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时间过了一个星期。
「情况好像不太妙耶。」
佐藤同学朗读报告到一半,有些愁眉苦脸地说:
「我们的连署活动还算顺利,也收集到相当多家长和校友们的支持,但说真的,似乎还是有些不够。」
放学后的学生会办公室。
在这个做为反抗活动根据地的狭小房间内,佐藤同学的声音显得十分轻快明亮,尽管她报告的内容对我们而言不是好消息。
「我试着分析了一下,几乎没有人赞成废校。这个很正常,一来这件事是高层片面决定,二来我们学校既没有发生什么不幸事件,也没有经营不善的问题,所以大家自然都会觉得『何必废校?莫名其妙嘛!』即便在转学、换工作和升学方面,大家都能从理事长那边获得最大程度的援助,可是怎么说……你懂吧?」
只要是人,都会有感情。
即便再合理、再有效率,能够将已经产生感情的东西视为嚼过的口香糖,并轻易抛弃的人毕竟是少数。只要从这个出发点进行鼓吹,我们的活动理所当然能获得支持,更何况这次的事情原本便出自某个人的一时兴起。局势原本应该对我们有利,照理来说也是如此——在正常的情况下……
「老师们之中……」
佐藤同学接着说下去:
「有许多人基于校方为他们安排的新职场有较高待遇的理由,对反对运动表现得不太积极,但这方面,千寻老师好像处理得很好。」
「是吗?也是啦,毕竟千寻老师很和蔼可亲,在职员办公室里的人缘也很好。由那个人带头,老师们应该就会碍于人情,一不小心就上了船。」
「另外,鸭川同学也表现得很积极喔。他在个性上是有些让人捉摸不定,但关键时刻还是很可靠。他似乎透过自己的人脉和许多人接触,并获得他们的支持。他在运动系社团尤其吃得开,很多人好像都是基于『既然鸭川同学都这么说了』的理由,加入我们这边。」
「嗯,这件事我也有听说。他常对我唠叨『早知道会这么辛苦,就不答应要帮忙了』。话说回来,虽然抱怨一堆,工作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一点,倒是很有太一的风格。」
「是啊,听说真是这样。」
佐藤同学露出甜甜的笑容。
「当然,我也最大限度运用了我身为风纪委员的立场,还有平和岛同学一样为此到处奔走,所以我们的同伴才会不断增加。所以目前来看,情况对反对派较为有利——照理应该是要这样。」
「是啊,本来是该这样。」
说完,我搔了搔头。
佐藤同学看见我的动作,又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
我和她都很清楚,彼此无法由衷为现状感到开心的理由。
「鸠子同学选择站在另一边之后……嗯,你懂的,还是会让人觉得大家好像没有团结在一起,一鼓作气将事情解决的那种感觉。」
没有错。
身为学生会精神支柱,同时也是智多星的鸠子加入理事长那边,多少还是让原本会热烈滚滚的反对运动蒙上一层不淡的阴影。
「鸠子同学本身几乎没有任何行动……」
佐藤同学面有难色:
「该说是几乎没有行动,还是完全没有行动呢?我们知道她是理事长那边的人,可是除此之外就对她一无所知了。而且自上个星期开始,鸠子同学似乎就没有在学园里露过脸了。」
「是啊,她目前随侍在我家外公的身边,陪他到处飞行,一副完全没在理学校出缺勤问题的样子。」
「不过鸠子同学的程度本来就超出普通高中生一大截,所以就算没有来上课,也不会造成影响呢。」
佐藤同学没想太多,只是对此夸奖鸠子的厉害。
但我对这件事倒有一点不同的想法。
「我觉得鸠子可能是故意不来学校。她身为理事长那边的人却不露面,同时也没有发布任何声明,她这么做,应该是有个明确的目标才对。」
「目标?什么目标?」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嗯——我没有想得很明白……」
她的头微微倾向一边,边思考边说:
「不过还是有个可能的假设。如果鸠子同学每天都跑来学校推动废校的事宜,或是阻挡我们进行抵抗运动,应该会被校内的人仇视吧。」
「是啊,对刚转学过来的鸠子而言,她或许不在乎自己是否受到学校的人仇视,不过还是没有必要站在刀口上。她要是站出来扮黑脸,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代罪羔羊。」
「嗯……那有没有可能,鸠子同学私底下其实有很多动作?采取一种不当众露面,而是私底下偷偷来的做法。」
「是啊,她要是早就有所动作,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不过就算她没采取任何行动,我同样也不惊讶。」
「嗯……」
佐藤同学思考了一下后说:
「鸠子同学之前有表示要设法阻碍你,对吧?」
「嗯,她说了。」
「那她为什么不公开露面?她如果要妨碍你的行动,应该有很多事可以做呀,像是干涉连署活动,或是设法让反对派倒戈。」
「嗯,她要真有那个意思,的确有那个能力。」
「……呜呜呜~平和岛同学,你就别卖关子,赶快告诉我你的看法啦。我真的觉得¥你有装深沉的坏习惯耶。」
「啊哈哈,抱歉。其实也没什么啦,答案很单纯,就是对鸠子而言一『什么事都不要做,就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实际上,这局面早就已经完全成形了。
