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今天的天气也好好喔。”
从床铺起身走到窗边,果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窗户面对着海,不必担心穿着睡衣的模样会让别人瞧见。
一人一间的房间,是大小约莫八张榻榻米的西式房间,里头有齐全的洗脸台、厕所、淋浴问,跟饭店等级相同。
时间是上午六点四十分。今天上午没有抽到当女仆,所以睡到早餐预定开始的八点也没关系,不过因为心情舒畅自然就醒了过来,没有想睡回笼觉的感觉,于是果林便洗了脸,换好衣服。
服装方面也没有指定,所以昨天晚上到试衣间拿来T恤跟短裙。挂衣架上头排列的衣服,虽然大部分是泳衣与洋装,不过角落也有短上衣跟牛仔裤等等轻便服装。
翔子的签运大概很好,今天早上的女仆延续昨天晚上,都是由真由美担任。
(我一直没抽到实在不好意思,虽然翔子说过今天中午她要当女仆……)
隔壁就是翔子的房间。果林走到走廊,站在翔子房间门口,完全没有听到半点声响。是已经起床出去散步了呢,还是睡得正香甜?真由美差不多已经下楼到餐厅去了吧?无事可做,果林决定到厨房去看看。如果帮得上忙,多少可以替健太分担点工作,让健太轻松一点。
(雨水同学虽然跟我说过“不必介意工作内容跟期待的不同”,但是毕竟是我介绍他来的。)
自己在游泳或是快乐玩电玩的时候,健太正在后方忙得焦头烂额,她对此实在感到很愧疚。云英似乎没有把男生当成同伴的意愿,所以要健太一起来玩,大概是不可能的,但是希望至少健太能够好好休息。
打算经过大楼梯下到一楼去,果林朝着大厅走去。
(奇怪?那不是太刀挂先生吗?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吗?)
还以为现在这个时刻正忙着煮菜的太刀挂,人却在大厅一楼。他正弯着身子往大楼梯的后面看。果林从楼梯的扶手探出身体,对着太刀挂弓起的背部大喊:“太刀挂先生,早安!”
太刀挂的身体震了一下,仿佛反弹一般回头仰望果林。
“是、是真红同学呀?早安。你起得真早,没想到这个时间就已经起床了,担任女仆的大崎同学都还没起床呢。你平常都是这么早起的吗?”
一边站直身体,一边把手上拿着的保特瓶收进黑色围裙的口袋里头。可是保特瓶太高了,没办法完全装进去,标签上头的斗大文字映入果林眼中。
“除草剂?”
“不……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我想可能是来维护观叶植物的人不小心忘记带走。对了,真红同学,难得你这么早起,请你去帮我看看网球场的情况好吗?因为小姐现在在那里。”
“她一个人在打网球吗?”
“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吵醒你们吧。比起击墙练习,有人一起打一定比较有意思。”
网球场位于别墅东侧,昨天从窗户看出去时已经知道了。尽管心想自己没有打过网球,果林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啊,你等一下。”
对着正要下楼的果林,太刀挂以带着点犹豫的奇怪口吻补充说道:“如果小姐她……如果她看起来怪怪的,可以请你马上回来通知我吗?”
“怪怪的?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觉得跟平常的小姐不一样,要马上回来找我……虽然我想大概只是我担心太多了。”
没有再说其他更具体的内容,太刀挂便走进餐厅。
视线回到前方——心想要是像昨天那样摔下楼梯可就惨了——果林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思索。
(太刀挂先生好像不太对劲。我只是跟他说话,他就吓了一大跳……到底是怎么了呢?)
因为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绒毛地毯,所以直到果林出声喊他之前,都没注意到有人到来,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光是这样就吃惊成那个样子,也太过夸张。不光是早安问好的时候,接下来的滔滔不绝也不像他。
(算了,不关我的事情……最重要的,太刀挂先生说云英会怪怪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他好像含糊其词。)
走出玄关大厅,通过前院,转向建筑物东侧。
球场上,有着纤细手脚的云英正在轻快地进行击墙练习。她一眼就发现走过来的果林,笑眯眯地挥手打招呼:“早安——果林妹妹,你起得真早。”
骨碌碌的褐色眼睛,还有露出洁白牙齿的直率笑容,全都跟昨天一样。一点都没有哪里奇怪。果林松了口气,笑着回应:“云英才起得早呢,你几点起床的?”
