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关于最后四分钟所发生的故事

剩余时间四分钟——

我奔跑着,脑海中浮现阳见刚才绘制的地图。注意不要踩到陷阱,小心避开机关。

发病少女真是有够乱来,她向四面八方放射着破坏力惊人的闪电型魔法。陷阱完全失去了意义。设置机关的地板被闪电破坏,陷阱就这么暴露了。

高高的天花板,高大的支柱。格子型的地板每一块大约两米左右。

发病少女就站在那里。

空虚的面孔,哭泣着。

流着眼泪。

是的。

少女流着眼泪。

右眼的泪水是红色的。

左眼的泪水是蓝色的。

左右眼瞳孔的颜色,也是蓝与红。

和妹妹一样。

和咲发病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看着她的脸,稍微动摇了一下。想起了咲的事情。那个时候的咲,明显还有自我意识。即使自己被病症缠身,也想要让我逃掉。管我叫,哥哥。

而杀死这样有意识的发病少女,就是我的工作。我眯起眼睛,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

“……和你无关。”

轻轻地、低声念。

“那是陌生人。和你无关和你无关和你无关。”

我侧向越开一步,躲过了闪电。手指在空中挥舞,脑内魔导起机流出的咒歌使脑浆震荡。

【斩断一切的光

斩断一切的光

异常无常非常之光——】

“魔剑switch——”

我从怀里拿出小刀。刀的中心处延展出漆黑的剑,并启动了这把武器暗藏的能力。

“……暗杀特性。”

眼前方出现了红色的记号。记号锁定了发病少女。少女就是弱点。不是操纵着少女的恶魔之手,少女的身体本身,就是弱点。

我耷拉着眼皮看着朝日桃花,这个一脸柔弱的十四岁黑发少女。

直到昨天为止还和平常一样上学放学的少女。每天和双亲、朋友一道,在温暖的校园生活、安稳平和的世界里欢笑度日的少女。

将这个少女的身体破坏掉,世界就得救了。

“哈、哈、哈……还真是个恶心人的病啊混蛋。”

我干瘪地笑了几声,反手握住漆黑的剑。

剩余3分30秒——

白一路狂奔,巨大的砍刀将闪电劈开。劈开一次、又劈开一次。终究没能彻底劈开,闪电反弹回来,瞄向了白的头顶。

“呜哇,可恶……”

“你是白痴吗!快闪开!”

群青对着白的后背飞起一脚。

“咕哦”

白连连打滚避开了闪电。砍刀已经收回,迅速开始做下一个魔法的准备。

群青打开双臂。

“——海月轮switch!”

唤出了数只海月。

但是就在生成海月的间隙,闪电又向群青袭来。

季里站到了群青身前。日本刀砍中闪电,将其消弭。

“还剩下八次,我的身后是完美防御区,抓住时机反击!”

“当然!而且这回也是我,是我的力量拯救世界!海月轮switch!”

七只海月圆盘冲向发病少女。

发病少女微微抬起淡漠的脸,轻轻地举起双手。她的前方形成了闪电的屏障,群青的海月撞上屏障灰飞烟灭。

“怎么回事!不是说怕水的吗!”

说这个的调查团的报告,在迷宫不是学校的一刻开始就已经彻底失去意义了。

闪电扑面而来。

闪电又扑面而来。

季里面对闪电,挥舞着日本刀掩护身后。

“呃、咕。还有,六回!”

听到这个发病少女咯咯笑了。

“……六回?那就这样。”

大约二十个球形的闪电,同时出现在少女面前。

“……不会吧不会吧,对不起!刚才的话不算!我防不下来,救——”

就在这时,我出现在季里的前方。

“真之介君?”

“加速switch!”

身体被加速、加速、再加速。一瞬、刹那、仅仅一秒。我的速度连神都能超过。(译:哎哟我的胃……话说大家知道一瞬和刹那在佛家里形容多长时间吗,一瞬是0.36秒,一刹那是0.018秒——多半没人不知道的豆知识)

少女放出二十道闪电。

我的眼球快速的转动着,好似病态的痉挛一样。眼前持续展示出能捕捉弱点的标记,看穿每一个闪电哪里是弱点。

然后我用漆黑的剑斩杀弱点。斩杀、斩杀、斩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在一秒之内斩杀了十七道闪电之后,我的加速结束了。

“该死。”

“趴下真之介!”

白在我身后大喊。我向前趴下。背后的白说:

“——千仙闪光switch!”

又是那个,枪尖会变成钻头型的枪的魔法。枪就在我的头顶飞过,将三道闪电也牵连,笔直前进。说不定会冲到少女那里去——本是这么想,可枪的前方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少女在我身旁很近的地方。身体带着电光。快的跟几乎看不见。右腕揪住白的身体,手指刺进胸膛。将白整个人扔了出去。白的身体直接撞上了天花板。

“咳”

掉下来之后,身体有一半都落在陷阱里。白的一只手虽然抓住了地面,但因为受伤过重无法爬上来。

“咕……呃……”

还有1分40秒——

不行了。

全完了。

已经不是时间不足的问题了。这根本不是,我们可以应付的对手。

“全员脱离!”

我大喊道。

身后的白启动了脑内魔导起机。

季里也启动了,她后面的群青也能看到已经启动了脑内魔导起机。大家从刚才的动作里都醒悟了。眼下已经无计可施,无能为力了。

我也开始做脱离的准备。

还有1分15秒——

少女看着与她正对面的季里。

“呵呵,我可不放过你们。”

放射闪电、闪电、闪电。

“可恶……”

季里用日本刀防御、防御、防御。她还能抵挡住两回。

我挺身而出冲着少女挥出了手中的剑。她就好像后脑长着眼睛一样,轻巧的躲开之后,转身向我。

“真之介君!”

季里发出了悲痛的声音。虽然她像是要过来帮忙,但我怒骂她。

“别过来季里!退后!”

少女带电的拳头向我逼近,中招的话说不定会没命。但是,那是打不中我的。

“加速switch!”

我向少女的胸部登出一脚,借力向反方向加速逃离。

比少女的速度略胜一筹,我们拉开了距离。

季里看着我,满脸惊讶。

“你、你还没有使用脱离魔法?”

