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箱庭

网译版 转自 百度黑魂少女吧

翻译:依然哀

最初,因为那只猫是虎纹的所以把它叫做“虎”。然后,一只眼睛溃烂了,所以叫做“正宗”;两条后足折断之后则叫做“海豹”。之后喉咙也坏掉了,只能发出奇怪的叫声,则称之为“豪太”;而后前足也折断了,不能行走,就叫做“伸太”。不久,背部被刺上数十根针后,称作“怪兽”,尾巴被分成两截后就成了“妖怪”——

而最后,女儿将变成悲惨姿态无法动弹的它唤作“东西”。

箱庭 —She’s in the box?—

01

那是一如既往地在破旧的六个榻榻米大小的公寓里,将晚饭吃完之后的事情。

“志乃,我想说……”

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太沉重了。不过是笑话、闲聊中的闲聊,小小的吐槽罢了。“什么嘛!”,像操着这种调子的艺人一样轻松地说出来就行了……一般来讲。即使是搞错了也好,也不至于用这种像美国医生对患者宣告癌症末期般的阴郁语气说话吧。

所以,为什么我要用这样的语气呢?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搭话的对象并不是普通的存在……呃,似乎用了不得了的说法,订正,是有点不寻常的女孩子。

当然,并不是改变一下说法就好了。本来对女孩子使用“不寻常”这样的言辞,这简直是连释迦牟尼都要垂下大拇指来鄙视我一般的蛮行了,但我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贴切清楚的讲法,所以也是无可奈何。要是谁能换个说法讲清楚的,请跟我报告一声。

啊,连自己脱线思考的责任都推给她,怎么说都太过了吧。总之,我就这样向志乃搭话了。

支仓志乃,十一岁,现在是小学五年生。性别当然是女。我记得她的血型的确是A,但又觉得可疑。她绝对是AB型,我是这样确信的。(翻译君吐槽:实在无法理解日本人对血型的热衷)嘛,当然我的确信对现实没有丝毫的影响,只不过是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的妄想。志乃说过自己的情况后我却忘记了,再向她确认的话就太尴尬了,所以我只好脑补了。

在最近模仿着偶像,喜欢奢华打扮的孩子们中算是非常罕见,志乃有着几近阴郁的长长的黑发,和同样漆黑的眼瞳。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她那让人觉得不健康的过白的肌肤。小小的身形和其上端正的容颜,仿佛是过于精巧的人偶一般。与其说是有着异于人类的美丽,不如说是有着艺术性的魅力的力量。

那样的志乃现在正以体育座的姿势坐在可以称之为“志乃特等席”的房间的角落,直直地看着我。问题就在于她的眼瞳。

“魔术表演,不是用那样佯装不知的眼神看的东西啦。”

就是这样,我正在和志乃一起看电视里的魔术表演特辑。

可是,还真是吓了一跳。在电视荧屏那边拼命笑着的魔术师,和根据魔术师的动作一喜一忧的艺人们,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志乃的眼瞳是冰冷的。配合着魔术师和艺人们适时插入的笑声的音效反过来让人觉得志乃和荧屏的内容的对比实在是到了令人觉得悲哀的地步。

虽说如此,志乃的眼神绝非蔑视般的冷酷,她流露出那样纯粹的感情是几乎没有的情况。

相反,她面对电视机上进行的各种各样的魔术,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此时,电视上正上演着美女变狮子的把戏——准确而言是“换”——进行这个表演的魔术师应该要感谢他和志乃还隔着电视,如果在那个现场的他被暴露在志乃的视线里的话,他一定要回去祖国耕田,或是乘着渔船终此一生吧。

一般而言,这不该是小学生看电视的样子吧?我搭话的语调变得有点过于沉重,也是没办法了。

“莫非……这种状况下,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难不成……你觉得很无聊吗?”

忍不住发问了,但同时,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明白的。能使志乃开心——引起趣味——的东西,在这世上肯定只有一种。除这以外,根本就没有什么能激发她的能动性。这个事实,在我和她共同度过的时间里,已经知晓到了令人讨厌的地步。

但是,因为那种东西实在是太过不健全,所以我像现在这样,让她看各种各样的电视。我希望可以将她的趣味引导到别的东西上去。跟用点心和礼物去吸引人是一样的道理。“你太滑稽了!”想这样嘲笑我的尽管嘲笑去吧——如果这样说了的话会有某人若无其事地爆笑出来给我看,所以我姑且只是心中想想,没有真的说出来。