穿着网球装的云英,用球拍轻轻敲着自己的肩膀,歪着头。
“唔,我也不知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起床换好衣服。才想干脆在早餐之前动动身体,然后再淋浴一下提振精神好了。”
听得让人一头雾水。这次轮到果林歪着脑袋,心想云英大概是因为低血压,所以半梦半醒之间就打理好了吧。
“这样呀。太刀挂先生也有说过。”
“咦?太刀挂说了什么?”
“嗯,我刚在大厅的楼梯那边碰到他。他拜托我来网球场,看看云英的情况如何。说如果有不对劲的情况,要我通知他。”
“啊……大概是因为我自己睡迷糊了吧。我常常都会这样,睡觉的时候会自己换房间,大白天也会突然就陷入昏睡。”
“听起来好像是梦游症,难怪太刀挂先生会担心。”
果林说着,通过围篱上头的入口走进球场。在里头等待着她的云英抬头看着她,问道:、
“请、请问……果林妹妹的爸爸跟妈妈,是怎样的人?”
“?”
“假设果林妹妹哪里不对劲了,他们会不会担心?”
“他们一定会担心的。我爸爸跟妈妈,都曾经在我有危难的时候来救我──”
坦率地说个不停的果林,突然回过神来闭上嘴。因为云英的母亲不在了,父亲也几乎等同于不存在。如果在这里宣扬自己双亲的优点,让云英羡慕起来,反而是犯规了。
“可、可是呀,他们在的话还蛮啰嗦的。我妈妈讲话很毒,老是说我是傻瓜、笨蛋、低能儿,还会用拖鞋打我的头。”
“打头?”
云英表情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看来像是身体擅自对“殴打”这个词有所反应。果林赶紧解释:“没有那么严重啦,大概是拍一下这样而已,感觉就像是在开玩笑……怎么了吗?难道太刀挂先生从来没有打过云英吗?”
“他没打过我喔。太刀挂绝对不会使用暴力,斥责我的时候只会用讲的还有用眼神……该怎么说呢,我听到你被妈妈打,觉得很不舒服。”
没拿球拍的左手抱着自己的身体,云英眼神低垂,全身颤抖。
果林觉得这话题别继续讲下去比较好,或许这会让云英联想到她那死状凄惨的母亲。果林以开朗的语气说:“这样不是很好吗?云英有太刀挂先生陪伴嘛。他对你那么用心照顾,不是已经超过真正的家族了?”
“嗯,这样说也对……”
云英虽然有些腼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马上又紧绷起来。以掺杂着些微担忧的声音发问:“果林妹妹,你觉得太刀挂看起来很宝贝我对吧?他……不是因为这是无可奈何的工作,所以用演技装模作样的吧?”
“你在说什么?当然不是呀。他如果不是真的关心云英,那个时候就不会猛然站起来挺身保护你,让菜倒在自己身上了。”
“说的也是啦……虽然我也很喜欢太刀挂……”说的话还是一样含糊其词。
“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呢?”
“我的脑海中,偶尔会听到某个人的声音说‘我最讨厌太刀挂了’或者是‘太刀挂其实很讨厌你。因为是工作,他才莫可奈何勉强照顾你’。我听过这些话,虽然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可是我完全无法想像,自己会讨厌太刀挂。”
果林对云英说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脑海中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但……)
自己这双眼睛看到的,充分感受到太刀挂是真心诚意在保护云英,云英是打从心底景仰太刀挂的。
她安慰云英说道:“这是因为,云英没有睡好做了恶梦的缘故。大家不是常常说吗?梦里的想法跟行动都是与现实相反的,对吧?”
“……是吗?”
“是呀……对了,你可以教我打网球吗?虽然我第二学期还是第三学期的体育课就会教了,不过我从来没有打过。”
云英本人或许也在潜意识中对这个话题感到忧虑,刚刚还不太明白的表情,现在仿佛沐浴在阳光底下般变得明亮开朗。
“嗯,好呀。我只会打硬式的,可以吗?”
果林松口气,心想“太好了”。云英如果不幸,不单单是她的身体会产生增血反应,而且这有如仓鼠的可爱女孩沮丧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痛。
剩下的问题就是——
(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打网球呀……)
她想起太刀挂要她注意,别让云英看到血的叮咛。什么保护自己的姿势也就
罢了,现在一定要小心别跌倒擦破手肘或膝盖。
“那我去拿球拍跟球鞋过来。”
云英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拉着果林的手臂。
“哈哈哈!所以果林的鼻头才会变红呀!”