我当然用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先播放了加速switch的咒歌,然后才是脱离魔法。所以会比其他人略晚一些离开吧。

但是不要紧。用加速向反方向逃开的话——就能争取到足够的脱离时间。

脑海里充满了咒歌。为了脱离的咒歌,为了逃生的咒歌。

我的脱离魔法已经有了一定进展,其他三人此时应该已经完成了吧。

“我的准备也就快结束了!快跑!”

我大声喊叫。

而白说话的声音却十分苦涩。

“……脱离switch。”

季里焦虑的看着我,说:

“说定了真之介君!绝对、绝对要逃出来!脱离switch。”

两人消失了。

还有42秒——

群青喊道。

“脱离——”

但她只喊到这里。少女放出了闪电,那道电光击中了群青的脑内魔导起机。耳机坏掉了。

“啊……”

我看到群青只发出这么一个音。

而她的人生也要戛然而止了。

因为没有脑内魔导起机,无法从迷宫中脱离。

当然,如果有别人使用脱离switch,可以将两个人同时传送到外面——但这种情况,需要重新启动用于多人传送的咒歌。而眼下没有那个时间。顺便,我和群青的站位,也是最糟糕的。

发病少女夹在我们中间,我们两个是正相对的位置。

而就在这时,我的脱离魔法也完成了。

还有33秒——

“骗人……的吧。”

群青呆滞地、喃喃说道。双膝一弯,跪坐在地上。俏脸因为恐惧而变形、眼睛里满是泪水。

“怎么……我……我……”

我眯着眼睛看着她。总是傲慢的、自大的、狂妄的她,此刻十分的害怕。

发病少女靠近群青。慢慢地、慢慢地,像是接近受伤瘫痪的猎物一样,慢慢迫近。

我没有帮助她的道理。我没有帮助她的义务。倒不如说,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存在去救她的选择。这种时候还想着英雄救美、拯救世界的家伙是傻瓜、伪善者,是冒牌修女特雷莎。是毫无目的、缺乏生存意义、丝毫没有考虑过未来的杂碎所为。(注:修女特雷莎,世界著名的天主教慈善工作者,曾获诺贝尔和平奖)

因此显然,只可能选择脱离。

我启动了魔法。

群青注意到了我。

她注意到了我在呵呵笑。

群青变了脸色,对我喊。

“……你这个,人渣转校生……笑什么笑!”

群青的脸上充满不甘,说:

“你真让人讨厌!到了最后还是嬉皮笑脸嬉皮笑脸……把我、把别人都当傻子看!”

群青好像就快要哭出来了一样,大喊。

“开什么玩笑!你又在嘲笑失败的我吧!一直都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结果不就只有这点儿能耐!少了一个对手,你开心吧、高兴吧?你这个人渣!”

在最后,群青用颤抖的声音,用仿佛大彻大悟的声音说:

“好了你赶快……赶快消失!我已经……完了!所以至少……至少这里由我来挡着,所以、你快逃……”

但是她没说完,我就打断了。

“烦死人了,呕吐女。”

然后我笑了。

呵呵笑。

呵呵、嘻嘻、哈哈。笑到连自己也嫌烦。就这样嘲笑着自己深不可测的愚蠢。

“——圣剑switch”

我念出了攻击用的魔法。右手生出了银色的长剑。光芒四射的,耀眼的剑。简直好像是英雄或勇者才会拿的,伪善的剑。

“这……”

群青说不出话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眼睛睁得大大的。

“笨、笨蛋!你在干什么!脱离魔法呢?”

脱离魔法,已经解除了。我已经逃不掉了。想要活着逃出去,就必须帮助群青,杀死发病少女。

群青总算明白了情况,红着脸冲我喊。

“笨、笨蛋!笨蛋笨蛋笨蛋!你、你都干了些什么呀?你、你——”

她的大眼睛里,直到刚才还满盈的恐惧、绝望、以及——眼泪夺眶而出。群青她就如同一个弱女子一般梨花带雨地哭了。

“……你、你、你是大笨蛋吗!”

就算被她这样骂,我还是呵呵地笑。

“是啊你说对啦,我不否定。这是最差劲最恶劣的伪善。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有。”

举起剑,我像个傻瓜一样向着发病少女跑去。

还剩下8秒——

发病少女转身看着我,好像根本不理解。她抬起手发射闪电,第一个被我躲过,第二发虽然擦到左肩,但也勉强避开。

“咕。”

能感到肌肉被刺穿。

而且下次攻击肯定无法防御,没有准备加速switch的时间。圣剑switch过度占用了大脑旋律的容量,无法与其他魔法同时启动。所以我不想使用这个魔法。这种钝剑根本无法击中对手,再加上这又是个未完成的魔法。

但是,如果我想要对这个发病少女有所作为的话,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所以我现在尽全力挥起剑。向着实力明显占优、强如怪物一般的发病少女,高举起闪闪发光的圣剑。

当然,发病少女的动作更快。她的手刀瞄向了我的心脏。

群青从少女的背后抓住了她,让她的动作拖慢了一下。不,只是让她的攻击偏差了一点而已。手刀插入了我的侧腹部,穿透了内脏。自己遭到了怎样的重伤,我无法了解。

群青看着我。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悲鸣,但我无视她、无视伤口,挥出光剑。

“给我中中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剑触及了少女的脖颈。刚一碰到就停下了,连皮肤都伤不到。少女只用一只手,就停下了剑锋。

少女笑了。

“哈哈,结束了——”

剩余3秒——

但是,我笑了。

“不,结束的是你。你挡下的,只是我伪善的部分。”

少女抗住的,圣剑那耀眼的毫无意义的刀身消失了。伪装、没有效用的刀身部分消失了。

剩下的是剑的本体。

比小刀的刀身还要短,裁纸刀一样的部分,刺中了少女的胸膛。

“哎呀……”

少女这样说,但已经迟了。

我的意识,从刀上进入发病少女的内部。圣剑switch的能力,是让刺中的目标产生幻觉,加以洗脑——就是这样的东西。

而这是,为了救出我的妹妹咲而开发的,对发病少女专用的魔法。

进行强制洗脑,把内心与疾病相分离,为了拯救发病少女的魔法。

“……啊。”

我的意识在强行侵入。

“……啊、啊。”

强行、强制、强迫进入少女内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为了强行蹂躏少女的内心,用圣剑的力量、伪善的力量、欺瞒的力量,侵入了她的心中。

“……”

那里是,黑暗。

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女孩子一个人坐在那里。十四岁的女孩孤独一人,蹲坐在那里。

我对她发问。

“……你是,朝日桃花。”

“……”

少女抬头看着我。多么可爱的脸庞。表情外露,是个和善的孩子。

“大哥哥,你是谁?”

