼!本大爷会被你这种低级的戏码所骗吗?」

「……唔!真是屈辱…………我懂了,你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把糖果分给我吧?」

「那还用说。」

威尔有恃无恐地笑了一声。华宫见状,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开始翻找自己的背包。

「好吧。既然如此,就用我苦思出来的新技术自己夺取。」

「哦,想用抢的吗?」

「哼,现在后悔已经太迟了————来,看看这个吧。」

取出东西后,华宫将其高高举起。

「白痴,那种发箍……那对兽耳怎么回事?」

「哼哼,只要戴上这个好东西,就可以瞬间化身为小猫。看到你最喜欢的小猫乞讨巧克力,相信你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吧。」

像配戴发箍一样,少女迅速戴上兽耳。

「不过,这其实只是我带来的防寒用具,用来代替附有耳罩的帽子。怎么样,很合适吧?」

『哎呀,真可爱。华宫长得一副小巧的娃娃脸,眼睛又大,看起来真的很像小猫呢。』

「——都听到了吧。感想如何,威尔?」

「哈!无聊透顶。不过是戴上那种玩意儿,我怎么可能——」

「喵?」

「~~~~唔唔唔!」

华宫发出撒娇般的猫叫,威尔听了顿时脸色大变,整个人向后退去。

「哼哼,看来好像非常有效呢。」

「……唔!可恶……只是声音和外表看起来有点相似罢了…………!」

「快点快点,你心爱的小猫正饿著肚子哦。赶快把巧克力和棉花糖交出来喵。」

刚才向上仰望的可爱眼神已经消失,头戴猫耳发箍的华宫目光凶恶地逼近威尔。

「你……你这混帐……太卑鄙了……」

「喵?」

「~~~~唔唔!」

在远处眺望著这一切——

「……大家好像都不怎么紧张呢。」

榭尔提斯拿起饮料瓶饮用,有些沮丧地说道。

『是吗?像这样和乐融融的不是很好?』

「是这样吗?」

……也罢。这么有精神的话,途中应该不至于累垮才对。

「喂,有个问题。」

被夺去巧克力和棉花糖的威尔一脸不悦地走来,手中还拿著一张放大列印的地图。

「线路真的就跟上面一样吧?」

『没错没错!我也会一边确认,所以不用担心哦。眼前这座森林就是费伦的棘林,只要沿著开辟出来的小径一路前进,应该就能抵达小屋。』

「啧,这么说来,大家都要走在雪地里了。」

用力捏著手中的地图,威尔叹气道,

「平原还不要紧,森林里都是那些野兽走的路,我们进去真的没问题?」

「重点就在这里。我也好奇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费伦的棘林似乎和平原上的生态系统完全不一样。」

将飘浮的机械珠叫来,华宫继续说了下去:

「共通的生物只有雪狼一种。其他还有会散布有害孢子的冰茸,以及全身长四公尺,以凶暴著名的北极棕熊。特别是北极棕熊,会攻击所有看上的猎物哦。」

「……麻烦死了。」

「另外,尽管在费伦的棘林内几乎未曾有过目击报告————」

说到这里,华宫忽然闭上嘴巴。

「喂,是什么东西?别卖关子了。」

「就是这个哦。」

华宫触碰机械珠,其表面随即呈现立体影像。

『这是——』

「!」

一只有著蓝色鳞片的巨龙。但翅膀已经退化,取而代之的是躯干上如巨木般沉重的四肢。

其中最大的特徵,便是由三颗蛇头构成的头部。

「伴随暴风雪一并出现,又一并消失的幻兽『水龙』……它脱皮的痕迹,最初正是在费伦的棘林被人发现的。」

「……这种东西,教官根本没提醒过。」

莫妮卡表情茫然地念道。相较之下,操作机械珠的华宫仍平静地点点头:

「是的。毕竟只是发现脱下的外皮而已。从几乎完整的外皮大小推断,全长有十公尺左右吧。在那之后,就不曾再发现过实体,甚至是脚印或脱皮的痕迹了。」

「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清楚。实际上又是如何呢。」

华宫意有所指地回头。

「榭尔提斯,你当时有没有特别提高警戒之类的措施?」

「……该怎么说,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吧。」

若有水龙的情报,自己应该会记忆深刻才是,但事实上却毫无印象。从这点来看,当初参加炼护士的巡逻任务时,或许还未掌握水龙的消息。

「我当时只是接获幽幻种逃来这里的情报。之后就是组织讨伐队,并没有将什么水龙的事情放在心上。」

「嗯,也就是说,必须留意更有可能出现的敌人吗。北极棕熊比水龙更容易碰上,而幽幻种又比北极棕熊更需要注意。莫妮卡,你身为部队长怎么看?」

「就朝这个方向加强戒备吧。换成熟悉的敌人,我也比较好拟定战略。」

部队长点头同意。彷佛在提醒休息时间的结束,她将背包扛起————剎那间,整个纤瘦的身躯往一旁大大倾斜。

「莫妮卡?」

抢在榭尔提斯伸出手前,刚好站在一旁的威尔早已经扶住她的身体。

「哟咻。」

「……抱……抱歉。」

「真是的。好了,那个背包给我。」

「咦?」

「谁叫你才刚休息完,又是气喘吁吁的。那个装了通信机的背包最重,就跟我的交换。」

少女还来不及回答,威尔便直接动手抢过背包,然后递出原本背在自己身上的行李。

「好啦,主将,还有什么意见吗?」

「……啊,不,没什么。麻烦你了。」

换上威尔的行李,步伐变得轻盈许多的少女带头开始出发。

「啊,威尔!」

「嗯?」

拉住准备跟上去的青年,榭尔提斯说道:

「……谢谢你。我正有同样的打算。」

「别说了。」

这位队友回过头,拋出这么一句话。那异常平静却又充满紧张的语气,很难想像是出自威尔的口中。

「跟这座森林一样。」

「……咦?」

「整个都冻住了。就好像躲起来冬眠,根本不见踪影。」

喃喃自语的威尔转过身去。

这些话……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榭尔提斯只能默默地背起行李。

啪……劈啪…………

背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是树上掉落的积雪呢。华宫刚才说得没错,站在针叶树林下太危险了。』

「毕竟光重量就吃不消了。」

刷——在充斥雪地行走声的树海里,榭尔提斯呼出一口气来。地图上标示的道路已经被积雪完全覆盖。对照标高图及周边图后,众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开阔一点的地方强行通过。