说起来,要问为什么大一的我和小学生的志乃会在这破旧公寓的逼仄单间里一起看着电视的话,答案就是我们的关系就是这般亲近。(翻译君吐槽:来个人把他拖出去砍了)

虽说如此,我们并没有血缘的关系,也没有什么法律上的联系,只是以前我家和她家是邻居,从她出生起我就认识她了,算是所谓的青梅竹马,把这关系的含义往淡里说的话,毫无疑问算得上是兄妹吧……就是这样非常微妙的关系。这方面,有各式各样麻烦的缘由呢。

四年前,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我搬家到了九州,今年我因报考大学而只身回到大阪和成长了四年份的志乃再会,于是便有了像这样一起共度时光的光景。帮忙照看因为双亲忙于工作而基本都是一个人在家的她,我想着至少要努力让她过上像小学生一样健全的生活。

“稍微再惊讶一点点也好吧?……我这样的拙见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了,你觉得呢?”

这样说了是想怎样?

就像是为了将不知不觉变得胆怯起来的思路拂去一样,我摇了摇头。

嘛,也是没办法啊。因为志乃很聪明啊。完全不像是小学生般地思虑深远,有着大学生都敌不上的大量的知识——连那种不怎么想让她知道的知识都掌握着,魔术的诡计手法什么的很轻松就明白了吧。

但是,志乃对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长长的头发轻轻摇动。

“并不知道,魔术的手法。”明明像铃音一样轻快,听起来又让人觉得非常低沉。“情报太少了,没有办法推断出特定的手法。无法排除其他的可能性。”

“不知道?……”

“有着无数技术性的方法。仅从这个状况来看,没有办法断定是哪一种。或者说,那个魔术师的人格,他和赞助商的经济实力,如果这些要素都知道的话,也许就可以推断了,但是按现状看,从可知情报上了解上述要素的手段并不存在,因而从有着无数可能性的手法中推断出特定的诡计是不可能的。”

感觉这实在是扯远了,不过我已经习惯志乃的风格了。

也就是说,隔着电视机能看见的只有几台摄像机中某一台的影像,从中能得到的情报太少了。倒不如说,这样的节目里,根本就不会从会泄露手法的角度进行拍摄吧。所以,即使能想象出诡计的大概,要断定是哪种手法还是做不到的。

“这样的话,为什么?”

既然不知道诡计的底细,为什么不稍微再享受一点呢?

“……比如说这个消失魔术。”

她用像砂糖点心一样洁白的手指指向电视荧屏,(翻译君吐槽:这是什么比喻啊!)又有一个衣着暴露的美女进到了箱子里。然后魔术师——在海关估计会被拦下来盘问,有着奇怪胡子的外国人——将锁锁上,从貌似助手的美女的手中接过火把,向那个箱子走去。似乎已经洒上了什么可燃的液体,箱子一瞬就剧烈燃烧起来,破裂倾塌了。演播室里的艺人们做出来不输给效果音的夸张的反应。

这个表演,结果会变成怎样?我地探出头,盯着志乃黑色的眼瞳。

当然,这样并不能探出她的真意。那样的漆黑仿佛黑洞一般,绝不会表露出另一侧的真实。

但,总觉得……

该说是预感还是直觉呢?

她并没有看着什么魔术表演,而是看着别的什么东西,我这样觉得。

02

妻子留下我和女儿先走了之后,已经过了三年。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我是某个传统家庭的长男,自己说来我也算是被溺爱着长大的。当然因为是传统家庭所以家教是很严格的,家长称之为“帝王学”,就是这般古风的环境也足够夺取我的生活能力了。

大丈夫当远庖厨,不仅现在的孩子能否明白这样的话语是个问题,连在我那个时代这也已经是错误的语句了,但在我的家里这却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做饭的经验基本没有。在学校的料理学习是唯一经验了,这样说也无妨。打扫卫生或是洗衣服之类的知识也当然没有,连给每天穿的西装熨烫一下的经验也没有。

因为是这样的我,所以妻子去世之后我一阵慌乱,累得够呛。首先,连做什么才好都不明白。关于持家这一件事,什么是重要的都不明白,从哪里入手才好呢、这样抱头烦恼着。这就是我一直将家庭的全部事务都交给妻子的报应吧。

就算是这样,只要我还在,总会有办法的吧。吃饭的话,以前就是在

外解决的情况比较多,洗衣服的话交给洗衣店就好了。打扫卫生……家庭清洁公司要多少有多少。雇个打理一切的保姆的金钱还是有的。

但我做不到。因为我有女儿。连女儿都托付给他人,这种事情我做不到。首先那是我作为父亲应尽的责任,但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他人知道我女儿的存在。

