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歌之庭(伊甸),第六镜界——
黑色的风。
挟带大量砂石的狂风自悬崖下方突然刮起。
「……呜!」
眼中跑入沙子的樱花色头发少女,在狂风的吹动下向后退去。
「莫妮卡!」
蹬着浮于虚空中的浮游岛,榭尔提斯跳向对方的身边。
……好强的风。
跃起的瞬间,身体几乎要被反推回去。换成体重较轻的少女或许就会被整个刮飞了。
「……只是跑进小沙子罢了。不要紧,我还看得见。」
用手背擦拭着通红的双眼,少女一边这么说道。
莫妮卡·伊斯佩蓝。一头醒目的樱花色长发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女。拥有泛蓝的灰色双眸、沉稳的语调及与生俱来的刚毅个性,同时也是牵引整支部队的部队长。
「威尔也是。刚才谢谢你。」
「真是的,谁叫你硬要跑在前头啊。」
莫妮卡的身后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金发青年。
威尔·巴哈贝尔——若不是他及时在背后扶住,失去平衡的莫妮卡或许会直接倒向后方。
「拿去,把眼睛洗一洗吧。」
威尔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水壶。
「这……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时间宝贵——」
「蠢蛋。你以为这里是哪里?谁能保证刚才跑进眼睛里的是普通的沙子?」
唔,莫妮卡屏住呼吸,顿时陷入沉默。
秽歌之庭(伊甸)。
侵蚀一切事物的剧毒魔笛所笼罩的空间。脚下的大地,看似沙子的事物即使为剧毒的矿物也不足为奇。
「先治疗一下吧,莫妮卡。我也觉得威尔说得很有道理。」
「……榭尔提斯。」
「尽管我们非得追上优米不可,然而我们若是疲惫不堪就毫无意义了。假使知道目的地不远也许还能忍耐一下,但现在根本不知道还要走多少路。」
像是要传达给莫妮卡,榭尔提斯指向笔直的前方。
阻挡在前的断崖绝壁。
向下望去,是无限延伸至另一端的广大漆黑深窟。唯一的落脚处仅有飘浮于虚空的无数小岩石。看起来就像浮在天上的浮游岛。原理不明,但它们确实成群飘浮在空中。
大小为直径一公尺左右。浮游岛彼此的距离大约有两公尺,众人正在它们之间跳跃,一边往下移动当中。
「知道了……」
莫妮卡点头,乖乖接过威尔的水壶。在她清洗眼睛的期间,榭尔提斯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浮游岛。
……优米。
……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优米追着最后一名异篇卿「空白(伊格尼德)」,不知往下推进了多深的距离,但恐怕已经进入相当深层的区域。
而负责追赶她的只有现场的三人。
秽歌之庭(伊甸)的上层区域,天结宫(索菲亚)的主力部队正处于和异篇卿交战的状况。以千年狮和巫女为首,炼护士与超过百人的巫女见习生所组成的总战力也都集中在这支主力部队里。
「让你们久等了。我已经不要紧了。」
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莫妮卡这么说道。
「话说回来,刚才那阵狂风……」
「大概是吞噬世界之王刚才爬升的缘故吧。那么庞大的身躯,随之而来的上升气流自然也会相当惊人。」
「是那个怪物般的幽幻种吗……」
无视于三人的存在,径自浮上遥远高空的个体。
直径长达数百公尺。不,可能有几千公尺吧。由于体积过于庞大,即使自下方仰望也无法掌握其全貌。
……那家伙的目标恐怕是整个浮游大陆。
……冰结镜界消失后,如今再也没有任何阻挡幽幻种的障碍了。
「继续赶路吧。」
仿佛在说给自己听,榭尔提斯这么开口。
「我们没有时间了。包括跑在前头的优米也是。还有浮游大陆,完全不知道能够在攻势之下支撑多久。」
「当然。接下来多多少少都必须强行推进了。」
「……真的是。」
莫妮卡重新拿起十字棍。其身后的威尔也是,双手打从一开始就套上了爱用的拳铁甲。
「走吧。」
蹬着崖边的大地,榭尔提斯跳了起来。
他降落在直径约一公尺的浮游岛上。着地的第一步先确认脚下岩地的强度,第二步则是稍微助跑,又在第三步跃向下一座浮游岛。
然而——
「又来了!」
突如其来的风将黑色外套猛然吹起。
——来自下方的风。
——尽管不比刚才的狂风,但在跳跃途中可说相当危险。
「榭尔提斯,风——」
「我知道。我会小心向前推进,莫妮卡和威尔你们也配合我的动作。」
事先从呼啸声来推测风的强度。榭尔提斯跃至新的浮游岛,然后观察风势,再度往下一个浮游岛移动。
………要冷静。
……现在怎么焦急也无济于事。
即使脑中这么告诉自己,持续加速的心跳却依然未能平复。
……优米,你在哪里?