用筷子夹着甜醋腌渍过的白花椰菜,翔子哈哈大笑。果林无话可说地低着头。虽然没有造成流血的伤口,可是半个小时之内,以脸着地摔跤撞到鼻子就有两次,一屁股跌到地上也有四次。
“因为果林很会游泳,我还以为网球也是很快就能学会了……你的脸,真的跌得好惨呀!”
云英笑着,把盛了味噌汤的碗送到嘴边。
早餐是甜的日式蛋卷,没有腌渍类食物,取而代之的是洒了大量香松,特意做给儿童吃的日式菜色。为了配合这个气氛,上菜的真由美穿着和服,袖子用带子缠起来,再穿上宽松的围裙。真由美似乎穿不惯和服,动作看来不太灵活。
“真由美,这个已经不要了,可以收走……因为果林妹妹很可怜,所以吃过饭后别打网球,我们去游泳吧。我觉得我今天应该可以潜水。”
“那么,要不要把铁哑铃带去?”
“翔子,那样就不是在‘潜水’,而是‘下沉’了。”
总之趁着吃早餐的时候,谈定了今日行程。由于吃完东西马上游泳很不好受,加上真由美还没吃早餐,于是决定晚一点再到海边去。
果林还以为,在那之前会像昨天晚上那样用电玩打发时间,不过从椅子上起身的云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大概是太早起来了,现在好想睡喔。我去躺一下好了,十点半左右看你们谁要来叫我起床。”
说完,云英就率先走出餐厅。
合掌做出“我吃饱了”的手势之后,果林问道:“翔子小姐要做什么呢?”
“我要回房间去画漫画。这礼拜不把草稿画好的话,就赶不上截稿日了。”
翔子的兴趣是画漫画,还跟兴趣相同的朋友组成了社团,每年会发行两次同人志。
“真由美现在开始要吃早饭吧,果林你呢?”
“唔,我想想……”
因为在意不停做着杂事都没有休息的健太,所以果林心想替他分担一点工作也好——尽管如此,她觉得要是老实说出来又会遭到挖苦。特别是真由美,昨天当果林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她就对果林产生奇怪的误会了。翔子与真由美年龄相近,似乎也很谈得来,两个人常常在聊天,说不定真由美已经把昨天的事情告诉翔子了。
(讨厌,我们又不像她们以为的那么要好。只是因为我给雨水同学惹了很多麻烦,让他照顾我很多地方……)
即使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是人类,而是个增血鬼,健太也没有露出厌恶之情,还对她说“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健太当时的严肃表情,在果林脑海中重现,让她的胸口怦怦跳个不停。她担心自己的脸是不是红了起来——要是红着脸说自己想去帮健太的忙,铁定会招致更大的误会。
可是在果林回答之前,正面的门就打开来,刚走出去的云英走了进来。
“你们看,你们看!这个掉在走廊上面,是不是真由美的呀?”
她递出来的是条口红。以深蓝色与黑色为基调再配上金色,六角形的管状外壳非常时髦。但是很不识相的地方是,涂成金色的盖子上头,居然用黑色麦克笔写上‘真由美’几个大字。
“天呀,又不是小学生,干吗要写名字上去啦……就算这是克莉丝汀.迪奥的口红也不必这样吧。”
尽管否定这种做法,但是真由美还是接了过去,放在掌心上打量。
“可是,这不是翔子或果林的东西……应该不是吧?”
看到遭点名的两个人点头,真由美打开口红的盖子。颜色是鲜艳的淡粉红色,看起来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闻起来有点味道,不过颜色很可爱,应该是全新的。”
虽然说过不是自己的,但是知道是迪奥的口红之后,似乎还挺在意的。
果林低声地说:“是不是有另一个叫做‘真由美’的人,到这里来的时候掉的呀……”
“可是昨天应该没有看到吧?”
听到云英的回答,翔子看了一眼真由美的表情,说道:“如果没有人知道是谁的,那送给真由美也没关系吧?”
这个时候,又传来了开门声。这次是厨房的门,走进来的是拿着准备收拾餐具用托盘的太刀挂。
“小姐,你不是已经用完早餐……”
“嗯,我拿我在走廊捡到的口红过来。”
“口红?长什么样子?”
