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有几年没来到这里了。
……饱尝着艰辛。
……忍受着痛苦的修行。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深信能当上巫女,「他」也能成为专属护卫,深信这样的选择可以拯救浮游大陆。
「榭尔提斯。你的记忆和这个房间一样,依然保持冻结吗?」
脱去纯白的法衣。
空白再度换上漆黑的西装,站在原地。
两百九十一层。
皇姬和巫女用来祈祷冰结镜界的场所。
「我们在这个房间里……坠入了秽歌之庭(伊甸)哦。虽然已经过了三年……但这段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的虚像成了巫女。
你被逐出塔外,在居住区生活了两年。
然后我……我…………被塔里的人,还有被你……被全世界的人遗忘了。
只能远远看着我的虚像以巫女身份获得尊崇的模样。
只能远远看着我的虚像恋慕着你的模样。
看着看着,不禁咬紧了嘴唇。
好不甘心……眼皮不知哭肿了多少次。不知有多少不成眠的夜晚是抱着枕头度过的。
「不过,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结束,然后开始。我和你,将能够再次一起生活。」
顶着夹杂冰雪的冷风,空白一路前进。
心灵、时间甚至空间也一并冻结的神性究极结界。
当时还是巫女见习生的自己,远比任何人都更想成为巫女的我,万万想不到会有将它破坏的一天。这真是何等讽剌。
「…………」
空白两手握着一对细长双剑。
她将其中一把刺入冰之大地。
另一把则举在右手。
「碧欧拉……」
名为「乐园」的房间最深处。
一名女性在巨大的冰结晶内奉献祈祷。由于位在苍冰深处,从外表看来只能见到轮廓,但那娇小的模样却令自己相当熟悉。
「好久不见了呢?」
刚才在逃生梯遇见了荷恩。为了确认真假,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起四年前的事。
……是啊。
……那个时候我还是巫女见习生,荷恩也是炼护士。
然而在百忙之中,碧欧拉却愿意陪伴我一起用餐。身为比我资深太多的前辈,她经验丰富,处事又沉着。
真是令人怀念。但对于你而言,那也是和我的虚像一同度过的记忆。
「————」
接着——
空白将右手的剑刺入冰结晶。
「对不起。」
其尖端触及位在中心处的巫女——
叮……叮叮…………叮………………
坚硬而清脆的声响。
仿佛在溃散。
仿佛在哭泣。
包括天结宫(索菲亚)的最上层,浮游大陆全土,甚至于秽歌之庭(伊甸)的最深处,都响遍了「某物」碎裂成无数的声音。
「巫女倒下,无人可以维持结界。这样一来,结界便会自然消灭……」
撼动浮游大陆的鸣动。确认这股波动抵达天结宫(索菲亚)的最上层后,空白轻轻呼出一口气:
「好了,任务完成后必须回去才行。不过……」
她转过身。
眼前站着一名气喘吁吁的双剑使少年。
2
「……好不可思议的感觉。」
用爵士帽遮挡住眼部的异篇卿,开口第一句话便这么说道。
「电梯停止,贝多玛先生又封锁了逃生梯。应该没有人能够抵达最上层才对……尽管如此,你出现在这里,我却丝毫不会感到诧异。你每次总是这样,一定会来到我的身边。」
「空白。」
吐着浊白的热气,榭尔提斯瞪向眼前的异篇卿。
「顺便一问,你究竟是怎么上来的?」
「……有电梯。」
「我触动了安全装置,电梯正处于停止状态才是。」
「我不是搭电梯,而是用剑撬开电梯门,从里面的空洞攀爬钢缆上来。」
受挟带冰雪的冷风吹动,他慢慢走到楼层中央。
伊格尼德所站立的最深处就在眼前。
「…………」
榭尔提斯望着空白右手中的细剑。
其尖端沾有红色液体。
「不用担心,我只是稍微刺了一下肩膀而已。巫女在冰结晶里相当平安哦。没错,若仅限于巫女本人的话。」