当然,有时也会经过树木丛生地带的正下方。

「最坏的情况,就看落雪砸下时能够以多快的速度救援。」

四人一列。每人的距离按平时为两公尺,如今则拉长为三公尺。

……这种距离下,应该不至于所有人一起被落雪击中。

……之后就只能祈祷不要真的出意外。

队伍前头和最后方的距离将近有十公尺,很难观察莫妮卡的状况如何。走在不知何时会遇上大型肉食兽的兽径前头,还要顶著风雪持续前进,累积的疲劳应该相当惊人。

「……像这样子……果然很累呢。」

背著背包,整个人弯成弓字形的华宫说道。

「毕竟过去只有正护士或炼护士的选拔队才会被派来这里。」

「我……今天第一次觉得,就这样一辈子当候补生也不错……呼……呼……明明都那么习惯走在雪地上了。」

拖住脚步的积雪,以及不容众人深呼吸的严寒空气。在大脑得不到充分氧气的情况下,持续劳动身体。就连相当习惯寒冷的华宫都这么累,莫妮卡和威尔两人就可想而知了。

「华宫,你转告一下莫妮卡,建议她多休息吧。」

「……我非常同意。」

华宫加快脚步追上威尔。听完华宫的传话后,威尔同样走到莫妮卡身旁说了几句——

「————」

莫妮卡默默举起手来,然后指著一行人的前方。

『她说了解了。』

「既然指著前方,应该是再往前一段路才休息的意思吧。你撑得住吗,华宫?」

「应……应该可以。」

重新背好深深勒住肩膀的背包,华宫稍微加快了脚步。

众人小心翼翼地通过满是积雪的针叶树林丛生地带,就在前方可以看见阳光直接照射的开阔场所时——

「……呜!」

走在前头的莫妮卡忽然叫出声音,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种反应太不寻常了。

「莫妮卡?怎么了!」

榭尔提斯立刻拋弃背包,手握双剑剑柄跑了过去。

「唔!」

莫妮卡缓缓后退,榭尔提斯与其互换位置,一举来到队伍的最前列——

「…………这是……?」

目睹眼前的光景,他懊恼地咬住脸颊内侧。

体积无比庞大的「某物」穿过积雪的森林,并大肆破坏的痕迹。

巨大的针叶树林像火柴棒一般被轻易推倒,地面的积雪被挖起,露出茶色的地表。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巨大物体爬行过的痕迹。

「……包括树木和地面,好像都被啃食过的感觉呢。你们看,树干上方就彷佛被咬掉一半,整个不见了。」

「该不会是魔笛吧。」

前方数百公尺范围的积雪消失,露出下方赤裸裸的地表。若是会产生高热的魔笛,的确可以让大量的积雪消失,不过——

「不。」

走到地表暴露的地点,榭尔提斯在堪称大地伤痕的凹陷部分伸出手指摸了摸。

……不是魔笛。这种手法看上去更加粗暴。

……就连那些倒下的树木,也感觉不出魔笛特有的腐蚀作用。

『似乎不是幽幻种呢。』

「我也这么认为。是更粗暴庞大的某种生物。而且还是最近留下的痕迹。」

树干上的伤痕还很新。并非一个月前或是一周前,而是发生在这几天,或者更有可能是数个小时之前。

「难道是……刚刚提到的幻兽……」

华宫的低喃,并没有获得任何回应。每个人的脑中都顿时闪过「那个」的身影,却迟迟不愿开口挑明。

「好啦,现在怎么办,主将?要在这里慢慢休息吗?」

「……遇到这种事情,整个人都忘记疲劳了。」

莫妮卡向威尔耸耸肩膀,这么苦笑道。

「大概再两个小时就能抵达据点。我们一路上可以放慢脚步。至于现场照片就发回司令部,等待教官他们的判断。」

「我没意见。」

华宫举手,榭尔提斯与威尔互看一眼后也点头同意。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走吧。」

说毕,莫妮卡立刻转身。然而,其转换态度之迅速,反而透露出一丝的不自然……

……莫妮卡?

……她的脸色看上去似乎很差。

「伊莉斯,帮我留意一下莫妮卡的状况。我这边也会多加注意的。」

『嗯?』

「……看她似乎很勉强自己的样子。」

按捺住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榭尔提斯动身追上前方的三人。

不久,当纯白的雪原染上夕阳色时——

『哇啊,好显眼的建筑物!』

面对这栋漆成亮橘色的三层楼圆柱形建筑,机械水晶首先出声欢呼。

「在积雪覆盖的针叶树林中,视野非常恶劣。这种做法就和攀登雪山的登山者使用橘色帐棚一样的道理吧。」

「总之先进去看看。里面应该有上一批巡逻班留下的资料。」

榭尔提斯在入口出示员章,解除门锁。

打开的瞬间,门后的照明自动亮起,走道深处的空调也发出运转声。

「这里是会议空间吗?」

穿过走道,立刻是一个宽广的房间。

此处似乎就相当于整个建筑物的主楼层。中央处摆放一张桌子,墙上嵌入巨大的萤幕,就连折叠椅也整齐地靠在房间角落。

「哼,有照明和暖气,还挺不错的嘛。不过没牵电线是怎么做到的?」

「应该是使用了蓄电池。另外,屋顶大概也装有太阳能电池吧。可能还利用这里的狂风进行风力发电,作为备用的电力来源。」

望著入口处的电表,华宫即刻回答。

「电池的电量几乎全满呢。太好了。浪费电力虽然不好,但至少可以用电磁炉做一些热呼呼的食物。怎么样?这里好像可以煮饭哦?」

「……你这家伙——别一直拉我的袖子啊。」

扛著背包的威尔盘起双手:

「喂,主将。要休息、报告还是巡逻,赶快决定一下吧。」

「…………」

「嗯?喂,怎么回事?不要发呆啊。」

「啊……嗯嗯。那么你们三人就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建筑物的内部。」

将脱下的围巾和手套摆在桌上,一身轻装的莫妮卡往楼梯方向走去。

「等等,莫妮卡。」

对著那背影,榭尔提斯发出今天不知是第几次的呼唤。

「做什么?」

樱花色长发的少女并未回头。

「要巡视内部的话,让我来就行了。莫妮卡你……刚才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在这里和大家一起休息……」

「这是部队长的工作。」

「可是——」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谢谢你,我没事的。」

「…………好吧。」

伸出的手扑了个空。就是这种感觉。

一旦莫妮卡回答「这是部队长的命令」或「不关你的事」,自己或许会忍不住出言反驳她。但在这样的觉悟下,得到的却是一句「谢谢你」,已经让人无心再多说了。

……不过,也对。

……从巫女见习生时代,莫妮卡就对这种事情相当敏锐。

『莫妮卡前辈?是莫妮卡前辈吧!是……是我!我是碧雅!』

『碧雅……碧雅娜利斯·希莉?』

『哇哇,真的是莫妮卡前辈!真不敢相信,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见面!』

不仅是优米。当初讨伐S向量第八类时与荷恩一起前往大盐湖,在那里遇见了和她十分亲昵的后辈。具备原是竞争对手的巫女见习生也愿意敞开心胸的聪颖,以及为他人著想的关怀。这便是莫妮卡这名少女。

……当初愿意和我参加双人组战斗的,也是莫妮卡。

……我想说些什么,她自然轻易就能猜到。

「随她去吧。」

威尔用几乎细不可闻的音量说道。

「是她自愿的,说得再多也只会吵架。」

「不过——」

「既然你坐不住,就过来帮我准备晚餐吧。走啰。」

不待回应,威尔便往莫妮卡的反方向走去。

「莫妮卡的身体状况的确很让人担心呢。」

「……华宫。」

「好好,我知道了。」

华宫带著机械珠,追上莫妮卡的脚步。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如果只是有些不舒服,吃完饭睡一觉后就会恢复了。』

「……疲劳这种东西,往往会在夜里一口气爆发。」

榭尔提斯目送著华宫离去,丝毫未察觉自己正紧咬著嘴唇。

3

事先放在冷冻包装里,新鲜的鲑鱼奶油浓汤。

加了海藻及香菇的健康沙拉,并淋上特制的生姜酱汁。

烤成金黄色的厚片土司涂上奶油,依个人喜好还可添加蜂蜜。

点心则是使用了大量水果乾的巧克力蛋糕,再挤上一团生奶油。

「…………这是什么?」

面对满桌可媲美餐厅的丰盛菜肴,榭尔提斯不禁叹息道。

「真的是用小屋里的储备粮食做的?」

「你这家伙不是也帮忙了?」

「我只负责切菜而已。」

利用原先就有的低筋面粉加上当作战备粮食的巧克力,制成了巧克力蛋糕。而水果乾本来也打算直接食用,根本不曾想到要充当蛋糕的材料。至于沙拉的酱汁也有储备,但为了在冷天里暖暖身子,便使用生姜从无到有生出一道力作。

