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的标题是「上下颠倒」。
画框内五十公分左右的画布上——究竟描绘著什么样的主题?
我把手放在下颚,以四十五度角歪著头思考著。从标题来思考,应该是描绘著某种物体上下颠倒的样子吧!但不知道是我没学过绘画抑或是没有艺术细胞,所以我完全看不懂那幅画想要表达什么。
能举办这种个人画展的人所描绘出的图画,一定具有某种意义深远的含义吧!只是不管我怎么看,都像是一幅失败的涂鸦作品。我想,只要丢几根蜡笔给幼稚园小孩,他们也可以画出几乎一模一样的作品吧!
这幅以红色颜料涂的乱七八糟的绘画,只让我产生一种感想:
「嗯~~还满漂亮的啦!」
「…………」
「除了漂亮之外,也没什么可讲的吧?」
我有如搬救兵似地,对站在隔壁的少女发出声音。
用无法看出焦点在哪儿的黑色眼眸凝视画布的少女,名字叫作支仓志乃。她是某所有名私立大学附设国小的五年级生。
不输给黑溜溜的眼瞳的乌黑长发披垂至腰际,黑色水手服下的娇小身躯无法想像是小学五年级生所拥有,身躯娇小到甚至只到我的胸口。
然而,洁白无瑕到感受不到生命力的透亮雪白肌肤,却与外表的黑色主调形成强烈对比,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旁人的眼光。
少女虽然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有如寂静与静谧的聚合体,但只要一站出来,立刻会散发出一股奇妙的强烈存在感。之所以会有这种现象,包括在电视或杂志上也难得一见的美貌外表在内,那种呈现黑与白强烈对比的外表因素也是原因之一吧!
当然,我觉得除此之外的气质层面影响更加巨大就是了。
至於那样的志乃与身为大学生的我有什么关系嘛,简单的说,兄妹这个名词是最接近的形容方式吧!
不过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在法律上也没有任何关系。
说起来,因为我们彼此的家住得很近,而且志乃的双亲又忙於工作,所以她出生後就一直在我家接受照顾。家里突然多出一个「妹妹」,让幼小的我有种既喜悦又困惑的复杂情感。然而话虽如此,日子一久她也变成彷佛空气般的存在了。志乃最初带给我的新鲜感逐渐稀薄,虽然疼爱她,但我还是渐渐变得重视跟朋友玩在一起的快乐光阴。
所以,在我那时的回忆中,几乎没有志乃登场的机会。她只是身边一个像是妹妹般存在的女孩子罢了。老实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久到了中学时,我突然因为父亲调职的关系而搬到九州——我想,我与她这种程度的关系,大概就这样结束了吧!
可是,或许是冥冥之中有某种缘分吧!四年後,因为升大学而再度回到出生地大阪的我,在这里与长大了一些的志乃偶然重逢了。从那之後,我就代替比四年前还忙的伯父伯母们,像以前那样照顾著她。
照顾她的时间平常是放学後至夜晚的数小时,假日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就会从早到晚都看顾著她。而且,因为她父母亲工作上的关系,她有时还会在我家过夜,所以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
截至这里为止,就算没有血缘也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但以兄妹这种方式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遗憾的是惹人怜爱的志乃,却没有半点意思想回答我的问题。
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我真的很希望她能来一段难以理解的长篇大论压倒我,然後再加上她个人丰富的解说呢!
最初让我觉得跟核子避虽昕一样厚实寸铁假面,最近顶多跟一扇门差下多薄而已。我已经很能看出她的想法了。
因此,就「小乃乃召唤使」的角度来看,她现在的反应应该是……看样子,她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思考力能洞悉万物的志乃,居然会受到这幅画作的迷惑!
所谓的艺术是一门多么深奥的学问啊!想著半吊子见解的我,对绘画的了解充其量只有毕卡索的抽象画作而已。
该怎么说呢,身为确实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除了毕卡索之外,我的确在教科书上看过许多其他的绘画,但可惜的是我记得的并不多。说到画家嘛,我只想的出毕卡索、梵谷,还有达文西诸如此类的名字,而且连这些有名画家的作品我也记不起半件。我虽然知道「向日葵」与「最後的晚餐」,但反过来讲,也可以说我除了这些画作之外根本对绘画一无所知。
说到对艺术一窍不通的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欣赏绘画呢——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啦!
因为某种原因腹部中弹住院的我,在优秀医师以及众护士们的细心照顾下,很幸运的三个星期就出院了。结束无聊的住院生活後,我凯旋而归回到了自己心爱的六张榻榻米大小的破烂公寓。因为鸿池绮罗拉学姊之前曾经答应过要请客,因此她隔天特地前来接我一起去附近的商店街,找了一家店吃了我梦寐以求的烤肉。
我虽然已经出院,但暂时还是需要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才行。说真的,我应该先休息几天观察一下身体状况才对,不过对於饱受连塞牙缝都嫌不够的医院餐点折磨的健康男大学生而言,我连一天也无法忍耐。
那家店位在不到一百公尺的商店街角落,而且里面没有隔问也没有任何的装潢,只有摆了八张六人用的桌子。用这种说法虽然失礼,但那家店看起来真的很寒酸。
即使如此,对於平常根本无法去烧烤店的穷大学生来说,里面的美食还是让人垂涎三尺。
「今天我请客,吃到撑死为止吧!」
「谢谢学姊请客!!」
我全心全意地表现出心中的欢喜之意。对於这种反应没有感到无奈而是发出豪爽笑声的鸿池学姊,是跟我念同一所大学的四年级生。我这个没加入任何社团,也没参加专题研讨会的一年级生,为何会跟四年级生的她认识呢?原因是我们以前在同一个地方打过工,而且又一起解决了发生在那里的事件——其实足很无聊的事件。从那之後,我们就像这样变成好朋友了。
宛如恶作剧小鬼头般的娃娃脸,实在无法想像年纪比我还大。眼镜底下,那对散发出灿烂光辉的眼瞳,仿佛像是看见食物的野猫般,仿佛是以好奇心为始的积极情感结晶。体型虽小,却洋溢著活力的身躯看不出半点软弱气息。斜斜坐著的她似乎有驼背的坏习惯,这让原本已经很迷你的身躯越发娇小了。
如同前面所述一般,她是这回负责出钱请客的人。
「不用客气,尽量点吧。」
「当然罗!我已经过了快三个礼拜的断食生活,这回可要好好地狂吃一顿!」
「知道了、知道了。喂,不要输给这小子,你们也尽情地吃吧。」
说完之後,学姊将视线栘向正面及旁边。
学姊将视线移向身边,也就是坐在我面前的少女後,对方有如期待已久似地报以意义深远的笑容。女孩将那头不是原本之物,却是天生而来的银发编成麻花辫,脸上戴著一副略显土气的眼镜。身穿著我国中母校制服的她叫作凉风真白,是国中一年级生。
关於与她认识的经过嘛……不是只有一点,而是大大的复杂。那是一个渴望成为「正义使者」的青年,与一名让他达成心愿的女主角所共同谱出的物语。因为故事冗长,所以在这里就略过不提了……但不晓得应该说是被我吸引或是对我感兴趣,总之当一切的事件结束後,她还是会特地前来探病,也会像这样赶来参加我的出院庆祝会。
表情中同时拥有符合年龄的稚气与成熟妖艳气息的真白,与我或是学姊不同,是志乃那一类的人。能够沉著地掌握我这种平庸之徒既没见过也无法理解的事物,却又不会出现任何动摇的她——是一名已经圆满自我的人。
不过,基本上她是一个既温柔又爱管闲事的女孩啦!
「我好久没有来烧烤店了。不,正确地说,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店!我虽然有听说过;这种店,却没想到这里真的是自助式的呢!」
真白流露出不带任何含意的微笑,我想她大概把烧烤店跟牛排馆搞混了吧!不过,就同样都提供烤肉这一点来说,它们的确一样就是了。
她的双亲都是遗传学相关的学者,也是曾上过电视一阵子的有名人士。这样的家庭当然很有钱,就某种意义而言没去过烧烤店也无可厚非。
从真白穿著纯白制服前来的举动,也能充分看出她对烧烤店有所误解。她完全没有想到酱汁会乱甩乱喷的危险性嘛!虽然有餐巾纸可以使用,所以应该不要紧才对……但至少也要有所觉悟会沾上烤肉味。
然後最後,是坐在我隔壁的志乃。
她轻巧地跪坐在座垫上面。
就算与无礼的学姊不同,志乃规规矩炬地挺直背脊,但她看起来还是很娇小。这副姿态,简直就像是室内摆设品一样。
她把长及腰际的秀发扎在後脑勺,果然是那头长发在吃烤肉时会凝手碍脚的缘故吧!顺带一提,她本来也打算跟真白一样穿制服前来。有烤肉味的志乃——虽然,我很好奇以前
曾经蒙受照顾的帅气班导跟班上的同学们,对於这种前所未闻的奇异存在会有什么反应,但我仍是姑且维持了自重的态度。
因此,现在的她只有随便穿一穿而已。
「小乃乃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店吗?」
「……是的。」
志乃点点头简短地回答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志乃的双亲也很有钱。不管怎么讲,她明明还是小学生,却会随身携带金卡。她跟真白一样,是牛排馆派的吧!
「事实上,连我都好久没有来这种店了。虽然有时候我会弄些烤肉当作晚餐,但却也好久没有特地来烧烤店了呢!」
我记得,那是高中最後一次文化祭结束的那一天。我最後一次的经验,应该是跟十来个感情不错的同学去花费需一千九百八十圆的——女生是一千六百圆——吃到饱的烧烤店吧!那家店不能单点肉品,只能点组合盘,所以不管怎样都会剩下牛肝。我还有猜拳输掉的人就要吃下那些牛肝的印象。
「烤过的牛肝口感乾乾的,的确不是很好吃呢!」
「对吧、对吧?而且,连味道也怪怪的耶!」
「是吗?我倒是觉得很好吃呢!就像是韮菜炒牛肝之类的菜。」
学姊别说是牛肝了,这世界上的所有生物体——从毛毛虫到昆虫诸如此类的生物——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吧!我想,学姊是在无人岛也能够生存好几十年的类型吧!
「你把心里的话写在脸上了哦!」
「这就是我很有活力的意思啦!」
我一边苦笑,一边试著蒙混过关。
「不过,就算不能用烤的,牛肝也可以直接生吃吧?」
「牛肝可以生吃吗?」
我怎么觉得好像会吃坏肚子……
「听说可以生吃哦!因为健康长大的牛只,身上本来就没有不好的寄生虫。」
生的东西当然会腐败,腐败的话就会长出害菌。不过,只要管理得当就不会出问题了吧!当然,在超市买的生鲜食品是无法生食的,请绝对不要尝试。
「小乃乃果然还是要吃带骨的肋排吧?」
「…………」
想像志乃豪迈地大口啃著骨头周围的肉,我不禁无言。
好像在脑海中描绘著如此同样景象的真白,以及甚至是说出这种话的学姊都在脸上浮现出苦涩的表情。
只有当事人志乃毫不在乎似地没显现出半点表情,以视线扫过桌面的木纹。
***
就结论而言,志乃最後并没有点带骨肋排,而且生牛肝也非常美味。虽然我觉得麻油味道太重了,但这无疑减少了烧烤时所产生的令人讨厌的铁味,让肉更好入口了。而且吃起来像布丁一样滑顺柔软的口感也不赖。
其他还有里肌肉与牛肚肉等的肉类,总之我们吃肉吃到连肚皮都要撑破了。之後留下学姊在柜台结帐,我们一行人走出了店外。
「志乃,东西还真好吃呢!」
「……味道不坏。」
哦?我有一点小惊讶。
既然家里有钱,习惯吃好料的志乃也这样讲,所以我的评价不见得有错罗!因为这家店孤伶伶的伫立在商店街的角落,所以刚开始我还有点担心会踩到地雷,结果这家店的品质还真是不容小觑呢!