“我、我回来了……”

我向铁门的那一侧搭话。

这是每天的固定动作。而没有回答,也是每天发生的事情了。

稍微远离主屋,三米高的小小的仓库。为了配合和风的主屋,外观上是土墙的样子。实际上是钢筋混凝土构造。粗糙的做工,没有窗户,只有正面有一个铁门。没有燃气和自来水,但通了电,装了灯和空调。这个仓库是父亲考虑到防火和抗震的因素,将原来有的旧建筑拆掉重建的。

那里面有我的独生女儿。

女儿今年就十五岁了。和母亲很像,是非常美丽的孩子。但性格却正相反。和很温顺乖巧的妻子不同,女儿有点奇怪。和妻子和他人都不同,有着不得不称之为异常的思想。

她已经快四年没有去学校了,也有接近一年没有从仓库里出来。连和我见面都没有过,一直在里面闷居着,也不肯出声应答我。

我恐惧着一声不响地呆在紧闭的铁门的另一侧的女儿。

我开始知晓女儿的异常,是在妻子去世之后。在那以前虽有听妻子提起过,但我并没有在意。女儿的教育是妻子的工作,而工作则是必须自己完全的使命一般的东西,将它推给他人是作为成人的耻辱。我既然没有对妻子说公司里的事情,妻子当然也不应该和我说女儿的教育问题。那个时候的我,一个月大抵只和女儿见面一次。

所以,当女儿的教育也成为了我的工作之后,我终于直面了能使我理解妻子所言的事件。

妻子死后,因为怕女儿会寂寞,所以我给她买了一只小猫。因为完全不懂哪一种类比较好,我随便地选了一只虎纹毛色的猫。女儿非常高兴,高高地抱起因来到新环境而困惑不已的小猫,“‘虎’,你就叫‘虎’吧!”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欢闹着转圈的女儿的眼瞳是淤塞着的。

不久,过了一周之后,我注意到那只小猫的左眼溃烂了。似乎是被什么挖过一样,留下了很大的伤痕,里侧突然裂开,空了一个洞。

当然,我去问了女儿为什么会这样。

女儿这样回答了。

“‘正宗’吗?自己做的哦。”

我哑口无言,连惊讶她什么时候换了小猫的名字的余裕都没有。

小猫根本就不可能自己将自己的眼睛弄烂,眼睑那活生生的伤痕,很明显是人为的。

但是,我无法责骂女儿。她一定在说谎。然而,我怎么也无法确信她在说谎。不,或许,我是不想相信她在说谎。女儿因虐待动物而高兴起来什么的,不想去相信。

而且,看上去女儿当真疼爱着小猫。既然疼爱着它,就应该不会去虐待它了吧。我这样相信着。

但是,背叛了我的期待,小猫的伤痕日日增加。在我到公司上班的时间里,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连想都不想去想。不,连在家的时候也是如此。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去上学了,仓库的铁门和现在一样,是紧闭着的。我无法窥探里面的情况,对此也未能置喙。

最终,那只小猫以凄惨的姿态死去了。

到了那时,我已经不能再一言不发了。

“这是怎么了?”

“‘东西’怎么了吗?”

“‘东西’……?”

“是噢,是我取的。它的新名字哟。”

所有的腿都像金属丝工艺品一样不自然地弯折着。喉咙已经变成紫黑色,从背部和腹部、乃至所有的部位都可以看见与其说是红色不如说是已经变黑的肉。被分成两截的尾巴已经近半腐烂,不知是否是血液的液体正在滴落。单眼仿佛是在象征着绝望和苦痛,眼白已经剥落,已经半侧都变得漆黑。

那已经不是我买给她的小猫了。曾经在宠物店里和兄弟姐妹们嬉戏。买了放到笼子里时好似不安地叫着。第一次被女儿抱起的时候,仿佛在紧张一般,直直地盯着女儿的脸。——那个小猫,现在变成了别的什么。

看着疼爱地高高抱起那个不明物体,叫着“‘东西’!‘东西’!”这个名字的女儿的姿态,我终于知晓了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和一个异常的生物一起生活的事实。注意到时,我已无法忍受犹如在脊梁有蠕虫在蠕动般的呕吐感,到洗手间呕吐起来。