「榭尔提斯……我……肚子太饿,胃都开始痛了。」

甚至就连华宫,早已经手握刀叉趴在桌上待命了。

「怎么啦,我们那个主将还没好吗?」

围裙打扮的威尔不禁皱眉。

「……真慢。」

向天结宫做完定期回报后,莫妮卡表示要在晚餐前整理一下纪录,但突然就没了音讯。

「……我……我想连盘子都一起吃下去了。莫妮卡……快点。」

「不然我去看看好了。」

就在这时,通往二楼的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抱歉,我来晚了。」

莫妮卡低头致歉。她依旧穿著仪礼服,但榭尔提斯却发现上面有著不自然的细小皱折。

……站著或是坐著都不至于产生那样的皱痕。

……只有躺在床上翻身时才会造成。

是刚才小睡了一下吗?若是如此,理应会换上睡衣或者休闲服才是。莫非已经累得没有力气更衣了?

「终于来了吗。慢死了——餐点都快冷掉啦。」

「…………」

「喂?干嘛一直站著,赶快入座。」

「……对不起…………那个,我没有食欲。请你们用完餐后完后把我的份放在冰箱里。」

低著头,垂下浏海的莫妮卡。保持站立姿势的她,双腿不断颤抖著——

「喂,主将?我看你脸色真的很糟啊。」

「我……只是觉得有点发冷…………刚才吃过感冒药了…………再小睡一下……应该……就可以痊愈。」

彷佛每说出一个字都痛苦万分,其表情显得相当难受。

「……华宫……抱歉,轮到我值夜时……麻烦叫我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上下抖动的膝盖及大幅弓曲的背部,或许是呼吸不顺导致的症状,怎么看也无法独自爬上楼梯。

「莫妮卡,我送你上去吧。这样走楼梯很危险。」

「不,不用了……我一个人没问题。」

「骗人!这样不行哦。你的状况怎么看都不好,脸色也很苍白,万一上楼时踩空就糟了。」

「……没问题的。」

「怎么可能没问题——」

「我说了没问题!」

叫声撼动整个小屋。

使劲喊出的声音是那么微弱,咆哮听来彷佛哭声——就是这么样的一种吶喊。

「…………啊……」

少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对……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问题。请你们不要管我。」