不过,志乃这孩子基本上对料理的口味并不挑剔——如果挑剔的话,根本就不会吃我乱煮出来的饭吧——而且实际上就我所看到的菜单来判断,也绝对不可以小看这家烧烤店的价位。
我根本不想知道,学姊付的四人份饭钱到底是多少。
我先离开店家的理由与其说是单纯的礼仪,倒不如说就是因为这样。
「你真的吃了很多呢!」
平常的食量,明明比外表看起来吃得更少。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大胃王,但她的食量却又比我少了一半。
「你的肚子没问题吧?」
「……没问题。」
「难道,我平常煮的饭不够?」
「这种事情不用在意。」
志乃以毫不在乎的口吻回答,我想她大概真的觉得无所谓吧!不过仔细想想,就算娇小如志乃,现在也是发育期呢!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了这个事实。
虽然我平常没有帮她量身高体重,而且因为每天见面也看不出什么明显变化,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在一年之间快速地发育也不足为奇。
以後除了味道与营养之外,也将份量列入考量吧。
就在我想著这些事情时,学姊从打开的自动门中走出。
「谢谢招待。」我点头道谢後,学姊递出了两张纸片。
「这是……?」
「好像是某人的个人画展入场卷吧。」
看样子大概是结帐时送的票。
「明明来了四个人,却只有两张?」
「只有大人才有吧?可是我对绘画没兴趣,所以就给你罗!」
「我也没兴趣啊!」
「我没兴趣,你也没兴趣。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收下这两张票吧?」
「……Sir,YesSir!』
虽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非常过分的言论,但不去细想是大人——应该说是日本人的美德吧!更何况我还处於被请客的立场,所以我老实的行了举手礼:
「对了……真白,要不要这两张票?」
「长幼有序吧?」连真白也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开口说道:「很遗憾,我是那种敢说N0的日本人。」
「你对绘画没兴趣吗?」
「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没有特别戚兴趣。欣赏名画能够丰富精神生活这种事,只不过是幻想罢了。只有画商的荷包才会变丰富。」
你啊……还是一样严厉呢!
而且她的言论听起来都很有道理,这让我觉得很困扰。
「唉……没办法罗!那我就收下了。」
我死心的把入场卷塞进口袋里。
先不论长幼有序,悲哀的是就实力而言,我也有自觉必然会出现这种结果。
***
思,由於种种原因。
既然机会难得,所以我忽然心血来潮有了来看一下画展的念头。
值得庆幸的是,会场就在从家里出发步行一个车站距离远的市民会馆。虽然隔了一站,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距离,就算徒步也花不到十分钟。我可是穷到付不出电车钱呢!
那是一栋造型绝不友善的四角形钢筋混凝土建筑物。一共有三层楼的它,二楼与三楼是设备还算齐全的剧场。我上过的中小学——公立也是原因之一——每年都会在这里举办像是看话剧或是大合唱之类的活动。连我自己也曾经站上那个大舞台。呃……虽然是站在最边边啦!
一楼是多功能使用空间。每次通过时,里面都会有不同的活动。从铁路公司的失物大拍卖到各种企业的展示会——就连某处艺术家的个人画展都有。
将巨大的空间隔成一半所举行的活动是「九瑠夜明日画展」。这场画展的赞助商是某中坚金融信贷业者。从这一点来考量,肯定不是什么大企画,不过在关西圈内进行十三场各为期两天的巡回展览,说不定画家在艺术界也算是名人呢!
不过,当然我完全没有听说过「九瑠夜明日」这号人物。
九瑠夜明日老师的画作,好像都有著用色鲜艳的共通点。他使用原色系——特别是使用红色的表现手法特别精湛。入场时拿到的小册子上面,还写著「红色魔术师」这种让人不明究理的宣传文字。
顺带一捉,当然不会有人真的叫作九瑠夜明日,这是笔名。
他的本名叫作栢山右。当然,这也算是很少见的名字吧!小册子上还写了他是名古屋出身,又在哪一年拿了某某奖项的简历。
正如这本手册上所写的一样,展示出来的每一幅绘画都色彩鲜明。
画作中,洋溢著宛如要烧灼视网膜的红,以及黄色与蓝色。
他似乎没有特别喜欢的题材。绘画主题从人物与建筑物,一直到风景或花草等均包括在内。画展中,甚至还有「上下颠倒」这种不晓得在画什么的作品,作品多样化的程度更是用不著提。
除了都是油画这一点之外,我从画作的外观中找不出任何共通点。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正确的区分抽象派或写实派这些绘画派别的知识吧,不过这些画作看起来还是呈现出非常自由奔放的感觉。
一边随意眺望数不清的绘画一边走著,其中一幅画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极不可解的……「形状」。
「呃……标题是——『红色肖像』?」
在画框下的白色牌子上,清清楚楚的以粗体字如此写著。
这幅画,的确是红色的。截至目前为止所看到的画作虽然都使用了红色,但大部分只是在局部的地方加以点缀而已。之前明明只是用来强调主题,或是以使用鲜明抢眼的红色作为色彩基调……但这幅画里只有红色。除此之外的颜色,例如蓝色或是黄色,连一滴也没有使用到。
然而,这幅画实际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红色,倒不如说接近黑色吧!卯
起劲来涂在整面画布上的红色看起来又黏又稠,颜料甚至到了随时会滴下来的程度。这是因为颜色层层叠在一起变质成深暗色调的缘故。
第一眼看到时,应该说就外行人的眼光来看,这幅画虽然像是用颜料乱涂而成的,但却有著某种难以言喻的奇妙迫力。
迫力——就是这样。
是一种心脏被紧握的压迫感。
连呼吸都会忘记的沉重压力。
是一股能直达心灵深处,甚至是到达更底部的力量。那股力量大概抵达了绝对不能被碰触到的场所吧!在那儿,有著绝对不能受到他人力量左右的重要部分。也就是——被称作「生命」的存在。
从体内涌上的情绪,不是至今为止那种「很漂亮」的随便感想。
呕吐感……强烈的嫌恶感。
我实在不觉得艺术会有这种力量。
笼罩在画作里的是,某种更凶恶不祥的能量。
「肖像吗……哪里是眼睛,哪里又是嘴巴呢?话又说回来,上面真的有脸孔吗?」
我困惑的歪著头。
既然是肖像画,当然要有五官——总不会是无脸妖怪吧——但不管怎么看,眼前的画都让我想要怀疑这件事。这幅画的相对位置就是这么混乱。应该说,像足以红色和黑色颜料描绘的泥沼吧!如果要取名字的话,我觉得没有比「混沌」更好的标题了。
这似乎不只是我个人的感想而已。证据就是,在画作前方摆了一张高度及腰的桌子,上面还准备了明信片尺寸大小的纸以及原子笔。根据纸上以粗体文字印制著「来向九瑠夜明日老师挑战吧!!」来判断,这应该是请写出这幅画中究竟有什么「肖像」的活动吧!
「不过,我不是很懂耶!为什么要用有奖徵答的形式呢?」
「……这并不奇怪。许多被称作艺术的事物均是如此。」
「是哦……你是指谜题吗?」
「尽管是无法理解的话就不具有任何价值的事物,但却又有著不能寻求理解的两难特性——包含在画作内部的意义与本体意义的混淆观点。或许也可以说是被容许的矛盾——因此,它与谜题具有相同性质,是正确解答率百分之百的话,就无法成立的存在。」
「呃……意思就是,如果谁都能了解,就不是艺术了吗?」
虽然我觉得这样讲有点过火,但是这的确不是我所能够理解的事物。我甚至觉得不只是这幅画,在这个将小学生涂鸦般的画作可以卖到数千万圆,就算是上亿圆也稀松平常的世界还比较荒谬呢!
「不对。这只不过是卖家操纵情报後的结果罢了。他们只是为了让价格暴涨、利益增加,所以才赋予画作名字价值。事实上,作品本身与废纸之间并无明显差异。反过来说,就算是废纸片,只要给予名字也能够具有相当程度的价值……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你也不要说这些画跟废纸之间没什么差别的话嘛!」我对志乃的过分讲法发出苦笑:「不过,我的确不懂除了名字之外,艺术还有什么价值就是了。」
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一直盯著这幅画看,我就觉得心情渐渐变差。就算像这样跟志乃谈话,那种紧紧缠住胸口的奇妙嫌恶戚还是没有消失的迹象,甚至有越来越恶化的感觉。
为了分散注意力,我拿起桌面上的笔:
「呃……反正都来了,就挑战看看吧!」
其实,我还满喜欢有奖徵答的活动。就算是常见的单字填空抽奖活动,只要看到我一定会参加。不过遗憾的是,我至今仍未中过什么像样的奖品。
从色彩的浓淡来推测,我随意地画上眼睛、鼻子还有嘴巴。然後又有如围起五宫似地画上脸部轮廓,而且还顺便加上了脖子跟胸部。一般而言,既然是肖像画,应该都会画到胸口一带吧!说不定这幅画是全身的肖像,不过我根本就看不出手脚摆出了什么姿势,所以这已经是极限了。
「志乃也挑战看看嘛!」
我一边把画好图的纸片投入箱子里,一边将原子笔递给志乃。
志乃似乎是有了某种想法吧!凝视了画作数秒钟後,她把笔接了过去。
她比在纸上随便画的我,更加流畅地滑动著笔尖。
不久後,完成的图画是——
「这是什么啊?」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志乃画的图,不过我实在无法率直地感动。以平稳线条交错绘制的图与其说是绘画,倒不如说几乎踏入了几何图形的领域——而且还很乱七八糟。
意思并不是这张图里有小孩子图画中特有的,以独特感性画出来的错乱大小与距离感。
因为那张脸孔——下巴被分成了上下两半。
而且,眼睛——应该说眼球本身就滚落在画面的边缘,只有三根手指的手臂也被画在不同的地方。
「呃……这是毕卡索之类的抽象画吗?」
我感到脸部痉挛,一边有如求救似地将视线望向少女。
回应我的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漆黑色眼瞳。
看到那对眼瞳,我总算发现从这幅画作上感受到的强烈嫌恶感的真面目为何了。
支仓志乃这名少女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对於人类拥有的负面感情,她比谁都还要敏感。特别是对人类之死的感受性,更是凌驾一切。她理所当然地寻求那些事物,理所当然地接触它们。我想要遮住眼睛、捣住耳朵逃避的存在,她却理所当然地去接纳,以娇小身躯去承受。
会让志乃露出这种眼神的事物。
接近她本质的事物。
吸引她的存在。
「难道……?」
黑魂少女明确地点了头:
「这是尸体的画。」
***
既然是有奖徵答,答对的人当然有奖品。
话说回来,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现金,不然就是购物券,至少也应该是某种商品才对。在这种时候,就算是意义不明的钥匙圈,或者是现在几乎用不到的电话卡诸如此类的东西也无所谓。我不打算抱怨。答对的人是志乃而不是我,所以无论拿到什么奖品,我都不会感到困扰。
然而……如果奖品是「招待您前往九瑠夜明日老师的工作室」,那就另当别论了。
「哇……还真是了不起呢!」
就算我忍不住发出了傻呼呼的声音,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从我们居住的大阪搭电车约一小时在JR京都车站下车,接著坐进停在车站大楼附近——
距离有名大楼梯不远处的白色皇冠轿车,然後又经过了两个小时以上的车程。我对京都的地理位置虽然不熟,但听说这里应该是比散山附近。车子的确有开上山的感觉。周围的风景从古都街道转为带著绿意的枯寂风情,一边登上绵延不绝的险峻蜿蜒山路。
九瑠夜明日老师的工作室,就在这种——虽然这样讲很失礼——偏僻边境。
从外观看来,那是一栋红砖建筑,造型枯躁的彷佛是我以前在神户见过的仓库。老实讲,我觉得跟周围环境的气氛不是很搭调。
是的……我的确感受到不自然感。
是座落於深山森林中的红砖仓库。
可以这么讲吗?也正因为如此,它拥有一种奇妙的存在感。
简直就像是重重地坐在大地上的象龟。明明很低矮却又非常厚重——那幅风貌,拥有令见者为之震慑的十足迫力。它既坚固又顽强。坚固的程度别说是台风,就算有炸弹掉到这栋建筑物上,它也会完整无缺的留存下来吧!