「……我来到这里之前,感觉塔身剧烈晃动。这也是你的杰作?」
「啊啊,那个啊——」
空白指着透出巫女外型的冰结晶——
「刚才那是冰结镜界崩毁的冲击。」
「!」
「比浮游大陆更巨大的冰结晶,已经在秽歌之庭(伊甸)粉碎了哦。冲击余波传到了数千公尺高空的这个大陆上。」
「……开什么玩笑!」
他拼命按捺着一股想要挣脱自我跑上前去的冲动。
……巫女就在伊格尼德的面前。
……虽然声称没下毒手,但就等于被挟持为人质了。
万一处理不当,还不知巫女会受到何种伤害。
「你说结界崩溃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冰结镜界必须透过巫女的祈祷才能存在。既然如此,只要从外部妨碍巫女的祈祷就行了。」
「妨碍这档事,应该没那么容易办到才对。」
巫女见习生有一种名为心镇的修行。
无论受到何种疼痛或痛苦,也绝对不会放弃祈祷结界的训练。身为资深巫女,碧欧拉应该不可能因为区区肩膀受伤就中断祈祷。
要在巫女活着的情况下妨碍祈祷,可说是困难至极。
「是的。我也不认为这么简单就能妨碍成功。」
「那么——」
「如果我使用的办法不是妨碍,而是让渡呢?」
「什么?」
榭尔提斯这一次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让渡的秘传吗?就是接触在冰结晶中心处祈祷的巫女,将对方咏唱的第七天音律(索菲亚和音)和自己的第七天音律(索菲亚和音)重叠在一起。这么一来,结界的祈祷便会转移。」
「你刺那一剑的目的是为了接触冰结晶里的碧欧拉?」
「是的。因为如果不是用剑,就会被弹开。虽然我也可以自由进入结晶当中,但这么一来就会被封在里面。所以,我必须从外面接触碧欧拉才行。」
叩!
伊格尼德用拳头敲了一下透彻的结晶。
「接触碧欧拉,合唱第七天音律(索菲亚和音)之后,结界的祈祷便转移到我身上。接着只要我放弃祈祷,结界就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
「伊格尼德——!现在……现在立刻将祈祷还给碧欧拉!那不是你的东西,是守护浮游大陆的巫女们所共同拥有的。」
「此时就算归还,也无济于事了。」
「什么?」
「冰结镜界已经濒临极限了。再过几个月或是几年就注定会自然崩溃。即便我交还控制权,这点也不会改变。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一句话也无法反骇。
伊格尼德的理论……非常正确。即便自己在此夺回了控制权,也不过只是多延长几年的寿命罢了。
……可是。
就算这样,如今摧毁冰结镜界又有什么意义?这样一来,数不尽的幽幻种很快就会从秽歌之庭(伊甸)来袭。
「异篇卿究竟想要做什么?对即将耗尽寿命的结界给予致命一击,做出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好处?」
「啊啊,对了。我还没告诉你吧。」
黑衣打扮的异篇卿微微抬高爵士帽。
「没有幽幻种的浮游大陆。这就是异篇卿的最终目的。」
「那不就是冰结镜界吗?」
「请你务必理解在异篇卿的眼中,那是非常不完美的结界。或许该说是不完全神性结界,总有一天会面临崩溃的命运。异篇卿对此无法坐视不管,于是打算利用另一个结界来隔离秽歌之庭(伊甸)。」
隔离?
伊格尼德随口透露的这个字眼,在自己的脑中挥之不去。
「就是切割哦。将秽歌之庭(伊甸)放在与这个浮游大陆不同的世界里。所以这个结界被命名为重层世界『乐园幻想』。」
「……这种事办得到吗?」
「千年前,当皇姬莎拉还是纱砂·恩蒂斯·凛·克尔的那时候起,一个叫帝国司令部的权力机构就在秘密研究这种结界。这个结界的好处在于一旦发动后就会半永久性地持续发挥效果。换句话说,皇姬和巫女不必像现在这样牺牲自我,也没有护士会因为对抗幽幻种而受伤了。」
不需要皇姬或是巫女?
