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还是一样不习惯穿西装呢!
我又弄了一下领口,然后在心中发出这样的叹息。
虽然脖子没被勒得多紧,但我却感受到说不出的气闷。
我相信,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只是装饰品,而不是真的要拿来扣的东西。
我就读的高中要穿学生服,所以开朝会时当然要把扣子全部扣好。不过除了这种场合之外,第一颗扣子都是呈现没扣上的状态。
会这么做的人不只是我,而是全校的男学生。不只如此,除了我们学校之外,其他地方也都会这么做吧!
不过,就算我在心里如此抱怨,也绝对无法在现场做出这种行为。
因为不管望向哪里,周围都站满了身穿正式服装的绅士淑女。
“唉……”
“…………”
“我来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我十分钟前就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嗯,是这样没错。
正如同站在身边的她——支仓志乃所言,她已经表示过自己的见解了。
她说……我不介意,也“没有人”会在意。
这是一个既简洁又有力的解答。如果答案只是“我不介意”的话,就我个人的角度而言虽然高兴,却多少感到一些不安。不过,如果丢出来的答案是“不只是我,其他人也不会在意”的话,那我就能理解了。
这个答案就各种意义来说虽然可悲,但却明确地描述了事实。
的确,现场没有人注意我的存在。他们都依照各自的目的行动着,根本没有把身为局外人的我放在眼里。就算我在现在这个瞬间做出“开高叉”的低级动作,也没有人会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吧!
可是……就算问问题会让这种氛围变得更加恐怖,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稍微理解一下我的想法。
我瞪视着这名天才少女。
支仓志乃,就读某所有名升学学校的小学五年级生。少女拥有长及腰际的乌黑秀发、能够吸进所有光线的漆黑眼瞳,以及完全呈现对比、令人感到目眩的白皙肌肤。而且,她今天还穿上了纯白的连身洋装。
志乃跟我不同,就所有意义来说,她都融入了现场的气氛之中。
她本来就是一个不管碰到什么事都不会产生动摇的少女,所以在这种大场面下更显得威风凛凛。不,说得更正确一点,应该是以惊人的气势完全不在乎现场发生的任何事吧!仿佛她与会场里的独特热气无关,只是以习惯的模样静静旁观这一切。
而且,她的打扮也很适合这个场所。
身穿纯白洋装的她,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公主一样。
志乃平常总是穿着设计简单的水手服,不然就是枯燥无味又毫不在意流行感的服装,所以她偶尔这样打扮一番时,就会像是灰姑娘被施上魔法般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
如果她再大一点,并且穿上同样的服装站在这里的话,男人们一定会蜂拥而至拜倒在她的裙下。
“…………”
“……怎么了?”
“没什么,总觉得光是想象一下就很火大呢!”
志乃露出了搞不清楚状况的神情。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懂这种事啊!
“话说回来,你真的很适合这种打扮喔!很可爱呢!”
“……是吗?”
志乃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不,虽然她没有否定,但是表情中却微微地掺杂了不服气的情绪。
虽然这只是不注意似乎就会漏看的极细微变化,但却跟我平常夸奖她外表时所产生的反应截然不同。
嗯~我的表达方式有误吧!
与其说是可爱,用漂亮来形容比较好吗?
不,可是,她也还没有大到要用漂亮来形容啊!
或许是对了无新意的赞美感到厌倦吧!不过对“仿佛能打动女人心般的好听词汇”词穷的我而言,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台词可用。至少,这不是虚情假意的谎言,而是真心的赞美。
拿少女没辙的我移开了视线,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环视周围。
这里是位于某饭店三楼,空间跟体育馆一样大的大厅会场。
这里聚集着就算不在语气上加以修饰,也称得上是耀眼动人的男男女女。
男性大多穿着笔挺西装。
不过,他们穿的一定不是我身上这种量贩店的便宜货,而是特别量身订制的名牌吧!光就外观来看,也能看出两者用的布料完全不同。
女性就更厉害了。身穿五颜六色的晚礼服或是和服的淑女熟女们,在会场来回穿梭着。
随便算一算也有两百人左右。
考虑到会场的规模,人数应该更多吧!
以等距排列在会场中间一带的圆桌上摆着料理,因此派对采用的是让参加者自行取用餐点站着吃的形式。摆在桌上的全是高级料理,一看就知道一人份再便宜也要五千元吧!
说到站着用餐,我脑海中只浮现出派对结束时,零食、两公升装塑料瓶,还有白色纸杯排在桌上的画面。对这样的我而言,眼前的光景看起来就像是异次元一样。等一下该不会有现场演奏的交际舞吧?
不过,虽然有这么丰盛的料理,却几乎没有人动手取用。
上桌将近一小时的料理鲜度开始快速下降,却没有人拿起来吃。料理就这样几乎没有减少地摆在桌面。
啊啊,真是浪费。
实在太浪费了!!
“…………”
“喂,不要用这种无奈的眼神看我啦!”
“最好想办法改掉这种穷酸的性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因为我真的很穷啊!”
“自己选择贫穷的人无药可救。”
“你也伶牙俐齿起来了呢!”
“这是鸿池绮罗拉说的话。”
“不过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我跟父母亲都一直这样讲。”
毫不留情的语气虽然令我的脸颊抽搐,但就如同往常一样,她的发言总是能够神准地命中红心。
这一回也不例外。
我也觉得这种小市民心态很可悲。
不,她批评的应该是我不想脱离这种状态的做法吧——不过,靠着半吊子自尊心撑场面的男人确实没药医吧!
从小就认识志乃的我,代替她忙于工作的双亲,替志乃做饭并且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不过对一个只靠打工赚钱的大学生而言,两人份的伙食费实在是太吃紧了。
更何况,为了不让小学女生孤伶伶地独处,我空出了许多时间,所以打工班表比平常轻松,收入也相对减少了。多亏了这种状况,我几乎没有交际玩乐的费用。
伯父他们知道这种情形后,经常想塞钱给我当作照顾志乃的“谢礼”,但我都婉拒了。
我总觉得这样好像怪怪的呢!
我自己明白——
这就是可悲的自尊心。
无论以后医药科技有多进步,都没办法做出能根治这种病症的药吧!
“不过,浪费的行为终究是浪费吧!不,我当然知道理由啦!”
这个派对本来就是只有邀请创业家,或者是已经创业的青壮年社长与高阶管理人员的圣诞派对。
当然,一个极普通大学的一年级生,是不可能被邀请来这种场所的。顺带一提,还在念小学五年级的志乃也是一样。
受邀的人是志乃的母亲。她是某女性内衣公司的社长——头衔好像是CEO(企业集团的执行长)。在大学时,她跟一群朋友为了开发自己喜欢而且安心又安全的内衣,半好玩性质地创了业;经过数十年的岁月后,却不知不觉变成了一间规模虽小,但却有着完整体制的公司——就时代上而言,可以说是非常前卫吧!最近女性创业的例子虽然不再稀奇,但据我所知,对当时的女性而言还是非常辛苦的。
即使与伯父结婚又生下了志乃,伯母还是忙碌得没办法照顾她。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像这样努力的结果,让伯母以先驱者的身份受到同为创业者的女性注目,也因此受邀参加了这种派对。
可是,伯母现在却不在我们身旁。
理由很简单,她早就把我们丢在一旁,四处去跟别人打招呼了。
真是的,果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先把这种无聊的怨言搁置一旁,说到没受邀的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嘛……在人数不多的前提下,受邀者能以介绍的形式带自己认识的人过来。带伴侣参加的宾客虽不在少数,但大部分的人都照着这场派对拓展人脉的宗旨,带了能让自己开创新基业,或是让事业更上一层楼的朋友与熟人。
就是因为这样,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用餐,而是拼了命地想好好利用这个宝贵机会。在有可能与有力人士建立关系的情况下,没有人会被豪华料理吸引目光。
“可是,就算不带我来也没关系吧!先不提志乃,请伯父过来不就好了吗?”
“没办法,他要工作。”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伯父自己也忙于工作,甚至忙到了隔天才能回家,说不定连隔天也回不了家的地步。正因为如此,伯母无法把志乃一个人丢在会场,所以身为保护者又闲着没事做的我,就这样雀屏中选了。
然而,既然如此,干脆连志乃也不要带来不就好了吗?我并不是冷淡,不过伯母自己一个人来就行了。那样的话,我们就能跟往常一样、在我那间只有六张榻榻米大小的破烂公寓里享用简陋的晚餐。
“这对你们来说,是一个不错的经验。”
这是伯母的意见,但老实说……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过这种上流社会的生活。
我的人生观并不是特别豁达,只不过是当了大学生之后,对自己的器量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我非常清楚,独自创业或是飞黄腾达之类的路,并不适合自己的个性。
“啊,这么一说,志乃要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呃,我的意思是,你将来想做什么啦!”
这大概是明白问题的含意所说出的“不做什么”吧!
“你说不定会继承伯母的事业吧?”
“没有人特别希望我这样做。我想,那个人不会抱持着这种期望。因为她明白只有自己能决定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很介意‘那个人’这种莫名疏远的说法耶!”
“我没有恶意。”
如此说道的志乃,脸上确实没有恶意。
因双亲忙碌,志乃只能过着半独居的生活,然而她并不憎恨伯母他们。
被关心、被照顾,一起相处的时间——这些行为就是爱情的浓度。然而这对小孩来说是理所当然的错觉,并不存在于她的内心。
志乃很明白即使忙于工作,伯父他们还是爱着自己。
呼,真是一个让人头大的孩子。
为什么一点都不像普通的女孩子呢!
明明可以稍微闹个别扭的,就算是提出一些任性的要求也好啊!
“可是,原来如此……伯母他们很替你着想嘛!”
所谓的父母亲这种存在,是一种不把“我希望你这么做”的愿望强制加诸在小孩身上,就会觉得很难过的生物。
我的双亲虽然早就懒得理我、让我自生自灭,但这个世上还是有许多家长自小孩年幼就给予严格的教育,希望他们继承家业,或者想让他们从事跟自己一样的工作。
在这种状况下,不是毫无责任感地抛开小孩,而是让他们自由选择未来的做法,应该很了不起吧!
“那么,先不提具体内容,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
“嗯,将来的梦想。”
在有名的升学学校里,总是保持第一名的天才少女。
绝对的记忆力与绝对的思考力。
同时兼具这两种能力的志乃,想做什么工作都行吧!不管做什么工作,她一定都能出人头地的吧!
不,应该不能说什么工作都行吧!
这名可爱却态度冷淡的少女,怎么想都不适合从事服务业。想象志乃在小餐厅里穿着漂亮的制服,但却用压抑感情的沉闷语气迎接客人的模样,我不禁在内心发出苦笑。
应该完全舍弃从事服务业这一行的可能性吧!
“……跟之前回答的一样,没特别想做的事情。”
“没特别想做的事啊……唉,你在学校里没写过跟将来的梦想有关的作文吗?”