我跟志乃就在这种地方。
本来接受招待的人只有正确解答问题的志乃而已,但因为她是小学生,所以监护人也被允许同行——应该说,这是绝对必要的条件。只不过,那么忙碌的伯父他们当然没空来到这里,所以我就雀屏中选了。
玄关处有如仓库般的厚重铁制大门,除了主人认可的来宾之外,正拒绝著一切事物。
然而,应该说果然还是理所当然呢,一走进屋内,完全没有至今所感受到的那股近乎敌意的氛围。
铺著红色地毯的走廊直直向屋里深处延伸,屋内到处可见装饰著高雅华丽的煤油灯。只不过里面当然不会摆上真的蜡烛或是使用煤气,而是点著灯泡。现场的中世纪气氛强烈,我甚至觉得应该摆上几具西洋盔甲才对。
煤油灯照射出的光线不像日光灯般地明亮,因此在建筑物中间并且没有窗户的走廊显得有些昏暗。如同高级饭店似的雅致戚与彷佛鬼屋般的不愉快印象彼此共存,总觉得给人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只是……这股气味,应该无法让这栋建筑物发挥旅馆的功用吧!
步入的瞬间,我就蹙起了眉心。
室内充塞著油画颜料特有的强烈气味。到刚才为止都在山林中的我早已习惯林木的芬芳气息,所以这股气味又更加刺鼻难闻了。所谓的工作室,每一个角落都充满著这种味道吗?
一边将意识集中在隔著鞋子仍能可以确实感受到的地毯感触,我们被引领进了接待室。十张榻榻米大小——不,还要大上一圈的宽敞空间里有四张三
人座沙发,以擦得雪亮的玻璃桌为中心排成了正方形。
墙壁上挂著的绘画,跟我在画展中所看到的画作拥有相同的画风。
我们在此处等了大约五分钟。
他——坐著轮椅出现了。
身为这栋宅邸的主人,被评为「红色魔术师」的鬼才九瑠夜明日老师,是一名将近八十岁的矮小老人。坐在名牌轮椅上的他,比手册上的照片看起来更小更孱弱。将纤细白发扎在後脑勺,身穿简便和服的姿态确实像是艺术家,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那套衣服看起来很像之前一直看到的医院病人服。
他的脸孔有如将肌肉减至极限般地削瘦,甚至让人产生皮包骨的错觉。然而深深刻划在脸上的许多皱纹如果就是人生历练,那么他的生命紧凑度我这种人根本比不上。
推著那张轮椅的人,是一名年纪说不定只比我大上一点点的年轻女性。
她叫作宫村要。身材虽然苗条又纤细,身高却跟我差不多高的她脸上挂著温柔的微笑。说到对她的印象嘛……大概就是可爱的年长姊姊吧!王於希望鸿池学姊也能学学这种沉稳态度的秘密心情,更是一辈子得藏在心中的事实。
可是,她身上的服装实在让人吃惊。
那是女仆装——应该可以这样讲吧。深蓝色的单件式洋装加上白色围裙,头上则戴著缝有白色蕾丝的发箍,并且戴著同样有蕾丝装饰的白色手套。这是在过去曾经流行过好一阵子,在电视新闻中看过无数次的特殊装扮。不,比起那些打扮,这套衣服看起来更正式。跟在女仆咖啡厅打工或是角色扮演的兴趣不同,有一种认真专业的印象。
可是……就算是这样,这里为何会有「女仆」出现?
这里是日本桥吗?
还是秋叶原?
或者是大须(注:位於爱知县的名古屋市中心区,与东京的秋叶原、大阪的日本桥并列日本三大电器街)?
身穿简便和服的老人与女仆的组合,其异样的程度在这世上可以排进前五名吧!这已经超越了东西方合并的次元,简直就像是异世界的人们排排站的感觉。
虽然我并没有刻意,但是视线似乎很自然而然地往那里游栘了过去。我们双方的眼神交会了。就在我别开视线前,她朝这边回了一个可爱的微笑,这让我感到有些脸红心跳。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同时我也感受到身边传来一股凶恶的气息。就另一种意义而言,这也让我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那两人在房间的上座,也就是窗边停了下来。
「唔……」九瑠夜老人的视线朝我们望过来开口说道:「你这种平庸凡人——居然能理解那幅画的真意?」
从年龄与孱弱的外表感受不到的沉重压力袭来,我在瞬间停止了呼吸。
明明是初次见面,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不由分说的「平庸凡人」污辱,还有瞪视这边的轻蔑冷彻眼神,然而我却无法反抗。他——就是拥有这种力量。明明是一个一推就会跌倒,一跌倒根本无法自行爬起的老人,但散发出的迫力却足以匹敌身经百战的士兵与格斗家。
这是年龄差距,与决定性的经验差距所产生的自信证据吗?
慌张的我不由自主地尖声答道:
「啊,不是的。我是那个……跟监护人差不多的人。」
「监护人?那么,答对问题的人是那个小女孩吗?」
束缚我的眼瞳栘向志乃。在那一瞬间我虽然有些担心,但仔细想想,这名少女根本不会畏惧那种沉重的压力。就算我感受到的压迫感不只是权威所造成的,但也不可能会对志乃产生影响。支仓志乃这名女孩的人格,对於这种攻击几乎能称得上是无敌。
「对啊,老师。哎呀……我也非常惊讶呢!想不到回答出问题的人,居然会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露出谄媚笑容,同时有如居中协调般地加入会话的人,是带我们来这里的野村信二。
他是担任这次活动——九瑠夜明日老师的画展跟那个有奖徵答——的中坚金融信贷公司「MISOZO」的营业部长。有一张友善圆脸的他虽然担任营业部长的管理职位,却也能彬彬有礼地接待我这种像是小孩的人,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呃,只是有点……我觉得也有可能单纯只是个性软弱吧!
就连现在也一样。发际已开始後退的额头上浮现出汗珠的野村,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露出笑容。但老实讲,连我也看得出来这副笑脸中尽是示好与敷衍之意。
「不过啊,老师。那真的是尸体的画吗?」看样子属於赞助商的他也没有被告知解答。「啊,不是的。我当然知道这是老师的艺术……可是,尸体这种主题实在不好处理呢!」
既然把有奖徵答当成了重点活动,如果不公布解答,一定会有人无法同意。他们公司大概会接到打来询问正确答案是什么的电话吧。
不过,话虽如此,也绝不能大剌刺地公布「画里面其实是尸体」的答案。
举例来说,一般在电视上被禁止播放的成人裸体,如果以绘画或是雕刻的方式呈现,也能以「艺术」之名得到认可。
这是因为,艺术的「公共性」受到世人承认的缘故。
然而,即使如此仍然有其限度。这种理论,不见得连「尸体」也能适用。虽然以尸体为主题的绘画如同紧星般不计其数,但对於赞助厂商而言仍是难以处理。
就因为这样,如果在画作上加上反战的意义倒也还好,但这幅画却以「肖像」命名了。
「正是如此。那是我尸体的画。」
「老……老师的……吗?」
「想用什么形式发表公布,就随你们高兴吧!只要有一个人能理解,其余人等我毫不在乎。无法理解的凡人,对我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打从最初,我就不抱任何期望了。」
「是……是哦……」
虽然露出极困扰的表情,但野村倒是很轻易地打退堂鼓了。
是因为没有立场向大师提出抱怨吗?
瞧了他一眼之後,九瑠夜老人再次将视线栘向志乃:
「我实在难以置信,像你这样的小女孩竟然能做出正确解答。不过这也没办法,那么我就招待你吧!」
「不,请恕我拒绝。」
「…………你说什么?」
惊讶的不只是九瑠夜老师。包括我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
都因为志乃出乎意料之外的速答而忘了呼吸。
「我对『九瑠夜明日』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你这个小鬼,是在对谁说话啊?」
「志……志乃!?」
推敲领会著志乃话中含意的九瑠夜老师反应慢了一拍,然後整张脸涨红了起来。
相反的,我则是满脸惨白。脸上的血色唰地一声消失不见。
面对受到社会上认可的大画家同时也是长辈的九瑠夜老人,这种口气不管怎么讲都太差了。就算想要表达自己对艺术没有兴趣,但应该也有别种说法才对。
正当慌张的我试图道歉时——志乃的手抓住了我的衬衫。
目不转睛直视九瑠夜老师的她,仅以侧脸对我一不意。
她说:「没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感到狼狈,但我仍是以脑袋角落里残留的冷静部分提出询问。
志乃是这种孩子吗?
她虽然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而且态度冷淡,个性也相对的不饶人,但说到她是不是没礼貌又不知礼节嘛,答案则是明确的否定。
她知道何谓常识。虽然自身的存在超出常轨,乱七八糟的超强实力也很难让人用普通小学女生来称呼她,但志乃却没有无意识地做出傲慢狂妄、厚颜无耻言行的愚昧性格。
在这方面,她反而比同年纪的孩子——至少我在相同年纪时,做不到这件事——表现得还要更好。
这样的志乃既然出言不逊,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吧!