“路过的,伪善者。”

“哦。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来杀死你。”

听完,少女露出了微笑。

“啊,是啊。因为我发病了。”

“对。”

“太好了。我好痛苦。被恶魔一样的东西突然附身,自己无法控制自己。”

“嗯。”

“我的家人也困在了迷宫里……所以我在等待能帮助我的人。大家都死掉什么的,绝对不要。”

“我明白。”

“爸爸呀妈妈呀、妹妹樱啊,我从心底里喜欢他们……”

“嗯。”

“所以,我不想杀死大家。”

“嗯。”

“所以……杀死我,大哥哥。已经没有时间了。”

朝日桃花站了起来,伸开双臂。我对着她抬起手,手上握着刀子。黑色的刀子,用来杀死少女的刀子。

她带着微笑,说。

“呐大哥哥。我最后能遇到大哥哥这样善良的人,太好了。”

我笑了。

“哈,这算什么话。我哪里算得上善良了?”

少女听完又露出微笑。微笑着温柔地看着我。

“哪里善良……大哥哥,你不是从刚才开始,一直都为我哭泣吗?”

“……”

我流着眼泪,看着少女。看着没有任何罪过,只是因为患病,只是运气不好的少女。看着和我的妹妹一样,直到昨天为止还天真无邪的、幸福的、安宁的、安详的、只是只是,微笑着生活的少女。

“……抱歉。”

我的声音颤抖了。

“……魔法、还没有完成……是我无能……是我没有能力……还没有能力救你。”

我的声音很嘶哑。

少女对我说。

“大哥哥,你没有错。”

“抱歉。”

“因为,大哥哥忍着痛苦,拯救了我。”

“抱歉。”

“大哥哥,拯救了我的家人。”

“抱歉。”

“大哥哥,已经,没有时间……”

我挥下了刀子。

结束了。

全都结束了。

少女最后的话是,

“谢谢你,哥哥。”

她满脸笑容。

但是她消失了。

她的人生消失了。

说什么谢谢你,到头来我谁也救不了。人渣。我是人渣。我只是个无能的、没用的、

“……伪善者而已。”

黑暗消失了。

少女的黑暗在消失。

以少女为中心展开的迷宫,极速的重回现实世界、

“咳咳。”

我们被少女从黑暗中赶了出来,回到了现实。流着眼泪,睁开眼睛。

瞬间,充满了耀眼的光芒。

现实的味道。

活着的感觉。

“……”

这里已经不是迷宫了。

能看到蓝色的天空。

街道的喧嚣。

车辆的声音。

行人的声音。

少女死了,迷宫消失了,神奈川一如往常。我出在某个十字路口交叉处的中央,车辆因为我无法行驶,笛声大作。

我被谁抱在怀里。

“真之介!真之介!”

是群青。

总是那么高

傲的她,现在却嚎啕大哭的紧抱着我。

“快、快来人!谁快点叫救护车!求求你们了!你们!你们的命全都是这家伙救的啊!”

她大哭着,拼命喊叫。

实在是吵死了,腹部一阵绞痛。说起来,内脏被刺穿了。这下,恐怕要没命了。

“……哈哈,没法嘲笑洋介了。”

“真之介!”

群青看着我,果然,她的脸都快哭花了。坚毅的眼睛、白色的脸颊,都变得通红。

“你醒过来了?真之介!”

“……”

“太好了!我们……不,是你,你救了神奈川三百万……”

我打断她的话。

“没兴趣,我杀人了。”

“啊……”

“而且,累了。肚子疼,今天我要跟学校请假。”

“啊?我说你……”

我无视她抬头看天。

拨开群青散乱的金发,看着蔚蓝的天空。

看着明明有少女死去,却依旧安宁的、安详的、广袤到令人厌恶的天空。

看着明明有少女死去,却无动于衷,淡然地继续发展的令人憎恨的街道

然后,我开口说。

“……呐群青。我有几个小小的请求……可以吗?”

“……说、说吧?”

她脸上有点紧张,看着我。

我呵呵的笑了,张开嘴。

“……”

我有几件事情拜托她。她的脸上露出了“为什么请求这种事”的疑问,但我现在已经没有说明的体力了。

极限了。

血流过多。

我看着自己的腹部。肚子上开了一个洞,血流不止。

“……啊啊啊,混账。我果然是白痴。”

我嘀咕着,失去了意识。

杀死了少女。

但是世界没有改变。

杀死了少女。

但是世界一成不变。

杀死了少女。

所以世界永不改变。

为了创造这种不会改变的世界,我们每一天,都杀死少女。

然后——

不知不觉的,夏天结束了。

“……”

从那时起已经过了半个月还多。

我每天都呆在一无所有、无聊、无趣的病房里。

单人病房。

都立吉祥寺高中为我准备的高级单人病房。毕竟我、白、季里、群青、阳见五个人面对高难度的发病少女也顽强作战到最后一刻并解决危机,因此得到了特别的奖励和优待。有点像是被人当成英雄了。

据说神奈川县和位于横滨市的企业群向学校支付了奖金。可是奖金不会进我的账户,真是混账学校。

“……”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哟,真之介,来看你了。”

是白,他身后还有阳见。

我黑着脸,对他说。

“我可没叫你们来?”

“医院的食物不好吃吧,给你买了汉堡包。”

“我也没叫你买。”

“那就不要了?”

白拎着两个快餐袋,明显都是不能带进医院的垃圾食品。散发着廉价的、无营养的、有点香的土豆气味。

我回答他。

“……要。”

“嘿嘿。藏好了再吃哦?别把医生惹火了。洋介在楼下住院的时候,就被医生说了。”

对了,那个该死的眼镜也活下来了。顺便伤口比我要浅,很快就出院了,真有够顽强的。

我瞅着白。

“你让我怎么藏这气味?”