“没有。就算写这种作文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只会得到上一流大学、进入一流企业工作,或是自己开公司之类的文章。”
“唔……唔。”
不愧是升学学校,我稍微认真地佩服了起来。
我并不期待能听见当蛋糕师傅或是开花店,或是对现在的小孩来说,可算是丢脸至极的回答——也就是“新娘”这一类的可爱答案。不过在志乃生存的高阶层世界里,这种孩子气的理想似乎一丁点也不存在。
“而且,我觉得你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呜!”
志乃说出了一针见血的意见。
这是我尽可能不去思考的重要问题。
不只是我,只要是变成大学生,或是上了高中三年级的人,都必须面对这个问题。然而这也是大多数人无法拿出明确答案,最后只能一直拖延下去的究极命题。
我……会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我在大学虽然主修经济,但却没对这门学问特别感兴趣。大学里没有普通科这种科别存在,所以我只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选择了最容易进入的科系。
真要说起来,就连我念大学的原因,都只是因为“大家都有念大学”这种无聊的理由。
高中同学里,有人一毕业就出社会工作了。有家长自己在当老板,因此决定不升学的人;有压根儿没想过要上大学的人;也有几个没念大学而是进入专科学校就读的人。专科学校是两年制或是三年制,所以他们会比我早出社会吧。
不过,我并没有这种选择权。
我上了四年制的大学——根本没考虑过其他的出路。
因为,上大学是理所当然的道路。
所以,虽然我自然而然地升了学,可是却无法想象自己会有什么明确的将来。就像在当地的小学毕业后进入当地的中学就读一样,没多想什么的我,最后会随波逐流地进入某间公司上班吧!
我想,自己大概会变成业务员吧。事到如今,我当然没办法成为技术人员,而且我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先不管会进入哪种业界,我想自己的成就,大概不会超越一般人印象中的上班族吧!
“原来如此。你说的没错,我的梦想是什么呢?”
真的是败给她了。
就像志乃问的一样,小时候我有很多梦想。
还记得的梦想有新闻记者、相扑力士、歌手,还有其他一直在改变的许多梦想。
不过,那些目标在日复一日的过程中一个个消失,到现在什么也不剩了。
我到底想做什么样的工作呢——不,说得更正确一点,我完全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样的工作”。
发现自己模糊的将来是那么不明确后,我不禁感到愕然。
这个场所充满希望与愿望的耀眼光辉,更是让我感到沉重,也有一点沮丧。
就在这个时候——
“咦?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啊?”
“咦……咦咦!?”
突然从旁边传过来的声音让我不由地产生了反应——忘记自己身在何方的我,忍不住发出了尖叫声。冷淡视线虽然从周围射了过来,但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不,应该不能说是无所谓,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会吧……是鸿池学姐!?”
“什么不会啊!”
以无奈语气如此说道的声音,的确是跟我念同一所大学的四年级生——鸿池绮罗拉学姐,不过我的头却被足以撼动脑袋的强烈不自然感折磨着。因为,站在这里的她,跟我认识的她实在差太多了。
我眼中的鸿池绮罗拉学姐这名女性,在没有跳级制度的日本念大学四年级,所以可以知道她的年纪比我大。她比我年长的事实不会有错。不过,鸿池学姐却拥有一张看起来绝对不像是大学生的高中生娃娃脸,搞不好还有可能被误认为初中学生。
话虽如此,她身上却没有一丁点——真的连一丁点也没有——童稚外表所附带的孱弱气质。脸上总是充满开朗笑颜的她,给人一种恶作剧小鬼头般的印象,也像是嚣张却无法讨厌的野猫。学姐的身材虽然娇小,却很结实又有弹性,看起来就像是格斗家一样。
这就是我所认识的鸿池绮罗拉学姐。
然而,站在我眼前的女性却有着明显的不同。
最先发现的明显差异就是——她没有戴眼镜。鸿池学姐总是戴着眼镜。那不是什么流行的款式,只是一副极普通的眼镜而已。这副眼镜现在不在学姐脸上,她应该戴了隐形眼镜吧。
而且,她身上的服装也不一样。讲起来虽然天经地义,但她身上却穿着很适合这个场合的晚礼服。以红色布料做成的洋装散发着光泽,而且还露出了整个肩膀。描绘出健康曲线的身段让我微微心动,不过还是把这件事当成是我与各位的秘密吧!
说到平常的学姐,她虽然比臭男生的我更注重流行,但却不会选择太过女性化的服饰。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用男孩子气来形容,但基本上那不是女性的打扮。我有好久没看过学姐穿裙子了。
而且,造成强烈不自然感的来源,果然还是那些妆吧!
令人惊讶的是,学姐平常是不化妆的呢!
我有看过学姐涂唇膏,却没见她抹过其他东西。可是,现在的学姐又是如何?她的唇上有着不会过度浓艳的红色口红,连眼睛都有画上眼影。当然,她的头发也弄得很有型。
“什么呀?你干吗露出那么痴呆的表情啊!”
“啊啊,听到这个声音让我好安心喔!”
“……这句话听起来让人很火
大呢!你有什么不满吗?”
那我就抱怨一下吧,打扮成公主风的志乃当然也是这样,所有的男人应该都对女人变身前后的差异度有很多想法吧!
任谁恐怕都有被宛如魔法般的妆扮技巧迷惑,并且在解开魔法后大吃一惊的经验吧!
不过,把这种事实以具体的方式说出,只能说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话虽如此……这还是太厉害了。
鸿池学姐平常看起来年纪就很小,应该说她很像小孩子才对。正因为这种反差,现在的她看起来非常成熟。
差别大到这种地步,真的已经进入魔法的领域了吧!
她在哪里捡到什么奇怪的手杖了吗?
“哈哈哈~难道你迷上我了啊?”
“请不要说这种恐怖的事。”
“害羞也没什么不好嘛,姐姐我很清楚的啦!”
露出狡猾笑容拍拍我肩头——关节痛到快脱臼般——的学姐,脸上涌现出叛逆的表情。“迷上我了”的说法虽然不太适当,但我瞬间悸动的男人心还是生出了一句话:
“猴子穿——”
“铁拳制裁!”
我没办法把话说完,强烈的身体攻击让我闭上了嘴。
“嗯~不过啊……我还是赢不过小乃乃呢!你实在太适合穿晚礼服了。”
“……谢谢你。”
“我很期待五年、十年后的情况呢!不,你会觉得不安吧?”
这个人会使用读心术吗?
在腹部流窜的沉重疼痛虽然令我流出冷汗,但我还是做出了回答:
“我当然也很期待啊!我又没有觉得不安的理由。”
“呜哇,小乃乃有没有听见。他说‘很期待’耶,好色喔!”
“你是怎么听的啊!?”
真是的……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可是,想不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们……”
愉快神情顿时一变,学姐不知为何用着既无奈又困扰的表情如此说道。
“怎么了吗?”
“唉,这场派对有一点内情存在呢!”
“你说内情,是某种诅咒吗?”
“笨蛋,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真的好像可以看见种种欲念形成的巨大漩涡呢!”
学姐以遥远的眼神眺望着会场。
的确,充满野心的创业家与企业家在会场来回穿梭,为了扩大私利拼命交涉的模样,似乎产生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奇异力场。
身为一介小市民的我,几乎要因为这种浓厚气氛而醉倒了。
虽然跟诅咒不同,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会场充斥着近似这种能量的强烈欲念。
“你也稍微学学这群家伙,换一个燃烧热情的生活方式如何?”
“说得我好像是一个快挂掉的干瘪老人一样。对一名健康又洋溢着热情的优秀青年说这种话,实在是太过分了。你说对吧,志乃?”
“…………唉!”
“你干吗叹气啊!?”
“哎~跟毫无自觉的废材在一起,就已经很辛苦了呢!”
太失礼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很没用啊!
“那么,言归正传。一个星期前,在岐阜县深山里发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女性尸体。”
“噗!一开口就是这种事啊……”
陌生环境与不习惯的晚礼服扮相让我完全忘了这一回事,鸿池学姐带来的话题,大部分都有着极不健全的内容。
我很后悔听了这件事,但只听一半的现状反而让我更在意了起来:
“身份不明吗?”
“没错。她被塞进汽油桶,又被淋上汽油烧掉了。而且那个汽油桶还经过稍微的改装,变成了简易型的焚化炉。利用压力产生超高温,再经过长时间燃烧后,整具骨骸都被烧透了。从残留下来的骨盆形状,好不容易才判断出死者是女性,不过年龄就一无所知了。只知道她是成人,而且也没有留下任何衣物与随身物品。只有这些线索的话,根本无法从众多失踪者中进行比对。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失踪者有那么多吗?”
“多到让人心痛呢!”
“真是让人不舒服的话题。那么,这场派对跟那个事件有什么关系呢?”
“嗯~其实啊,在遗体的旁边——”
“大小姐,你在这里啊!”
粗犷的男性嗓音响起,打断了学姐的话。
朝这边发出声音的男性——虽然如此批评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失礼——实在不适合穿西装到了壮烈的地步。
至于不适合度有多少嘛,已经远远凌驾我的等级了。
当这名身高一百九十公分,说不定身高高达两米的男子站到面前时,我顿时产生了整座山迎面压下来的错觉。
这绝对不只是身高差距带来的印象。与其说是透过西装也能感觉到,倒不如说是把深蓝色布料高高撑起的主张存在感的厚实肌肉。他的肩宽是志乃的两倍有余,胸围、身体,还有双手双脚全都有棱有角地膨胀着。我想他一定超过一百公斤吧!如果眼前出现这种人物的话,会感受到压迫感也是很自然的事吧!
除了壮硕体格之外,还加上剃短的五分头与肉食兽锁定猎物般的锐利眼神——这叫作三白眼吧!如果用动物打比方的话,一百人当中有一百个人会说出“熊”这个答案吧!像这样的他,适合穿的服装肯定是迷彩服。我能轻松想象他涂上迷彩妆,手中架着AK47的模样。
“大小姐,请你不要到处乱晃好吗?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找你呢!”
“这个啊……我已经不是小鬼了耶?与其担心我,阿虎还是做好自己的工作吧!”
“可是,如果大小姐发生什么意外的话——”
“一直说这种过度保护的话,是会被讨厌的喔!”
“……唔!”
跟熊一样顽强的男性被娇小学姐这么一说,只能像个孩子似地发出丧气的呻吟。我眼前出现了这幅不可思议的光景。
“这一招果然对你最有用呢!”
学姐咧嘴一笑,然后又将视线移到了我们这边:
“我来介绍一下。这家伙叫作阿虎——富樫虎之助。是我小时候就认识的朋友。”
“啊……呃,是的,初次见面。”
“啊啊……嗯?”
“呃,那个……”
目不转睛地瞪着这里的巨人,让我差点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什么压迫感啊……魄力简直足以匹敌野生动物嘛!