女儿仿佛是在担心这样的我,“没事吗?”这样问着,她的眼瞳却像污水一样浑浊,而她,则丑陋地笑着。

知道女儿不去学校的理由,是那之后不久的事情。

准确说来,是去不了学校的理由。

女儿将小学的饲育小屋里养着的四只兔子虐杀掉了。各种各样的手法。将头打烂,将腹部割破,全身钉上钉子,四肢切掉当做乌鸦的饲料。她用“残虐”一词根本无法表现清楚的手法,毫无意义地将兔子们的生命夺去了。

收到学校方面的联络之后的妻子,未能向我传达这个事情。她似乎到学校去谢了罪,也支付了赔偿金。当然,更多的算是封口费。因此,女儿的的蛮行本身没有被问责就了事了,但是,妻子就不再让女儿去上学了。学校那边也不乐意照顾问题儿童吧。不上学的理由就是这个。

我非常生气妻子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但想想看,那个时候我一心只在工作上,即使收到了联络也什么都做不到吧。岂止如此,我一定会殴打妻子吧。孩子的教育是妻子的工作。在这个工作上,她出了什么错误,我一定不会原谅她。

我叹气了。现在我更加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最大的帮手这一事实。

铁门那一边漂过来的腐臭,怎么都无法消失。

今天我仍旧靠酒精来逃避现实。从一年前开始,日渐像吸食麻药一样依赖着酒精。在此之前大多只在和同事交往的场合下才会喝酒,在家则只是疲劳时会稍稍灌几口啤酒的程度。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家里已经杂乱地布满了无数的空酒瓶。因为宿醉而头痛、恶心导致迟到的情况也多了起来。虽然如此,我也从不请假。都不是因为什么使命感,只是上班的时候可以得到片刻安宁。

越是忙越能让我从苦恼中逃离出去。可以像以前妻子刚去世的时候一样,没有意识到女儿的异常性,过着没有恐惧的和生活。

恐惧……是的,这毫无疑问是恐惧。

不就是这样吗。

到底有着怎样的思考回路,才会去残虐地杀害生物呢?

难不成杀害兔子和小猫有着什么意义吗?

通常,杀害动物为了食物。我无故地讨厌那些满口大道理的动物爱护团体的家伙,在哪里有什么动物被滥捕、灭绝了,我根本没有兴趣知道。弱小的动物被强大的人类狩猎不过是符合自然规律的事情,因而为了食物——或者说是为了生活——而杀害生物,我觉得并不是残虐的行为。

然而,虽说如此,我绝不认可单纯的虐杀行为。

女儿在自己杀死小猫之后,继续欣赏着小猫的尸体。我并不清楚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在之后变成怎样了,但至少,到她开始闷居在仓库里为止,她一直抱着不再动弹的“东西”。仿佛是抱着什么重要的宝物一般。

我不明白女儿在想着什么。

我恐惧着女儿。

我害怕去想象仓库的里面。

即使只是想象,也让我觉得恶心。体内有蠕虫在蠕动。

我一边因这样的错觉而颤抖着,一边转向那个铁门。在漏出腐臭的铁门的那一边,有我的女儿。脑中有“咚咚”的叩击门扉的声音在回响。能听到呻吟声。女儿在那里,寻求着我。

先说清楚,我和妻子并没有将她赶到那个像牢狱一样的地方。我们好好地给了她一个主屋里的宽敞房间。但她似乎怎么都不喜欢那个房间,自顾自地将仓库变成了自己的领地。恐怕是想要一个带锁的房间吧。在纯和风的主屋里没有带锁的房间。

我对这件事感到非常不快,但自己将女儿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妻子,我也不好出声责骂,最终在妻子异常热心的劝说下就允许了。到现在我就明白了。哪怕只是些许也好,妻子也想和女儿拉开距离吧。女儿想要从主屋里出去的愿望,对妻子而已或许就像是上天的恩赐一般。

现在的话,我能理解那种心情。我一想到女儿在自己身边,就会觉得恐惧。就算只是一分一秒,我也不想和她呆在同一个屋檐下。

然后,就算是远离了她,问题也没有全部解决。我明白的。

妻子是因事故去世的。

妻子是因事故去世的。从通向主屋阁楼的楼梯上滑落,颈部骨折而死。尸检的结果表明妻子体内有大量的酒精,所以定论为醉酒之后的失足事故死。

确实通往阁楼的楼梯平常都是固定在天花板上的,与其说是楼梯,感觉更像是梯子,我自己都觉得危险。在摄取了酒精的状态下,失足坠落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但我有疑问。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妻子本来就是不怎么会喝酒的人,那她为什么要喝酒呢?更重要的是,到阁楼里去是有什么事吗?在那里只有一些古旧的衣物,如今有什么必要上去呢?我孩童时倒是曾上去过游玩,但在这之后,连阁楼的存在本身都大半忘记了。

妻子死后,我因家事而奔走,那稍稍的疑惑不知何时就被埋没了,但现在不一样。我感到了无法消去的违和感。而那个违和感,引导出一个答案。

搞不好,妻子是被杀掉的?让妻子喝了酒,拖着她的脚,或是她推下去?