我们学生会算是间接统治着这个学校的学生们,也一直深获大家的支持。而鸠子过去曾经居于学生会的实质领导地位,而今却做出算是「背叛」的举动,单单这样,就给大家造成相当大的震撼了。即便鸠子什么事都不做,周遭众人还是会密切关注她的举手投足。
在这种状况下,身为头号关键人物的鸠子如果不采取任何行动,甚至完全不露面,大家就会越来越关注她的动向。在关注她的时候——也就是大家的行动因为自身以外的第三者,而受到某种程度束缚的情况下,就很难自由自在地热烈从事什么行动。
如此以来,就形成对鸠子有利的良性循环,也就是状况的停滞不前。
没错,只要停滞不前就十分足够,甚至根本就是最佳的状况。外公下给她的指令是「妨碍我的行动」,而不是推动废校的进程。我们反对派的活动虽然有所进展,但她只要阻止我们继续前进,便能达到她的目的。而且鸠子什么事都不用做,不费吹费之力便能获得成果。
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她处于如此完美的情况下,当然不会冒着风险出现在大家面前了——以上便是我的分析。
「嗯——原来如此。」
佐藤同学有些夸张地瞪大她的眼睛:
「大家都想得好深远喔,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层面。」
「总之就是这样。佐藤同学应该也多少察觉,我们现在其实处于很不利的状况。而且从妨碍我们的行动这件事来看,早在鸠子选择不和我们同进同退的当下,就已经是十分沉重的打击了。在我们校内最受欢迎的组织是学生会,而目前这种状况下最能有所作为的也是学生会,可是学生会的心脏部位却被鸠子摘走了。哎,该怎么说呢,打从起跑点,双方的差距就大到太夸张,都要被说是假比赛了。」
「可是,我们的活动也颇有进展不是吗?如果能依当前的情况顺利进行下去,我们将能得到更多的署名与支持者,然后将局势往废校的方向导吧?」
「真会这样吗?我认为她不会让我们进行得太顺利。便她的目的不是推动废校的进程,这么做对我也能构成有效的阻碍,同时还可以符合理事长的意图。一旦得来全不费
工夫的状态即将解除,鸠子就会以准备万全的姿态公开露面。」
「换句话说,我们现在这样正常、正经地推动反抗运动,事情也一定会中途搞砸,是吗?」
「我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
「那么平和岛同学,你有想到什么对应之道吗?」
「嗯……我现在只能说,要是不起什么波澜,就可以省掉我一番工夫。」
「这样啊……」
佐藤同学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看见她的动作,我也跟着双手抱胸,沉吟起来。
在放学后的学生会办公室里,我们两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但彼此间沉默了好一阵子。
「嗯,平和岛同学,我们来喝个茶吧。」
佐藤同学转换口气,向我提议:
「我们就这样苦思也不会想出什么好办法,需要休息一下啦。」
「……嗯,也是,来喝茶吧。」
「嗯,喝吧喝吧。话说,我今天有料到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从家里带了珍藏的茶叶过来,还带了珍藏的外朗糕(注:用縠物粉和砂糖混合蒸出来的和菓子,颜色缤纷)。我们喝个茶、吃些甜点,一定能
想出一些好点子。」
「呃,你身为风纪委员长还带这种东西来学校,可以吗?十「没关系啦没关系,毕竟现在是紧急状况,这也算是一种紧急处置。」
「了解,那就拜托你了。」
佐藤同学夹带着开心的小跳步走向茶水间。我目送她离去,同时将背靠在椅子上,伸了一个大懒腰。
日子逐渐接近盛夏,风与阳光自敞开的窗户抚上我的肌肤,徐徐蒸发身上的汗水。在运动性社团挥汗如雨苦练的同时,有一群人有如应援团般放开音量,大喊着反对废校。应该是太一带头的吧。他此刻正和同志们形成队列,游行于学园四处,展开疾声大呼的活动。他平常待人处事相当淡然,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但是那把心头火一旦被点燃,还是很热血的。我真的很佩服他。
过没多久,佐藤同学回到办公室,我们便展开一场小小茶会。
「对了,平和岛同学……」
风纪委员长气质优雅地啜了一口浓茶,开口表示:
「凤同学那边还是一样吗?」
「嗯,还是一样。」
「是喔,还是一样啊。」
她的手指搔了搔脸颊:
「伤脑筋耶,有凤同学在跟不在,我们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简直是天差地远呢。要是缺了她一个,我们的反抗活动一定很难继续发展下去。」
我们谈到这里,大家应该都已经发现了。
就是照理应该要出现在这里的正式学生会成员:杏奈此刻并不在这里。
「而且,我觉得凤同学不来学校的理由实在太夸张了。」
佐藤同学顿时气从中来:
「她当初先是凭着一时冲动,同意了和平和岛同学的婚约,甚至和你展开同居生活,但现在竟然说什么『我好害羞,没有脸见人』,就躲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完全不出来。我说得没错吧?」
「嗯,是啊。」
「凤同学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都很大胆,甚至大方到有点神经大条的地步,但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偏偏连能力的百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我觉得现在是关键时刻耶。」
佐藤同学止不住叨念:
「我觉得她没做什么觉悟就接受与平和岛同学的婚约是很不对的。我个人很尊敬凤同学,但对于这次的事情,我觉得她真的是难辞其咎。」
「是啦,毕竟她在最糟糕的时机点脱队。」
「老实说,我觉得就算少了鸠子同学一个,有凤同学在的话,事情还不致于那么无可救药。她的人气非比寻常,做事符合常轨时表现得又极为出色。鸠子同学和凤同学,
一个是背后有着理事长支持,另一个则有着理事长之外的绝大多数人相挺。两人要是正面发生冲突,胜负应该会在五五波才对。」
「嗯,我有同感。」
「啊,话说回来,我们这边有平和岛同学,所以状况其实还不错。你以学生会会长的身分将反对派紧紧整合在一起。你懂得把握人才,善用太一同学、千寻老师和我,看得出来你是选择将注意力放在增加同伴,而不是打倒敌人上面。这样的做法,以领导者来说算是相当优秀喔,我个人真的觉得你很棒。」
「真的啊,谢谢你。」
我向她道谢。不过道谢的点在于她试图安慰我这件事情上。至于安慰的内容,我则是全盘无法同意。
佐藤同学说的是事实,但实际情况有点不对。
我自认还算了解自己的领导特质。我不是英雄型的人物,没有办法站在最前线披荆斩棘。我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觉得平庸,只能凭着一肚子坏水,设法钻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说得明白些,就是所谓的参谋型角色。
「所以老实说,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杏奈的帮助,那可说是突破目前困境的最基本条件。」
「这样啊,果然还是需要凤同学啊……」
「佐藤同学能想些办法吗?」
「……?什么意思?」
「就是,杏奈现在就像天照大神躲在天之岩屋户(注:天照大神是日本神话中的太阳神,曾经被自己的弟弟气到躲在天之岩屋户里不出来)一样躲在房间里,你能不能想些办法让她出来?姑且不论你如何看待你们的关系,杏奈好像将你视为她的好朋友。」
「我,我很尊敬凤同学,也当她是朋友,这是真的。」
「我知道你有点怕她,不过我还是想恳求你,忍耐一下试试看吧。」
「其实我已经试着和凤同学联络过好几次了。她没来学校之后,我有传很多封邮件给她,也都有告诉她目前的状况,当然也有拜托她,请她帮助我们脱离难关。」
「是喔……嗯,这样啊……」
我以两手搔了搔头。
佐藤同学看见我的动作后,婉言相劝:
「能担任天钿女命(注:当初将天照大神骗出洞窟的女神)的,只有平和岛同学呀。你和她认识最久,两个人又住在一起,还是她的准未婚夫。这件事由我,或是太一同学出面,应该都还是没用吧。」
「嗯——可是遇到这种情况的杏奈也很固执。」
「但你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相信你。」
她带着甜甜的微笑,将事情丢了回来。
我只能苦笑以对。
「而且你放心啦,我会挺你到底,跟随你到最后,全力帮助你的。」
佐藤同学啜了口茶,如此表示。
那模样无比悠然自得,或者说是处之泰然,相当沉稳,完全看不出一丝心慌意乱。「凤同学那边我可能帮不上忙,但其他事情我可以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你也要放轻松点,尽力发挥到最好喔。」
「……唔哇,感觉好沉重耶。」
「没错,我觉得是时候该让你感到负担一下。毕竟我们目前在各方面都陷入绝境,所以更要采取攻势罗。」
她俏皮一笑后,突然挺起胸膛说:
「我重申一次,我会一路相随。我想一路跟随你,帮你很多很多忙,而且我希望能够一路陪伴你到永远,比方说毕业之后,在大学或是在以后工作的地方。」
「……哇,感觉你好果断,让人肃然起敬。真想叫某人以你为榜样,多多学习。」
我喝完自己的茶,顿了一下,
接着坐直身子表示:
「佐藤同学,谢谢你,我得向你这样的人表示最大的敬意。今后我会更乐意、更不客气地找你帮忙。」
「好的,我也很乐意帮忙。」
看见我伸出手,佐藤同学也伸出她的手,紧紧相握。
这便是我和她的关系,毫无矫饰的真正关系,虽说感觉好像有点微妙。
我依赖佐藤同学到了极致,而她也向来有求必应,而且是如假包换的全力协助。虽然有时处理得不是那么理想,但稳扎稳打与正确度高是她的特色。
「没问题,一定可以船到桥头自然直。」
佐藤同学双手握拳,情绪激动地鼓励我:
「因为参与反对运动的不是拥有各种资源的大人,而是以我们学生为中心。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进展的速度已经非常快了,继续保持下去,一定能成功。所以我们要加油,嘿咻嘿咻!」
「嗯,我们要加油。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佐藤同学,以及其他的同学们,
我都一定要找出一条能通向完美结局的道路,我向你保证。」
「嗯,了解了,我确实感受到你的觉悟了。」
「这场战役,我们一定要胜利!」
「嗯,一定要!」
透过以上的长谈,我们一同确认了彼此应该前进的方向。
而「那个事件」的发生,则是在这天过后的几天之后——
*
私立莺谷学园的第二体育馆,盖在可以直接俯瞰学校正门的地方。
建龄五年的体育馆看起来仍然很新,出于知名设计师之手的外观十分现代化。毫不吝惜预算所盖出来的建筑相当漂亮,甚至有连续剧和电影来这边拍摄过几次外景,可说是校园的地标性建筑物。学生和教师自然相当习惯第二体育馆的存在,对附近的住户而言,它同样是熟悉的景象,让人很有亲切感。
那间第二体育馆被消灭了。
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令人叹为观止。
我虽然用了消灭这个词,但它当然不是被中二病一般的能力抹去,不留任何痕迹。而是仍保留着钢筋铁骨等基础架构,过去第二体育馆的面貌也都还留存着。只是屋顶被人掀了,窗户被人卸了,外墙磁砖被剥了,整栋建筑被拆到几乎让人可以肯定,它无法再发挥本来的作用了。
而此刻,拆除工程仍在我眼前一秒秒地进行着。
来上学的学生们都错愕地看着这一幕,我也化身为其中一名木头人,眼睁睁看着无数的重型机具蚕食着我们学校的象征,而没有任何对应之策。
「现在这样是什么情况?」
我身边突然有人开口说话,是太―。
「竟然没有事先通知就干出这种事,到底是怎么样啦?我不晓得我们的理事长大人到底有多伟大,不过这也太霸道了吧。」
「是很霸道,不过那位老先生的确伟大到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这件事喔。」
我的视线仍然放在拆除工程上。
「毕竟他有钱有势有人脉,还有一颗充分灵光的脑袋,同时也是我们学校的理事长,所以这种程度的霸道是可以让人接受的。我想,对平和岛源一郎来说,做这种事情就和割家里后院的杂草一样轻松吧。」
「哼,意思是我们的立场想法和杂草的价值差不多吗?面对杂草时,他就可以做出这种有如偷袭或奇袭的事情吗?可恶,开什么玩笑啊!」
「太一,冷静点,你现在要是失去冷静,就落入理事长他们的圈套了。」
「遇到这种状况,谁还能保持冷静啊——大家,你们说对不对?」
太一转身面对聚集成群的学生们,摊开双手发表演说:
「这样的做法绝对不可被原谅,也不应该去原谅!为什么我们的人生要受一名莫名其妙的疯癫老头摆布?这种事情,我绝对无法接受!」
「而且这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我接着太一的话说下去:
「他们不会只拆第二体育馆。今后,我们学校的设备将不断遭到他们剥夺,说不定到了明天,我们的操场就没了;到了后天,我们上课的楼房也没了。他根本不理会在这些地方生活的我们是怎么想,大概也没在想法律是怎么规定的吧。我的外公——平和岛源一郎就是有办法毫不在意地做出这种事情来。」
在重型机具的引擎轰鸣声,以及四处弥漫的尘土之中,围观的人们开始喧哗起来。他们看着彼此,压低音量私底下讨论着。
「此刻站在这里的大家,我想——」
我再次提高音量说:
「你们今天应该都受到惊吓了。对方向大家展现了他们不是在玩假的,也展现了他们拥有不顾我们意见便推动事情发展的实力。想必今后理事长那边,一定会再无所不用其极地搞出许多动作。他们可能像今天这样使用强硬的手段,之后也有可能使用怀柔的手段。比方说,他们大概会向我们提一个好条件,像是可以帮忙我们转学到比莺谷学园更好的学校,或者保证我们得到一流大学的推荐名额。可是大家别被骗了,那都是理事长的阴谋诡计,目的是要分裂我们反对派。理事长那边的人在做这些事情时是不会犹豫的。这一点大家从今天的事情也看得出来吧。这样子强制进行拆除工程,借以恐吓我们,其实也是他们计划的一环。总之一句话,我们彼此间的战争老早就开始了,要是大家一直默不作声,让他们为所欲为,到时候,我们一定会被吃得死死的。」
在场的所有人,视线全部集中在我身上。
我再次拉高我的音量:
「请大家听我说!这场战争来得极其突然,但既然开战了,我们就没有回头路,能做的只有获胜!对方是我的外公,和我有血缘关系,但关于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抗战到底!而且绝对要获得胜利!」
现在是关键时刻。
我已经没空介意自己适不适合说这种发言了。此刻我的斗志和毅力,已经远远超出先前游泳大赛当司仪的那时候,我豁出一切地向大家呼吁:
「老实告诉大家,我们的对手非常强焊!说得明白一点,我也认为他们根本不是我们这些高中生能够应付!不过我们不是完全束手无策,甚至可说,我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去做!我们的声音或许很渺小,但汇聚起来就会变得无比宏亮!声音变得宏亮,就一定能让上面的人听见!所以各位,我们能做的事情或许很微小,但只要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我们就不该放弃、气馁,而是要好好确实地去做!只要那么做,我们一定能找到一条活路,拼出一个光辉的未来!」
「我挺你!」
我话刚说完,太一马上接着说:
「我已经受够了!理事长那边的人,手段一直都这么肮脏!而且不管怎么想,今天这件事都太过分了。我们或许只是普通的高中生,只是不足为道的杂草,可是我们也和一般人一样,有我们的坚持和尊严啊!我绝对要展开反击,全力奋战,让理事长那老头好看!」
「……隼人,还行吗?」
第二体育馆的拆除工程仍在进行中,一旁围观的学生们齐声高呼抗议着。
太一看着他们的表现,悄悄问了我一句:
「我照你说的,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激励大家,你觉得这样行吗?」,
「说真的,我还不知道。」
我也小声回答:
「这是所谓福祸相倚的情况。我想经过这次的事件,反对派的凝聚力会大幅提升,
反对运动也会更加热络,只是……」
「还不够吗?」
「是啊,还不够,很多事仍然有绝对性的不足。」
我摊开双手手掌,摇摇头说:
「如你所见,对方敢发动这种偷袭,就代表他们是蛮不讲理的狠角色。我们可以轻而易举想见,他们今后还会采取类似的手段。而且对我外公来说,这种事情还脱不了小游戏的范畴。不过也因为是小游戏,他还是留下让我们可以利用的小破绽。」
「哼,真是败给他,竟然只是玩玩就做出这种事。」
「我完全认同,不过既然状况都已经发生,我们也只能设法应付了。问题在于我们现在缺乏时间上的余裕,只能疲于奔命。」
「什么意思?」
「反对派的激情不会持续太久。我们的本业毕竟仍是学业,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事非做不可。相对的,理事长那方原本就具有压倒性优势,这场仗打得越久,他们就越有发挥的空间,所以我们得速战速决。」
另外让我觉得更烦躁的,是就算废校失败,对理事长的人来说根本也是不痛不痒。
对外公而言,这只是对我的一个考验,我们在认真度和拼命度上有着极大的落差。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报一箭之仇的机会,也更有成功的价值。
「话说回来,太一,你表现得真的很好。虽说我们有事先讨论过,但想不到你的即兴演出会这么精采。更何况我们事前的讨论也很笼统,只是说『要是发生这种状况,你大概就这样做』而已。」
「还说我,你也很厉害啊,竟然一开始就能预测到可能会发生今天这种事。刚刚的演说也是讲得堂而皇之,理直气壮。虽然你一直认为我们的胜算很低,我倒是觉得现在的态势还挺不错的。」
「是吗?我也希望如此啦。」
我搔了搔脸颊,掩饰自己的害羞。
「老实说,我不晓得我们可以走到哪一步,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件事,我会『使出所有可能的手段』来打赢这场战。所以,你今后是否可继续助我一臂之力,太一?」
「好啊,包在我身上。」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日子持续动荡不已。
反对运动越演越烈,我们使出各种手段来声张我们反对派的意见,包括校门前静坐、反复高喊诉求、小规模的绝食等,众人的士气大幅提升。
不过我们的活动仅止于此。
到街道上示威游行、杯葛课程的进行、向行政机关提起诉愿等,所有在我的判断中「可能越界」的活动,我们一概没有执行。将一切限制在草根运动的范围,不让同志们
深陷反对运动而不可自拔,同样是我的工作。因为,即便我们处于一个有些不平静的环境,私立莺谷学园依旧得照常继续营运。
「咦,是吗?」
某天,在学生会办公室里。
佐藤同学听了我的说明,感到有些疑惑。
「可是平和岛同学有说过,你会『使出所有可能的手段』对吧?而且我们非打赢这场仗不可,对不对?」
「嗯,没错。」
「可是没去做你认为『可能越界』的行动,听起来好像有点消极怠慢耶。我这么说或许不太好,但对方可是平和岛源一郎,我们应该没有放水的余力,不是吗?」
「嗯,我了解你想表达的。」
我真的十分了解。
毕竟我是能够近距离观察平和岛源一郎的人。我很清楚这个对手的难缠,就算我们拼了命去努力,能不能让他好看仍是五五波,而且我也不认为自己有在放水。
「倒是,你心里应该还是有个疙瘩吧?」
「么疮?什么疙瘩?」
「就是……说穿了,这次的事情只是平和岛家的内部纷扰,却将大家一起拖下水。我很感谢目前还没有人对我表示什么不满,可是依常理来想,这次的事情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吧?」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是吗?要将问题怪罪到你头上或许很简单,可是这么做也于事无补。大家反倒是觉得,如今站在前头领导反对运动的人是你,与其抨击你或是试着将你打下台,不如让你来处理这件事,才是对大家比较有利的做法。」