不过,学姐却毫不留情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你啊什么啊?给我好好打招呼。”
“……请多指教。”
有如孩童被母亲叱责的表情,让我差一点笑了出来。
这名男子看起来虽然恐怖,却好像被学姐吃得死死的样子。不过,如果有人吐槽我“你有资格这样笑别人吗?”,那我也只能用“不予置评”应付到底了。
“阿虎,这个一看就知道是个很平凡的男生,就是我的学弟——”请你不要若无其事地说“一看就知道很平凡”好吗?“还有,站在旁边的可爱女孩,就是我经常提到的那个女孩。”
志乃点头行了个礼。
“……难以置信,居然是这种小孩。”
“你不相信我?”
“不,没这回事。只是……老实说我还是难以相信。”
富樫先生一边说,一边将困惑的视线移向志乃。虽然我不知道内容,但两人之间似乎很常讲到我们——特别是志乃的存在——的话题。
……是什么样的话题呢?
我脑海中只浮现了一个可能性。
“那么,回到刚才所说的话题吧?在那具身份不明的尸体旁边——”
“大小姐,请等一等。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虎,给我住口。”
这声叱喝,让有如巨熊般的富樫先生“唔……”地静了下来。
他完全被学姐压制住了。这一瞬间,我心中涌现一股澎湃的亲切感。
“有东西掉在那具尸体的旁边。”
“是什么东西?”
“那个啊,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你应该晓得才对吧?当然是这场派对的邀请卡啊!”
“啊啊,原来如此。可是,如果派对的邀请卡掉在旁边的话,应该能从里面知道被害者的身份吧?”
“嗯?不,这是因为……对了,这么一说,我有一件事忘了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种场所呢?小乃乃就算了,你很明显是跑错了地方。”
虽然心里有数,但被别人讲得这么白,我还是感到很受伤。
体会着粗大木桩刺进内心深处的痛楚,我还是姑且对现况做出了说明。
“啊,原来如此。也难怪你不晓得了。”
学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用手指对富樫先生做了一个信号。
虽然露出困扰表情,却无法反抗学姐的他,从绷得紧紧的西装内袋里取出了某种纸片。
那是一张名片。
不,应该不能称作名片吧!
就尺寸而言,它的确是一张名片没错,
但是名片上面却没有写上任何姓名。相对地,上面只印了‘Welcome to the Party’的文字,背面也只有会场名称与联络处,还有简单的地图与开场时间。
“那张名片就是这场派对的邀请卡,与问候函一起被放入信封送出。”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不晓得身份了呢!”
如果信封还在的话就另当别论,至少光靠这张名片,无法发现任何能证实身份的情报。
“志乃家也有收到这种东西吗?”
“……我没看到,所以不知道。”
“因为邀请卡几乎都是寄到公司那边,而不是寄到家里。”
就算不是如此,我跟志乃本来就没有要来这里的打算了。
对派对毫无兴趣的志乃,当然不会知道邀请卡的存在。
“可是……”志乃小声地说道:“只要对寄出邀请卡的人提出帮忙的请求,向所有收件者进行确认就行了。”
“当然,我们确认过了。结果……我们和所有人都联络上了。”
“所有人吗?”
“啊啊,虽然有的是本人,有的是代理人。至少所有收到邀请卡的人,到昨天为止的行踪都确认过了。”
收到邀请卡的人都活着。也就是说,掉在犯罪现场的邀请卡持有者也没有死亡。
这么一来,答案就很简单了。
“邀请卡是在两个礼拜前寄出的。不出席的人不需要回信,所以一直到最近才寄出。而且,这场派对本身……呃,从五年前开始就是用名片型的邀请卡,不过上面会确实写下日期与星期几,而且每年都会改变格式,因此可以确定发现的名片是今年的邀请卡。”
事实上,那张邀请卡掉在地上后,并没有经过多少时间。
摸上去的触感虽然不是便宜货,却是一张极普通的纸。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经过一年就会风化;如果是掉在地面的话,整张名片变烂也不足为奇。
“可是,邀请卡只有一点点脏而已喔!”
“原来如此,那就是发现尸体前的一星期内掉落的啰!”
“而且,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岐阜县的深山。从马路走到那边,要将近一小时喔!就连当地人平常也不会去那种地方——而且还是刚好有人前来赏鸟,才会在那种偏僻的地方发现尸体。线索齐全到这种地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吧?”
就算学姐不提,这件事也几乎是铁的事实了。
也就是说,弄丢邀请卡的人,与杀人犯——至少是涉案人——是同一人。
“是在犯罪时弄掉的吧?”
“大概就是这样啰!”
一想到杀人犯就在这个会场,我突然害怕起来。
我并不是害怕可能会发生事件。不,我的确讨厌这种事情,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充满整个会场的欲念漩涡。
举例来说——这只是个例子罢了——为了得到一亿圆的利益,人一定可以轻易杀死另一个人吧!一般来说,虽然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这些不把豪华料理放在眼里,只是拼命拓展关系的人们是如此地认真,所以我能从他们的背后感受到某种可怕的气息。
“不过,等一等。犯人当然会发现自己弄丢了邀请卡吧?”
而且,也预测到了邀请卡会被警方发现的结果。
“既然如此,怎么可能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呢?”
“唉,一般说起来是这样没错。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只要从来访名册里找出受到邀请,却没有出席的人进行调查就行了。为了保险起见,警方派了以阿虎为首的警察过来这里收集情报。”
“原来如此……所以富樫先生是警察啰?”
“请你不要讲得这么大声。万一犯人在附近的话,我会被发现的。”
“啊,对不起。”
“你在装个什么劲啊!你壮成那样,早就穿帮了啦!”
学姐无奈地耸了耸肩。虽然失礼,不过我也赞成她的意见。
富樫先生的存在,明显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管看起来是像警察或是自卫队,还是从事危险工作的人,犯人都一定会在瞬间注意到他的吧!
“以后叫这家伙阿虎就行了。富樫先生这个称呼根本不适合他。”
“呃,这会不会太……”
不管怎么看,富樫先生都比我年长——大概是三十岁左右吧——而且我们今天才初次见面而已。
“这种失礼的称呼我叫不出口啦!”
“听到富樫先生这种称呼,我就寒毛直竖呢!阿虎,你OK吧?”
“我不介意。”
我用眼睛确认了一下,在他脸上并没有出现负面情感。
说不定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外号呢!
“阿虎,我会待在这边,你好好做事吧。”
有些犹豫的阿虎来来回回看着学姐跟我们,最后他终于输给学姐的眼神,留下一句“请大小姐小心一点”后就离开了。
“真是的,就算从小就是朋友,也不用这么担心吧……”
“学姐跟阿虎认识很久了吗?”
“嗯~认识很久了呢!我比小乃乃还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我记得应该是在他刚入门的时候吧!”
“入门……?”
“是家里开的道场——咦,难道我没说过这件事吗?”
我完全没听过。
“我家从以前就是剑道道场,应该可以追溯到明治初期吧!”
“明治吗?从那时候就流传下来的话,不就是很有名的道场了吗?”
“不,以前只是一间默默无闻的小道场。我家的穷酸道场只是刚好历史悠久,又拥有土地罢了……不过,我的曾祖父与祖父是很有名的剑士喔!我们家的道场就是在那个时候出名的。关西附近的警察署中,有不少人都听过我们家的道场。”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认识当警察的阿虎啰!
警察之中,有许多人都拥有柔道或是剑道的段位。
因为逮捕犯人时,无论如何都有习得武技的必要。所以警官之中有人拥有柔道几段,或是剑道几段的实力,也有许多在全国大会得到优胜的强者。
“既然如此,要不要来我家的道场修炼?我们会好好锻炼你喔!”
“饶了我吧!剑道这种东西,我只有在高中体育课上过,根本无法跟别人对打啦!”
“也是啦,武道实在不适合你,而且小乃乃比你强多了。你们看起来虽然像是公主与仆人,但被守护的却不晓得是谁呢?”
觉得好像被狠狠损了一番的我,为了证明没这回事而把视线移向志乃那边。不过她那副凛凛生威的站姿,却让我用来反驳的话语顿时烟消雾散。志乃的体格虽然不适合修炼剑道,却比我要结实多了。
“志乃,拜托你不要学武术喔?”
“……我没这个计划。”
“就算不学这种东西,跟小孩打架时,你还是能瞬间击退对方吧!”
“啊~……或许吧!”
我笑了几声敷衍学姐的意见。
虽然可悲,但她说的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
结果,我们跟学姐闲聊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半,会场内的热烈氛围已渐渐冷却。
当然,在这段时间内没发生任何事件,一切都很和平。
“什么嘛,跟我想的完全不同。”
“学姐的口气为什么这么遗憾?”
“呃,因为小乃乃在这里,所以我以为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件……”
“这不对吧?问题不是出在志乃身上。不管怎么想,把麻烦带过来的人都是学姐才对。”
志乃身边的确发生过种种事件,不过大部分都是学姐的责任。
我总是说学姐这个人有个坏习惯,只要一有什么有趣——这是学姐自己的感觉,我一点也不觉得有趣——的事件,她就会很兴奋地告诉志乃,并且希望志乃帮忙解决。
“是这样吗?就算没有我,小乃乃也会跟奇怪的事件扯上关系吧?”
“这……”
我无法在第一时间想出否定的话。
正如同鸿池学姐所言,志乃会主动接近事件——特别是那些连学姐也觉得不有趣的凶恶事件。她甚至会半积极地触碰人性中最污秽、最恐怖的部分。
所以,虽然大部分的原因都出在学姐身上,但却不是全部。
“哎呀,这样不是很好吗?没有事件发生是再好也不过啰!人家不是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吗?”
“口气真像个老头。”
“请你说是健全好吗?”
“唉……既然如此,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反正再待下去也很无聊。而且,等一下正式散场时会挤得要命,还是快点闪人比较轻松。”
“说的也是,再待下去也没有用。志乃没关系吧?”
“…………”
看到她无言地点头后,我们迈开了步伐。穿过会场的豪华大门,我们来到了窗边排着无数桌子与沙发的大厅。窗户的另一侧被黑暗与光明的色彩分成了两边。可惜这里是三楼,只能看
到对面大楼而已;如果是上面的楼层,一定能眺望到美丽的夜景吧!
“对了,等一下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绕一绕?”
学姐转着套在手指上的车钥匙。
其实在三十分钟前,伯母就因为公司发生状况而匆忙离开了。
伯母的公司是以网络与杂志邮购为销售主力,所以不论清晨或是深夜都会有麻烦事发生。处理这些事情也是伯母这个CEO的工作,所谓的创业家还真是辛苦呢!
当然,话虽如此,她也不是一句话都没跟我们说就迳自回去公司那边。带我们过来的人是伯母,所以她不会做出要我们自己搭电车回去这种没人性的行为。
虽然急着处理事情,但伯母还是说要送我们回家。不过,我们拒绝了她的提议。
这当然也是因为学姐说要送我们一程的关系。
“你们没吃什么吧?要不要找个地方吃饭呢?”