面对放下托盘伸手出来的太刀挂,真由美递出口红。
“虽然上面写了‘真由美’,可是好像不是真由美的。”
“不过这可是迪奥的新品。如果没人知道是谁的,那送给真由美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翔子说着。打开盖子看着里头的太刀挂,摇头制止她的发言。
“抱歉,这是我的。”
“咦?太刀挂先生你会擦口红呀?”
翔子突然大叫出来的声音,让餐厅里头弥漫着混浊的空气。目瞪口呆的所有人,视线全都集中到太刀挂身上。太刀挂表情痛苦地回答:“这是我……送给别人的。”
“原来是这样呀,真可惜。我还真想用用看。”
“关同学,你在想什么?如果需要口红,你们每个人的房间里头,在梳妆台的抽屉内都备有成套的化妆品。”
“咦!真的吗?我都没有打开来,还以为里面只有放《圣经》之类的东西。”
“那是饭店才会这样。不过,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也没打开来看过。放在那边的化妆品,我们用过之后会怎么处置?”
“丢掉的话就太浪费了。太刀挂先生,我们可以带回去吗?”
面对着眼神中满是期待的真由美和翔子,太刀挂干脆地回应:“请便。不然用过的东西留下来也不能做什么。”
真由美和翔子发出开心的欢呼,不过果林完全没在化妆,实在是不懂。就算说要送给她,她也不觉得高兴。
或许是这样,她才会注意到别人没发现的事情。
(太刀挂先生……)
盖上盖子,把口红放进口袋的太刀挂,不发一语,眼光黯淡。
但是,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而已。
“那,我去看看有些什么化妆品。”
“我也要回房间去睡觉了。”
就在翔子跑出去,云英也跟着走出餐厅的那个时候,太刀挂也恢复到平常的稳重表情,叫住云英说道:“如果小姐要休息,那我替小姐换张新的亚麻床单吧。昨天晚上是典型的热带夜晚,应该流了不少汗。”
“有冷气呀,没有那么热啦……不过你要帮我换的话,那就换吧。”
“我马上就会换好……大崎同学,如果你不想等我,就跟雨水同学两个人先吃早餐吧。”
从位置上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的果林,听到这句话突然停下脚步。
(也就是说,接下来真由美小姐要跟雨水同学面对面吃早餐?)
脑海中浮现昨天态度过度积极主动的真由美模样。
她还没跟健太说过,自己以前咬过真由美注血的事情。因为要说出真由美是因为她的血影响,才变成喜欢男人一事,总觉得颇为不好意思。所以健太并不知道,真由美的爱玩性格只是一时之事。
(反正……反正,雨水同学跟谁交往又跟我没关系。但是现在的真由美小姐可不太妙!因为她会玩弄男生,玩够了之后就甩掉人家!)
那样的话,健太就会遭遇不幸了。
“翔子,你真是的……自己的餐具要自己收啦。”
真由美一边抱怨,一边收拾着餐桌。果林回神,发现如今不是在这里手足无措的时候,赶紧把自己用过的餐具拿在手上。
“真由美小姐,要不要我帮忙拿?”
“谢谢,果林真是好女孩呢,帮了我一个大忙。”
就在真由美笑眯眯的时候,厨房的门打开来,健太探头出来。
“真由美小姐,大家都已经吃完早餐了吗?”
“嗯。太刀挂先生还有事情要做,他说我们两个可以先吃。”
“那我把早餐送过去那边。”
大概是要去拿自己跟真由美的早餐吧,健太又退了回去。
“哎呀!”
真由美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发出小小的惊叹声,看了果林一眼,笑眯眯的表情变成得意的笑容。她低声对果林说:“难不成,你担心我会趁机对雨水同学示好?”
“呃!才不是这样……”
“呵呵,你脸都红了喔!”
“我、我才没有脸红啦!”
“别担心,经过昨天的事情,我已经明白果林的心意了。雨水同学并没有让我喜欢到愿意破坏我们女生之间的友情也要追到手,我不会对他出手的,放心吧。”
“我就说不是这样的嘛!”
鼻尖被轻轻碰了一下后,果林连忙手拿着餐具走向厨房,刚好与拿着放有
餐点的托盘正要出来的健太正面对上。
“呜哇!”