一旦发动就能半永久性地隔离秽歌之庭(伊甸)的结界。光听条件,的确比冰结镜界更为优秀。
「既然有如此方便的结界,为何千年前没有发动?」
「你当然会有此疑问。这是因为研究据点当时在幽幻种的攻击下被摧毁了。
结果,研究还未问世就被人遗忘,世界因皇姬而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机会。是这样没错吧?皇姬殿下。不,是纱砂·恩蒂斯·凛·克尔?」
空白的目光笔直投向另一端。榭尔提斯回头,那里就站着一名由优米搀扶的银发少女。
「我说的有错吗?」
「……从某种角度来看,的确是这样没错。」
皇姬瞪着黑衣打扮的异篇卿。
「就是这么回事了。如何?异篇卿的目的同样也是排除秽歌之庭(伊甸)。既然如此,可以交给我们来处理吗?让目前的浮游大陆就这样成为绝对没有幽幻种出没的世界。没错——乐园的完成就近在眼前了。」
脱下纯白的手套,伊格尼德伸出自己的右手。
那娇弱而纤细的手指,实在不像一个男人的手。盯着对方的指尖,榭尔提斯默默咬紧嘴唇。
「我们……可以握手言和吗?」
「……说得也是。」
其脸上露出的苦笑,反倒更近似一种自嘲。
「永远不会出现幽幻种。倘若真能够实现,就不需要巫女或护士了……我、雷奥还有其他人也不必时时备战。相较于目前的生活,相信每个人都会做出这个选择吧。」
「正是如此。那么——」
「不过,我依然选择冰结镜界。」
面对伸出右手的伊格尼德,自己也同样伸出了右手臂。
紧握着拳头。
「秽歌之庭(伊甸)的深处正逐渐产生变化。这点你应该知道吧?」
「…………」
「秽歌之庭(伊甸)正在净化中啊,伊格尼德!」
乐园幻想无法办到。
唯独冰结镜界才能够营造这样的未来。
「当切割并隔离之后,究竟有谁能够保证幽幻种不会再次出现……我很庆幸自己能坠入秽歌之庭(伊甸)。你刚才说不再有巫女牺牲或护士受伤,但你错了,伊格尼德。冰结镜界诞生后的千年以来,有许许多多的巫女和护士耗费自己的一生来保护结界。纯粹因为这么做是有意义的!在坠入秽歌之庭(伊甸)后,我才终于了解这一点。」
『————正是如此。』
胸前的机械水晶闪动道。
『秽歌之庭(伊甸)并不是消失了就好。在乐园幻想里,失去的大陆将再也回不来。』
「不是吗,伊格尼德?」
「……原来如此。」
伊格尼德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垂下肩膀。
「说得很对。你所说的这些,或许正是纱砂实行冰结镜界的理由吧。净化被魔笛污染的大陆后,成为未来的『初始的大地』。这原本才能够真正称之为乐园。」
「既然这样——」
「不过,我依然选择乐园幻想。」
响彻整个楼层的宣言。
这句话,比空白至今的任何发言都更强而有力。
「为什么!为何异篇卿……不,为何你这么执着于另一个结界!」
「我对乐园幻想丝毫不感兴趣。」
「唔!」
「我只是对于目前靠着巫女而获得短暂稳定的现状感到不满。仅仅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协助异篇卿的诸位。我真正的目的——榭尔提斯,就是你哦。我想要保护你。」
「……我?」
「为了维持冰结镜界而让某人成为皇姬,和除此之外唯一能让秽歌之庭(伊甸)消灭的第七真音律(伊甸和音)。我这么做,是确保不让你选择自我牺牲……接下来的内容,应该就不适合在你身后那两人的面前透露了吧?」
「————!」
喉陇干燥,说不出话来。
……连第七真音律(伊甸和音)的事情也知道。
……这家伙——
……究竟……是什么人?
当榭尔提斯无法前进,甚至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之际,伊格尼德面前忽然出现一道黑色的裂缝。
「没错,尽管是如此接近的场所,如此贴近的两人……我的梦想却还不能对你透露,依旧是世上最近又最遥远的梦。」
虚空破裂,其内部是漆黑的空间。
『秽歌之庭(伊甸)!纱砂,快点将那个——』
「办不到的。在冰结镜界停止的状态下,又要如何关闭这道门扉呢?」
并非伊格尼德所开启。那扇「门」,必定是建成之际就已经存在的吧。冰结镜界只是将它封闭起来罢了。
……就是那个。
……三年前,我和优米坠入的门扉。
「请放心,门不是一直开着的。它目前还保持被冰结镜界封印时的状态。就算要强行通过,也只能容纳我一个人吧。」
异篇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裂缝中。
追也追不上。当在场的所有人抱持同样的想法之际,空白的视线始终正对着榭尔提斯一人。
「再见了,榭尔提斯。我或许不会再以这副模样和你见面了。当世界成为没有幽幻种的乐园时……我必定会————」
就这样,异篇卿消失了。
消失于秽歌之庭(伊甸)。
空白坠入了秽歌之庭(伊甸)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