“说的也是,我的肚子早就饿扁了。”
站着用餐形式的派对实在太麻烦了。难得有堆积如山的美味料理,想大快朵颐却必须要有过人的勇气。更何况这是以聊天谈话为主的派对,要对那些美食下手又更困难了。而且随随便便走过去拿食物却被叫住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困扰。
正因为如此,我就像是在进行潜入任务一样,费尽千辛万苦才在最近的桌子那边偷偷拿到了果汁跟小蛋糕。除此之外,就只有在出门前塞进肚子里的面包卷了。对一个健康的男性大学生而言,已经忍到不能再忍了。
“啊,可是……志乃没关系吗?会不会想睡觉?”
“……我没问题。”
直截了当地做出回答的志乃脸上,的确看不到想睡觉的表情。
哎,反正她也经常为了某些事情熬夜,这种程度的时间应该不成问题才对。不,不只是志乃,现在的小学生大概都是这样吧!上完补习班后已经是八、九点了,又要坐一小时左右的电车回家。如果在便利商店跟朋友一起吃东西聊天的话,十点左右才回到家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上很多的补习班时,也是过着这种生活。
“你有让她熬夜吧?”
“啊,不,是这样讲没错……”
“要让她睡眠充足才可以喔!我知道你还年轻,又因为种种因素而精力过剩,不过小乃乃还小,所以你得手下留情才行。”
“咦?咦咦?我们之间能进行沟通吗?”
我甚至觉得,能不能用同一种语言进行交流都是问题。
对大学生的我来说,实在很难在十点钟就寝。如果隔天下午才有课的话,就算过了十二点没睡也是家常便饭。
志乃来我家过夜时,我会尽可能注意不要晚睡。可是我再怎么样也睡不着的时候,也会打开桌灯看书。
所以,我有时候会不小心把睡着的志乃吵醒,或是让她睡不着觉……我所谓的“让她熬夜”,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嘛,真无聊!”
“你到底想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
“带到什么地方啊……你要让身为女孩的我说这种事吗?”
“不,你不用说也行。你还是发誓一辈子不要提起这种事吧!”
特别是志乃在场的地方。
我狠狠地瞪视着学姐,但她却对我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既然如此,这些事情等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再好好说吧。回去之前,我要先去一下洗手间。”
“啊,那我也顺便去一趟好了。志乃呢?”
“……我也去。”
带着点头同意的志乃,我们三人朝洗手间走去。
三楼,这一层楼的中央是我们刚才待过的会场——我记得它取了一个很夸张的名字,可是我记不起来了——周围则是回旋走廊。
走进会场旁的通道应该就能看见洗手间,方向刚好跟大厅相反。洗手间位于中间的位置,所以不管从左边还是从右边的通道进入,距离都是一样。
“志乃想吃什么?”
“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那还是找那种什么都有的家庭餐厅比较好啰!”
我们一边说着这种对话,一边朝里面走去。
走廊外侧有几道门,但这次的派对似乎没用到这些房间。
“那边是休息室之类的房间吗?”
“大概吧,说不定里面能举办宴会喔!”
“只有艺人之类的人,才有办法在这种宽广的会场里举行宴会呢!”
“你也好好努力,立志成为能进入那个会场的大人物吧!”
居然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明明晓得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嘛!
就在我想如此抱怨的瞬间。
尖叫声盖过了从会场传来的嘈杂声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恐怕是女性的惨叫声吧,我的大脑以缓慢的动作下达了判断。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果然是志乃。
志乃几乎在瞬间冲出去的身影,让搞不清楚状况的我惊觉自己该采取的行动,于是我慌张地和学姐从后面追了过去。
悲鸣声似乎是从女洗手间传出的样子。
如果是平常的话,这里可是男人绝对无法踏入的禁忌领域。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我没有停下步伐,冲了进去。
洗手间内的空间非常宽敞。到尽头为止约有十五米左右的空间;笔直地走进去之后,左边是一间间的厕所,右边则是一整排的大镜子与桌面颇宽的化妆台。不只如此,在最里边还有两排厕所。
有一个人瘫坐在最里面。因为恐惧而张大嘴巴与眼睛的她,不可能没发现跑过来的我们,但她的眼瞳却紧紧盯着其中一间厕所。以等距间隔排列的门扉全都紧紧关上,但只有一扇是开启的。
“发生什么事了!?”
女子总算因学姐的声音而转移了视线。
颤抖的眼球中,明显映照着名为恐惧的情感。
女子紧紧抓住撑起她身体的学姐,然后伸出了手指头:
“有……有……有人!”
女子手指指着的厕所里,有另一名女性坐在马桶上。话虽如此,她并没有在上厕所,而且衣着也很整齐——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成为不用再上厕所的存在了。
那名女子已经死了,不会有错。
02/
听到骚动赶过来的阿虎,让饭店工作人员把看热闹的人赶出了会场。事情明明发生得很突然,但他却能够冷静、迅速又确实地处理现场状况,不愧是警官。
也许是因为安心吧,成为第一目击者的可怜女性在人群聚集后就昏倒了。她现在被移到了附近的房间里休息。打开厕所的门却发现里面有一具尸体的状况,的确会对她造成一些心灵上的创伤。
“后援警力十分钟左右就会抵达。在那之前,叫其他工作人员不要放任何人出去。”
我听见颤抖的男性嗓音说:“是……是的!”
“没错——当然,说不定犯人早就逃走了。”
“我也有准备监视摄影机的画面,应该能掌握先行离去的人。”
“看被害者的模样,应该还没有经过多少时间吧!动作越快就越能确实抓到凶手,赶快行动吧!”
我一边听着从洗手间入口传来的这种会话,一边在心中叹气。
好像发生不得了的事件啦!
尸体是穿着蓝色套装的三十岁后半女性。由于头部低垂着,所以看不见她的脸孔。死掉的她与其说是坐在放下马桶盖的马桶上,倒不如说是整个人靠在上面。
她虽然已经死亡,却不可能是病死或是因意外事故而死。
如果有人问为什么能做出如此断定,答案简单明了——因为她的胸部流出了大量的血液,而且那些鲜血几乎把整件套装染成黑色,也从马桶上滴落形成一条红色河川。
地板上有铺地毯,所以血液并没有扩散至这边。然而鲜血既粘稠又腥臭的特性,还是带给人十分强烈的存在感。
更具有决定性的原因是——凶器的存在。
“那是真枪吧?”
拥有宽敞空间的厕所角落,在垃圾桶旁边——掉了一把枪。
铁锈色的把手与黑色的金属滑套。
我也看过真枪,或者应该说,我有确确实实挨过子弹的经验。
想起这件事之后,我那早已痊愈的伤口好像又抽痛了起来。
不过,掉在地上的枪,比我当时看见的还要小把。
跟电影里常见的枪支不同,是一把可以藏在手掌中的枪。
而且,枪口还接了一个细长物体。
我记得那东西是——
“光靠目测很难做出判定,不过我想几乎不会有错。”
“啊啊……嗯,说的也是。”
正如同志乃所言,光从外观来看,无法判断它到底是不是真枪。世界上有许多因嗜好而产生的商品,而模型枪就是其中之一。一把从数千元到数万元都有的模型枪虽然只是仿制品,可是却有很多都制作得相当精美。它们是以真枪的比例所
制造出来的东西,因此像我这样的外行人很难分辨出真假。
话虽如此,我却几乎能确定那就是真枪。
因为,地板上有弹壳掉落。
模型枪是利用压缩空气或瓦斯的压力,从枪管中击出又小又轻的塑料弹的道具。
因为没有使用到火药,所以模型枪不会退出弹壳。以现场状况否定这两者间的关联,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被血弄湿的套装变得又黑又粘,让人难以正视;不过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看见上面有一个空洞。不会错的,这是使用手枪的谋杀事件。
“你们什么地方也没碰吧?”
“啊,是的,请不用担心。我们也没有触碰尸体的任何一处。”
我从后方抓住志乃的肩膀,有如抱过来似地让她离开了现场。志乃虽然顺从地退下没有抵抗,眼瞳却直视着那具尸体。
对工作人员做完指示的阿虎与鸿池学姐,有如换班似地把头探进了厕所内部。
“正面,极近距离开了三枪……几乎是当场毙命吧!”
“外观看来,好像是PPK{注:德国开发,缩短枪管的小型手枪}!它的口径蛮小的呢!”
“而且,还细心地装上了Suppressor。这下子完全是预谋杀人了。”
啊啊,果然没错。装在枪口的圆柱形物体,似乎就是消音器。
手枪是使用火药的武器,所以开枪时的声音当然会很大声。把它发出的巨响想成比运动会上所使用的信号枪还大声的话,基本上几乎不会有错。
不过,只要把Suppressor——一般的说法是消音器——装在枪口,就能将火药爆裂声抑制到某种程度以下。当然,消音器不可能完全消去枪声。但小口径的手枪所发出的枪声,如果不是很接近现场的话,是不会发现的。至少枪声绝对无法从最里面的这间厕所传到外面的通道,更不用提是闹哄哄的会场了。
“……最好尽快确认被害者的身份。”
说这句话的人是志乃。
“这种事用不着你提醒,我也——”
“小乃乃为什么这么想呢?”
阿虎正要发作,却被学姐打断了。
她知道,志乃在这种情况下发言的重要性。
“被害者很有可能认识犯人。”
“这是什么意思?”
“被害者不是在上厕所时,从门外遭受枪击。真要说起来,她来这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要上厕所。”
“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没打开马桶盖,是没办法上厕所的吧?”
“她也有可能一进厕所就被攻击了啊!”
“不可能,因为这里是最里面的厕所。在自己进入厕所的瞬间就会被攻击的距离内,如果有陌生人跟在后面的话,一般而言都会产生戒心。”
的确,从走进厕所到锁上门为止的时间,只有一瞬间而已。
公共场所的厕所构造,差不多都是内开式的门。
所以在绝大部分的情况下,必须先推开门走进厕所,接着面向里面,并且用背后的手带上门扉,然后才会转身面对门的方向——这是锁上门后才会做的动作。
从被害者的状况来思考,她应该是从正面被击中的没错,所以枪击的机会只有那一瞬间。不过,为了要在那一瞬间挤进门里面,必须跟被害者保持一、两米的极近距离。
如果洗手间很挤那就另当别论,但在一般的情况下,如果有人跟在自己正后方的话,一定会认为发生了什么事而提高警觉。
“原来如此,所以熟人加害是唯一的可能性吧!不,就算是熟人也不太可能。我念的是女子高中,所以看过有些家伙会两个人挤一间厕所……不过,那毕竟有点奇怪就是了。”
男生也会一起去上小号,但两个人上同一间厕所实在太异常了。排除这种不可能的状况应该无所谓吧!