应该有道理的……可是……
「小女孩!我还是初次遇到你这么无礼的家伙!」
从轮椅上探出身子,甚至快要跌下来似的九瑠夜老师大发雷霆,然而志乃仍是以一副看不出任何情感的眼瞳就这样轻轻地行了个礼。用不著提,这根本不是道歉的举动,而是自己已无话可说的明白拒绝。
啊啊……真是的,我觉得头好痛,胃也好痛。
虽然不知道她是基於何种意图才会做出这种失礼的言行,但勉强算是监护人的我,却很难忍受这种状况。感到困窘万分的我,甚至有抱起娇小身躯的志乃立刻夺门而逃的冲动。然而,一名年幼男孩的声音却拯救了我。
「咦?你们要回去了吗?」
我朝突然发出声音的源头转头望去——然後,忘了呼吸。
站在那儿的人,是一名可爱的少年。
他叫作栢山光。是九瑠夜明日老师,也就是栢山右先生的孙子。
他大概比志乃还小个一、两岁吧。彷佛刚洗刷过的纤细身躯包裹在洁白衬衫下,脸上挂著虚幻微笑的他,看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殿下。
如果去拯救公主的话,略嫌
虚弱的他反而会遭受绑架,但面貌肯定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不知道他是否有外国血统,淡金色柔软般的发丝,看起来就是有这种感觉。
「小光,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穿著女仆装的女性问道。
「呃……我只是有点无聊,想散散步而已。我在散步时,听到了声音——然後才想起来今天会有客人前来拜访的事。」叫作小光的少年不好意思地笑道:「可是,你们已经要回去了吗?难得有客人来呢!」
「啊,不……这个嘛……」被这么一问,让我感到困扰:「该怎么办呢?」
「我认为应该回去。」
「给我滚!像你这种无礼的家伙立刻离开!」
「可……可是,老师。这么一来活动就——」
「野村……」男性的声音硬是打断了野村的话头:「还有老师,请你们都冷静一下。对方只是个孩子吧!」
截至刚才为止,虽然都没有加入会话,但接待室内还有另一名中年男性。
他的名字叫作谷伞陆雄。他是九瑠夜老师的弟子,本人也是多少拿过一些奖项的画家。虽然跟野村一样身穿著西装,但却有著一副与野村形成对比的高姚瘦长体格,腮帮子略微突出的深邃轮廓令人印象深刻。
「怎么样……呃,你叫作支仓志乃吧?待在这里可以看见许多有趣的东西,而且今天晚上也有大餐可以吃哦!会有好多美味的食物上桌呢!」
「不行啦,谷伞。不能把人家当小孩子看待啦!」觉得很滑稽的小光发出轻笑声,然後把视线栘向志乃:「怎么样,姊姊?我觉得留下来对你而言,一定会是很值得的事哦!」
以食物引诱连烧烤都没兴趣的志乃,就像是在火灾现场用玻璃吸管灭火一样,无法期待会有任何效果。小光当然不会晓得这一点,但他这句帮腔的话可以说是很恰当吧!
这名少年都这么努力了,应该让他在这里失败吗?
「如何?志乃。难得来到这里,而且对方都这么讲了。在这里待一晚应该没关系吧?」
「……哦!」
经过有如沉思般的沉默之後,她极为阴郁似的表示了同意。
***
被女仆宫村领出接待室的我们,就这样回到了玄关走出屋外。明明说是要去房间,我们才会跟过来的,为什么会走到外面呢——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才发现我们要住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在外面的别馆。
沿著宅邸的外墙朝右手边弯进去,可以看到一大片被当作车库使用的广大空间。铺满碎石子的那里除了野村载我们过来的皇冠轿车之外,还停了一辆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箱型车,然後还有一辆漂亮的爱快罗密欧Spider敞篷车。这辆车一定是谷伞的车吧。跑车造型的车,总是挑逗著男人们的心弦。
唉呀,虽然一个连驾照都没有的家伙没资格讲这种话。不过就算没有驾照,男人这种生物还是会在半夜里,热血沸腾的看著Fl赛车转播。
笔直通过约二十公尺长的车库空问後,我们来到了正好位於宅邸边缘的场所。在那里,有一栋以红砖盖成的小屋。虽然称之为小屋,却比我那六张杨杨米大小的房间还要大上许多。虽然没有整栋公寓那么大,却也有著避暑别墅的大小。
之所以会觉得它很小问,果然是因为作为对照的宅邸本馆很大的缘故。两者似乎使用了相同的红砖,因此从造型上来看,它也几乎彷佛是本馆的迷你版。
「太好了。老实说,我实在没有在那股气味中睡觉的自信。」
我对走在旁边的志乃悄声说道,她回了我一个同意的眼神。
虽然经过了十多分钟,但油画颜料的强烈气味至今仍让我感到昏昏沉沉。如果像那样一直待上好几个钟头,我一定会很不舒服吧!九瑠夜老师他们还真行,居然能生活在这种气味里。
「这里就是支仓小姐的房间。」
当宫村开启了钢铁制的门扉後,出现的是彷佛高级饭店般的光景。与本馆一样铺著红地毯的室内,分隔成可以放置电视与沙发的客厅,以及摆放著两张单人床的寝室——也就是所谓的双床双人房。
「这是钥匙,请小心不要弄丢了。」
「啊,是的。我知道了。」
「那么……等晚餐准备好,我会再过来通知您。在那之前,请两位在这里好好休息。」
深深地低头行了一个礼之後,宫村就回去了。不愧是专业的女仆,言行举止实在很优雅!
一边感到佩服一边确认门关上後,我把外套挂上衣架,然後把带来的行李放在床脚边。那个侧背包,是我在高中时代用大约三千圆的价钱买的杂牌货。
虽说是行李,不过只住一晚的话,男生只需要带换洗的内裤跟袜子就足够了。有洁癖的人或许无法置信,但依据情况的不同,有时甚至连这些东西也不用带。我记得自己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就经常两手空空的去朋友家过夜。
只不过,身为女孩子的志乃当然不能这样,所以背包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她的行李。我轻松地拿出了自己的行李,然後在床上坐了下来。缓缓地陷入软绵绵床铺的轻柔触感相当舒服。
「思~这样还满有一番风味的,也算不错吧!总觉得像是住在避暑山庄或洋式民宿呢!」
可以在这种地方免费过一夜,而且又附带今天的晚饭还有明天的早餐跟午餐,不就像是惬意的小旅行吗?反正我也想去夏季的观光胜地,虽然地点不是很好——因为附近没有观光场所——但在像这种等级的饭店或是民宿住一晚且外带三餐,至少也要好几万圆吧!
「难得来到京都,我还真想去寺庙或是神社绕一绕呢!」
我是一个在大阪土生土长的人。除了搬去九州住了四年之外,我都一直住在大阪。对这样的我而言,京都可以说是非常近的地方。因为京都近到只要心血来潮,就能不加思索的在当天跑去游玩。
话虽如此,如果有人问我是否经常来京都游玩,答案当然是N0了。该怎么说呢……老实说,这是我第二次来到京都。
虽然我也觉得这样有点悲哀,不过我对寺庙或神社没有特别的兴趣,再加上觉得只要想去随时都能去的悠哉心态,因此京都始终没有出现在我的观光选项中。
所以,我来京都的唯一机会大概跟多数人相同,就是在修学旅行的时候。
而且……偏偏还是在九州念高中时的修学旅行。
班上同学兴奋的大声喧闹,但我却得快乐地在「家里附近」游玩,当时我真的很绝望。顺带一提,拥有响亮名声的清水舞台根本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高,这个事实也让我感到绝望。
「哎……快乐的事情毕竟是快乐的事情啦!啊……这么一说,志乃的修学旅行是去哪里玩呢?我完全没有听你提起过呢!」
志乃上的小学是很有名的升学学校。一旦升上六年级,必定会完全进入升学模式,那就没有时间把修学旅行这种活动排进课程中了吧!既然如此,修学旅行当然会在五年级时去罗!
这么一想,差不多也到这个时期了……应该说,也慢得太离谱了吧!或许她出乎意料的在四年级时就去过了。
「如果是志乃的学校,一定会去很棒的地方。」高额入学费再加上昂贵的学费,还有以数万圆为单位的捐款,与就读公立小学相比,在现实上等级完全不同。「搞不好是去国外吧?就像夏威夷之类的地方。」
「……没有。」
「什么?」
「我们没有修学旅行。因为会妨碍升学考试的活动一律不办。」
「升学考试……一星期不到的修学旅行会妨碍升学考试吗?」
不,等一等,这句话吐槽的地方错了吧!
因为,修学旅行也算是校外教学,而且应该也被写进了教育课程或学习指导要领之类的规定中吧!对学生而言,修学旅行虽然只是一次快乐的旅行,但再怎么样也不会改变它身为教育一环的事实。
没有修学旅行这种事,真的没问题吗?
「没有大碍。因为其他学校也一样。」
「一样吗?你念的可是小学耶!这种情况才不普通呢!」
在这种时候,就算对身为被害者的志乃发脾气也没有意义。我虽然了解这一点,可是却不知道该不该轻易地认可升学学校就是这样:
「……不过,那还真可惜呢!」
「我并不感到特别遗憾,因为我没兴趣。」
「没兴趣……我说你啊,修学旅行可是很重要的回忆哦!」
所以高中去京都旅行才让我感到绝望。
一边想著当时的事情,我不经意地低声说道:
「既然如此,等放长假後,我们一起去哪里旅行奸了。」
我没有要订下明确约定的意思,但话一说出口後,却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我是个穷学生,所以无法排出什么豪华行程,但在家里附近找个好地点去玩一玩也会很快乐吧!
「怎么样?志乃有想去的地方吗?还是你真的没兴趣?」
「…………」
不知为何,她用极为怨恨的眼神狠狠地瞪视著我。
「呃……志乃?」
「……去哪里都无所谓。」
「都无所谓的意思,是说去旅行的事0K罗?」
「有空的话……」
「难道你寒假也有辅导课吗?」
我根本不用等她回答,一定是这样没错吧!
不愧是出名的升学学校。彻底的让我觉得非常生气。
他们完全不晓得,连假跟长假对学生有多重要吧!唉……虽然几乎都是跟朋友到处鬼混,因此就算有人叫自己利用那些时间念书,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
明白我心中愤慨的志乃略为思考後,低声说了几个字:
「父亲他……」
「思?伯父怎么了?」
「他说要找个地方旅行。」
「咦……这也很稀奇呢!」
志乃的双亲都非常忙碌。从以前开始,他们就有如为了工作而生似地日夜工作,回到家後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的情况更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不会回家。
就因为这样,幼时的志乃才会寄留在我家接受照顾。
「是吗?不愧是伯父。也有确实想过这种事呢!」
虽然伯父伯母很忙,但并不表示他们不重视志乃。
「这不是很好吗?虽然我不晓得你们要去哪里旅行,不过奸好地玩吧!」
志乃以难以言喻的微妙眼神回望著微笑的我。
我慢了半拍,才领悟到那对眼瞳中的含意:
「呃……难道我也算在内?」
「没错。」
「哎呀,我是很高兴啦……」
实际上,明确的速答虽然让我很开心,但同时我也感到有点困扰。
打扰别人难得的家庭团聚,果然让我感到犹豫。而且伯父他们一定会安排一场奢华旅行吧!他们这家子连偶尔聚餐,恐怕都会选择一份套餐要价数万圆的餐厅。这种有钱人的家庭旅行,根本就不是我能跟的吧!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钱。
这种事情对方当然也知道,所以既然要找我一起去,就表示他们会负担所有的费用。
「没有人会介意。」
「哎……我想伯父他们是不会介意啦!」
说到整天忙於工作而把志乃丢置二芳的作法,或许会有人觉得这对父母相当过分,但跟他们一家人都很熟的我,却觉得他们对小孩疼爱有加。他们非常溺爱志乃。虽然某位学姊说我更溺爱志乃,但我想自己的溺爱程度应该远远不如伯父他们吧!
他们的亲子关系,只是跟平常……有一点不同罢了。支仓一家别说是不常见面,甚至连接触的机会都不多,然而伯父伯母还是很重视志乃,他们是很棒的人。
他们似乎也把我当成了自己人。伯母有时候还会希望我不要叫她伯母,而是喊她「妈妈」呢!就算很难用汉字写出这个单字的微妙感情纯粹是自己想太多了,但我还是觉得很感激:
「我当然非常……非常地高兴……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因难呢!」
以最高速运作我那迟钝的脑袋,结果却只能选出这句话。我应该觉得丢脸吧!