“哈哈。”

洋介把快餐袋放在床的一边。

阳见上前关心我的情况。

“伤口的恢复怎么样了?”

真受不了她的烦。

“我说你啊,这话昨天你也问过了。你当我是什么一下子就能复原的阿米巴生物不成?”

“啊,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别再问了。”

“对、对不起。”

“还有别再来了。”

“呃……那,明天我再来。”

“你听不懂话吗。”

阳见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却是个完全不听别人话的家伙。而且,这个房间的门上明明就挂着谢绝探望的牌子。这是我的要求。我完全恢复意识也才不过三天,这帮家伙居然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前来看望,到底是怎么回事。

阳见在笑。

白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

我还是黑着脸,白却不以为意。

“我听医生说了。你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出院?”

“别随便问别人的病情。”

“等回来了,我们再组队吧。”

“免谈。想让我入队除非——”

“给钱对吧?你还是这么人渣哎。”

白笑了。不知怎么表情看上去有点伤心。

然后他看着我说:

“明天,我们还会来。”

“都说了别来。”

“明天见啦。”

“去死。”

白和阳见走出病房,关上了房门。

我低着眼睛,看着他们两个刚刚呆过的位置。

“……”

看白的那个表情,应该是从医生那里问出了我的伤势。开什么玩笑,医生擅自把病人状况泄露给无关人士,这是违法行为吧?诉讼的话应该能得到一笔赔偿。

白他们回去了,房间又重回安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啪、啪的打着响指。

无趣与宁和之音。

怠惰与寂静之音。

“……”

没过多久,门又被打开了。

转过头去一看,这次来的是气流季里,她的手上拎着水果。今天还真是令人郁闷的一天。

我瞪着气流季里。

“巨乳找我有什么事?”

季里嘻嘻地笑了,说:

“听说你醒了,我就来了。我给你削个苹果?”

“你胸前那俩是哈密瓜吧。”

“哼,你还是先闭上嘴吧~”

一边笑着,季里走了过来。擅自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精神怎么样?”

“当然好了。精神好过头所以住院了。”

“哈哈,如果好到这种程度那就没问题了。顺便这是什么味道?”

季里环视病房,问。

我回答她。

“土豆。”

“啊?”

“白拿来的。”

“啊~真之介君比起水果更喜欢那种食物?”

“不是。”

“那……”

季里这么说着,眼睛紧盯着我。她的瞳孔,稍稍有些晃动。她的脸看上去有些发热、有些寂寞、有些惹人怜爱。

“……那,我该做什么,才能让真之介君高兴呢。”

气流季里说着这种话,同时慢慢地把手伸向我。

我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呀。”

我没有松手,眼睛瞄着她,说。

“……所以说,你是怎么回事。”

季里的脸离我很近。能感受到呼吸的近。她是个一不小心就会把人眼球勾走的美人,而且胸部丰满到可恨。

“……今天,学校下通知了。”

“怎么说?”

“……真之介君……因为伤势无法战斗,所以退学。”

我眯起了眼睛。

“……啊,原来如此。白的那个反应,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呐真之介君。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脱离了之后——发病少女是怎么——”

我手上一使劲,推开了季里的肩膀。

“别靠近我。”

“啊。”

她又发出了那种声音。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低声说道。

“……在学校里,水色群青成为了杀死那个发病少女的明星哦。真之介君被发病少女攻击,脱离失败——然后群青将你救了出来。”

“……”

“而且,又增加了企业赞助者。全部加起来,二十家。”

“嘿,这还真厉害。”

听我这么说,季里稍微与我拉开了距离,眯起了眼睛。

“嗯,真厉害。但是……是真的吗?”

“……”

“我所看到的水色群青的实力,在那种状况下无能为力。说不定,说不定其实立场是反过来的……你救了她……然后因为什么原因受了重伤。我……”

我打断了她的话。

“如果是真的,你怎么办?”

“……我不会原谅她。”

“哈?莫名其妙。凭我和你的关系,说得上原不原谅吗?”

可是,季里的表情却显露出了悲伤,嘴唇颤抖、手捂着胸口。

“……那、那个。”

嗯?”

“……其实这个,我,不太擅长说这个所以说不好。”

她的脸微微红了。咬着嘴唇,吞吞吐吐。

“我、我、那个。”

“……什么?”

“我、那个……爱、爱上你了……可能。”

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看着满脸通红的季里,对她说。

“……哈?这次又是什么骗局?”

“不是骗局!”

“没兴趣。”

“你,我,我鼓足勇气才向你告白的,也不用说的这么——”

“没用啦。可能你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对同班同学进行怀柔攻势的——其结果,你看到了吧?所有人都抛弃了你,逃命去了。”

我呵呵的笑了起来。

对此,季里有些想哭的样子。

“……嗯……我再怎么说也不会打算使用这种恶劣的手段……再说又没有必要……”

“所以?”

“……啊,但是果然说的时机不对。对不起,我收回我的话。”

“你总是收回说的话。”

“啊哈哈……是,是啊。对不起,但是,我的心情……”

“别说了。而且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接受。说实话,什么无聊的恋爱呀爱情啊,我没兴趣。也没时间。”

有一瞬间,季里的脸悲伤的扭曲了,但那也立刻就消失。她能做到这种事,所以才会不擅长表达感情吧。恐怕,她在什么地方接受过控制自身感情的训练。她究竟来自什么组织呢?

季里笑嘻嘻的说。

“逗你玩的~吓到没?”

“没有。”

“全都是我开玩笑的~”

“哦。”

“虽然其实不是玩笑。”

“我管是不是呢。”

“嗯,也是啊,对不起。再见啦~明天我再来。”

“别来,烦死人了。”

“啊哈哈……那么,明天见啦——”

她站起身。

走出病房。

我就这么发了一会儿呆。

“……呵……恋爱、爱情、友情、青春、杂七杂八的……这里都是些无聊人士吗?”

笑。

说到底,我就没有做这些事的资格。因为我毫无价值。没能救出妹妹,杀掉了发病少女。像我这种人,还有什么恋爱、爱情和友情?