她抓住扶手,一步步走上楼梯。众人都默不作声,只能眼睁睁看著莫妮卡的背影消失在二楼的房间里。

呼呜呜呜呜呜……呼呼……呼呜呜呜。

狂风吹进费伦的棘林,发出近似野兽吼叫的声响。

『榭尔提斯。』

昏暗的房间里,响起机械水晶的低语。

『榭尔提斯,起床了。凌晨一点五十分,距离两点换班还有十分钟。』

「……嗯。」

爬出紧紧裹住身体的厚毛毯,榭尔提斯从床上跳下,舒展全身。

『看你的样子,大概都没睡吧。』

「是啊。」

他戴上微微闪动的机械水晶,呼出一口气来。

——白色的雾气。

空调完全启动的小屋内,仍旧无法摆脱寒冷。这种深夜,实在令人不敢想像外头有多冷。

『最好带一件防寒衣过去哦。』

「我知道。」

围上配发的白色围巾,将手套塞进口袋后,榭尔提斯来到房间外,循著微弱的紧急照明灯在黑漆漆的走道上一路前进。

飕……

「外面风好大。」

『风雪交加呢。明天巡逻前必须帮小屋铲雪了。』

「希望窗户不要被吹破就好。」

炼护士时期被派来此地时,窗户破洞吹进来的冷风差点将自己冻死。这段记忆依然犹新。

「华宫,玻璃窗都还好吧?」

「……要是破掉,我早就大声呼救了。」

一楼,主楼层里。

在中央处,一名紧紧裹著外套的少女回头。她的嘴唇冻成紫色,两手捧著的大马克杯也早已冷掉,看不出一丝的热气。

「呼——总算熬到换班的时候。」

「辛苦了。」

拉过华宫身旁的椅子,榭尔提斯坐了下来。

「有交接事项吗?」

「基本上没有。我好几次把风声听成野兽在叫,不断起来查看……结果根本不是什么害兽。除此之外就是对抗寒冷了。建议你准备一下热牛奶或是热茶。」

「嗯,我会泡一堆茶来提神的。」

生态保育区的巡逻任务,最困难的时段就在于深夜。

队员大部分都已经入睡,无人知道何时会出现害兽或幽幻种。这时候采取应对措施的速度,将会决定整个部队的命运。

「是到六点对吧。华宫你等一下就先去休息。」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手抱著脱下的机械帽,正准备走过榭尔提斯身旁时——

「……真的可以吗?」

少女忽然停下脚步。

「什么事?」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全部交给你负责没问题吗?莫妮卡的那两小时,我想应该由我们三人平均分担才对。」

「——不。」

面对华宫投来的视线,他以微笑回应。

「我以前来过这里,已经很习惯了…………这么说你肯相信吗?」

「完全不信。」

少女一脸正经地摇摇头。

「你对莫妮卡……虽然还不到罪恶感的程度,但多少感到自己必须负起责任。这点谁都看得出来。」

「……」

「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的八个小时,以四个人分配就是每人两小时,但你却主动要替身体不舒服的莫妮卡值夜共计四小时。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算一部分吧。」

手肘抵在桌面,榭尔提斯茫然地望向天花板。

「莫妮卡的状况一直都很差吗?」

「不知道。你可能也从尤美黛教官那里听说了,她之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无计可施——华宫这么耸了耸肩膀。

「我怀疑和精神不济有关。她好像一直因为你的事情而睡不著。像这次的身体不适,或许是在这种状态下不小心著凉所致。不过这只是猜测,你并没有必要感到愧疚哦。」

「嗯。」

「哎呀,真想不到。我还以为你会迟疑一下的。」

「与其说愧疚,其实我努力不朝这个方面去想。当然,我很希望和莫妮卡说话,但如果在这之前就被压力击垮,那就毫无意义了。」

……对吧,伊格尼德。

……这正是你的目的吧?

若是在这里屈服于压力,就完全正中空白(伊格尼德)的下怀。包括在天结宫努力试图解救自己的优米和艾莉亚等人,她们的努力也会化为泡影。

「……说得也是。既然如此,我似乎也不用操心了。」

「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话是这么说,这几天已经很麻烦你们了。」

「当作欠一次人情吧。哪天中午请吃一顿大餐就算扯平。」

带著机械珠,华宫转过身去。注视著对方放轻脚步走上二楼————榭尔提斯独自一人坐在寂静的空间里。

『你在想春蕾的事?』

「嗯……还有其他事情。」

『……情报真是错综复杂。』

在出发前,自己曾拜托尤美黛教官提醒春蕾和优米。对方当时罕见地皱起眉头,面带苦色地这么告知。

——春蕾大人,正是被你口中所说的异篇卿抓走的。

接著,她还一并透露身受重伤的雷奥被顺利营救一事。

『你拜托传话的那个尼丝卡西亚,我会去问问。现在你必须将全部精神放在巡逻任务上……别忘了,这个任务是为了制造将你逐出塔内的藉口。千万不要出纰漏了。』

……既然春蕾被抓,恐怕目前就在那座浮游岛上了。

……明知危险,依然要前往营救。或者——

『大概会暂时先观望吧。毕竟在千年狮的帮助下,依然无法攻破那个要塞。就算是梅玫儿,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做出结论。』

「——或许吧。」

即便担心春蕾的安危,被高层拘捕的自己却根本无力帮忙。如今只能按照尤美黛教官所说,确实地完成这个任务。在几近拷问的监视之下,绝对不可以放过哪怕是亿分之一逆转局势的可能性…………