“而且,如果是在进入厕所的瞬间遭到枪击,就不可能像这样坐在马桶上面。当然,我的推论不是百分之百正确,但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应该很低。我认为应该这样思考才对。厕所里的被害者坐在马桶上等着某人,然后在打开门锁让对方进入时遭到了枪击。”
就算坐在马桶上,也有办法打开门锁。
坐着开门距离多少有一点远,所以站起来开门当然轻松多了。不过就算真是如此,由于厕所是内开式的设计,因此一定要后退才能够让对方进入——也就是说,被害者有必要重新坐回马桶。
“不过,她在这里等谁呢?就见面地点而言,这里实在太差劲了吧!更何况这里可是近两百人有可能会使用到的场所喔!在这边杀人——不,说不定是突然起意的犯罪行为?”
“依现场状况考虑,这肯定是预谋杀人没错。刚才你自己也这样讲过。”
“唔……是这样没错啦!”
“我们应该这样思考才对。被害者有在这边等人的理由,犯人也有选择这里的根据。”
“理由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就是接下来要调查的事。”
太过一针见血的言论有时会让人感到焦躁。这是一个无法光靠道理走遍天下的世界,更何况说出这些话的人还是一个小孩。
看见阿虎的眉毛抽动了几下,我改变了话题:
“请……请问,这起事件该不会跟刚才所说的杀人事件有某种关联吧?”
“啊啊,说的也是。没错,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毫无关联……不过,杀害的手法完全不同呢……你怎么想?”
“我不晓得,这也是接下来要调查的事。”
阿虎以带有不满的口气重复了志乃的话。
“不要闹别扭了。怎么样,阿虎,这孩子如同我所说的一样很有趣吧?”
学姐不知为何仿佛是自己的事情一样感到很开心,阿虎却不服气地露出严肃表情。也许是输给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庞吧,阿虎发出了如同低吼般的叹气声:
“她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
“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大小姐……即使如此,小学生终究是小学生。把她卷进这种事件里并不是一件好事,应该要立刻让她回家才对。不,真要说起来的话,应该要请临床心理治疗师过来,并且让她接受心理咨询才对。按照规定,目击犯罪现场或尸体的儿童必须接受心理咨询。”
毅然的正确评论,让我在心中拍手叫好。
有可以说出这种正常见解的人在现场,实在是太好了。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是小乃乃自己的意愿,所以我也没办法啊!”
“大小姐,可是……!”
“阿虎——?”
“…………哎,先不提这件事。”
“什么啊,居然在这个节骨眼见风转舵吗!?”
真弱!
这个人实在太弱了!
“反……反正……在支援警力赶过来之前,我们什么事也没办法做。总之,我替大小姐你们准备了休息室,请各位在那边等候。”
*
我们在特地准备好的休息室里等了大约一个半小时。
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就在我也忍不住想睡的时候——
“大小姐,让你久等了。”
开门走进来的阿虎点头行了个礼。
他这一个半小时应该都忙着工作,看起来却比我们还有精神。
“状况如何了?有什么进展吗?”
“是的,有很大的进展呢!多亏了这样,我们总算能放大部分的宾客回去了。那些宾客闹成一团,就警方的立场而言,能让他们离开实在是太好了。”
从沉重的叹息中可以窥见阿虎的辛劳。
集合近两百人的群众,并且让他们安安份份地配合调查,一定非常辛苦吧!
“让大部分宾客回去的意思是……不是所有人啰?”
“嗯,包括第一目击者在内,被留下来的人一共有五人。”
阿虎点点头,然后从西装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本手册——那不是警察手册。
“我按照顺序说明吧。首先,关于被害者的身份,她的名字是冰上花绪,三十六岁,是大阪市内某家小八卦杂志社的记者。”
身份的确认似乎不难。
因为,被害者穿着的套装内袋里放了名片。打了上面的电话与公司取得联系后,被害者的身份得到了证实。
被害者是单身,目前还没有联络到她的家人,不过警方已经让公司职员指认过照片了。
“总之,现在以验尸为第一优先。再过一个小时左右,结果就会出炉了吧!不过,被害者应该是被枪杀的,不会有错。从伤口形状分析,那是枪伤没错。而且从被害者后方墙壁上取出的弹头,也跟遗留在现场的手枪口径一致。不过,我们还没有做弹道比对。”
“那种口径的手枪能贯穿人体啊,真的是从极近距离开枪的呢!”
“另外,根据设置在各个地点的防盗监视器画面,我们也知道了冰上在事件发生前的行动。她在晚上八点过后抵达饭店,然后直接到了三楼……接着进入了
这一楼的会场。过了约十五分钟后,她离开会场走到大厅,然后就这样直接进入了洗手间。”
“她是派对的客人吗?邀请卡呢?”
“不,她似乎没受到邀请,而且也没有被列在宾客名单上。不过,这并不是一场严格限制入场的派对。”
从邀请方式就能明白,这是一场为了拓展人脉的开放式集会。只要不穿着奇装异服或是行动鬼祟,几乎可以自由出入吧!
如果知道时间与地点,又有相当的勇气——能不被现场的上流氛围吓倒——或许连普通的上班族都能进入派对会场。
可是,才进入十五分钟就离开的行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冰上在会场跟谁见面了吗?”
“不知道。”阿虎干脆地摇了摇头:“因为会场内没有监视器。不过奇怪的是,受邀宾客中没有人认识她。让宾客离去时,我们还是让他们看名片做了确认,可是……”
阿虎表示,没有人对写在名片上的名字有印象,也没有人跟被害者交换过名片。
“也就是说,被害者明明没有受邀却前来参加派对,而且待在这里的十五分钟内没有跟任何人交谈?”
“这实在很奇怪吧?”
“……冰上花绪的随身物品中,有多少名片?”
“你指的是张数吗?呃……我并没有确实地数过……在常见的铁制名片盒内,有数十张名片吧!”
“既然如此,最多也只有五十张左右。如果要在这种规模的派对上与人积极交流,这个数量就有点少了。”志乃停顿了一拍之后开口说道:“冰上参加派对时,并没有遵照派对的宗旨——也就是以交流为目的。我认为应该把她参加派对的目的,想成是为了某个受邀的特定人士而来的才合理。她之所以会走进会场,应该是为了确认那个人有没有来到现场,或是要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吧!”
“说的也对,如果是为了拓展人脉,应该会到处发名片才对。”
“而且,她进入洗手间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四分。从那之后,到大小姐发现命案的九点二十九分为止,冰上都没有离开洗手间。”
“这么一来,小乃乃的推理几乎成立啰?”
“说得对,在厕所待了将近一个小时,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呢!”
虽然我有狂拉肚子,一个小时都走不出厕所的经验就是了。
“关于这一点,只要确认胃部与肠道的内容物,就能得到补强。冰上在那个场所等待某人或是某种事物——我决定朝这个方向侦办。”
阿虎斩钉截铁地说道。
面对身为小学生的志乃的意见,他没有毫无根据地否定,也不是无条件地信奉,而是以各种情报为线索,自行思考并且做出结论。
感觉起来好酷啊!
虽然知道拿自己跟他比较很失礼,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甘心。
“另外,从监视器画面上,我们也知道了从冰上进入洗手间,到她被发现为止的这段时间内,包括第一目击者在内,一共有五个人使用过洗手间。”
冰上是用自己的脚走进洗手间的,所以犯行就是在那之后发生。从那一刻起,一直到我们听见惨叫声冲进洗手间为止,除了这段时间外,没有发生犯行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这段期间内使用过洗手间的五人——姑且把第一目击者也算进去——之中,有一人是凶手的推论应该很合理吧?
“五个人……在我们进入之前,一共有五个人已经进去过啰?可是除了第一目击者外,其他四个人都没有发现冰上吗?”
“就如同你所看到的一样,这是一间很宽敞的洗手间。一般而言,不太会走到最里面吧?”
“嗯~是这么一回事啊!”
的确,急着上厕所时,会尽量选择近的地方啦……
“比起这件事,只有五个人使用过洗手间的事实,还比较让我感到意外。这里聚集了两百人左右耶,这种数目不会太少吗?”
“也许是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吧?”
“热衷做公关到了这种地步,让我感到有一点恶心呢!”
“不过,嫌疑犯也因为这样而变少了。”
“的确。阿虎,硝烟反应的检测做了没?”
使用枪械时,火药会四处飞散并且沾在手或是衣物上。硝烟反应就是利用这种特性的检测方式。只要不彻底洗净,就一定会有反应残留。
“当然确认过了,可是没有人身上有硝烟反应。”
“也就是说,开枪时有戴手套啰!凶手也有可能换掉衣服……”
“不,应该没有这个可能性。监视器提供的画面,可以证明没有人换过衣服。”
“说不定凶手准备了同一套衣服啊?”
“那换下来的衣服到哪里去了?我们检查过所有人的随身物品,没有人带那种东西喔!”
“那种东西啊,只要剪成碎片丢进厕所就行啰!”
学姐干脆地说道,然后轻轻拎起自己身上晚礼服的裙子部分。
的确,晚礼服与男性穿的西装不同,布料薄到即使不是裁缝专用的剪刀也能轻松地剪开。如果是阿虎的话,甚至可以用手直接撕开吧。
“如果把它折到最小的话,应该可以塞进女用皮包里才对。该不会有空手前来参加派对的人吧?”
“啊……说的也对。大家都带了什么东西来呢?”
“正如大小姐所言,所有人都带了‘手提包’。”
“真是的,你讲话还是跟老头子一样。”
“用不着大小姐费心。而且,就算不做那么麻烦的事,那种小型手枪或许也不会在衣服上留下硝烟反应。我想只要戴手套就够了吧。”
学姐与志乃虽然没有戴手套,但身穿闪亮晚礼服的参加者中,有不少女性都戴上了长到手肘的薄手套。
“出现在监视器画面中的五个人之中,有人戴手套吗?”
“是有几个人。不过,大小姐刚才说的方法,正好可以用来解决手套的问题吧。”
“把手套藏在包包里,并且在开枪的时候戴上,开完枪之后再丢弃吗?原来如此,这样要实际多了。”
“哎呀,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不是使用了这个方法,不过要找到物证似乎会很辛苦呢!即使如此,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既然缩小了嫌疑犯的范围,破案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啊,那个~我有一个疑问。”
“怎么了?”
“有办法在不被监视器拍到的情况下进入现场吗?”
监视器画面虽然缩小了嫌疑犯的范围,但如果能从监视器照不到的死角出入犯罪现场的话,那刚才的前提不就被推翻了吗?
可是,阿虎一口气否决了我的意见:
“洗手间内没有窗户。虽然有几个通风口,却没有人爬过的痕迹……话说回来,你觉得我们会笨到连这种事都没有想过吗?”
“啊,不,我没这个意思……”
“阿虎,禁止威吓行为!”