我发誓要成为志乃的家人。
我选择了这条路。
不是其他人的决定,而足我自己的意志。这片心意,没有半点虚假。
只不过……「所以」与「然而」之间的界线,至今尚未明朗。
「我也晓得自己没必要介意这种事啦!」
「……是吗?」
既非肯定也不是否定的应和声,听起来实在很顺耳。
连我这种可称之为逃避的暧昧心态,她都能容许。
我想再过一下这种悠闲的日常生活。
我是这么想的。
***
时钟在眼前指到五点半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在那之前,我一边暍咖啡一边悠哉的休息。或许该说除了悠哉的休息之外,我也无事可做。刚开始时虽然像动物园的白熊般在室内晃来晃去,不过我马上就腻了。
虽然我毫无意义地学RPG主角试著拉开了房内的抽屉跟柜子,但却没有发现什么道具。化粧台抽屉里,除了捆成一束的乾燥剂之外,就只剩下小册子而已了。
B5尺寸的纸张上刊载了各式各样绘画照片的小册子,似乎是九瑠夜老师的代表作品集。从他当画家後初次得奖的成名作「200312」,到作为有奖徵答题目的那幅画「红色肖像」为止,全部以红色为基调的画作密密麻麻的排在一起。这让我充分了解,九瑠夜老师对红色所抱持的意念有多么地强烈。
话虽如此,没有作品解说的小册子看起来实在无趣。
对於只能无所事事地在这里等待的我来说,这道声音简直就是救命的下课钟声。
「支仓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啊,是的。我们马上就过去。」
打开门之後,宫村就站在外面。
当然,她仍旧穿著女仆装。这身打扮,不过是在开场时要让我们大吃一惊的——小花招罢了的淡淡希望,这下子被彻底击碎了。这样想应该没关系吧!
「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期待,那身打扮说不定只是个花招罢了。」
「呃……您说花招吗?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我似乎让您失望了,实在非常抱歉。」
宫村深深地低下头的举动,反而让我感到歉意。
谦恭有礼的女仆领著我们来到了位於本馆的饭厅。
这里比之前的接待室还大上两倍多吧!铺著白色桌布的两个长方形餐桌以直列的方式并排著,汤匙、叉子与玻璃杯等餐具早已经排在桌面上。
天花板吊著一盏令人心情愉悦的豪华吊灯,暖炉则设置在上座处。那大概只是仿制品吧,而且到处都看不到烟囱。
既然身穿简便和服,我还以为对方肯定是日本派,但就本馆与别馆的内部装潢来判断,九瑠夜老师应该喜欢西洋风吧!
谷伞与野村已经入座,然後等了大约十分钟左右,九瑠夜老师与小光总算出现。六个人到齐之後,晚餐就开始了。
正如谷伞所言,这是一顿非常豪华的晚餐。
虽然是法式全餐,但每道菜都使用了绝不会出现在小康家庭餐桌上的食材。今天的晚餐有厂商赞助,因此菜色奢华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画家赚的钱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也许算是一份很赚钱的工作吧!
不过,遗憾的是……
「哎呀,你从刚才就没动过刀叉嘛!该不会是不合口味吧?」
谷伞单手举著玻璃杯如此说道。露出愉快笑容的他,应该不知道这种痛苦吧!
「不,没这种事。每道菜都非常美味呢!」
敷衍似地这样回答後,我半勉强地用汤匙舀了一口汤。
餐点味道确实不差。应该说,真的很美味吧!虽然只是将蔬菜如同骰子般切丁後加入的义式蔬菜汤,但充分引出食材原本美味的这道汤品,与市面上贩售的速食汤包相比,味道可说是有著天壤之别。我也很常做蔬菜汤——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加很多肉进去,不过这样一来成本会变高,而且营养也会不均衡——所以,可以更加清楚知道煮这道料理的厨师,其烹饪技巧有多么地高明。
前菜的鲔鱼配上以酪梨制成的塔塔酱也称得上是绝品。鲔鱼的腥臭味与酪梨的草腥味被清除的一乾二净,山葵风味的酱汁也美味到让我想装一罐回去。只要把酱汁加在普通沙拉上面,就能多出另一种味道,这样就可以替原本已缺乏菜色组合的餐桌增添新变化了。当然,放在沙拉上的鱼子酱,我也想要一瓶。
只不过,这些菜却有著致命性的缺点—:—那就是闻不出香味。
所谓的料理,不只是要用舌头品尝,香气也是重要元素之一。就好像综艺节目中的游戏一样,只要遮住眼睛、捏住鼻子,就无法判断自己在吃些什么。没有香味,就无法感受到食物的美味。
现在的状况几乎就是这样。
「不对啦,谷伞。哥哥他们受不了油画颜料的气味啦!」
「啊……原来如此。这种味道不习惯的话,的确难以忍受。野村也很难过吧?」
「不……不是的,我……」
坐在同一桌的野村虽然惶恐否认,但他也跟我一样几乎没动过餐具。
虽然这里是工作室,但也不会每个地方都是画室吧!
然而,这里的居住空间中,却充满了油画的气味。
「哼,真没用。」
一边用意外流畅的动作驱使骨瘦如柴的手臂使用著汤匙,九瑠夜老师轻声说道。那是一种就连毛毛虫也能察觉出来似的不愉快语气。他还在记恨志乃刚才说过的话吧!
我在心中大大地叹了口气,并将视线栘到当事者身上。她仍旧以缓慢却机械化的步调不断地动著汤匙,看起来奸像完全不在意难闻气味与九瑠夜老师的怒气。或许就是她的这种态度,老师才会如此生气吧!
就这样,以各种层面而言都算不上是愉快的晚餐结束後,我开始品尝饭後的咖啡。不知是否为了配合还在念小学的志乃,餐後甜点搭配的是有
点甜的巧克力蛋糕,也因此让浓咖啡暍起来更加顺口了。唉……只不过油画的气味,还是让我闻不出任何香气。
饭厅现在除了我与志乃之外,只剩下小光与谷伞,还有野村五人而已。九瑠夜老师没有吃甜点就回去自己的房间了,这表示他一分一秒都不想跟我们待在一起吧。
宫村也跟九瑠夜老师一起离开了。虽然她还特意拿餐後饮料过来,不过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请不要太介意。老师并没有真的在生气。」小光以抱歉的语气如此说道:「他只是很难相处而已。」
「不,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少女以双手捧著玻璃杯暍著倒满的柳橙汁,我瞄了她一眼之後继续说道:「她是一个很难相处的女孩。」
志乃似乎不喜欢这种开玩笑似的讲法,所以用不愉快的视线刺了过来,但认为这是事实的我却提出了反论。不,在这种时候,她其实是个既率直又可爱的孩子呢!
「那个……如果有空的话,要不要玩游戏?」
「游戏?」
「思……很遗憾,这里只有扑克牌而已。既然机会难得,我们就来玩一些游戏嘛!看是要玩扑克还是排七,或是大富豪之类的游戏,玩什么都行。」
少年双眼发亮的姿态让我在恍然大悟的同时,也感受到略微寂寞的情绪。住在这种地方——刻意以过分方式形容的话,就是「穷乡僻壤」——一定连客人来访这种事都很少见吧!不管
怎么说,这里绝不会有让同年纪的朋友会想来这里玩一下的场所。
老实说,我其实很想马上离开这里,出去吹个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是我却无法拒绝这种眼神。
「而且,这里是什么都没有的深山。我想你们一定会感到很无聊。」
「原来如此,或许真的是这样呢!既然如此,反正机会难得……志乃也加入吧?」
「……我无所谓。」
「是吗?那么,要玩什么好呢?只有三个人的话,没有什么游戏可以玩呢!」
「那样的话,也让我加入好了。」
自愿报名的谷伞,也开口询问了剩下的另一个人:
「野村,你呢?」
「啊,思……那我就玩一下好了。」
「那就这样决定罗!不过……这里有点太大了,我们去接待室吧。而且那里还有沙发,正好适合玩牌。」
我们都赞成谷伞的意见,於是各自拿著饮料站了起来。小光表示自己要去拿扑克牌过来後就跑走了,目送他离开房间後,我们一行人朝接待室前进。
这栋建筑物的结构非常简单,跟它的外貌完全不相称。
走廊从玄关那边笔直延伸至建筑物的中心处,我们的目的地接待室、饭厅、厨房与厕所就排列在两侧。走廊延伸到了尽头处之後,就往左右两边延伸,所以从平面图来看的话,应该刚好像个T字吧!
可是,事实上这好像只是建筑物的一半部分而已。尽头处的横向走廊两侧都有门,走廊那里好像也排满了房间。
「左边是我们的私人生活空间,最里面也有工作室。右边则是客房,野村也用使了其中一间房间。」
换言之,走廊的形状与其说是T字型,倒不如说接近Y字型罗!不,用音叉来作比喻比较好理解吧!
「这个家……还真大耶!打扫起来,好像很累人呢!」
「有宫村负责整理啊!」
「啊……说到这里,宫村不加入吗?」
「她还要处理晚餐的善後工作与照顾老师。如果找宫村玩牌,反而会造成她的麻烦。」
不愧是女仆。应该这么说,对吧?
「呃……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问这件事——不过那套衣服到底是谁的兴趣啊?该不会是九瑠夜老师……」
「不,是她自己的兴趣。」
谷伞乾脆地说了出来。
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出了惊人事实。
「她本来是老师五年前请的看护人员。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一直是这副打扮了。」
我吓了一大跳呢!因为前来应徵的女孩中,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女仆出现。虽然谷伞发出了开朗笑声,但我想事实绝对不像听起来的那样简单吧!在穿著正常衣服的人群中,如果有女性打扮成那种样子,看起来应该会很突兀。
而且这还是五年前发生的事,当时对於女仆装的认知不像现在一样广泛,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角色扮演,反而像是穿著非正式服装来应徵。
「即使如此,老师还是选择了她。而且我也赞成。」
「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思~该怎么说明才奸呢?她的确是所有人中能力最强的一个,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感觉合得来吧。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候选人。」
「候选人……吗?」
这种说法虽然有些怪异,但我可以理解感觉合得来的理由。
就算是打工,如果工作气氛或是同事、前辈们的印象不佳,不管工作有多么地轻松,做起来都会很累人。反过来说,就算工作很辛苦,只要在感觉合得来的地方工作,就能努力下去。
人与人之间是否能融洽相处,有时比个人能力还重要许多。
不久,小光跟离开时的气势一样,单手拿著装著扑克牌的盒子冲进了接待室。就黑色盒子加上透明盖子的塑胶盒装来判断,这应该是到处都买得到的便宜货吧!
不但如此,这副扑克牌还很旧。小光从盒子中取出扑克牌後,以奇妙的熟练动作洗著牌。那副牌被手弄脏,而且两端也翘了起来。
「那么,要玩什么呢?」
「玩Doubt怎么样?哥哥你们也知道规则吧?」
「Doubt……啊,你是说『座垫』啊!」在我住的地方都是这么称呼:「我算是知道规则啦,志乃呢?」
「……不知道。」
这个答案,或许不必刻意询问吧!
志乃虽然就读有名的升学学校,又总是名列前茅,也能面不改色的记住连大学生的我都不晓得的知识……然而不知是生活环境的缘故抑或是性格的影响,那庞大知识的偏差程度虽然非常细微,却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这种现象在通俗领域中特别显著。她以前也曾经发生过,不晓得体育短裤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事情。
哎……虽然我希望她既然不知道的话,那么就这样一辈子都不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像这回关於游戏的事却非常遗憾。说不定,志乃还是第一次玩扑克牌呢!她一定没有在午休时间跟朋友玩过扑克牌或是大富豪,也没有因为赌果汁而对胜负一喜一忧过吧!