而且。

“……”

我掀开被子,把病服上衣的下摆拉上来。我的腹部上还有缝合的伤痕,但是伤口本身已经没问题了,内脏的修复很幸运地也成功了。如果说有什么问题,就是伤势影响到了神经,右脚不能动了。

“……呃。”

我坐起身想要从床上下来,把脚往床外挪。但是,那只脚却没有反应,简直像是别人的脚一样,又像是沉重的铁块。我咚的一声,可笑的摔下了床,撞到了头。

“……”

这就是伪善的代价。发扬没用的正义感的代价。为了救助他人而赌上性命,果然是没有头脑的蠢货才干的事。

“……哈,哈哈。”

我嘻嘻一笑。

“哈哈哈哈哈。”

耷拉着眼皮,呵呵地笑。

挺起上身靠在墙壁上,一个人笑着。

然后就在这时,又感到了什么气息。房门外,似乎又有人来了。

“嘿,我究竟多受欢迎啊。”

我厌烦的嘀咕。随即,房门打开了。我没有时间回到床上。这个房间可还谢绝探望呢,我的伤还没有痊愈,没法那么敏捷的行动。

可是,谢绝探望的房间的门却被慢慢打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矮小的、白皙的、金发女孩。

水色群青。

她没有走进来。

“……”

尴尬的、难过的、痛苦的表情,她就这么看着坐在地板上的我。

“……真、真之介。”

“呕吐女啊,来干什么。”

我还是把她叫做呕吐女。可是她没有生气,只是稍有些困惑的看着我,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我……”

吞吞吐吐的。

“怎么?”

“……我……我来看望你了。”

“啊,嗯。谢谢。但是用不着,可以回去了吗?”

听我这么说,她的脸色有些胆怯。

“……啊、那个……如果你想的话……我会走,但是。”

“那就这样。再见。撒哟娜拉古德拜。”

我挥手告别。

“……”

但是她一动也不动。好像深思着什么,木讷的站在那里。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那个……”

“有话快说。”

“我、我按你说的做了。发病少女的事件,是我的功劳——我这样报告上去了。”

“是么。”

“奖金,我也是拿的最多的。”

“那可真是棒。爸爸妈妈夸你了吧?”

我笑呵呵地问她。群青注视着我,没有回答。不仅没有回答,还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那种状况……那种危险的状况,你没有救我的必要……”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但是她没理会,继续说。

“而、而且,我也完全不明把你把功劳让给我的理由……”

“我不想告诉你。再说,我也没有告诉你的义务。”

“但、但是。”

群青一时激动走了进来,我对她说。

“喂喂,别随便进来。房间里会有呕吐味吧?”

“……”

群青好像要哭出来了,大概不是我说她呕吐之类的原因。她盯着我的脚。

无法动弹的脚。

看来,关于我的情况她已经知道了。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听说,你要退学。”

“哦。”

“……我私下见了医生,你的脚已经再也动不了……我刚才听说的。所以、所以你要退学了。”

“嗯,然后?”

这时,群青的脸变样了。因为要哭泣而扭曲。强势锐利的眼睛里渗出了眼泪,随即泪水就流了下来。看来这家伙,还真是个爱哭鬼。

她哭泣着,看着我,说。

“都是、都是……都是因为我,你……”

我打断她。

“别自恋啦自我感觉良好。我是以自己的意愿做的决定,跟你没关系。”

“可是。”

“而且,责任自负的协议书,进这所学校时候你也写了吧?在迷宫里,受伤是自己的责任。死也是自己的责任。所以你有什么好哭的?未免太难看啦。”

“可是!”

她又向我靠近了一些。

“不准过来!”

我怒喝了一声。

群青娇小的身躯抖了一下,停住了。她看我的眼神,好像被吓到的猫。

我也微微笑地,用半闭着的眼睛迎着她的眼神。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全都不是。所以不准靠近我。”

“……”

群青脸上还流着泪,手足无措的看着我。

强势的眼睛。

弱势的眼睛。

可爱动人、却又阴郁可怜的眼睛。

“能出去了吗?”

“……真、真之介。”

“赶快。”

“……我、我明天可以来……”

“不行。而且,明天我就出院。”

“哎……不、不可能啊。医生说过,你的伤还没有恢复……”

我再次打断她。

“因为明明没叫却有这么多人来探病,我要转院。”

“……啊。”

“啊啊,不过这个也不是你的责任。因为你瞧,我这么好的人,朋友太多啦~”

群青没有笑。

不过不管我事。

我把手放在床上,撑起了上半身。左脚站了起来,但右脚却没有动。

群青的又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明白你可能不想见到我……”

“我没有想见你或是不想见你这种强烈的感情,我对你的兴趣没那么大。”

“但、但是……那个,你毕竟是救了我的命。”

“啊啊~对啊,那就给钱。救命钱。给钱就够了,这样你也可以忘记那种无聊、伪善的罪恶感吧。”

“……我、我。”

“好的,回头我把账户号码发给你,这下你可以走了吧?”

“真之介。”

“再见,拜拜。”

“真之介!”

群青怒吼。

我半阖着眼睛,瞧着她。

“……怎么?”

“……不要转院……我……我不来就是了。”

“……”

“其他人,我也会叫他们不要再来了。不要转院。”

“……”

“还有就是……”

“还有啊。”

群青一脸苦涩的说。

“……

你多责备我一些吧。太过分了。这种时候你还这么温柔对我的话,我……我……”

我笑了出来。

“哈、哈哈。什么啊。不被我责备的话,罪恶感让你很痛苦?”

“不、不是……”

“行。全都是你的错。所以你快给钱。嗯,就这样……”

“不是这样!不是说那样的事情……你这样的话,我……对你……”

我无视她,按下了护士铃。很快就会有护士来。这间病房是特别待遇、政治家级别的人物入住的房间,所以护士应该会立刻赶来。

“请问……”

护士从门外探出头来。看见哭泣的群青,略显尴尬。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群青慌忙的以手拭泪,摆出坚强的表情。她在人前总是虚张声势,不让人看出她的弱处。但是,她的感情和季里不一样,不会立刻消失。她无法控制感情。强势的、弱势的、可爱少女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还是湿润的。

“……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搞错了才会叫你。现在正在说话,请你离……”

“不用离开。是我叫的。我要出院,给我办手续。”

群青看着我。

“等、等一下。话还没说完……”

“说完了。说实话,我已经受够你这种跟踪狂在身边了。”

“跟踪……你居然这么说!”