「也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罗?」
「我……我没有这么说。」
「不,没关系,你不用介意,其实也算是我故意将局面诱导到这一步。」
我安抚了一下有些慌张的
佐藤同学。
「话说回来,学生会办公室能像现在这样,只有我和你坐在这边,对我而言也算是一个衡量情况是否仍在正常范围的指标。要是反对派的学生们统统挤在这里,大家杀气腾腾地进行作战会议——只要事情演变到这地步,对我而言就是彻底的失败。我不希望对大家的学业造成影响,也不希望有人因此退学。」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我个人的计划中,反对派必须毅然决然对这次的事情做出反应,但在解决问题的同时,我们的手段也必须限制在和平抗争的范围内。
说得再仔细一点,就是事情要是闹得太大,或是吸引太多关注,我都会很头痛。如¥果我们让这次的运动演变成行政或是法律问题,或是演变成一个必须投注大量人力与金钱的大难题,我们就会逼得对手认真起来。而对手要是认真和我们正面冲,我们根本没有胜算。
当然,老是出一些小剌拳(注:拳击中杀伤力不大的小招式)也不可能获胜啦——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阴险喔。」
佐藤同学笑盈盈地说:
「平和岛同学在认真策画什么事情时,真的很有反派的感觉呢。我也是最近才察觉,
原来你是参谋型,或者说是幕后黑手型的角色。」
「嗯,我也是最近才察觉,当在想一些有的没有的诡计把戏,感觉还挺愉快的……
这大概是受我妈的影响吧。」
「令堂也是那样的人啊?」
「嗯,她很爱恶作剧,让人伤透脑筋。她最喜欢想办法整人,然后在那边大笑。我真的是被她整得很惨。」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会那样,是受到你外公的影响。」
「啊——或许也有喔,那一定是同时受双方影响了。」
仔细想想,鸠子也有这样的特质,所以似乎越来越难否定其中没有血统因素的影响了。说不定这就是平和岛家的共业吧。
「话说回来,我们得这样汲汲营营制造有利局面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次的战争在结构上本来就很莫名其妙,所以非得以这么另类的方式打仗。」
「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少了战争中不可或缺的要素——『敌人』呀。」
正常来说,这场战争的「敌人」应该是引发当前这一切的平和岛源一郎,但外公这位当事人在单方面扔下炸弹后就龟缩回幕后,彻底采取隔岸观火的策略。只要他一个星期能在校园露一次面,我还有办法煽动大家的对立情绪。但此刻这种情况,我想煽动众人都有点力不从心。
这真的让人很火大。这是一场本质上就无法获胜的战役,毕竟对手输了也不痛不痒——然而现在却连给对方迎头痛击的机会都没有。我们挥出去的拳头注定落空,而对方就算是挖着鼻孔静观事态发展,也都不会有损失。我刚才说的「反对派的激情不会持续太久」也是这个道理。敌人距离我们越近,形象越具体,我方的士气就会越高昂。可是目前我却得刻意去煽动对立的情绪,此刻也还得煞费苦心想办法。
「唉,这是够了,重新整理一下当前情况后,我开始感到绝望了。」
「没……没问题的,你一定能够想出一个好办法,毕竟你之前也曾经上演过绝地大逆转呀。」
「是吗……我是很希望如此啦……」
「不要沮丧,沮丧是天敌!加油,平和岛同学,加油!」
「哈哈哈,谢谢你。」
佐藤笨拙地为我加油打气,我报以一笑。
「放心啦,我会设法解决这个问题。我向神发誓,我说『会使出所有可能的手段那句话是真的』。我会挥洒汗水到处奔波,硬是杀出一条血路。」
*
日子在东奔西走的忙碌中一天天过去。某一晚,鸠子打电话与我联系。
『你似乎在进行一些「愉快的事情」呢,少爷。』
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千盼万盼,总算等到鸠子的回应,我不禁当场站起身来。
如果我的解读正确,此刻的对话将成为这场战役的分水岭。我使劲压抑情绪,避免
声音变得紧张,开口回应:
「你要是真觉得那是『愉快的事情』,我的计划就算是成功了。引发你的关注是首要之务——如果你对我们这边兴趣缺缺,没有主动和我联络的念头,我们两边甚至没有站在同个擂台上对决的机会。」
『哦——?』
鸠子的语调没有变化,但我很清楚,在电话另一头的她,此刻一定像只发现猎物的狡狯老猫般,眯起她的眼睛。
『那我就直接问你了。少爷,你究竟在想什么,以及计划如何行动?请你毫无保留地说出你的打算。』
「要毫无保留有点困难耶,因为我不能现在就说出策划中的一切,我可以卖个关子吗?」
『敬请自在随意,你可以只说你想说的。』
「那我就随口说说自己的想法,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罗。」
我清了清喉咙。