健太闪开来,好不容易才没相撞。果林总算忍着没丢下手里拿的餐具,好好送到料理台上头。
“真红……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你不要每次看到别人的脸就在那边大叫‘呜哇’……”
“对、对、对不起!”
按着自己快要烧起来的脸颊,果林冲出厨房,穿过餐厅,逃进大厅。
(我的天呀!真由美小姐彻底误会我了!我跟雨水同学根本就不是那样!)
右手按着眼看就要冲破胸口跳出来的心脏,左手抓着大楼梯的栏杆,果林努力撑着自己的身体。
就在她“呼”地大大喘了一口气的时候
“……你这个骗子!”
听到了有人怒骂的声音。果林抬头往上看,看到站在大楼梯中间平台上面的云英与太刀挂。
“为什么你老是要来碍我的事?你忘了你的立场是‘云英的照顾者’了吗?不要管真由美的事情了!”
果林动也不动地呆呆站着。
(怎、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跟平常云英那种有点高亢又撒娇的说话方式截然不同,是种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低沉声音,而且是从未听过、充满愤怒的口气。
“小姐,请你冷静一点。我明白你为什么会生气,可是……”
“明白的话,就不要管我!”
云英一把推倒了努力想要安抚她的太刀挂。也许是因为事出突然而失去平衡,太刀挂整个人往后倒下去——后面就是楼梯。
果林的喉咙迸出惨叫。
“啊!”
自己的呐喊,与人体摔落楼梯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睁开反射性闭上的双眼,看到太刀挂摔到楼梯下方,一手按着肩膀。
“好痛……”
“你、你没事吧?太刀挂先生!”
“是真红同学呀……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稍微撞到了。”
虽然眼镜掉了出去,不过从他起身的动作来看,似乎没有受伤。果林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有道冷酷的视线,刺痛着她的脖子。她愕然地转头过去,云英正站在平台上头,往下看着这里。不只是声音,连表情都不是平时的云英。充满着毫不掩饰的愤怒与敌意的双眼,眼尾恐怖地往上吊。
“哼!”
嘴角露出个讥笑人的扭曲笑容之后,云英转身走上楼梯。
“你、你在做什么!等一下!云——”
“别追她。”
太刀挂抓住果林的手制止她,果林吃惊地回过头。
“没什么事情,不必追她。”
“咦……可是,她做出这种事情来……”
“一开始我应该就跟你说过了,希望你们来这里能尽力宠爱小姐,对她生气并不是你们的角色。如果你不能遵守这一点,就只好请你打道回府。”
严厉的说法让果林退缩了。这时餐厅的门打开,真由美与健太走了出来。
“怎么了?我刚听到惨叫声……”
“真红,你又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回答的是太刀挂。他站起来,一边挥去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对真由美和健太露出笑容。
“脚滑了一下从楼梯摔下来——我没受伤,大家不用担心。抱歉让真红同学看到难看的样子了。”
“是太刀挂先生呀?不是真红跌倒?”
“真是出人意料。我还以为是果林呢,昨天她也在这里跌跤了。”
“也许是因为这栋别墅老旧了,所以阶梯的止滑条已经磨损。我会再查个清楚的,你们也要多小心……唔,我的眼镜呢……”
“啊,在那边!”
看到掉在楼梯上方的眼镜,果林跑了上去。似乎是因为没有眼镜看不到脚边的情况,太刀挂跟在她后面慢慢地走了上去。听到他没有受伤后松了一口气,真由美与健太回到餐厅。
一边戴上果林捡起交过来的眼镜,太刀挂一边以叮咛的口吻说道:“请你忘了刚刚看到的事情。小姐刚刚说的话,还有她做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可是,要是有个不小心,说不定太刀挂先生就会重伤……”
太刀挂制止了摇头表示不能赞同的果林,说:“拜托你,什么都不要说。就算是对小姐本人也别说。”
镜片深处的眼眸,浮现出近似恳求的神色,甚至让人不禁感到悲伤。
果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太奇怪了。太刀挂先生还有云英都太奇怪了……)
一边这么想着,果林一边用掸子打扫走廊的窗棂。
在那件事情之后,她大致估计健太与真由美吃完早餐的时间,走进厨房。一如预期,健太独自在里面洗碗,她便说如果还有其他预定的工作她可以帮忙。
健太露出“你帮了大忙”的笑容,告诉她掸子放在哪里后,接着她便开始打扫。
(太刀挂先生一定在隐瞒什么。)
果林非常在意这一点。不管是太刀挂手拿除草剂时,那诡异的慌张表现;或是拿起口红时,那阴沉的眼神。最重要的是,跟云英莫名其妙的争执。为什么要她别把事情说出去呢?