独自一人走在秽歌之庭(伊甸)里的少女。
可能是伊格尼德,或是瑟拉的虚像。受到这两者袭击的可能性绝不是零。尽管已有所觉悟,但让优米一人独自前进还是令自己不安。
——我一定会跟你会合的。
——所以优米,在这之前你要平安无事。
2
秽歌之庭(伊甸),第七镜界。
放眼望去是巨大水晶无限绵延的世界。
苍蓝的水晶发出朦胧的幻想般光辉。
头上是七彩缤纷的极光。
空气中充满了异样质量的波动,近似涟漪的声响静静透入天上。
「——」
伫立在那里的,是身着漆黑服装的异篇卿。
金色钮扣所点缀的漆黑西装、漆黑的鞋子以及漆黑的爵士帽。以黑为底色的服装中,仅纯白的手套保持着一种紊乱的协调厌。
……伊格尼德。
……像这样子交谈,应该是第二次了吧?
注视着黑色异篇卿的,是一名身穿白色法衣的巫女。
优米·爱尔·苏菲尼克特。
淡色金发和鲜艳的翡翠色双眸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女。在宝石般色泽的头发和眼眸衬托之下,柔和可爱的脸庞看起来十分动人。
然而——
那美丽的头发如今却因狂风和汗水而变得凌乱不堪,雪白的法衣也沾满了泥巴。就连可爱的面庞,在面对异篇卿时也显得憔悴、紧张,浮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怎么了?」
「…………」
「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未免太糟蹋可爱的脸蛋啰。」
「你——」
喉咙咕噜一声,优米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是异篇卿吗?」
「哎呀?这是什么意思呢?在夺去你们巫女的至宝『第七天音律(索菲亚和音)』并逃入秽歌之庭(伊甸)时,我就已经——」
「不要敷衍我。」
连装傻的机会也不给对方。
微微摇着头,优米紧接着继续开口——
「你的一切都太不自然了。」
同时紧盯着对方隐藏在帽子下的表情。
「过去曾经突破塔内的警备,入侵我的房间;还有绑架春蕾;甚至知道巫女才知晓的第七天音律(索菲亚和音)。像这些事情,即使在天结宫(索菲亚)安插间谍也不可能办到。更进一步来说……」
「还有我入侵塔内最上层时,假扮成你的模样一事吗?」
「唔!」
「当然,无论谁都会感到好奇哦。更别说是被假扮的对象本人。你一定很想知道这个异篇卿究竟是谁吧?」
「…………」
用不着点头附和
自己最为在意的,是雷奥和春蕾都说过同样的话。他们声称对方无论是法衣、体型、声音,甚至于说话方式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是的,所以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先来聊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吧。不仅是为了我,同时也是为了你着想。」
遮住眼部的爵士帽下方,异篇卿的嘴唇勾勒出笑意。
「这件事情有点久了。是三年前发生在天结宫(索菲亚)的一件小事。用不着紧张,请当作是在休息的时候顺便听个故事吧。」
「三年前?」
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
三年前。听到这个字眼,优米直觉地想到了一件事。不可能会忘记的。那正是榭尔提斯坠入秽歌之庭(伊甸)的时候。
而伊格尼德要说的事情,恐怕也是——
「一半猜对了,但是另一半不对。」
「!」
「你刚才想到了榭尔提斯对吧?说到三年前,无疑就是榭尔提斯自塔内坠落的那个时候。」
「你……你怎么——」
「我都知道哦。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认为。所以,你自然也会这么想才是。对吧,优米?」
异篇卿拉起些许的漆黑帽缘——
「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很像吗?」
「——那个……声音!」
超越了错愕,几乎令人感到恐惧。
如今从眼前这名异篇卿口中所发出的声音……简直就像……
「很像你吗?那并非在刻意模仿你的声音哦。应该说,维持这种男性的说话方式反倒还比较累。」
「……」
和自己相似的声音。不,已经不是相似那么简单了。就仿佛自己的声音被录下后播放出来的感觉。
「你……究竟是什么人……」
「————」
「你,你是——」
「———败给你了。」
忽然间。
伴随叹息般的一口气,眼前的异篇卿这么说道。
用的是刚才的声音。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唉——真的败给你了。就连春蕾似乎都起了疑心。要是换成梅玫儿的话,势必立刻就会联想到了。」
「咦……咦?那……那个……」