“唔……我没有在威吓。”
阿虎虽然出言否定,但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是马戏团的猛兽。
龇牙咧嘴的猛兽……还有以一条皮鞭令它服从的驯兽师,我眼前出现了这样的光景。
也许是我脸上出现了这种想法吧,意味着“臭家伙,给我到外面去”的无形压力从阿虎身上传了过来。三白眼从上方二十公分处散发出的魄力实在惊人。如果没有学姐这个驯兽师在旁压阵,我早就落荒而逃了。
“哎呀,也就是说,只要没有什么太神奇的伎俩,犯人应该就在这五个人之中啰!小乃乃,这个推论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认为这样想没错。”
“OK,既然如此,就快点做好笔录吧?”
“我已经做好了简单的笔录。不过,没有人的言行有明显的可疑之处。不,应该说……我们没有足够的信息能套出情报。”
正因为犯罪现场是洗手间,即使被问到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也只要回答是去解决生理需求就行了。至于与被害者之间的关联,如果对方丢下一句“我不认识她”,那问题就问不下去了。只要皮包里没什么太怪异的物品,现阶段做的笔录几乎毫无意义。
“所以,我们只能像这样等待结果出炉。”
“咦,可是这样就行了吗?”
觉得应该更进一步调查的我感到不安,但以阿虎为首,学姐,甚至是志乃都对我射出了冷淡视线。
咦?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说这种话……好吗?”
学姐代表所有的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洗手间并没有其他的出入口,而且在外面的通道上,又装设了能够确实知道时间的监视器喔!”
“啊,是的,学姐说的没错。”
“既然如此,只要推测出死亡时间,并且找出是谁在那个时候走进洗手间的话,犯人的身份就自动真相大白了。”
“啊……”
好不容易搞清楚状况后,我只觉得满脸通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根本没必要想
那么多嘛!
根本用不着推理,“时间”会确实解决所有的问题。
“在案件解决之前当然不能鬼混,不过你也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说得对,抱歉。”
“不……哎呀,算了。事实上,是有一件事让我觉得怪怪的呢!”
“怪怪的?什么啊,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是的。其实在冰上的衣服下面,发现了一张她亲手写的字条。”
说完之后,阿虎拿出了一个透明塑料袋给大家看。
里面放了一张可能是从笔记本中撕下来的纸片。
‘如果我被杀死的话,犯人就是梦路花。’
以漂亮字迹写下的文句,让我们屏住了呼吸。
“难……难道这是死前写的吗?”
“不,没这回事。因为冰上是当场毙命的——这点不会有错,所以她应该没有时间悠悠哉哉地写下字条。”
“这么说来,这是事前写下的啰?被害者预料到自己会被杀死吗……?”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就是遗书了吧!
冰上认为自己今天有在这里被杀的危险性,所以留下了指出犯人是谁的字条。
“那张字条是在哪里发现的呢?”
“这个……说来有点奇怪,它就藏在皮带内侧。”
“放在那种地方啊!”
用不着特别说明,我也知道皮带内侧没有收纳字条的空间。
在那种地方发现字条,就表示被害者是故意把它藏起来的啰?
“那张字条应该是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的吧。字条被折了好几折,又被胶带贴了起来。而且还不是贴在皮带扣环附近,而是藏到了背后,刚好就在中央附近。如果不稍微脱下被害者身上的衣物,根本不可能发现那张字条。”
“这是为了不让犯人发现吧!不过,她却想让警方找到字条呢!”
“在笔迹鉴定完成之前,无法确定是不是本人遗留下来的字条,但我想应该不会错。”
“为什么你能下这种判断?”
“是刑警的直觉。”
“……原来如此。”
这句话虽然夸张,但从阿虎口中说出却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
“不、不,直觉是很重要的喔!特别是老手的直觉,更是有着很大的意义。”
“学姐拥有的是‘第六感’而不是直觉吧?”
“两者都差不多吧?”
我觉得完全不同。
“那么,五名嫌疑犯之中,有人叫作梦路花的吗?”
“没有。让宾客回去时,我们都确认过了姓名与通讯地址,不过在资料里并没有发现这个名字。”
“虽然确认了大部分宾客的身份,但在我们发现事件,一直到警方禁止任何人出入的这段时间内,也是有可能会有人逃走吧!”
就实质意义而言,任何人都能自由进出这场派对,所以确认所有参加者的手段等于不存在。虽然监视器有录下画面,但要从里面找出特定人物,必须花费大量的人力资源才行。
“这么说来,或许犯人已经……!”
“不,我想这个推论还是不可能成立吧!监视器录下的画面非常清楚,所以犯人一定在那五人之中。”
“画面有可能遭到篡改吗?”
至今为止沉默不语听着会话的志乃开了口。
“篡改画面的意思是……?”
“跟有没有其他出入方式的问题一样。如果录下来的画面被篡改过——例如,事实上有人进去洗手间,可是却用了没人进去的画面覆盖过去的话,如此一来就能够推翻嫌疑犯在这五人之中的前提。”
“啊啊,原来如此。就像电影情节中小偷使用的伎俩嘛!”
那是一个侵入监视器系统播放造假影像,然后利用这段空当完成犯罪行为的老套手法。
它虽然不是最好的方法,却相当有效。
透过机械的非肉眼视点,能让看到的人产生近似无条件的信任感。
因为许多人都有“机械不会出错”的错误观念。
的确,机械不会出错。
就理论上而言,有完美的系统,就能保证会有完美的表现。
不过,要让机械“出错”很简单。
不是刻意破坏,也不需要什么了不起的知识。市售电器的故障理由,有一大半都是使用者人为操作不当所造成。只要想想这个例子,自然就能明白这件事。
有时候电器会坏得毫无道理又巧合到极点,甚至让我想要相信某种故障定时器真的存在。不过,只要确实遵守正确的使用方式,在机械的内在寿命走到终点前,它都能正常运作。
当机械以被人类使用为前提设计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原本的使用年限会被人类缩短的命运。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画面是否有被篡改过,要经过调查才知道。”
“我会去确认看看……不过那种手法需要非常专业的知识与技术,并不像电影演的那么简单。犯人就在这五人之中,现在我们并没有发现能推翻这个前提的重要线索。虽然我很在意‘梦路花’这个不确定的要素,但就现阶段而言,我们无法判断这件事的重要性。”
看样子,阿虎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
哎,志乃的意见只是一种想象上的可能性,实际上不太可能发生,阿虎会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吧!
说出这番推论的本人也明白这件事,所以轻易地让步了。
不过,她心中还是在意着某件事。
“我觉得应该问问看那五个人关于梦路花的事。”
“嗯,我也是这么想。虽然不知道会不会中大奖,反正这边也没有其他情报可用了。”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照着这个方向再询问一次。”
“啊,等一等。我们也能旁听吗?”
跟小学生一样举起手的学姐,让阿虎皱起了眉头:
“这个……只有大小姐的话,我是可以想办法啦……”
“阿虎也知道小乃乃的能力了吧?这孩子的力量很大,可以让事件尽快解决。而且,也只有他能让小乃乃发挥力量。”
他,指的就是我吧!
现场也没有其他人在场就是了。只是我觉得不管自己在不在场,志乃的才能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当然,我不想一个人被留在这种地方,也不想让志乃一个人行动,所以我一定要跟大家一起过去。
“可是,我该怎么跟其他人解释呢?”
“有解释的必要吗?”
“因为有些部分会涉及个人隐私,所以不能让闲杂人等待在旁边。”
“我们并不是什么闲杂人等吧!小乃乃他们虽然不是第一目击者,但却也是无可挑剔的发现者啊!”
“是这么说没错……啊,不。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啦!”
“好嘛?拜托啰,阿虎?”
“唔……我知道了。我会朝这个方向去准备。”
“谢谢~!我最喜欢阿虎了~☆”
学姐夸张地露出喜悦的表情,然后张开双手抱紧阿虎的手臂。
“大……大小姐!放……放……放……放开我啦!”
阿虎虽然试图保持冷静,但不管是谁都能看出他害羞得不得了。
啊啊,阿虎……你一定没有发现这件事吧!
你的额头上被清清楚楚地盖下了“已调教”的章呢!
*
说自己要去准备一下后,阿虎就走出去了。
这一次学姐似乎打算跟在旁边,所以也一起离开了。
依她的个性来说,刚才应该很想在旁边看警方调查案件跟做笔录吧。
即使如此,她还是跟我们一起留在房间内。这只是因为她怕自己妨碍到警方办案,还是觉得不能丢下我们呢?
就先前学姐与阿虎的应对来看,我确定答案是后者。
她无法撇下我们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这个人就只有这一点有良心。
“不管梦路花是谁,从现有的情报来看,已经能够知道凶手选择洗手间作为犯罪现场的理由了。”
“咦,为什么?”
“从字条的存在可以看出,冰上觉得自己有被杀害的危险。但另一方面,她又想跟犯人面对面地谈话。从她等了将近一小时的事实中也能明白这件事。”
一个小时的等待是非常漫长的啊!
举例来说,搭乘平快电车时如果停了一个小时,一定会觉得很不耐烦。而且如果这是某个陌生人所造成的话,不管是谁,都会想要大喊“少开玩笑了”吧!
然而,如果是在等情人的话,就有办法忍受这种漫长的等待。虽然会担心或是不安,对方姗姗来迟时也有可能会生气,但还是有办法等一个小时。
换句话说,问题的重点在于等待的事物到底有多重要。
等待情人这件事即使不愉快,却是自己心甘情愿。正因为希望对方赴约,所以才会等待对方。然而,电车停下来的状况不但讨厌,而且还很不甘愿。因为自己明明不想等待,却必须要等待。
只要把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时的时间,与上午授课时的时间做一个比较,就能完全明白体感时间的意义。
冰上不是在被迫的情况下等待某人。
在被迫等待的情况下,她不可能把自己关在厕所里一个小时。冰上应该会去拿饮料,不,她会采取更具体的行动,像是前往会场催促犯人。
冰上并没有做那些事,而是一直在厕所里等待。这就表示她是积极——就像等待恋人似地——等待想见面的那一方。只是一股劲地在狭窄的厕所里等待着。
“也就是说,是冰上把犯人约出来的啰?”
“不,不对。把她约来这里的人,肯定是犯人。”
志乃摇了摇头:
“为了杀害冰上,犯人才选择了这个场所。”
“你是说,犯人故意选择了这种地方吗?可是阿虎也这样说过,而且我觉得这里很不适合作为杀人场所耶……”
“冰上认为自己可能会被杀害。换个说法的话,就是犯人积极地想杀害冰上。不过,冰上的警戒心强到会留下字条的地步,因此犯人无法把这样的她约到人烟稀少的场所,或是自己家里这种没有目击者存在的地方。冰上可能不会赴约,而且就算赴约,也会事先做好某种保险措施。所以,犯人才选择了这个场所,选择了这个有两百个人聚集的场所。”
“原来如此,是为了减少冰上的警戒心啊!”