妻子死时在家的女儿说“没有注意到”。入夜我到家时发现了冰冷的妻子,而女儿自称自己一直在房间里。相信她说的,真的好吗?那淤塞的眼瞳在妻子的遗体面前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我要相信那样的眼瞳吗?明明那个时候她还很少闷居在仓库里,吃饭或是洗澡,和各种时候都还会到访主屋的。

“咚咚”的声音长鸣不止。

腐臭,怎么都不消失。

到底是第几次凝视这个铁门了呢?

不想看见,不想知道。

但我没法停止这个每日的习惯动作。

女儿变得闷居在仓库里的这一年间,一直持续着。下班之后,每日,每晚,一直持续着。向打不开的铁门的那一侧发声,侧着耳朵听。女儿果然今天也没有回复我。

她到底在干什么?现在,有着怎样的表情?

我尝试想象。但浮现在脑海里的只有那彻底淤塞的阴暗的笑容,和残忍地将小猫切碎的姿态。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心目中的女儿自她一年前开始闷居于仓库以来就没有变过。现在打开门,她会让我看看她的样子吗?

那样的不合理的妄想不断涌上心头。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她难道不是想把我也杀掉吗?那样的妄想无法挥去。想对待妻子、猫和其他动物一样。不,是用更加残虐的方法。对猫是挖去单眼,对我则是双眼吗。让妻子坠落死,对我则是扑杀吗,刺杀吗。让兔子被乌鸦吃掉,那要让我被野狗吃掉吗?

我一定会被用人类的智力所无法触及的方法杀掉吧。无法轻松地死去,连在痛苦中叫喊都不被容许,她会俯视着呻吟挣扎的我的身姿,而我则一边盯着她的笑容,一边绝望地死去。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所以我没有办法停止这个每日的动作。我在因持续飘荡的腐臭而觉得恶心的同时,将买来的芳香剂放好。从仓库里溢出的腐臭,找来了邻居的闲话。所以我为了抑制腐臭而放置芳香剂。不知有多少瓶,每天都去买,然后不断放上新的。一日都不敢中断,为了抑制溢出的腐臭。

铁门的另一侧。

飘过来的,腐臭。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都不肯消失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门那一侧散落着的彻底腐败的尸体的数量,到了连无数的芳香剂都无法抑制的地步。被杀害的动物比每天放置的芳香剂都还要多。又或许,像妻子那样,人类也成为了牺牲品。搞不好,在里面,人的尸体像山一样堆积着。腐烂崩坏的肉像粘着剂一样缠在一起,露出的骨头以犹如某种谜题一般的形式组合起来,像墙壁一般,像屋顶一般,形成了腐肉的寝室。难道不是这样吗?

想象着在那中间笑着的女儿的姿态,我呕吐了。因为只往口中灌过啤酒,吐出来的只有胃液。然而就算这样,我没有闻到刺鼻的酸味,果然只有腐臭。

已经,到极限了,我想。到现在为止,已经这样想过好几次了。

不能再放着女儿不管了。不能再这样隐藏下去了。总有一天,会被知道的。不,倒不是这个问题。不能再这样容许女儿的反社会行为了。斥责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我作为父亲的工作吗?是的……没错。

但是,就算再这样想,我还是没有办法打开铁门。怎么都没办法。

我的本能在说。

绝对不能触碰。

绝对不能打开。

绝对不能进去。

绝对不能接近。

绝对不能知晓——

铁门那一侧存在着的东西。

“那个仓库,非常奇怪呢。”

突然,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03

电视屏幕的那一侧。

燃尽崩裂的箱子中,理所当然地没有出现人的身影。

最后相貌怪异的魔术师在那旁边准备了另一个箱子,箱子上不知为何覆盖着宽大的布——像风吕敷(翻译君注:日本传统上用来搬运或收纳物品的包袱布)一样。然后是倒数。这种演出实在是太老土了,有点可笑。三、二、一。到零就将布取下,刚才进入了燃烧起来的箱子的助手跳了出来。