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我实在是太粗心了。
「我看还是玩别的好了?」
「不,就玩Doubt吧。难得有这个机会,志乃也学一下吧。」
就这样,我简单地说明一下Doubt的游戏规则。
首先,像抽鬼牌一样将扑克牌发给所有的玩家,然後每个人按照A至K的顺序一一出牌。虽然规则就是这么简单,但重要的是在出牌时要覆盖牌面,还有「不见得要按照顺序出牌」。A的下一张不见得要出2——也就是说,跟游戏的名字一样,玩家可以说谎。
就这样,一边在游戏过程中夹杂谎言,然後先将手中的牌出完的人就是赢家。
然而,其他的玩家也可以进行妨碍。
这个游戏虽然可以说谎,但有时也会在出牌时被拆穿,遭到其他玩家喊「Doubt!」质疑是否出了假牌。被质疑的人要把自己出的牌翻过来,如果同对方所质疑的一样,玩家真的说谎了,就必须将截至目前为止所有人丢出的所有牌全部收到自己的手中。反过来说,如果出了真牌,那么提出质疑的人就会增加手中的牌。换句话说,就是把牌丢完的时间将会延後。
就现实层面来思考,要完全不说谎把手中的牌出完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个游戏要求玩家必须拥有成功看穿谎言,并且成功欺骗对手的技巧。
「好像好久没有玩这个游戏了呢!」
谷伞发出苦笑的理由不只是年龄差距,也是因为这个游戏基本上并不常玩的缘故。虽然很多人都听过游戏的名字,却几乎都没有机会实际玩过。说到打牌,一般而言都会玩扑克或是二十一点,还有抽鬼牌或大富豪诸如此类的游戏。
「对不起。其实,这是我最擅长的游戏。」
少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看到这离表情,我才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要玩就一定要赢罗!真是孩子气的想法呢!哎……在这种时候,故意让客人赢的小孩未免惹人厌,但像他这样反而还比较天真可爱。
可是……擅长玩Doubt的意思是指什么呢?
他很会说谎,还是他很会看穿谎言?
「这是秘密。」
「秘密是指……」
「如果说出来的话,我不就赢不了游戏?」
「原来如此,我懂了。那你要好好地守住秘密才行哦!」
「野村不是很会看穿谎言吗?我记得,你说自己以前演过话剧吧?而
且大家都说演员很会看人的表情呢!」
「啊,是的。」野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不过,我只是剧团的练习生而已啦!到最後我发现自己没有走这条路的才能,所以就放弃了。」
「剧团啊,光是这样就很厉害了嘛!」话剧这种事对只在幼稚园时代玩过话剧游戏的我来说,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不……不,没这回事。」
那是一个既惶恐又开心的害羞笑容。
就这副表情而论,说不定他意外的对演技很有自信呢!
「那我发牌罗~」
扑克牌的张数,连同能当任何点数的鬼牌算在内一共五十三张。也就是说,一人发十张的话,还会多出三张。
「那些牌不发吗?」
「如果发下去的话,会不利游戏进行,所以就这样吧。」说完之後,小光把剩下的三张牌翻了开来放在桌子边缘:「这样会比较好玩。」
被翻开来的牌分别是「梅花3」、「黑桃了」、「红心Q」。
原来如此,不使用这三张牌可以提高游戏的刺激度。出牌者的谎言虽然容易被拆穿,但同时也能出正确的牌轻易引诱对方失误。
「思~……这种游戏好像很伤神呢!」
「没有这种事啦!所谓的游戏与其用头脑思考,还不如依靠直觉呢!」
谷伞开朗地如此断言。他的豪爽让我有些开心,因为要使用头脑的游戏——像是将棋或是黑白棋之类的游戏——我并不擅长。
曾经想当演员的野村拚命确认手中的牌。看样子他虽然有演技,却跟我一样不擅长这种游戏。这么一来,比赛大概会由拥有魔法般思考能力的志乃,与宣称自己拥有秘密力量的小光进行单挑吧!
只不过,我能预料到结果会是如何:
「志乃,没关系吧?规则你懂了吗?」
「……没问题,我已经掌握规则了。」
於是我们用猜拳决定谁先出牌後,就这样照著顺时钟方向依序出牌。先出牌的人是谷伞,再来是小光,之後是我,接著是志乃,最後则是野村。
在手中的牌还很多的情况下,因为出真牌的机率很高,因此没有任何人出招。
我们一边聊著天,一边按照顺序出牌。
「这么一说,小光要怎么上学呢?」
「你这样问,我也……当然是用普通的方式上学啊?」
「每天从这里通学吗?要花很多时间吧?」
「是啊!宫村会送我过去,大概花上一个小时左右。」
开下那条有著许多急转弯的蜿蜒道路,然後还得移动至别处。
不过,一个小时的通学时间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连我去大学上课也得花上一个半小时,志乃到小学那边也差不多要花上相同的时间,而且还是搭电车。搭别人开的车一个小时,应该没那么辛苦才对。
「说的也是。宫村开车很稳,所以坐起来很舒服哦!」
「不过,她认真起来可是很惊人的哦!她之前载我去赶电车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搭上了云霄飞车呢!想不到车子居然能做出那种动作,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咦?是甩尾过弯吗?那我一定要搭一次看看。」
「那种体验啊,会轻易吹散你这种先人为主的半吊子观念哦!」
说完之後,谷伞的脸上泛起僵硬的苦涩微笑。
他只要转三个弯道就会失去意识吗?
「可是,不只是小光,连宫村也很辛苦呢!不管是去学校或是去购物,去任何地方都一定要开车下山,因为这种地方实在太——」
讲到这里,我才猛然发觉自己说出了失礼的话。
「不……不,的确是这样没错。这里实在很不方便。不过,环境却很安静。没有任何噪音会妨碍老师作画。」
「的确,这里真的很安静呢……」
如明镜般的窗户玻璃对侧,可以看见被切下一小块的森林,那副姿态太过阴暗,所以用肉眼无法看得很清楚。那儿的景象不像一棵棵独立的树木,也不似树林的集合体,而是有如一片巨大的「黑暗」。这片光景,让我再次体认到自己来到的地方有多么地偏僻。
「而且——老师不喜欢房屋密集的地方。」
「房屋密集的地方,是指住宅区吗?这又是为什么呢?」
「谁晓得?大概是以前有过什么心理创伤吧!」
「心理创伤吗?」说不定是跟邻居合不来吧!唉……油画颜料的味道那么刺鼻难闻,光是这一点就会引起麻烦了。至少不会有人希望这种人家搬到隔壁。
「啊,你说谎。」
「咦……?」
虽然因为聊得太开心而忘记了这回事,不过现在可是在游戏中。小光的质疑让我不由得吓了一跳。然而,他质疑的对象却不是我。我已经出牌了,他质疑的是下一张牌。
我後面出牌的人是——志乃。
察觉了这件事之後,这回我真的大吃一惊。
因为志乃绝对很会玩这种游戏。
面无表情到可以用铁假面来形容,没感情到在任何状况下都不会产生动摇。
志乃拥有这两种技巧。能看穿她所说的谎,绝非易事。
连我都要从四月跟志乃一直相处到现在之後,才能发现她情感的微妙变化。今天才第一次见到面的小光,不可能理解这种事。
然而世事无常,我被这种乐观预测背叛了。
受到质疑的志乃翻开了牌,上面的数字确实跟她应该出的牌不一样。小光无言的露出微笑,志乃也同样无言的收回丢在现场的牌。
看著两者完全相反又具有决定性的姿态,我只能发呆。
***
从那之後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结果游戏还是没有结束。虽然这也是因为一边聊天一边悠闲出牌的关系,但最大的原因还是游戏本身原本就很难结束的缘故。
如果没有绝佳运气,要从头到尾不说谎把牌出光是不可能的事。在游戏的过程中,一定会有一、两次非说谎不可的时机。这个游戏虽然有名,却没什么机会玩到的原因,就是因为玩一次要拖很久的关系。
更何况在游戏中,有两名能完美地看穿发牌者说谎的玩家在,比赛当然不可能结束。
就这样,在小光「对不起我该去老师那边了」的道歉话语中,饭後娱乐结束了。让九瑠夜老师看自己的画,似乎是小光每日必做的功课。
「他也要学画啊?」——面对我的疑问,也准备回自己房间的谷伞答道:「这是当然的罗!因为他可是要成为『九瑠夜明日』的少年啊!」
「成为九瑠夜明日……也就是说,他要继承名号吧?」
以歌舞伎为首的古典艺术以及部分陶艺家虽然常见袭名之举,但我却没有听说过画界中也有这种事情。
「的确,在其他地方很少听到呢!」
我对面露出苦笑说;这边的情况有点特殊啦!」的谷伞问道:
「谷伞不继承名号吗?」
「不可能的啦!我没办法继承『九瑠夜明日』的名号。只要很会画图——或是跟名人有深厚的关系——不管是谁都能成为画家。跟在老师身边学习的我,也能在某种程度上重现老师的画风。然而,成为『九瑠夜明日』是需要才能的啊!那是一个光靠技术与经验绝对无法抵达的领域,只有拥有才能的天之骄子,才能站在那一边。」
总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奇怪。
我能理解成为画家必须要有天分,也能了解继承「九瑠夜明日」必须要拥有才能的说法。我这种凡人——至少对没有绘画天分的人而言——无法当画家,更不可能成为第二代的「九瑠夜明日」。唯有拥有才能的特殊之人,才能站上这个地位。
然而,谷伞却说:「成为九瑠夜明日需要才能。」
这种形容方式,简直像「九瑠夜明日」本身就是一种职业似地。
「应该像是一种职务吧!也就是说,只有『九瑠夜明日』才是特别的存在。」
自信满满,或者应该说充满骄傲的谷伞让我感到困惑。
就这样待在接待室里发呆也很奇怪,所以我们跟谷伞与野村打完招呼後,就小跑步回到了别馆。我往柔软的床铺躺上去之後,抬头望著茶褐色的天花板。
「呃~明天要七点起床,吃完早餐後老师好像会替我们画一张图呢!」
不光只是参观工作室,而且还能让名画家替自己画肖像图,这算得上是很豪华的奖品吧!唉……只是想到自己得去产生那种气味的根源处——搞不好还得被迫待上好几个小时——就觉得有些郁闷。
「……是吗?」
「我觉得你好像没什么兴趣呢?不,这么一说,刚来这里时你就说要回去了……那是为什么呢?那种说话方式很不像志乃呢!你明明能用更好的方式拒绝吧?」
我虽然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但坐在另一张床上准备就寝的志乃,却用背部对著我的姿势简洁地回答道:
「……我没有其他意思。」
「啊,你说谎。」
我像刚才玩游戏一样提出了质疑,此时志乃越过肩
头回了一个生气的眼神。
她似乎很介意被小光一直拆穿说谎的事。我很少看到志乃输——实际战绩是平手——的样子,所以她的这种反应有点奸玩。
这名少女,在我绝对无法进入的有名升学学校念书。
涉猎庞大知识量的领域虽然有些偏差,却能将它完整记忆下来的少女。
少女拥有如魔法般可以解析各种事件的思考能力。
没有小学生比她更适合天才这个词汇。跟电视上介绍的半吊子「天才」完全不同次元,拥有如假包换的「天赋」。从出生的那瞬间起——我当然不太记得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模样啦——就被认定的特别存在。跟我这种凡人之间,有著某种决定性的不同。
就这层意义来说,九瑠夜老师与他的继承者小光或许也一样。
从最初,这名女孩就站上了努力所无法抵达的领域。
光是看到她纯粹的情感表现,我就觉得心情变得很好。
「哎……算了。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志乃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我相信你。」
「……是吗?」
「不过,我还是很惊讶。小光真的很会看穿别人的谎言呢!」
「我想大概不是。他不是单纯靠直觉辨别真伪,而是用更具体的依据做判断。」
具体依据吗……总不会在不知不觉间,身上被装上了测谎器吧?