“哈哈。”

我半睁着眼睛呵呵笑着,伸出手指着群青,对护士说。

“我应该说过,不接受任何人看望的,这是怎么回事?今天这已经是第四个人了。”

护士一脸为难。

“很、很抱歉……个人信息我们应该是保护得很严密的,但是不知为何这么简单就泄露了。”

“严密,哼。”

我很清楚这种严密,只要给够钱,立刻就漏洞百出。人类设计的事物,安全极限终究不过这种程度而已。毕竟那个医生,已经把我的病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群青了。

我对护士说。

“还有,我今天就要出院。给我办手续。”

护士有点被吓到了,说。

“那、那个、可是,没有主治医生和都立吉祥寺高中的许可……”

“学校已经退学了,我不管什么主治医生。”

我拿起放在床边还破着洞的制服,披在身上。再没有其他私人物品了,所以我接着说。

“拐杖,总能给我一只吧。”

“……总、总之没有医生的同意不能出院……”

“行,那么,我就不急着出院,先给我拿只拐杖来。”

护士点了头,离开了。

群青有点高兴地对我说。

“不出院了?”

“不,我要出院。谁需要他们同意。”

“啊……”

“我说啊,你差不多回去吧。难道你还打算跟着我,养我一辈子不成?”

我笑着说出这番话。但是,群青却看着我,正色道。

“……如果……你希望这样。”

她的表情是认真的。在那个迷宫里发生的事情,就是如此让她难以释怀。

“你太过计较啦,笨~蛋。”

“……”

“而且,假以时日的话,总能忘记的。”

“……”

“还是说,因为你牺牲了很多同伴——死了很多同学,我也受了治不好的重伤……可是你却被当成英雄……所以你觉得至少要做一件好事才配得上英雄?”

“……”

群青的表情又发生变化,像要哭泣。被我说中了,她那么强势、傲慢、怀着强烈的多余的责任感、简直蠢到爆的,善良。

可是。

“你的那种想法是多余的、多管闲事。同学们会死,是因为实力不济。我会受伤,是自己的选择。这里面,根本不需要你担什么责任。”

“可、可是……”

瞳孔里,又蓄积了泪水。

我不胜其烦地伸手去碰她的脸颊,那张白皙的脸仿佛可以看到皮下的血管。

“别露出那种怯懦的表情,水色群青。你不是有二十家企业赞助的超级巨星吗。面带微笑、游刃有余地接受金钱、名誉和权力。不要犹豫回头,在这个学校里,回头看的瞬间,就会死。”

“……真、真之介。”

“……嗯,咳~我这是说什么呢。够了,你快回去吧。”

群青抬头看着我。果然还是要哭的样子,脸颊红彤彤的。她张开嘴还想说什么,我为了打断她,掐了掐她的脸蛋。

“好疼!你、你干什么……”

“……我累了。伤还没好呢,来看病的客人太多啦。我可以休息吗?”

“啊、嗯……”

“另外,你要是回去的话明天我就还呆在这医院里。”

瞬间,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真、真的?”

“嗯。所以回去吧,快。”

“嗯、啊,那个……我、我知道了。我回去。明天还会再来的……所以。”

我坐在床上,感到疲倦是真的。我挥挥手,赶群青出去。

“快走吧。”

她走出门外。

“我、我明天还会来的!”

说完,关上了门。

同样的话,白、阳见、季里都说过。

真是的,搞不懂他们。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才说出这些话,完全搞不懂。

这算什么事。

这帮家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到底,有多无聊啊……”

我十分疲倦地,再次叹气。

病房重新平静下来。

无机质的空调的声音。我自己轻轻的呼吸声音。能听见的,只有这些。

以及房间里,留下的些微希望的气息。

那是群青留下的吗。或者是季里、白、还是阳见留下的气息。

爱心、恋爱、友情、恋人、朋友、青春、安稳、正义、梦想、女孩、朋友的——甜美气息。

它说,你不用那么拼命。

它说,你可以更自在的生活。

用借口、用无需努力的理由、用可以止步不前的理由,不断寻找着我内心的弱点。

“……哈、哈哈哈。”

我一直以来,都被这样牵绊。

胸口沉重到要崩溃了。

当我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们共同欢笑的场面,有那么一个瞬间,差一点就输给了心底那无聊的诱惑。

不,对于深入迷宫里的所有人来说,这一定、一定都牵绊着他们吧。

白的心里,也一定怀着某种阴霾。

季里的心里,也一定藏有什么巨大的秘密。

群青也是一样,不然,她就不会那么坚强。

可是他们,却说着什么无聊的友情,说什么恋爱。为了无聊的事情哭哭笑笑,毫无意义的大老远跑来和我说话。

但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到底是想怎么样?

“……现实……世界,明明就这么糟糕呢。”

难不成就跟童话故事一样,他们想说在那前方有着另一种力量吗。

“……我可、没办法奉陪啊。”

我又笑了起来。

耷拉着眼皮,呵呵地笑……笑得有点寂寞。

拿到拐杖之后,我立刻离开了医院。

黄昏。

太阳已经落得很低了。

残阳似血。

似乎可以容纳两百台的宽广的医院停车场。但是却没有一辆车停在那里。能听到的,只有细微的、逐渐靠近的,摩托的引擎声。

而我听过这个引擎声。速度放缓,齿轮变速的声音。停车场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骑着摩托的少女。

制服的外面穿着白大褂,衣着奇特的少女。

早苗弥生。

十五岁。

在太阁制药拥有研究室的,我的表妹。早苗在我面前停车,摘下头盔。黑色的长发流淌直下。

弥生面带微笑,说。

“……哥……我看了你的病历。你的脚受伤了吧。”

“哼,表哥受伤了还能笑得出来,你性格可真坏啊。”

“……我没有高兴。但是我觉得,这回终于可以让哥哥依赖我了。”

“谁会依赖你。”

“但是你的脚,如果是太阁制药的话——如果是我们的话立刻就能治愈。”

“……”

“我们会社,有许多没有公布,独家享有的魔法技术——”

“……”

“来吧,这次请一定要来。请上车吧,哥哥的房间我早就在研究室里准备好了……”

我打断她。

“喂,弥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请问。”

“你啊,”

“嗯。”

“……关于这次的事情,知道多少?”