盛大的掌声和欢呼——但是,与之对照,志乃的声音是静谧的。

“那个火势的话,在被点火之前,箱中就谁都不在了吧。”

“啊,也是呢。否则的话,就是严重的烧伤了。”

仅仅只是严重烧伤的话可以称得上是侥幸了,火势就是有这么激烈。“更重要的是,也成不了魔术了,又不是什么“冲击性瞬间百连发”之类的节目。”

因为这个节目是录播的,所以如果有那样的场景的话就会删减的,或者说根本就不会播出了吧。

“点火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在箱子里了。这对谁而言都是真实。尽管如此,他们却扮演着一副箱中还有着人的样子,然后谁都那样相信着。明明箱中的未来,在它被创造出来的瞬间就已经定下了。”

为逃脱诡计而被准备好的魔术用箱子。既然如此,从里面能够逃脱出来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点不可思议的东西都没有。只要按照目的正确地使用,就像这世上没有变成死胡同的紧急出口一样,得到的全都是正确的结果。

所以,或许,享受这种演出本身就是不自然的。或许,在那之中根本就没什么值得享乐的。不过是经过理所当然的过程,得到理所当然的结果,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吃惊的要素。

作为演员的助手,进行演出的魔术师,和播放节目的电视台,大家全都明白。非常明白。

“箱子的里侧,根本就没有不确定的要素。”

志乃用那样的话,对说明进行总结。

电视那边,又有新的魔术师在进行新的逃脱表演。

看着用冰冷目光凝视着这一景象的志乃,我小小地叹了口气。

04

对背后的声音作出反应,我吃惊地转过身,然后发呆地盯着那个少女。

到底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呢,完全不知道。明明根本没有听到哪怕一声接近的足音。

不,问题不是这个。这里是私有地,虽说是孩子,随便进来也是不好的。我应该要斥责她的。

但,我怎么都没能这样想。

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背后的站着的这个少女实在是太过异质了。仿佛溶入了夜晚的黑暗一般的长长的黑发,和与之对照几近病态的白色的肌肤。幼小的,恐怕是小学生的肉体,和哪怕老成的哲学家都没有的不带感情的表情。

更重要的是——那对眼瞳。

不知道她视线的焦点在哪里,但我却明白我被她凝视着,用那过于异质的眼瞳。看着她那漆黑的眼球,我觉得自己的存在都变得渺小起来,感觉就像被那深度吸进去一般。

在那里的,毫无疑问,是非人的人类。

“仓库里有着什么吗?”

“呃——什么都没有、没什么特别的!”

“但你似乎非常认真地盯着它呢。”

面对怒斥着否定的我,她没有一丝的恐惧。岂止如此,连一丝的感情尚且看不见。仿佛人偶一般端正的容颜,确实像人偶一样毫无感情。

这个少女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这样说?

难道……她知道吗?

这样一想,我不仅打了个冷颤。

她知道了。仓库里有我的女儿。异常的女儿。

“我、我只是在确认有没有小偷进去了而已。”

“这样吗。还真是,让人担心呢。”

即使是天真的小孩都不能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吧。就像被机器人搭话了一样,有违和感在不断堆积。

“这样的话,确认一下里面的情况不是比较好吗?”

“没、没有必要……没、没问题的。”

“是吗?不实际看一看,确认一下,就没办法弄清楚里面的状况哦?”

我注意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破裂掉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拘泥于这个地方?为什么会知道女儿的事情呢?这么一想,我注意到了。没错,是腐臭。她不也说了吗。无法消失,都传到邻居家里去了的强烈的腐臭。到这么近的地方来了,就算不想也会感觉得到了吧。

“谁都只能认为箱内的真实是不确定的。除了预测之外什么都做不到,所以谁都会去预测箱中存在着什么东西。因为人是最恐惧“不明白”的生物。所以想去知道。不知道的话,就活不下去。”

是的。不知晓的东西,很让人痛苦。已经重复了多少个在恐惧中依靠酒精而眠的夜晚呢?在紧闭的门扉外,不断地恐惧着那不会消失的腐臭。能听到传来的叩击门扉的声音,和呻吟声。永无休止的噩梦。

“人被给予的最大的罪业恐怕就是想象力吧。你因为不确定的存在,所以想象着内侧,然后对你而言的恐怖就此产生。所以,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打开门,然后观测内侧的状况就好了。这样一来,困扰你的幻想就会消失。”

“我明白!这种事情我明白!但、但……我害怕啊!令这腐臭不断溢出的根源在里面,那一定是凶恶的怪物啊!残忍地杀害动物而获得愉悦的怪物!”