「这次的事情,在结构上真的很奇怪,我莫名有种很难集中火力,或者说是不好锁定目标的感觉。总之就是绑手绑脚,很难有什么行动。我只能静观对手如何出牌,随时
注意周遭的状况,什么事都只能一边摸索一边进行,所以行动变得很拖泥带水。我得耗费大量的精力去维持双方对立的态势,『假装』炒热反对运动的气氛。」
电话另一头的人一声不响。
我像是对着墙壁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下去:
「接着说另一件事,这次始于我们家外公——平和岛源一郎突然跑来搅局的一连串事件,打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闹剧。虽然外公那个人每天都在胡闹,但这次真的闹得太过头了。所以我猜想外公在煽风点火之前,应该『早就做好灭火的准备』了。外公发布废校宣言后,随着一天天过去,我的猜测逐渐变成确定。这应该百分之百是一场自导自演。因为不管怎么想,外公都『太缺乏行动力』了。平和岛源一郎要是真的卯起来要搞垮这所学校,此刻学校早就……不,应该是在他发表宣言的那一天就被他一枪毙命了。我之所以会对那个人抱持敬意,也是因为他就是这种人呀。」
鸠子沉默不语。
我继续说下去:
「所以在我的猜想里,外公此刻应该是打定主意要隔岸观虎斗——不,不对,他甚至连观都不观,只是将身边所有的食材统统扔进火锅里,放上火炉盖上盖子,然后兴奋不已地在一旁等待观看最后会出现什么料理——这就是他给我的感觉。当然,他也早已
备妥了灭火器以防万一,我有说错吗?」
鸠子依旧无声。
「话说回来,鸠子应该也被当成那道料理的『食材』之一。外公不只想看我怎么行动,同时也在考验你会采取什么行动。他将一切授权于你,绝对是在心存期待,想看看你到底会设计出怎么样的舞台。所以对于你打算做什么以及怎么做,他才会完全没有置喙。对吧?」
鸠子不发一语。
「所以我敢断定,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并不是平和岛源一郎,当然也不是我,而是你呀,鸠子。只要你改变一个主意,或是采取一个行动,这场闹剧的结局就会立即改变。因此为了设法翻转此刻压倒性的不利局面,我想拜托你这位关键人物一件事,你肯答应吗?」
『我听你说。』
鸠子终于开口了。
『我答不答应另当别论,但说一下是不用收钱的,请说说看。』
「我想请你把外公拉到幕前的舞台上。」
『将大家主拉上舞台?』
「虽然这还称不上桶狭间之战(注:日本战国时代的战役,织田信长直接发动奇袭,将敌方主将击杀的经典战役),可是想一举扭转局势,我只剩下擒贼先擒王这个选择。但要是外公一直像现在这样躲在幕后,我还真是束手无策。要是能制造出我和外公正面对决的局面,我应该能做出一场不俗的表演。我可以向你保证,不是外公被我报一箭之仇,就是我最后一败涂地,死得凄惨无比。你一定能看到其中一种情况。」
『……嗯。』
沉默再次降临。
她停顿了相当久。
过了五秒、十秒,在我的背上开始冒起冷汗时——
『好吧。』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肯定的答覆。
『我就如少爷所愿,安排一个能让你与大家主来场直接对决的场面,请尽情筹划你的阴谋诡计。』
「真的?太好了,我只有这边是需要你帮忙,这下子我似乎总算可以避开一面倒的败北了。」
『少爷谦虚了,你在进行的「愉快的事情」格局应该没有那么小,所以我才会起了一点点帮你的想法。』
我露出苦笑。
我们两个此刻当然都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但我一点也看不穿鸠子的想法。反之,从她讲话的口吻来看,她对我大部分的事情似乎都了若指掌。
「哎呀哎呀,你到底掌握到多少我的秘密啊?外公那边应该还没掌握到任何消息才对。」
『你别在意那种
事,想做什么就去做。赛局的骰子已经扔下,你已经没有走回头路的机会。不要回头,也别东张西望,一股劲地直直向前冲,应该是你最好的选择。』
「是啦,也只能这样了。」
照这情况来看,她什么都知道了。真不愧是鸠子,没有任何破绽。
不过反过来我也确定了一件事。原来关于这次的事情,外公真的是一名旁观者,所担任的角色顶多是个栽决者。话说回来,也是我一开始就看穿这一点,才敢大胆行动。
「总之谢谢你了,鸠子。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你无须道谢,大家主若和我处在相同的立场,应该也会这么做。』
「嗯,我想顺便说一下,希望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说一下是不用收钱的。』
「老实说,这次的事情,要是我能报外公一箭之仇,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我清了清喉咙:
「要是打赢这场战役,我想跟喜欢的人结婚。」
说了这句话。
『…………』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会。