……而且,尤美黛教官也说了,这次的任务是最后的机会。

……能否让濒临崩溃的莫妮卡振作起来,就全看这次了。

寂静。

在空气也冻结的无声世界里,榭尔提斯手捧冒热气的马克杯,开始集中精神。这么做是为了感应害兽接近的气息,以及幽幻种令人心生寒意的特有预兆。

……咚……咚。

楼梯传来有人下楼的声响。

「华宫?忘记拿东西了吗?」

从椅子上站起,转过身去,赫然见到身穿睡衣的樱花色————

「……莫妮卡。」

「……啊…………」

将平时绑在身后的头发解开的少女。湿润发热的眼神、红通的脸颊,以及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的双肩,看上去都一目了然。

「啊……我…………我只是…………下来喝水的。」

「——那就喝这个吧。」

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榭尔提斯指著装有热开水的茶壶。虽然比刚装入时冷了一些,但还冒著些许的热气。

「光喝水太冰了。热开水比较容易入口,而且也能暖暖身子。」

「……我知道了。」

莫妮卡答应得出奇爽快,踩著踉跄的步伐走上前来。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出热水,然后整杯一饮而尽。

「需要整壶都拿去吗?」

「……再一杯就好。我带回房间里。」

说著,就要再次拿起茶壶时,她的身体

忽然开始倾斜。

「啊——」

「莫妮卡!」

会撞到地上的。在脑中这么理解之前,榭尔提斯已经绕到莫妮卡的正面将她抱住。

「………………………………………」

「……那个,你不要紧吧?」

然而,低著头的她却冒出一句话——

「你对优米也是这么好吗?」

「——莫妮卡?」

「你……你这个人,就是太过善良了。」

挣脱抱住自己的手臂,少女整个人站起。那对大大的眼眸,如宝石般带著闪亮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

「我……我真的……很想帮助你。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少女不住哽咽。

流出的泪水自脸颊滴落,在地面化为一滩积水,但悲伤的吶喊仍未停止。

「无论是秽歌之庭或魔笛的事情,只要你肯说出来,我都会一起帮你想办法的……我是那么不值得信任的女人吗?同在一个部队里……同样都是队友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声音逐渐变得微弱、沙哑。

「我……我……根本不想以这种方式知道你的秘密。」

表情像哭又像笑。

「如果你能亲口说出来,而优米也能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就算当天再怎么难过,也不至于耿耿于怀。」

「…………」

「……不,如果仅仅是这样,我顶多只会讨厌你而已。但是包括你和优米在内,我真的都很喜欢你们。」

莫妮卡用手指拭去溢出的眼泪。

「我无法讨厌你们。无论是现在,或是从今以后。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痛苦……明明是这么喜欢你和优米,我却得不到你们任何一方的信任,害怕以后也会像这样被同伴排除在外。」

「…………这个……是啊,我一直想向你道歉。」

彷佛要打破长久的寂静那样,榭尔提斯抬起脸来。

「当初没有告诉你和威尔,于是造成现在的局面……你会觉得难过也是理所当然的。」

「————」

「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说出来的秘密了。坠入秽歌之庭、身怀魔笛,以及与优米之间的关系,都被伊格尼德暴露得一清二楚……正如莫妮卡你所说,没有一个秘密是我亲口告诉你的。」