“虽说如此,因存在不确定而产生的恐怖就会消失,那里存在的东西会变成只有现实。你接受它,处理它就好了。”

由此而生的现实是可怕的。但是,就像她说的一样。铁门上有着金属的把手,把它往这边拉的话,门就会打开。只要这样做,长久持续困扰着我使我痛苦的“黑暗”就会被曝晒在阳光下,幻想的恐怖就会消失。

是的,只要这样做。

再简单不过了。我明白的。现在也好,已经考虑过好几次了。只要这样做,每夜的噩梦就会结束了。

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

我会结束掉。将全部都结束掉。

正是现在,一定。抑制主畏惧的心。慢慢地伸出手。指尖在微微地颤抖。因想要吞咽唾液,喉咙发出了很大的声音,但口中已然干涸,只有蠢动的肌肉的痛楚。即使如此,我也不停下手腕的动作。我知道,一旦停下来一次,我就再也不会第二次伸出手了。

但,到了只距把手数毫米的地方时。

“说起来……”

我猛然回过头去。

少女漆黑的眼瞳直直地凝视着我。

仿佛是在窥探我自身的内侧一般。

“你刚才说了‘腐臭’……那指的是什么?”

“诶……?”

不明所以的我哑口无言。

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只闻得到芳香剂的味道而已。毕竟放置了这么多。单独的一种种花或果实的味道是挺舒爽的,但混杂在一起就称得上是恶臭了呢。”

所以说啊,她在说什么?

明明有着这么强烈的味道。

污秽的腐臭。

根本就不可能不注意到。谁都能发觉。事实上,在邻居中都成为传言了。

“确实是直到半年前都有着腐臭的样子。那个传言我也听说了。但是,只不过是到半年前为止。似乎不知从何时起那个腐臭就消失了。”

消失了……?

这个腐臭?

那种事情不可能。太荒谬了。无论放置多少芳香剂都无法消去的腐臭,已经消失了?

那我闻到的是什么?

“腐臭……你一说我就想到了……知道某个杀人鬼的故事吗?那个杀人鬼杀害了大量的人类。并且是用残虐的方法。被害者被长时间放置,以至于原形都不留地腐烂。最终那个杀人鬼被逮捕,关进了监狱。之后,据说他很快就这样说了:‘这里太臭了,我受不了。把我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听得到“咚咚”的敲击门扉的声音。

厚重的铁门的那一侧,传来了呻吟声。

那里有我的女儿。就在铁门的另一侧。

确实存在着。

“杀人鬼被移换了好几次监狱。但是不管去到哪里,他都重复地说着:‘太臭了,我受不了了!腐臭总是不消失——’”

她在说什么?在嘟囔些什么?在传达些什么?不明白。但是,好害怕。我害怕可怕的女儿。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一切都好恐怖。

因为太可怕了——

“或许那该称为‘罪恶感’吧?这样的想法也太随便了。比较他到死为止都被腐臭折磨着。以上就是这个无聊的故事。”

所以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绝对不能打开那个门。

绝对不可以触碰到那个门。

我知道的。

“不、不行。我做不到。”

是的。没有打开的必要。我很幸福。妻子虽不在了,但女儿还在,我也有工作。每天都很充实。是的。就是这样。我很幸福。只要背对这扇门。只要不打开这扇门,我就能将现在的生活继续下去。不能打开禁止打开的们。没错。没错。没错。不确定也好。这就够了。因为至少在这不确定的期间,我可以继续现在幸福的生活。幸福的日子不会结束。一直,一直。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有打开的必要。不知道也好。一直关着就好。哈哈哈,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逃走了。

男人奔走而去。惊恐地回去自家,醉酒去了吧。不输给持续飘荡的芳香剂香味的强烈的腐臭从他的身体里渗透出来。从今以后他也会继续逃避现实吗?或许会连自己在畏惧真实,或是别的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永远持续着对门那一侧的想象。然后,持续地畏惧着自己自身制造出来的怪物。

不,还是说——

志乃想。腐臭,这个词语的意义。

他在内心深处已经注意到了吗?仓库的里侧存在的真实。

志乃无法理解那样的感情。

志乃无法理解那样的感情。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没有害怕的必要,也没有必要持续地确认这扇门。倒不如说哪里会产生恐惧呢?