说完,我狠狠地瞪着她。

但是弥生的表情丝毫不见变化。

我接着说。

“……调查迷宫的,是你们太阁制药。可是调查团的扫描出现了失误。报告书上说是阶级0.4的迷宫,那是错的。那个迷宫,阶级大概有20吧。”

“对不起。关于这次的迷宫攻略,我并不清楚……回到会社之后我们去问吧?”

我无视她接着说。

“但是阶级才20的发病少女,就能骗过太阁制药?其实你们这帮人,根本很清楚那个迷宫是什么样子吧?”

“那个、哥……”

“明明知道还让我们去。又是什么实验?你们在那里做了些什么?”

“哥!”

“我不是你的哥哥。”

但是弥生却不在意。

“哥,你听我说。那是、那是必不可少的实验。”

承认得好干脆。

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了无数同学的尸体。想起了临死之前,对我说谢谢的朝日桃花。

她把这些,说成是“必不可少的实验”。

我眯起眼睛,笑了。

“……因为是重要的实验,所以你们就杀了这么多人?”

“因为是没办法的事。”

“呵呵。”

“因为这些全都是,为了哥的咲妹妹,为了救她必不可少的实验。”

“……”

我凝视着弥生。

弥生冲我露出微笑,接着说。

“但是,关于这件事的内容,到研究所去就全都告诉哥。所以请你,请你务必和我一起回去吧。”

她向我,伸出了手。

我看着那只手。

“……如果,我拒绝呢?”

弥生回答我。

“不必那么戒备也可以。我是很看重哥哥的……现在会社内部对哥哥的评价,也十分的高。”

“……”

“这次的迷宫是人造迷宫——因为让朝日桃花强制病发是我们,所以内部的情况,始终都有监控观察。”

“什么。”

人造迷宫?

强制发病?

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

“所以,十分顺利的了解到了,哥哥是多么的优秀,可以处理阶级20的迷宫。”

让这帮混蛋都看穿了。把功劳让给群青,看来没什么意义。

弥生高兴地继续说。

“会社说什么也想得到哥哥——希望让哥哥成为专属魔术师、研究者。当然,会变成这样我也很清楚——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哥哥是多么的出色!”

我看着她的脸。

因为自己所属的组织承认了表哥而感到喜悦的,那张脸。

因为表哥顺利的杀死了发病少女朝日桃花,高兴得难以自已的,那张脸。

而且把这一切,当做理所当然的,那张脸。一定是,在她生活成长的世界里——在太阁制药那里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吧。

不,无论在哪里,都是很自然的。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个企业,都是如此。人体试验是理所当然的,为了利益,牺牲别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什么爱情、什么恋爱、什么正义,那种小屁孩的蠢话,完全没有意义。

“……哈。”

我不厌其烦的叹了口气,然后。

“可是,如果即使如此我也拒绝跟你走呢?”

弥生露出微笑,回答说。

“不可能的。哥哥你已经逃不出我的掌握了。而且哥哥的足部神经,也是由我操作,封闭的。”

“……哦,这是你的手段啊。”

“再说,哥哥你现在手里没有脑内魔导起机吧。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我悄悄地拿走了。”

弥生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慢慢地掏出了我的脑内魔导起机,笑着说。

“虽然和能够攻略阶级20的一流魔术师交战十分危险——不过即使是哥哥,没有了脑内魔导起机,也是一般人。”

“……”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小心万一,请了隶属本社的特派魔法师前来。”

突然,周围充满了杀气。看来之前是使用了某种魔法,消去了自己的身形。弥生的周围出现了八名穿着军服的男性。全员的左耳都带着“太阁制药制造特派二型”的脑内魔导起机。

不是多厉害的魔术师。如果我有脑内魔导起机,无论来几个,我都有办法对付。

可是现在的我手无寸铁。是弱小的。是废物。面对准备充足的对手,手里一个耳机也没有。

“该死。”

我借着拐杖,向前迈出一大步。左手伸向弥生,想要抢夺她手里的脑内魔导起机。

但是弥生却保持微笑,很开心的。

“一瞬♪ 刹那♪ 刹那的时间♪——加速switch。”

她念出咒语,比我的魔法速度慢多了。可能是另一种,简易的魔法吧。但是,与血肉之躯的我相比却有压倒性的优势。她退后一步,不再靠近。我手上一无所有,可她却完全的、完美的,对我保持着警戒。

这是完全没有胜算的对手。

我失去了攻击的目标,跌倒在地上。无能为力。

我烦闷地撑着眼皮,抬头看天。

视野里的天空是红色的。

太阳西斜,像血一样的殷红色。

无聊的希望,果然是不存在的。爱情、恋爱、友情、正义,这些温吞的幻想,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早就知道了。哪怕有一瞬放松警惕,一切就全完了。

想要拯救妹妹的,只有我一个人。因为大家都是自私的、傲慢的、自顾自得,对他人之事毫无兴趣。

伙伴什么的,不需要。朋友什么的,不需要。如果我不能一个人背负一切孤军奋战的话,妹妹就绝不会得救——我明明很清楚的,却这么快就选错了路。

去救群青。

去救世界。

然而,却救不了最重要的事物。

“……真是的,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我用疲倦的声音说。我向着天空伸出我的手,什么也没有抓到。

然后那只手,被类似锁链的东西捆住了。

“把他绑起来!”

太阁制药的特派魔法师这样说。随后用魔法变出的锁链,缠住了我的手腕、脚和头。

弥生说话了。

“请手下留情。他毕竟是我的表哥。”

闭上你的嘴,我想这么说,可是,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结束了。

到此为止了——

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时却出现了奇妙的声音。

“……斩忏悔switch。”

低沉的,男性声音。

然后我的眼前突兀的出现了巨大的砍刀。将束缚我的锁链,轻易地斩碎了。

“发生了什么!”

在惊叫着的魔术师们面前,有着鲜红眼睛的男子出现了。

是白。

“你们这帮人,在干什么呢?”

弥生看着白,神色凝重。向部下发出命令。

“你们,怎么回事!快点把哥哥抓起来!”