「非接触型测谎器尚未研发出来前,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志乃毫不保留地流露出吃惊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你不可能没发现吧!「而且,那种装置的精密度也不是完美无缺,有许多方式能够骗过它。」
「为什么身为小学生的你会晓得能够骗过测谎器的方法,我实在感到很纳闷耶!」
「我想,他并不是靠『状态』来做判断。」
「思~我是不期待你会详细解说啦!不过,所谓的状态……是什么意思呢?」
「一般而言,人类在说谎时会紧张。将紧张时与处於其他状态下的表情或肢体语言互相对照,或许就有可能看穿谎言。」
「从表情跟动作来判断吗?不过,这种技巧很普通吧?看穿谎言的方法大致上就是这些手段,在赌博漫画里,也很常看到从表情或态度变化中突破对手布局的场面啊!」
虽然不明白其理由,但人在说谎时视线似乎会向左上方移动,然而这绝对不算是值得信赖的判断基准。让对方倒述事情经过的方式虽然能轻易判别说词是否属实,但无法多交谈只有靠纯粹的表情、心跳数或是流汗等生理现象做判断的话,那就只能倚靠直觉或是运气了。
人类只要想说谎,不管对方是人、是机器还是神明,都能骗得过去。
就这一点而言,志乃应该称得上完美无缺。
不论多么先进的电脑,都无法在短时间内破解她的铁假面。
「不能如此断言。」
「志乃……?」
「如果只是单纯测定表情变化的话,就算是普通的电脑也做得到。」志乃继续说道:「如果只是要看牵动表情时肌肉的数据变化,有测定装置就够了,并不需要经过复杂的运算。所以问题的重点是,能否预测数值变化所代表的含意。机器很难做到这一点。就现阶段而言,只有人类才能办到。」
「呃……换句话说,就是……?」
「反过来说,只要拥有跟普通电脑相同程度的精密测定能力,人类就能单独做到这种事。我想,栢山光的观察力大概很不错吧!」
观察力很好啊,是这种层次的问题吗?
大家都觉得我是会把心事写在脸上的人,连我自己也同意。先不提我这种人,志乃只会出现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而已。能看穿她的情感防壁,不是普通的才能吧!
「啊,对了。说不定这就是成为『九瑠夜明日』所必须拥有的才能吧?」
「倒不如说,是所有以成为画家为目标的人所梦寐以求的才能……」
「大概吧!」
志乃口中的「观察力」,对於工作是描绘眼睛所见事物的他们而言,是极为渴望得到的能力吧!就算不是写实派而是画抽象画作的人,也需要能看清事物细部并将其记忆的能力。
「思~这样的话,志乃也试试看以画家为目标,怎么样?」
她的记忆力几乎称得上是完美。只要看过一眼,她就绝对不会忘记。志乃能立刻回答出昨天吃了什么东西,就算是二年前的昨天」她也能够回答。但可惜的是,我没有办法确定答案是否正确。
拥有这种天分,不就能成为画家了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
「哎……我不是很懂艺术啦!」我只是顺口说说罢了:「那么,志乃先去洗澡吧。」
「……思。」
她率直的点了点头,然後走进浴室。
***
这间舒适小屋既宽广又漂亮,而且每个角落都吹得到暖气,但对於身为现代年轻人的我而言,最大且最绝望的缺点,一针见血的说就是没有电视。我平常虽然没有坐在电视机前面的习惯,但失去打发时间的最佳道具仍让我觉得非常难熬。
志乃消失在浴室里已经半个多小时了。我实在感到非常无聊。
就算眺望窗外风景,眼前也只是一片毫无变化的黑暗。连随风摇摆的树枝都像事先排练好似地安逸,才过了五分钟我就看腻了。在这种情况下,至少也该有一台收音机吧,但我却连这种东西都没有看到。
不得已,我只好从床上站起来:
「志乃~我出去一下哦~」
我姑且隔著门喊了一声。里面还有淋浴的水声,所以我无法确定她是否有听到我的声音……哎,应该没关系吧。反正外面很冷,我马上就会回来了。
果不其然,当我打开铁制门扉时,刺骨的寒风立刻迎面袭来。就连微风的温柔轻抚,都让我觉得身体奸像要冻僵了。
一边感到有些後悔,我将手插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抬头仰望天空,远处可见小小的月亮。星星虽然没有多到让人吃惊,但却也散发出比我住的地方还要漂亮的闪闪光辉。我眺望著一颗颗浮现在漆黑夜空中的星辉,一边漫无目标的朝本馆後方走去。
我倚靠著从窗帘透出来的光亮绕过本馆角落,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与别馆完全相同的红砖建筑物,这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像是飞进了镜中世界似的。那是一间不只是形状、颜色,就连尺寸大小都一样的小屋。
在那里,我看到了人影。
那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特殊的服装剪影在黑暗中也能清楚辨认,那个人一定是宫村。我接近不知在小屋前做些什么的她。
顺便说一声,我并没有什么企图。
只是想跟她聊一下而已。
请恕我把「这不就是企图吗?」的质疑华丽地Pass过去。
宫村就伫立在宛如镜中世界般的别馆旁边,我以极轻松的语气从她背後开口说道:
「晚安。」
「唔——!?」
「咦……?」
眼前被女仆装包裹的纤细肩膀瞬间跳动。
咻的一声,某种物体以猛烈的速度掠过脸庞。
当我发现那是一把有著朴实造型的柴刀时,自己已经因为突发状况往後退了一步。
掠过脸庞的距离跟一张纸的厚度相比虽然厚了不少,但脸部前方约五公分处有那种东西通过的事实,还是让我毛骨悚然地喷出一身冷汗,差点跌坐在原地。
「咦?为什么……不,那个……请不要吓我好吗?」
「这句话,请让我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因为,我可是差一点就被杀掉呢!
我勉强地压抑著不断发著抖的身躯。
「真是对不起,我有点被吓到了。」
「不,就算你用『呵呵~我失败了』的表情说这种话……」
或许她打算模仿迷糊姑娘吧!不过很可惜,曾经看过天生迷糊姑娘的我,能清楚分辨出这只是演技罢了。应该说,如果是迷糊姑娘的话,就不可能用那种奸像在表示「别站在老子後面!」的反应速度出招了吧!
想要扮演何种角色是个人的自由,但我认为这种会出人命的出包方式,已经违反了TP0原则(注:Time、Place、Occasion的字母缩写,世界通行的穿著打扮的最基本原则,意指人们的服装打扮应力求协调,穿著需合乎时间、地点、场合,以展现得体和谐的美)。我希望她做出像是打破盘子,或是把咖啡倒在别人头上诸如此类的出包举动就够了。
「我也有错,不应该突然从你的背後发出声音。对不起。」
「不,这没关系。但是,您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我回答自己只是散个步而已,宫村听了之後说道:「您真是奇特的人呢!」并且露出轻微的惊讶神情。想在寒冷夜空下散步的人,的确不多见吧!
「说到这里,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咦?那个……当然是劈柴啊!」
的确,拿著柴刀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话虽如此,大概没
有比美艳的女仆在朦胧月光下手持柴刀的光景更超乎现实的例子了吧!那是在电影镜头中也难得一见,难以言喻的负面异质感。
「劈柴……在这种时间吗?」
「思。因为柴刚好用完了。」
宫村露出一个苦笑,然後走进小屋中。
这间小屋与我们住的别馆不同,可以从两边推开的大门完全敞开,里面的黑暗比外面更加深沉浓厚。
即使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她奸像还是能掌握周遭的环境。
宫村没有点灯,不久之後她从屋内的最里面——从声音的距离听起来是这样——抱著一捆还没有劈的木柴走了出来。
「思——?」
我忽然发现宫村的鞋子沾到了污垢。周遭只有能勉强辨认出脸孔的光线,所以我才没有发现这件事,不过上面有一个颜色很深的污点。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唉……要收拾东西又要打扫,难免会弄脏衣物吧!「话说回来,你会劈柴啊?」
「哎呀,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意外呢!」
宫村扬起嘴角,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她将木柴放在劈柴用的台子上——也就是被砍断的树干断面上。
「喝!」
她在我面前单手举起柴刀,然後就这样面不改色的挥了下去。令人心情舒畅的断裂声响传出,木柴被轻易地劈成两半。切口几乎垂直,过於鲜明的一连串动作让我有点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
「不……对不起。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太漂亮了,我只能鼓掌叫好。
「讨厌啦!被您如此地佩服,我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呢!因为劈柴并不困难。」
说完之後,宫村略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後有如想到恶作剧点子的小孩般露出调皮的表情,并且递出了柴刀:
「要不要试试看?」
「我吗?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劈过柴耶……」
「不要紧!姊姊会亲自温柔地教导您哦!」
「亲……亲自?」
「好啦,不要害怕。慢慢过来。」
怎么搞的……那个,感觉有一点微妙呢……
有如半强迫似地将柴刀让困惑、混乱又全身僵硬的我握著之後,宫村从後面把温暖的手盖了上来。
柴刀的刀刃大约有二十公分,连刀柄一起算在内,大概有五十公分左右吧!它的大小,跟中小学使用的锯子一样大。当然,刀锋上没有锯子特有的锯齿状刀刃,而且也比常见的菜刀要厚重许多。
宫村的手只是轻轻地搭在柴刀上,因此我的手腕几乎承担了柴刀的所有重量。比想像中更沉重的重量感让我有点慌乱。如果奋力挥落这种东西——就算是一条胳臂也能轻松切断吧!
「再来只要直直地挥落下去,打算连台子一起劈断,这样就行了。不用想太多,紧紧握住刀柄,一鼓作气的挥落下去。」
「是……是的——」
紧张的我,听从她的指导一口气挥落柴刀。
刀刃撞击到木柴横切面时,强烈的冲击传回掌心。
出乎意料的反作用力让我感到手腕酸麻,柴刀的刀柄从失去握力的手中滑落。
「咦?」
结果,柴刀并没有劈断木柴,而是卡在三分之一的地方。
而且切口还彻底地十分歪斜,我很清楚自己失败了:
「呜哇,对不起。」
「没关系啦!就算失败也不要紧。每个人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啦!」
思,所以她才会用这种说法吧!
被她这么温柔地安慰,我总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好像……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什么也没有,请你不要介意。」
如果她在意的话,我反而会感到困扰。
「思,既然您这么说了……」宫村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点了点头:「不过啊,我好久没有跟年轻男子讲这么久的话了……还有牵手也……」
「好像有点丢脸呢!」宫村说道。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却出现了奇妙的幸福表情。看到这种反应,让我也不禁害羞了起来。
仔细想想,我也很久没有这么接近——接触年长女性了。
关於生活周遭的年长女性,我大概只想得到一名左右,不过从那个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年长者的气息,所以请让我把她排除在外。这种思考电波如果不小心被她接收的话,当天就会是我的忌日吧!