是的,既然已经确认了现实。

那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形态了。

本来,在门扉里侧存在的真实到它被打开之前都是不确定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他感觉到恐惧是正确的。

但是,如果——门是“打不开”的,那么里侧的真实就被决定了。他自身连观测都未曾进行,只是使真实在那里产生。就像魔术师的箱子里侧的真实一样。打不开的门扉的里侧,根据打不开这个状况已经理所当然地被决定了。

志乃慢慢地将手向把手。长久以来未曾被触碰过的把手,用冰冷坚硬的触感欢迎着她。

灌进力量,尝试拉动它。

但是——铁门纹丝不动。

仔细一看,发现了半透明的块状物。恐怕是强力的粘着剂吧。不仅仅是把手上,门的边缘都涂满了这个东西。恐怕是外行人匆忙的处理吧。有粘着剂垂落下来的部分,也有反过来全都附着好的部分,从那间隙中能够微微闻到男人所说的腐臭。被涂上如此巨大量的粘着剂,门扉已经被完全固定住了。

恐怕是男人干的吧。为了将不想直视的现实拘禁起来,将门变成打不开的样子。持续畏惧着门里侧的真实的男人,为了能从那幻想中逃脱出来放弃了真实,所以产生了结果。

志乃吸了一口从间隙渗透出来的腐臭,然后吐出。

粘稠的空气污染了肺部。玷污了,心灵。

常人的话,是没办法一直忍耐那样的腐臭的吧。仅仅只是短短的时间,就将衣服、肌肤都浸染了的腐臭,是一种诅咒。他长时间地每日都闻着这样的腐臭。即使如此他还是继续着日常生活。泰然地,恐惧着。悠然地,恐惧着。从今以后他也会继续欣赏门扉那一侧的“东西”吧。

志乃稍稍歪了歪头,但最终还是停止了思考。不过是没完没了,怎么都好的事情罢了。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

没有窗户的仓库。

打不开的门。

既然如此,里侧飘过来的腐臭的原形,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05

箱子的里侧,必定不存在不确定的要素……吗?

原来如此,这或许是真理呢。

这个女孩,还真是一如既往无意义地说出意味深长的话啊。

“但是——那样想的话,就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了。”

箱子没有人。这个事实就算是我也明白。

但是,要说有没有享受刚才的魔术的话,我是享受了的。看着一个接一个展开的魔术,思考着其中的手法,我很开心。演出的种种方面都出乎意料地很有趣。

即使明白其中的玄机,仍能享受这样的表演,人一定就是这样的生物。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人类有着名为想象力的特别力量。用头脑思考,用心感受,能看遍未曾映照在眼瞳里的远方的无限荒野的力量。

无论是不确定也好,还是被确定了也好。

想要将在那里存在的东西改变为心中所想的模样,这样的力量。

将意义凝缩一下,那大概可以称为“希望”吧。

但是,志乃可能不这么想吧。

看得见我看不见的东西。

感受我感受不到的东西。

理解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接受着大量我无法接受的事物。

映在她眼中的光景,一定和我看到的、和任何其他人看到的都不一样吧。

我明白的。非常明白。

在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中,知晓这一点的次数已经多到了令人厌恶的地步。

然而——

“哈……真是没办法。这样的话,就教给志乃你可以享受起来的方法吧!”

以演戏一般的动作,我耸了耸肩,站了起来。面对这样的我,志乃露出了仿佛在说“你疯了吗?”——这样讲有点夸张就是了——的表情。世界一流的魔术师都不能动摇她的感情,但只是一介大学生的我却让她吃惊了,我或许该感到自豪吧。嘛……要说是好是坏,这毕竟有着负面的含义,不应该率直地感到开心才对。我自己也明白自己不适合那样的动作。

虽说如此,见到一直很酷,什么东西都无法动摇的志乃的感情波动,我觉得很愉悦,这样的惊奇根本就止不住。

就这样我走向厨房,从冰箱拿出了买来的小箱子。虽说是小箱子,但并不是魔术用的道具,是能放进冰箱的小小的尺寸。颜色是全白,材料是纸。因为并不是被粘起来,而是组装起来的,所以上边有个把手。

那是什么的箱子,大凡过着普通人生的人知道。模仿志乃的说法的话,这个箱子是为了将某物收纳进去而制作出来的,那么放在里面的东西理应不是某物以外的东西。

我将小箱子放在她的面前。

“我现在去泡红茶,试试看想象这东西的内在吧!就算明白它的底细,那也一定是非常快乐的事情哟!”

我扑哧一笑,站到厨房里。一边感受着背后志乃发自内心的惊讶的视线,我一边给水壶加水,同时,我祈愿着,终有一日,我们能共有这样的“快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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