擦干净一楼走廊边缘的灰尘,一边慢慢走上里头的楼梯,果林一边思考着。
(云英对太刀挂先生说,不要招惹真由美小姐……)
与其说是太刀挂在招惹,不如应该说是真由美主动投怀送抱吧?或者,云英的意思是,要太刀挂别受到诱惑吗?清扫着扶手的灰尘,果林甚至想到这里。就在这个时候——
“……原因出在你身上。”
“可是我无法相信你。就算你突然跟我这样说,我也……”
听到当事人太刀挂与真由美的声音,果林吓了一大跳。
声音来自一楼走廊。果林因为站在楼梯上看不到人影,不过听得到声音逐渐靠近。
“这我应该无法接受吧?你忽然只有针对我这样说……”
“如果事出突然让你不舒服,那我道歉。但是我并不是在开玩笑,现在已经没有这等闲工夫了。”
“只剩下一天了。”
“人也有可能短时间之内改变心意——实在没办法的话。”
“那么,其他两个人怎么办?你完全没有想法吗?”
“那两个人我才不在乎。问题在于你,大崎同学。我希望你明白,打马虎眼也是有极限的。”
惊慌失措到差点就要尖叫出来,果林往后退了几步。
(这这这、这不是……在表白心意吗?)
太刀挂对真由美失守了吗?所谓恋爱是越有阻碍越猛烈,或许云英的阻挠,反而让他的感情更为炽热。
(天呀呀呀!我、我该怎么办?)
由于事不关己,根本无计可施,但就是静不下心来。听到这些话之后,要是再碰到当事人,到底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为什么会这么凑巧跟真由美的奇怪对话搭上线呀。
(我、我要快离开才行!我又没有要偷听的意思!)
果林慌张地跑上楼梯,厚重的绒地毯吸收了鞋子的声音。
一楼走廊的深处只有楼梯跟洗衣间。那两个人应该不是要去洗衣间,一定会沿着楼梯上来的。尽管如此,要是果林保持一段距离,轻松哼着歌在打扫的话,那两个人也一定会因为在意她,而不再继续刚刚的对话。
“啦……啦啦啦,啦啦啦──”
上到二楼的果林,哼着自己乱编的歌,挥动着手中的掸子。
然而,不管怎么等,就是不见那两人的踪影。
(奇怪?怎么搞的……)
也就是说,那两个人进入洗衣间了?那个地方的确只要启动洗衣机或烘衣机,外面就听不到里头的声音,角落也有为了要叠放衣物所放置的垫子,最适合来场两个成年人的约会──
(呜哇哇哇!约会!)
对自己的想像感到慌乱,掸子从果林挥舞的手中掉到地板上。她按着狂跳不已的心脏,捡起掸子。
(冷、冷、冷静下来。我又没有什么好惊慌失措的……可是这样没问题吗?真由美小姐的确说过,她对太刀挂先生没什么所谓的喜不喜欢……)
真由美说过,为了要报遭到漠视的仇,所以要去引诱太刀挂,然后再加以嘲笑。
(但是我主动提这回事也怪怪的……就像是在打小报告一样。)
太刀挂说话的口吻很认真。而且平常虽然故意打扮朴素,可是头发弄乱,穿上轻松随意的便服之后就会变得年轻,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
或许是因为听到这样的太刀挂的真挚表白,所以原先打算开玩笑的真由美,也出乎意料地陷入情网当真起来了。即使被真由美甩掉,太刀挂也是成熟的大人。他总是非常冷静,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
果林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真由美小姐虽然说过,跟男生玩很没意思,可是如果她把太刀挂先生当目标,应该就不会对雨水同学放电了吧……咦?我、我才不在乎!我才不担心雨水同学与真
由美要不要交往……讨厌啦,真是够了!)