总之,回想起残留在手上的柔软触感,顺带一提还有从背部传来的极柔软触感,让我莫名地感到脸红心跳。
「可……可是……这里不是还有小光吗?」
无法继续承受缓慢侵蚀著空间的微妙氛围,我岔开了话题。
「不管怎么说,他都太年轻了啦!的确,我喜欢年纪比我小的男生,不过正太控(注:指对未成年男孩、少年与以这两者为对象之绘画、漫画、动画、小说抱有强烈喜好的女性。有时也用於比喻喜欢姊弟恋的女性)就有点……而且,我也没有时间执行逆光源氏计画(注:光源氏计画,典故出自於日本古典文学《源氏物语》,主角光源氏将小他九岁的若紫接入府中,开始培养成自己心目中完美的对象,若紫长大後成为他的妻子。後来衍生出逆光源氏计画,指由女性主导培养小男孩成为将来伴侣的计画)。啊,我并不是在说自己已经年纪大到等不下去了哦!因为,我才二十多岁而已。」
「……你在说些什么啊?」
「关於女人年龄的话题,如果再扯下去的话就……」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逆光源氏计画吗?就是紫之上啊,您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源氏物语,虽然没有全部读完。
「不可以这样哦!请您一定要把它看完。对您来说,紫之上是非常有趣的存在哦!」
「啥……?」虽然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怪异事情的表情感到介意,但我还是决定不去想。我的本能正发出警告,提醒我那是不能去深入思考的领域。
「而且,除了年龄差距外,还有更大的问题存在。」
「不……不是的……就说我不是这种意思了。」
刚才我虽然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但其实这个人搞不好也是天然派。
「话说回来,为什么需要木柴呢?该不会是不能用瓦斯吧?」
「这里有电、有水,也有瓦斯。只是,老爷喜欢烧木柴泡澡。」
「是五右卫门式泡澡(注:日本泡澡种类的一种,将铁制的大釜放在灶上,然後在下面烧木柴加热洗澡水的人浴方式。名称的由来,据说是日本安土桃山时代的盗贼石川五右卫门,在京都被处以放人大釜中活煮的酷刑)之类的吗?」
「思,正是如此。真的很厉害哦~老爷把以前相当出名的铸铁师傅所打造的真正的大釜拿来泡澡呢!」
这又是一件很惊人的事情了。这种大釜,光是本体就是非常具有价值的骨董。把它当作泡澡用的大釜,而且还用木柴烧热水,看样子九瑠夜老师对泡澡这回事相当讲究。
「思~虽然我是不明白啦!洗澡这种事,不管是五右卫门式的泡澡,抑或是便宜旅馆的个人卫浴都一样。在那里从事的行为与结果,并没有任何不同。」
「思~可是在空间宽敞的浴室里泡澡,感觉起来还是不太一样哦!」
就是因为这样,有时候才会想去公共澡堂泡澡。
也许是家里的浴室太狭窄的缘故吧,我对宽敞的浴室有著非常强烈的憧憬。虽然我不是那种洗澡要洗很久的类型,但总括来说,我洗澡的方式就像是乌鸦沾水一样只是冲去汗水而已。就这层意义而言,虽然我对浴室本身并不讲究,但精神层面上还是会有所改变。
即使空间狭窄,我也会想洗露天温泉或是五右卫门式的泡澡呢!
「啊,如果您不介意排在老爷後面的话,要不要泡一次看看呢?老爷洗完澡之後,就不会离开房间,只要不说出去,他就不会发现。」
「不……不,既然你说不会被发现,就表示被发现的话他会生气吧?」
「没关系,我会跟您一起向老爷道歉的啦!」
开朗的微笑看起来竟然会如此可疑,这实在是太稀奇了。
这个人果然不是天然呆,她一定是腹黑系。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是吗……啊,不过那个大釜的确挤不下两个人呢!」
「咦?你说两个人……?」
我猛然抬起头。
所谓的一起道歉,该不会是指那回事吧?
出乎意料的演变,让我感到自己的心跳数急速且没有极限地向上攀升。还好这里没有灯光,冷静下来的我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的脸变得跟苹果一样红的事实一定会被发现吧!
「不,可……可是……我不晓得该怎么说,这实在有点困扰耶!啊,我说困扰的意思,并不是指我不想一起洗,甚至应该说我很高兴也很开心,不过这样子不太好吧?你想想看,会有很多
问题哦!」
「什么……我觉得没什么好介意的啊!」
「我当然介意啊!」
请不要用沉稳的表情说这种话。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清纯男儿呢!
「那么,你们平常都不一起洗吗?」
「……平常?」
「思,您与支仓小姐。」
「……什么?」
咦?
咦咦……?
等等,请等一下。
说不定该不会,我很严重的会错了意?
「呃,你是说……我跟志乃一起洗澡的事吗?」
「是这样没错,不然呢?」
不然还有其他的意思吗?真心流露出不可思议表情的那张脸庞,让我肯定了自己的误解。
「您怎么了?」
我感到上半身突然没力,同时大大地叹了口气。
虽然不清楚这声叹息声所代表的是放心或者是遗憾,但那是除了这两种情感之外,尚有许多情绪复杂地交杂在一起的沉重叹息。
真是的,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跟女仆一起洗五右卫门式泡澡。就常识来思考,事情根本不可能演变成这样嘛!实在是太可悲了,这让我忍不住寻找附近有没有五公尺左右的地洞可以跳进去。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不,奇怪的是我,请你不要在意。」
如果鸿池学姊在现场的话,肯定会抱著肚子发出狂笑声。
「志乃虽然身材娇小,不过她已经五年级了哦!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一起洗啦!」
「我觉得对家人来说,并不足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我们足像家人啦!但就算是真正的家人,几乎也不会跟五年级的小学生一起洗澡吧!」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直到上国中为止,都能一起洗呢!」
我想这种例子非常特殊吧!
「不过,像家人的说法,还真是奇怪耶!」
「那个,这是……」
「没关系,我不会问的。就算开口问,我也无法给您任何意见。」宫村如此说道:「因为,我不知道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子。」
「咦……那是?」
「我没有跟双亲一起洗过澡的记忆。应该说,我甚至连他们的脸孔都记不起来。我是个孤儿。从我有记忆以来,自己就已经待在孤儿院里了。那是一个位於乡下,又脏又小的孤儿院。院长与其他的职员都不是义工,而是以补助金为目标的守财奴,所以他们无法成为代替我双亲的存在。虽然没有遭受到残酷虐待,但他们对我们也毫不关心……感觉就像是被饲养在小箱子里似的。」
当然,不是所有的孤儿院都是这样吧!
可是,就像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是坏人的道理一样,也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中学毕业之後就要离开孤儿院,从那之後就要一直工作。刚开始的几个月内,我们要拜托孤儿院的前辈,请对方尽可能在这段期间内找一个有提供住宿的工作。男生就是跟土木工程有关的工作,女生的话,最『健全』的出路就是出卖灵肉。」
「最健全的出路……」
「我有很多熟识的人都在监狱里哦!」她满不在乎的露出微笑。
「不过……你现在不是拥有很棒的家人吗?」
「老爷并不是我的家人哦!」
「雇主或许不能称呼为家人。不过,我觉得小光跟谷伞,说不定连九瑠夜老师也是,都非常信任宫村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宫村摇了摇头表示否定:「我们的关系不是家人。我觉得,应该说是同志才对。」
「同志……吗?」
这又是很夸大的说法了。
「这当然是表现方式的问题,我们之间的感情,或许也能用家人来形容吧!不过,家族也有许多不同的形式。浮现在您脑海中的印象,我得到的关系,以及其他人拥有的事物,都是不一样的存在吧!」
还真是有如在绕圈子似的说法呢!
换句话说,这就是家人的意思吧!
「我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否正确。不过……说的也是。的确,就我们都是『为了孩子』而存在这一点来说,说是家人也无所谓吧!」
说完之後,宫村露出了笑容。
为什么呢?
我竟然觉得那副表情看起来极为扭曲。
***
家族也有许多不同的形式……吗?
宫村说自己得赶快烧洗澡水後,就抱著木柴回去本馆那边。一边目送她离去的身影,我如此思考著。
她的想法应该没错吧!
以我家来举例的话,我的父亲是收入中等的上班族,母亲则是专职的家庭主妇。我们家是亲子三人的典型小家庭。家中的经济不好也不坏,只要节俭一点,生活就不致於匮乏,家人之间的感情也算良好。现在虽然分居两地,但只要拨通电话,不管任何时候都能够听到对方的声音。虽然我从四月到现在都没有打过电话回家,而他们也没有打第二通电话过来,不过没消息就是他们身体健康的证据吧!
然而,平凡到让人觉得有些无聊的我家,与志乃的家庭却截然不同。她家是收入虽然富裕,却因工作忙碌而几乎不会回家的双亲,与总是一人独处的小学生所构成。
我与志乃的家庭环境有著大大的不同。
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家人之间彼此信赖且拥有爱情。我相信,这就是所谓的家族。不过反过来说,除了共通点之外一切均不相同——所以,家族当然会有许多形式吧!
我突然想起某人的事。
那个人说:「自己想要一个『大家族』。」
虽说是大家族,但却不是在电视上做成特集的那种大家庭。不是指人数、不是指空间,更不是指资产。他不是想住在广大的豪宅中,也不是想成为非常有钱的人。
不是这种层次的意义,更像是一种——精神象徵。
这种形式也是我的目标。
到头来,我无法询问对方「大家族」在精神层面的具体意义为何,所以只能靠自己摸索,不过我还是希望能跟志乃一起慢慢地接近那个目标。
一边想著这些事,我回到了别馆。
「志乃,我回来罗~」
我喊了一声,可是客厅跟寝室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看样子,她还在洗澡吧。
思~我跟宫村差不多只聊了十分钟,而且志乃洗澡的时间也算长,所以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正当这样想的我要走过浴室前方时,脚步强制性地停了下来。
「我觉得对家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我想起宫村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飘向浴室那扇木纹门扉。
入浴中的志乃,就在那扇虽大但并没有多厚的木板後方。
不,正确的说,门的後面是更衣间,再来才是浴室的门……但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换句话说,现在的问题是,自己为何如此迷惘。
果然还是不行,心中冷静的我摇了摇头。
即使对方只是小学生,但显然还是女生。就算关系如同兄妹一样,但也不会改变我们之间没有血缘的事实。在法律上,我们是百分之百的陌生人。所以,如果以极客观的视点来形容这种状况,就会像是「小学五年级的少女在入浴时,突然有一名并非家人也不是亲戚的男子走入浴室」,接著是「男子疑似假借替少女擦背的名义,固执地抚摸少女的身躯」诸如此类的文章吧!这并不客观,特别是後半段。
虽然不正确,但这种状况无疑会受到恶意报导。
然而另一方面,另一个冷静的我也摇了摇头。
他说——想太多了,笨蛋。对方是小学生,有犹豫的必要吗?家人之间,不需要这种多余的顾虑。志乃也一定不会讨厌的啦!就算我现在一边哼著歌,一边闯进去说:「洗澡水真舒服呢~呵呵☆」她顶多只会用发现奇怪新物种的眼神看著我而已。如果有时间在意这种多余的事,应该更努力的去了解她才对。
「因为」是家人,与「明明」是家人之间的界线。
最近与志乃相处时,我们之间的距离亲近了不少。她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个虽然不会造成麻烦,但待在身边也没有任何好处,如同妹妹般存不存在都无所谓的女孩了。春天再度重逢时,对於她不同於自己的存在方式感到恐惧迷惘的我,只是为了使命感与责任感待在志乃身边,但我们现在的关系已经不是这样了。
我想跟她待在一起,想要跟她在一起。
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如此自然。
然而,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产生迷惑。
如果是四年前的话,我一定会毫不在乎地走进浴室。如果是四月刚重逢时,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一起洗澡的想法。
「我到底想怎么做呢?该怎么做才好?」
「……做什么事?」
「咦?」
有声音回应我无力的自言自语,我心中一惊抬起了视线。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