魔术师们启动了脑内魔导起机。开始发动某种攻击魔法。

但是在他们面前,穿着都立吉祥寺高中校服的少年少女却一个又一个的出现。

是气流季里。

是夕暗阳见。

是远藤洋介。

是水色群青。

他们全都,带着普通的魔术师无法使用的,特殊的脑内魔导起机。以他们为对手,太阁制药的特派魔法师就算有三十个人恐怕也不是对手吧。毕竟他们可是真的赌上性命深入满是魑魅魍魉的迷宫的,特殊的笨蛋。

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出现。为什么他们,特意来帮助我,我不明白。

明明是无关的人。

明明是跟他们所有人,都无关的人。

“……你们……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我这样问他们。

我是真的,不能理解。

他们的行动,和我所知道的、我所居住的那个,阴暗、冰冷、极其现实的世界,实在是相差太遥远了。

然而季里、阳见、洋介、群青他们却看着我,露出了“为什么问这种问题”的疑惑表情。

以及最后的白,露出了“这不废话么”的理所当然的表情。

“啊?要做什么……打算做你的同伴啊。”

说出来的,居然是这种蠢话。

“……”

同伴。

同伴。

同伴……

一瞬间,我说不出话了。对这些孩子的戏言一般的话语,实在是不能理解、意义不明。

“……开,玩、笑……不害臊吗,你们。”

我的声音……发抖了。

而他们大家,都开心地笑了,欢快地笑了。混蛋。真是让人火大的家伙们。

弥生也迅速的理解到了情况的恶化,开始向后退。

季里问我。

“……呐,真之介君。有必

要追吗?”

她手里已经握住了魔法制造的日本刀。刀身的颜色跟在迷宫里看到的不一样,是紫色的。看来是别的魔法。听她的语气,就算慢点追,也可以随时赶上。

我稍微提高了声音。

“弥生。把我的脑内魔导起机留下!不然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弥生停下了。转过身来,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你的同伴,只有我一个人,哥。”

“恶心。”

“……区区几个人……不过是交了几个朋友,又能怎么样?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世界了?这个世界……我和哥看到的世界……有那样天真美好的景色吗?”

弥生这样说。

我眯起了眼睛。

她的言论,是正确的。完全正确。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光明。否则,朝日桃花就不会说我温柔。妹妹咲,也不会患病。人也不会突然惨死,不会悲痛哭泣。

但是,即使如此。

“我想什么,跟你没有关系。而且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你的哥哥。”

“……是,这样啊。”

“对。”

“嗯,现在就姑且认为如此吧……”

她轻轻地把脑内魔导起机放在地上。

“……今天,我暂且回去。但是,不会放弃的。”

随后弥生消失了。太阁制药的特派魔法师们也消失了。

这一切都是转眼之间的事情。突然出现,突然消失。摩托车还倒在那里。过后还会有人来回收吗。

白瞧了一眼没了主人的摩托车,收起了砍刀。然后回头望着我。

“所以,你又摊上什么事了?那是谁?”

我揉揉肩膀。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怎么可能没有事。哦,难不成,是旧情人?”

“不是。”

“但是,她说不会放弃……”

“你真够烦的。她是我的表妹。”

接着轮到洋介。

“不是吧你,变态!跟表妹搞对象……”

季里抢过他的话头。

“这是什么情况,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

连群青也瞄着我这边。

“……刚才的话,是真的?”

“你问哪一边?”

“你是和表妹交往的变态这件事。”

“哈?”

我放弃回答了。受不了了,我实在没有和这帮家伙说话的力气。

我一脸疲倦的,自暴自弃。

“啊,嗯,对。我们两个的关系可了不得啦。要是被学校知道了铁定退学级别的肮脏关系。”

“啊。”

“啊。”

季里和群青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还有阳见恍然大悟的一拍手。

“喔,所以真之介才会退学呀~”

一脸认真的说着这种话。这家伙怎么搞的。

跟着,这群混蛋自顾自的哇哇说起话来了。说着毫无意义、毫无用处、毫无价值的对话。

最后是洋介,这样跟我说。

“顺便一提,真之介。”

“你真是,打从一开始就怎么自来熟啊。”

“行了行了。嗯,我想稍微问问你,现在的情况紧迫吗?刚才的家伙们会不会回来……”

我摇摇头。

“不,我想不会。”

对手是多名入侵过迷宫并颇有成果的魔术师,对方不可能不做周详准备直接发动攻击。

洋介点点头,接着说。

“这样。那么我接着说,到那地方去吧。之前约好的,那个地方。”

“啊,约好的?什么玩艺?”

听我这么问,洋介笑了。

“一起去家庭餐厅吧。医院的伙食吃恶心了吧。”

我当然立刻回答。

“不去。”

群情也支持我。

“我也不想去。”

但是白却抓住我。

“我们可是救了你,你什么态度啊。”

“哼,这就想施恩图报了?”

我歪着眼抗议,不过洋介笑了。

“对对,我们就是施恩图报。好啦,总而言之先去再说。家庭餐馆,卡拉OK。”

“绝对不去!”

我大声拒绝,但是脚不能动,又没有耳机,无法抵抗。被他们两个人架起来了。

“喂喂喂,骗人的吧……等等,喂,季里,帮忙。”

可是季里很开心地笑了。

“我去帮真之介君把耳机捡回来!”

说着跑开了。

群青不知为什么没有走,呆呆的跟着我们。她的脸上依旧满是悲伤,她的视线,在看我动也不能动的右脚。

“……啊,对了群青。”

“……嗯?”

“右脚,似乎只是神经被封闭了,可以治好。所以别再摆着那张脸啦,够郁闷的。”

“哎?”

群青的脸。

“哎?哎?真的!”

一点一点的变开朗了。瞳孔里又充满了眼泪,真是够郁闷的。

顺便从现在开始,还要和这帮烦死人的家伙一起去家庭餐馆,还要去卡拉OK。

“搞笑呢,真是。”

我被他们架着走,厌烦的仰天长啸。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天空开始拉上夜幕。

云很多。

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然而看着这夜空,却不怎么觉得这个世界是黑暗的。

这明明是个腐败的、肮脏的、不可救药的、每个人都在尽伪善与欺瞒之能事的屎一样的地方。现在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感到有些愉快。

“……”

跟着,这暗云密布的夜空里,只有仿佛在嬉皮笑脸的月牙微微的放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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