有两百个人聚集在附近,又会有很多人使用厕所。
想在这种地方犯下杀人案的犯罪者应该不多。
因为风险实在太高了。
对犯人来说风险很高,就表示对冰上而言这里很安全。
不——让我这样说吧,应该是很安全才对。
“冰上恐怕不了解这场派对的宗旨,所以才会误以为洗手间很安全。”
“学姐也这样说过呢!她说自己完全没有想到,参加者会忙到连上厕所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的地步。”
如果是普通的派对,冰上的想法就没有错了。
特别是女性需要补妆,洗手间的使用率应该会提高才对。
“可是,为什么要选在洗手间密会呢?举例来说,跟这间房间一样的休息室不行吗?”
“因为有监视器存在。毫无关系的外人,不会进入没开放使用的休息室。这么一来,就只有冰上与犯人才会进入房间,犯行也就无法完成了。”
“嗯,这样说是没错啦!可是约在厕所的话,小声交谈就不会被其他人听见吗?”
就算这里的洗手间比车站那边的宽敞干净,但厕所间的墙壁还是很薄。只要拉长耳朵——虽然不会有人做这种事——就能听见隔壁的人在呼吸吧!
“或许根本没必要交谈,也有可能只是要交给对方某种物品。而且,小声交谈的话,是有可能不被其他人听见内容。”
“……啊,对喔!只要一直冲水就行了。”
“就算不这么做,那个洗手间里也有拟音装置。只要使用它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的确有这种可能。
男厕里基本上没有拟音装置这种东西,所以我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
男人虽然不在意,可是女性却不愿意让他人听见自己上厕所的声音,就算对方是同性也一样,所以她们才会用冲水声盖掉那种声音。可是,这么做明显是浪费水的行为。为了防止这种浪费,所以女厕才开始装设能用电子音发出流水声的消音装置。
“如果使用那种装置的话,枪声就更难被听见了呢!不过,厕所里有装那种东西吗?”
“有。”
“你看得真仔细耶!我的视线都集中在尸体跟手枪上面,根本没注意到那种小地方。”
“……我没抱任何期待。”
如果我有带手帕或是面纸就好了。
对现在只想静静哭泣的我而言,那是绝对必要的东西。
“总……总之,如果要进行简单密会的话,这里就是适合双方见面的绝佳地点啰!”
“不能说是绝佳,但的确是一个好地点。”
两人应该都有更心仪的场所吧!
对冰上来说,像咖啡厅或家庭餐厅这种凶手绝对无法加害自己,且能彼此对话又不用两人独处的场所,可以说是最棒的见面地点。而对犯人来说,当然是目击者不易出现,风险又低的地方才是最佳的行凶场所。
在厕所密会这种不自然的状况,就是双方互有得失下产生的结果。
不过,犯人的预测还是略胜一筹。
说不定冰上再深思熟虑一点,这起事件就不会发生了。
当然,这只是结果论罢了。
“不过,这种状况也表现出犯人的自信。虽然无从得知犯人是否晓得监视器的存在,但做出通道有装监视器的推测并不困难。而且在两百个第三者存在的情况下,犯人几乎不可能完全隐藏出入过洗手间的事实。”
“说的也是,我也有这种感觉。该怎么说才好呢……总觉得犯人非常大胆呢!”
进行枪杀行为的洗手间外面有监视器,又有可能被许多人使用。
被他人目击,或是听见的风险都很大。
然而,这名犯人却——该怎么说才好呢……这名犯人身上没有隐藏证据或是模糊焦点之类的“弱点”。这个人既光明正大,又大胆地犯下了罪行。
“我想,犯人拥有即使被当作嫌疑犯,也不会被逮捕的自信。”
“你的意思是,或许很难找到证据吗?”
“至少对方有某种确信,知道就算警方查出死亡时间,自己也不会有事。”
“也就是说,犯人认为自己被锁定也无所谓?”
意思就是,凶手已事先做好防范,就算警方查明死亡时间,并且反向推导出犯人的身份,自己也不会被定罪啰!
可是,有可能做到这种事吗?
即使死亡推定的时间与犯人进入洗手间的时刻一致,所代表的只是环境证据罢了。那只是在进入洗手间一定会被监视器拍到的前提下,针对现场状况所做出的有罪推断。
只要没有直接录到行凶现场,那么就只能做出极可能有罪的“推测”,但却无法成为确实的证据。
说到在这起事件中有什么东西能成为证据嘛,那就是附着在衣物、肌肤,或是随身物品上的被害者的血痕;抑或者是指纹、开枪后残留的硝烟反应、与被害者联络过的通话记录,或是取得手枪的管道之类的事证。
除此之外,尚有很多证据存在。我觉得就现实面而言,不可能将它们全部隐藏起来。
更何况只要找出嫌犯,警方就会动员所有人手进行调查。
“别担心,志乃。”
我对她露出微笑:
“阿虎跟那些警察一定会想办法破案。”
“…………”
她的沉默既非肯定,也不是否定。
不过,也不是毫不在乎。
虽然不能确定她的意思,但我却认为事情就如同阿虎所说的一样,用不着我们担心。
“对了,你差不多也想睡了吧?”
“……我还可以。”
“可是,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呢!如果不快点睡,明天会很累喔!”
日期已经快变成另一天了。
再怎么说,这都不是小学生应该醒着的时刻。
更何况她明天还要上课,如果因为熬夜而迟到,我就没办法向伯父他们解释了。
“你想回去吗?”
“咦?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直截了当的问句让我有点困惑。我会这么说,也是因为担心志乃的身体……不过被问到想不想回家的话,我的答案当然是“想”了。
我根本就不想跟这种事情——杀人案件的调查——扯上关系,而且我也没有力量涉入这种事。更重要的是,像这样待在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这次的案件不需要志乃啊!只要从死亡时间锁定犯人身份,之后就是警察的工作了。我们留在这里一点意义也没有吧?”
“……我知道了。”
“咦?你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我吓了一跳:
“我太惊讶了。我还以为你一定要待到事件解决为止呢……”
之前谈到志乃与重大事件之间的关联性时,我做出了都是学姐把她卷入事件的反论。而当时浮现心头的不自然感,就是现在的这种感觉。
当时的反驳意见一半正确,一半却是错误的。
志乃本来就是一名会擅自跳入事件漩涡的女孩,就算学姐不把她卷入事件也一样。
这一点让我十分担心。
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摇摇晃晃地靠向恐怖黑暗的她,是一名即使待在身旁,存在感也很薄弱,就好像随时会消失似的可怕少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已经感受不到那种恐怖了。
虽然我觉得是自己有所成长,也渐渐了解志乃的关系,但原因似乎不仅止于此。
志乃自己也减少与恐怖又骇人的事件接触的机会了吧。
如同幽灵般
住在某处异世界的女孩,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接近“这边”了。她是不是开始变成现实世界的人了?
“并不是……大概如同你所说的一样,我想就算继续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喔,你这次蛮老实的嘛!”
我一边隐藏着持续冒出的不自然感,一边有如试探似地望向志乃,可是那对漆黑色眼瞳却没有显露出半点的情绪反应。
她完全隐藏住自己的感情。
这让我感到更奇怪了。
她的变化本来应该是件好事。我虽然不是阿虎,但也认为小学生不能跟杀人事件这种凶恶犯罪扯上关系。就算运气不好碰到这种事情,也要让他们立刻离开现场,周围的大人也必须陪伴他们才行。
所以,她刚才的反应是正确的。
话虽如此……我心中的骚动声却没有消失。
有事情不对劲,这种妄想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中不肯消失。
“久等了~准备好啰!”
“啊~学姐,你来得正好。其实——”
“哎呀哎呀,快点过来吧!你们不在的话,我们没办法开始耶!”
面露微笑的学姐向我们招着手。
你们会跟我一起解决事件吧!——充满这种信赖的表情,封住了我正要说出口的话。
这起事件一定没有志乃出场的必要吧,而且我也不希望事情演变成这种局面。
话虽如此,也不能把学姐丢在这边,毫不关心地回去吧!
真是的,难道我头上也盖了一个“已调教”的章吗?
“真可惜,我们错过回去的时机了。”
志乃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瞳表示肯定。
她一定也有跟我一样的感觉吧。
03/
做笔录的地方是休息室,格局跟我们刚才待的房间一样。
房间中央一带放着派对所使用的桌子,两边各别摆了一张不是折叠椅的椅子。阿虎坐在其中一边,我与志乃,还有鸿池学姐则是在稍远处等待。
“为了方便理解,我会按照时间顺序叫她们进来。首先是在冰上进入洗手间后,跟着走进去的川内由宇香,职业听说是平面偶像。”
阿虎说明完后过了一会儿,有一名女性在制服警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她的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不,或许还不满二十岁。妖艳的脸庞非常可爱,而且高高撑起轻薄小礼服的丰胸,该怎么说才好呢……只能用惊人来形容吧!她身上充满了男人的浪漫,而且好像随时会溢出似的。
诱人的魅力令我脸红心跳,但学姐与志乃的无言压力却让我立刻冷却了下来。我有如逃避似地望向阿虎,善于应对的他立刻把头别了过去。
我逃避似地开了口:
“啊,那……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呢!我记得她有上过杂志的泳装彩页吧?”
“喔~你也会看那种书啊!”
“…………”
两名女性射过来的绝对零度视线是如此难受。不过请让我替自己辩解几句吧。我只是在极普通的漫画周刊杂志上见过她而已,绝对不是在那种杂志上看到的啦!是我在便利商店站着看漫画时偶然瞥见的啦!
“是吗~你的记忆力有强到偶然瞥见就会记得的地步啊!该不会是因为她身上有什么让你‘特别注意’的部位?”
“…………………………”
已超越绝对零度的眼瞳变得更冰冷了。无法忍耐下去的我,求助似地望向阿虎。
阿虎全身上下都散发出“笨蛋,不要扯到我这边!”的氛围,不过也只有他能拯救现在的我了。
“呃……呃,请坐。”
温柔的阿虎结结巴巴地把话说下去。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
川内一边用力摇晃着身上的某个特定部位,一边用难以言喻的性感动作坐上了椅子。
这很明显是刻意做出来的商业动作,不愧是职业艺人。
虽然心中明白……但这还是太“惊人”了。
“小乃乃,你那边有针线吗?我想替这家伙把人中缝起来{注:日语中,有用人中变长来形容好色模样的表现方式}。”
“……我去找一下。”
“不用找了啦!”
我半哭泣地阻止了展开恐怖对谈的两人。
真是的,这种事可不能乱开玩笑。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有其他意思喔!
因为,这就是男人的本性嘛!
“把你去势好了?”
……真过分!
阿虎无视我们演出的小短剧,开始问起了问题: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
“不、不,协助警方办案,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非常感谢。我想差不多就要结束了,请你配合调查到最后。”
“好~没问题。”
“啊啊,不过呢……”
“什么事?”