「……是吗。」

少女低著头,紧咬嘴唇。

「不,我很明白……事到如今,你不可能还剩下什么秘密刚好可以向我透露。」

没错,没有其他可以透露的秘密。口头所能传达的秘密全被伊格尼德夺去。所以——

「把手借我一下。」

「咦。.」

「握手。莫妮卡,你握握看我的手。」

愣住的莫妮卡,手被榭尔提斯抓起,然后轻轻握住。

「咦?等……等一下!这么突然做什么……」

「如果觉得会被我的魔笛污染,之后要怎么净化都无所谓。不过希望你能确定一点。那就是……我和你可以彼此触碰。」

「那又怎么样!突……突然就握住女孩子的手,根本不像你的作风!」

莫妮卡惊慌失措,发烫的脸更是通红。但她不仅没有放开手,反而主动握住——

「我已经告诉你啰。」

「……咦?」

「我和优米最后一个秘密。我被天结宫的高层视为危险人物的最大原因。」

轻轻放开手,榭尔提斯带著些许苦笑的表情这么告知。

「莫妮卡,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对优米也这么好』吧?」

「那……那是我一时冲动……」

「我没有。现在的我完全做不到。无论是这样子握手,或是像刚才倒下时抱住你那样。」

「……为什么?」

无法理解——莫妮卡一脸诧异,抬起眼睛来。

「很不可思议吗?」

「因为那个异篇卿说过……你和优米已经认识很久了不是吗?在遇见我之前,你们彼此就像一对恋人那样吧?」

「嗯,我们是认识十年的青梅竹马。」

「那么——」

『莫妮卡,请仔细想想。你应该听得懂才对哦。』

闪著微弱的红光,原先沉默的机械水晶平静地说道。口吻就像一名母亲教诲孩子那样。

『相互排斥的魔笛和沁力。过于强大的沁力和魔笛彼此接触时,所产生的极罕见物理现象。就算不曾亲眼见过,多少也有点印象吧。』

「……你是说艾尔贝特共鸣?那的确是很罕见的现象。因为从没想过会在现实中发生,所以就不去研究了。教科书的角落也只记载寥寥几句作为参……考……」

声音逐渐走调,少女的双眼也随之瞪大。

「难道你——」

「————」

「真的吗?莫非就发生在你和优米之间?」

「这样一来,我和优米就真的再也没有秘密瞒著你了。」

面对莫妮卡的问题,榭尔提斯选择沉默,然后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虽然并不能成为信任你的直接证据……但我还是选择说了。告诉你我三年前被逐出天结宫的主要原因。」

艾尔贝特共鸣。

愈是接近,相斥力就愈强的世界法则。唯独这件事,和两年前相比从未改变……包括现在,就算因此而被逐出塔内也不足为奇。

「我和优米都曾想过要将一切说出来,并不是有意要绕开你和威尔的。唯独这点,希望你能相信我。」

「…………」

少女沉默不语。

她只是望著自己的右手——刚才双方彼此触碰的部分。

「我……从来就没见过艾尔贝特共鸣。就像刚才说的,那对我而言只是存在于教科书一角的知识罢了。」

「嗯。」

「上面写著,无论多么强大的人类或幽幻种,都无法抵抗这种现象。排斥反应会迸出火花,烧灼双方,对于人类或幽幻种都相当危险。」

「是啊。」

「……很痛吗?」

「很痛。不过更有甚的,是那种苦不堪言的滋味。」

「……你真的试图抵抗了?就连你和巫女都无法抗衡吗?」

无言的回答。

榭尔提斯仅仅点了一次头。

「……是吗。」

眼眸深处浮现摇曳的感情,莫妮卡抬头望向昏暗的天花板。

「…………我…………」

在此同时,她的身体开始滑落。

「莫妮卡!」

「……………………呜……………………」

没有回应。彷佛要甩起樱花色的长发,她的双脚弯曲,缓缓地往坚硬的地板下坠。

「莫妮卡?听得见吗,莫妮卡?」

怀中的少女,身体异常柔软、轻盈。

『全身流了好多汗。大概是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使得极度衰弱的身体昏厥过去。赶快送她回寝室里。』

「我知道。」

抱起闭著双眼紧闭呼吸短促的莫妮卡,榭尔提斯跑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在抱著莫妮卡的少年上楼后。

「…………」

一楼,连接主楼层的走道阴暗处,有个屏住呼吸盘起双手的人影。站在楼下观察二楼的状况好一会后,他转身走向走道的深处。

「简直看不下去。」

呼出的气息中,挟带情绪的是愤怒,抑或是——

「每个家伙都一样……可恶,老是给我制造麻烦。」

沉著脸喃喃自语,威尔加快脚步返回自己的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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