接着又隔了一下才出声。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所谓的死亡旗吗?自己主动立这种旗很奇怪吧?』
「没有啦……嗯,只是没事想说一下。」
『你没事就想说这种话?』
「因为我要是开门见山地讲,你都不会理我啊。要是直球不行,不就只有变化球了?我已经没其他球可以投了。」
『你还有一个选项,就是逃避放弃,投四坏球保送。』
「抱歉,关于这件事,我完全没有想逃跑的念头。就算我被你拒绝几百次几千次,我都会再继续挑战。对我的人生而言,和你在一起才是最大的成就啊。与你相比,财团和学校的事情根本算不上什么。」
『哦,这样啊?』
她的反应依旧冷淡。
平板的声音里,混杂着一丝傻眼的情绪。
『我也有一件事想请教少爷。』
「请说,别说是一件,要问好几件都行。」
『那么我就问了,你到底觉得我哪里好?』
「……唔,好直接,你怎么能把话讲得这么直接呀?」
『你就和凤杏奈在一起也很好,不是吗?』
鸠子以极度平淡的口吻说出她的看法。
『这件事我只在这边说。凤杏奈是个极度优秀的人才,虽然有很多缺点,偶尔也有些傻里傻气,但她拥有得天独厚的才能和人望,身为领导者的格局也很大,也具备某些美好的品德;再加上一副十分姣好的容貌,少爷和她结为夫妻,应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你还挺夸奖她的。」
『我说的这些无关我的个人好恶。客观上来看,这个宇宙中应该找不出几个像凤杏奈这般合适的婚配对象。她对少爷也抱持着好感,而且只要娶了她,你在前往平和岛财团继承人的道路上就能迈出一大步。老实说,没有比她更好的结婚对象了。』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我很坦白地承认。
「杏奈的确好到一个极致,这点我可以保证,因为我已经近距离观察她很多年了。毫无疑问、无庸置疑,她会是一个优秀的搭档,同时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话说,我在女人方面的运气真的很不错耶,身边有许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的好女孩,比如杏奈或是佐藤同学,运气简直好到会被全国想结婚的男人们追杀的地步。」
『是吗?那么——』
「可是啊,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
我笑着摇摇头:
「相识的这些年来,杏奈始终如一是个很好的女孩;相反地,多年不见的你却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可是我对你的感情还是不曾改变。我的心意自我们小时候,和你约定好要结婚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变过一毫米。即便你已经彻头彻尾地变了,我的心意还是没有变化。所以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吧?我算是小心谨慎、算盘打得比较精的人,但我还是敢笃定地说,我的老婆只会有你一个。」
『你的心意真的不曾改变吗?』
「嗯,好像没什么改变的机会了。『三岁稚儿魂,到百亦不变』这句谚语,我可是有切身体会。」
『嗯。』
然而——
这番照理算是颇为炽热的告白,依然只换来鸠子平淡的反应。
『我知道少爷的心意了,祝你旗开得胜。』
「……咦咦咦?唔哇,你拒绝得也太干脆俐落了吧。」
『总比我拿一把钝刀又刮又磨的好吧?拖泥带水是最要不得的行为。』
「是没错啦……喂,真的假的?我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今后也永远不会有机会?」
『不,没有那回事。』
「咦,真……真的?」
我不自觉燃起火热的希望。
鸠子依旧带着平淡的口吻回答:
『如果少爷有那么一天,能够超越我所敬爱的大家主,到时我会考虑。』
「这难度也太高!」
这条件是还没难到任何人都不可能办到的地步,但这大概是我想得到的条件中,难度等级最高的一个吧。
「喂,鸠子,这条件也太苛刻了,这很不容易达成耶!」
『你觉得容易达成的条件有订定的意义吗?在我的标准中,可以简单达成的事情根本无法被称为所谓的条件。』
「是啦,你说得没错。」
『你要是觉得困难,大可宣布放弃。』
「放弃?怎么可能。」
我忍住想嗤之以鼻的冲动。
「我当然会去拼,我会全力以赴去达成目标。这个条件的难度是很高,但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你才给出这么一个在一起的条件;更何况既然要继承财团,超越外公当然也是我的目标之一。所以我会去努力,誓死成功给你看。」
『很好,我欣赏少爷的斗志,祝你武运昌隆。』
——好。
这下子舞台也准备好了。
始于外公半路杀出程咬金的这一连串事件,今后应该会渐入佳境。
我的命运恐怕即将底定,就让我振奋精神、摩拳擦掌,去面对人生最艰困的一场战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