“现在案件还在调查中,所以在这里说过的话请你保密。媒体当然用不着提,也请你不要在Blog上写到这些事。”
“咦…………”
在那瞬间,她的妖艳表情顿时变了样。
她皱起眉头,脸庞也染上了明显的不悦色彩。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那么合作的理由吗?
她大概想利用这次的事件替自己打响知名度吧!
被卷入杀人事件——成为嫌疑犯本来应该是负面新闻才对,但从另一方面来想,肯定会有许多媒体想要采访她。如果把这件事情写在Blog上,点击数也会大幅增加吧!
而且,假使她以外的嫌疑犯遭到逮捕,所有的负面形象都会消失,被卷入事件的好处就会变得很醒目。
剩下的只会是许多人知道她名字的超强宣传效果。
想利用杀人事件当作宣传活动的延伸,这种肮脏想法一点也不适合那张可爱的脸蛋呢!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时,学姐轻轻地拍了我的肩头:
“很丧气吧,青少年。”
用不着这么假好心啦!
而且,就算要假装同情,至少也请你收敛一下满脸贼笑的表情吧!
“那这一次又是什么事情?我想,我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出来了。”
也许是职业自尊使然吧,至今仍无法完全掩去不悦神情,却还是装回原先口气的川内提出了问题。
“这个嘛,其实有新的情报出现了。我就是想请教你这件事。”
“新的情报?”
“嗯,是非常重要的情报。川内小姐认识‘梦路花’吧?”
这个问题有些奇怪。
不是“认识吗”,而是“认识吧”。
这是志乃事前的指示。
不能提出“认识梦路花吗?”的问题。
因为这只会换来一句“我不认识”,然后问话就结束了。
不管是实话或是谎话,如果让对方一句话就结束问话,那么就失去了询问的意义。
不过,以“你应该认识”的形式提出问题,结果就另当别论了。
举例来说,在路边突然被两个陌生人搭讪。
一人是这样问的:
“你认识○○吗?”
而另一人则是这样问:
“是我、是我啦!我是你小学的同班同学,叫作○○!还记得我吧?”
这两个问题都是在询问记不记得“○○”这个人物,但是前者与后者却会引发截然不同的反应。
在后者的情况下,就算这种事实根本不存在,被问到的人也会拼了命地回想吧。有些人或许还会假装想起来的样子。因为,这是一个无法回答“不认识”的状况。
更何况,在这里提出问题的人是警察。
而且,还是在发生杀人案件的情况下。
如果说错话,说不定会被警方怀疑。有这种不安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被询问的对象绝对不会随便回答了事。
被问到的人,当然会拼了命地回想着“梦路花”这个名字。
“呃……呃,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果不其然,川内陷入了混乱之中。
因为她在思考该怎么回答,自己才不会被怀疑。
不过,这个反应却是让她嫌疑降低的重要原因。
就像之前提到过的两个问题一样,被问到后面那个问题时,会不由自主慌张起来的人不是真的不知道,就是真的不记得了。
被问到的人如果记得这个事实,当然会做出明确的肯定答复。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警察已事先做过“这是重要情报”的声明,所以犯人无论如何都得表示否定。
这个提问,是要诱使犯人积极提出否定的坏心眼问题。
“呃,这个……”
“好,已经可以了。请你到另一间房间静候。”
“咦……咦?可是我——”
满脸困惑的川内被制服警官带了出去。
正如阿虎所言,她的目的地不是有其他嫌疑犯在的房间。
这是不让嫌疑犯事先知道问题内容的计策。
这个问题在突
然丢出来时才有效果,如果事先知道的话,不管问几次都有可能避开它里面的陷阱。
接下来是第二人。
走进来的是一位年过三十的女性。
应该说她是温和还是柔和好呢,如果用负面字眼来形容,就是毫无魄力吧……她身上的普通家庭主妇气息,刚好跟之前的川内完全相反。不知道在哪里买到的晚礼服配色有些低俗,实在不适合她到了惨烈的地步。
唉,这反而会给人很深的印象吧!
“河野时子,衣料品贩卖公司的社长。”
“衣料品贩卖?”
“是做网络销售的公司。”
这几年主妇创业的例子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定的数目。而她就是这里面的成功案例,而且也有名到被许多相关杂志介绍过。
“是无店面形式的网络销售公司啊!哎呀,对小乃乃的妈妈来说,就是如同竞争对手般的存在啰!”
“因为都是贩卖流行商品嘛!她就是因为这样而受到邀请。”
一脸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的河野,眼睛上扬,偷瞄着四周。
那是从社长的头街上无法想象到的小市民模样。
“引起你的共鸣了吧!”
“嗯嗯,当然啰!”
面对嘲讽,我用力地点着头。
没错,我就是会在警察面前发抖的小市民。
跟我同类的河野,也被问到跟川内一样的坏心眼问题。
“呃……这个嘛……那个,嗯……”
不出所料,河野果然慌乱到了让人忍不住同情的地步。
而且最后还哭了出来。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
“是吗?那这样就行了。请你在另一间房间等候。”
我朝她以不安步伐离去的背影送出了无言的声援。
河野是志乃母亲的竞争对手,所以我不能在工作面上替她打气。不过她同是小市民属性的人生,真的是引起了我的共鸣。
第三个人,年纪大概是五十多岁吧。
也许是历经了许多辛劳吧,她的脸庞刻划着很深的皱纹。话虽如此,容貌也不算丑陋。她脸上有一种既温柔又温暖的氛围,可以让见到的人平静下来。
“她的名字是雪野吠。原本是大公司的社长夫人,在丈夫退休之后,就搬到乡下过着隐居的生活,四年前丈夫死亡后就一个人独居。在这段日子里,没有跟公司有过任何联系。”
“那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最近公司出现了被并购的危机。为了不让敌手夺走她继承的大量股票,所以公司打算重新跟她建立关系。这次的派对邀请除了招待她之外,也是要向外界表现一下她与经营团队的合作关系。”
“公司安定时把她丢弃一旁,有危险时就抓过来利用吗?”
“光抱怨是没用的啦!出了社会后,这种程度的应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喔!”
我当然懂这个道理。
让外界看到大股东站在经营团队这一边的举动,具有向其他股东宣示并购成功率不高的意义。也就是说,这个行动会让股东产生“现在卖掉股票对吗”的疑问。既然并购案会失败,就没必要刻意卖掉股票了。
笼络大股东的策略,能有效地牵制敌对企业。
“辛苦你了,刑警先生。”
“不好意思,把你留下来这么久。”
“不会,这是为了抓到犯人,我会尽全力协助警方。”
“非常感谢你。”
礼貌的口吻加上柔和的嗓音。
跟攻击性这个词汇的印象相距甚远。
她看起来实在不像一名杀人犯。
“以貌取人很危险喔!”
“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学姐会觉得这个人是杀人犯吗?”
“这个嘛……是很难想象啦!”
看吧,就算是学姐也无法正面回答嘛!
“对了,我想请教你有关梦路花的问题——”
提出的方式虽然不同,却跟之前问那两人的问题一样。
这个人会怎么回答呢?
不过,我的所有猜想都跟她的反应不同。
“咦…………”
温柔的笑容瞬间崩溃了。
不,不是表情,垮下来的好像是五官本身。
在我们面前的不是刚才的雪野吠,而是完全不同的其他存在。
“不知道。我不认识这种人!”
“啊……啊……”
“我什么都不晓得!”
“是……是这样吗?我知道了,那个……请你先下去休息吧。”
阿虎虽然只说了这些话,但我还是觉得他真的很厉害。
因为,哑口无言的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阿虎……刚才的反应是——”
“我懂,不过还是先问完所有人吧。”
即使如此,阿虎依然冷静。
雪野的那种反应的确异常。
可是,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异常,还是要先确认过剩下的两人才会知道。
说得极端一点,如果剩下的两个人其反应跟刚才的她一样,那先前那两个人的反应就变成少数派了。
阿虎一边说给我们听,一边叫了下一个人进来。
第四个人是新崛起的小说家,年龄大约是三十多岁吧。她的穿着打扮虽然得宜,但在这种场合,应该说在这场派对上,就显得有些不起眼了。
站在别人面前谈生意或是进行交涉时,穿着是一项很重要的因素。
就像染金发穿唇环,衬衫不扣扣子敞开胸口,脖子上还挂着金项链的证券营业员完全不值得信任一样,穿西装打领带这种难以活动的穿着,也有它的意义存在。
只要穿上符合工作性质的服装,说服力也会截然不同。
自行创立公司的这些人,都很明白这一类的事情。
每个人都很注意自己的衣着是否高贵。
不过,这名女性似乎不懂这个道理。
这是因为她半年前才得到新人大奖,因而出道的缘故。
“她下个月要出书,所以出版社为了宣传而把她叫来这里。她报上的姓名是刻患四季,不过那是笔名,本名是常磐津凉。”
“是什么样的作品?”
“似乎是恋爱小说,不过我不晓得具体的内容。”
“啊~那我当然没听过了。这是我完全不会涉猎的范围嘛!”
“学姐看的小说,不是推理小说就是历史小说吧。”
我的大腿被狠狠地踹了一下。
不过,这却是以极粗暴又凶残的形式,表达正确答案的反应。
我完全无法想象鸿池学姐一边读着纯爱小说,一边流着泪水的模样。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坐在椅子上的常磐津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不过,她的口气并不冲,只是脸上挂着混合了不安与不满的表情。
我想这大概是一般人的反应吧!
知道自己被警方怀疑后,当然会对接下来的发展——说不定会被逮捕——感到不安。而且被关了好几个小时,当然也会感到不耐烦。
“这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吗?我觉得自己已经说出一切了。”
“不,其实有新情报出现了。我想请教你有关梦路花的问题。”
“梦路花……?”
“是的,你知道这个人吧?”
阿虎的问题让常磐津皱起额头,嘴唇也噘了起来。
这大概是她想事情时的习惯吧!
“呃……是角色的名字吗?”
“角色?”
“咦,奇怪,不对吗?那是笔名吗?”
露出困惑表情的常磐津,应该不是在说谎或是装傻。她的话让我们发现了一件事。
“梦路花”也许不是真实姓名。
该不会是小说或电影的登场人物,还是某人的假名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能理解为何被监视器拍下的五人中没有梦路花这个人了。
“常磐津小姐的小说里,有这样的角色存在吗?”
“不,我的作品中没有这个角色……”
“那你有其他的印象吗?”
“嗯——对不起,我想不太起来。”
“是吗?我知道了。如果你想起什么的话,请你告知身边的警官。”
“咦?那我还不能回去吗!?”
阿虎点头同意,常磐津垂着肩膀离开了房间。
等房门关上后,学姐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我完全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嗯,我一点也没想到那不见得是本名呢!”
接下来是最后一人。
最后进入洗手间的人,也就是第一目击者。
“她的名字是饭垣花织,职业是印刷公司的业务员。”
她大概快四十岁了吧!
或许是极憔悴的脸色让她看起来有点老吧!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坐上椅子的饭垣低垂着脸,然后有如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