「原以为刚才的声音能够让你明白,但还是错估了你的迟钝程度呢。我现在反而很伤脑筋,不知道该对你从何说起。」
异篇卿耸耸肩,用蛮横的口吻自言自语般说道。骤变。与刚才恭敬有礼的态度截然相反。
「我说优米?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
叩——伴随鞋声,异篇卿一步步靠近。毫无戒心。其步伐就仿佛看穿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入侵过天结宫(索菲亚)两次。其中一次是为了在最上层夺取第七天音律(索菲亚和音)。但再之前的那一次,我则是入侵了你的房间。大摇大摆地走在巫女的楼层里,连看守的警备队也未能发现。」
「……这……这件事我当然记得!」
所以才让自己厌到好奇,追上前去想查出对方的身分。
查出眼前这位异篇卿的真实身分。
「而最后,我终于自塔内最上层夺走了第七天音律(索菲亚和音)。知道其存在的只有巫女,以及接受巫女最终试炼的巫女见习生而已。但巫女见习生却未曾学习过第七天音律(索菲亚和音)的让渡方法。那是仅在巫女之间代代口耳相传下来的秘术。换句话说,我的身分只可能是巫女了。对不对?」
「这……这个……」
「你只须凭直觉思考即可。嫌犯就是巫女。那么,我究竟会是什么人呢?好好地回忆一下,在夺走第七天音律(索菲亚和音)时,我是假扮成谁的模样?使得雷奥和春蕾,甚至连疑心最重的荷恩也被骗过了,我到底是假扮成谁?」
……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想要这么开口,喉咙却紧张得干燥不已,无法成声。
脑后一阵剧痛。耳鸣如大钟一般震响,就连心脏也开始刺痛。
眼前这位异篇卿在说些什么?
这……就好像在暗示……
眼前这个人的真实身分是……
「够了、别再装胡涂了好吗?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知道我是谁。」
「——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
异篇卿以蓄意的口吻反问道。
「因为……你的意思就是…………」
「正确答案。你心中所想到的那个人物,就是我真正的身分了。」
「!」
伊格尼德将手放在漆黑的爵士帽上。
然后,他——
不,她——
当着我的面,将帽子高高地抛向空中。
「你想到的那个人正是你自己。没错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耀眼的淡金色色长发。
发侧与发后的发夹被取下,摆脱束缚的长发跨越肩膀流泄于背上。
「——呼,戴帽子的时候长发果然很碍事。干脆剪掉比较好吧?」
她泛蓝的翡翠色双眸露出顽皮的笑意。
可爱的脸庞。不像梅玫儿或荷恩那样的美女,却是与惹人怜爱的笑容十分合衬的少女。
……
……不会吧?
这根本不叫相似。
完全就是每天照镜子时所见到的自己。
「为了不让榭尔提斯看出来,我可是费了一番苦心。例如这身黑衣和鞋子。」
她指着自己的脚边。
——这个动作,终于让自己察觉到了。
对方的鞋子是表面上乍看为男鞋的女用鞋。
为了增加身高,在内侧加装了鞋跟的男装鞋。
黑色西装也加入屑垫以维持肩膀宽度,还特地用男装的剪裁缝制,使外表看不出是少女体型。
「…………」
发不出声音。
方才就隐约有些预感了。伊格尼德的那一句「真正的身分」,令自己明确联想到的只有一名人物。
……可是。
……可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很不错的表情。真想永远看着这样的表情呢。」
顶着一张我的面孔,异篇卿这么微笑道。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
但其表情却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出的冰冷微笑。
「没错。空白真正的身分就是优米·爱尔·苏菲尼————」
「别说了!」
回过神来,优米发现自己上下起伏厉膀喘着气,声嘶力竭地大叫:
「……你到底是谁?」
「我?你明知道我就是你对吧?并非双胞胎或是相似的两人,而是从一名少女身上展翅而出的两种命运之一。」
收起嘴边的笑意,伊格尼德将手贴在胸前:
「没错,三年前的那一天,我们带着截然不同的命运诞生了。」
「……这和你刚才说的有关吗?」
发生在天结宫(索菲亚)的事件。
「我会让你回想起来的。三年前,榭尔提斯坠入秽歌之庭(伊甸)时发生的另一个事件。我和你诞生那天所发生的事。」
手贴胸口。
以鲜艳的翡翠色眼眸盯向这边,黑色西装的异篇卿点了点头:
「这是所有被遗忘的孩子们的故事。你和榭尔提斯都忘记了,唯独我还记得,三年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