死命挥舞着手上的掸子,敲打着窗棂,玻璃发出坚硬的声响。
(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啦!要是越来越慌张该怎么办?窗户会被敲破的啦……)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果林眨眨眼。
根据一周气象预报,这三天应该都是晴天的。可是现在深灰色的云朵,覆盖着西方天空,顺着风快速地朝这边飘过来。
(希望只是一场普通的骤雨……海相不会发生变化就好。)
果林不禁不安地叹气。
不久,乌云就以覆盖整片天空之势,扩散开来。打在皮肤上一定很痛的豆大雨点,猛力地敲打着窗户的玻璃。
“这样一来,下午应该也会下雨了。不能去海边也不能打网球,好无聊喔。”
躺在娱乐室沙发上头的云英,视线随着沿着窗户玻璃流动的雨水移动,不开心地鼓着脸颊。
桌上摊着棋盘游戏的各种棋盘。云英对面的沙发上头坐着翔子,果林坐在两人中间有扶手的椅子上,正在掷骰子,移动棋子前进。
预定要到海边去的十点半来临时,已经开始下雨。无计可施只好决定在室内玩游戏,于是移动到娱乐室;不过,只有三个人在场。
“好了,轮到我了。真由美到底跑哪里去了,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你们两个都没她的消息吗?”
“天晓得……她也不在房间里。会不会在厕所?”
“天呀……那可不是个待上一小时的好地方呀!”
由于翔子不经意的回答,让果林讲不出话来,心里却打着寒颤。打扫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太刀挂与真由美的对话还记忆犹新。
(说不定她正在跟太刀挂先生约会……)
这是栋宽敞的别墅,应该不会缺少可以偷偷约会的地方吧?可是要自己主动说出这件事情,果林还是觉得有所顾忌。
真由美现身的话,云英他们一定会追问理由,所以让当事人自己回答就好了。
“好了,轮到果林啰。”
翔子把骰子递过来。
(我要保持沉默……)
果林下定决心。
但是尽管从棋盘游戏转移成电脑游戏,轮流玩过格斗、射击、音乐节奏游戏等等,依旧没瞧见真由美的影子。云英的房门上贴了张‘我们在娱乐室’的纸条,真由美不可能不知道大家在哪里。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翔子把摇杆一放,说道:“中餐轮到我当女仆,我差不多该去换衣服准备了。”
“这样呀……那就别玩游戏了吧。”
三人一起离开娱乐室。云英以若有所思的表情说:“果林妹妹可以穿旗袍看看吗?你胸部这么大,一定很适合。”
“为什么……云英要这么在意胸部呢?”
一直被盯着瞧的果林,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把胸部隐藏起来。虽说同是女性,但是被看久了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有什么关系嘛。因为,我本来就喜欢波霸大姐姐呀!”
说着,云英靠到翔子身上。由于翔子身高将近一百七十公分,云英的头部正好就跟翔子的胸部一样高。
如果是果林,碰到这种事情一定会发出尖叫想要逃跑,可是翔子反而发动反击。
“如果你这么喜欢,那就看招吧!看我的咪咪攻击!肉球挤压!”
“哇——果林妹妹救命呀!我要窒息了!”
“喂,小心一点……小心啦!这样会跌倒,小心!”
一边笑着,云英一边逃到果林背后,翔子又在后面追。她们一边彼此嬉闹,一边跑过走廊,下了大楼梯。翔子与果林到更衣室换上指定服装,云英也跟着过去,然后三人一起走向餐厅。门一打开,看到太刀挂正在摆放两人份的餐具。
(两人份?)
果林眨眨眼睛。即使扣掉担任女仆的一个人之外,应该还有三个人。
“太刀挂,你知道真由美去哪里了吗?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瞧见她。”
云英代替果林发出疑问。
“大崎同学不在这里了。”太刀挂以不慌不忙的冷静声音回答。“她突然说肚子痛,我请她吃药休息,可是也不见好转……所以我开船送她回去都市的大医院了。”
“咦?为什么你没告诉我?”
“有可能是阑尾炎,所以我判断必须尽量争取时间。”
“阑尾炎?”
“就是盲肠炎。”
“盲肠炎呀……那就没办法了……先跟我说一下就好了嘛。我都还没跟她说再见还有谢谢。”
云英以不得已被迫死心但依然有所不满的口吻,低声地说。果林也这么想。一想到真由美肚子痛的时候,自己却毫无知觉地在玩游戏,就觉得十分内疚。
“非常抱歉。过几天等大崎同学的状况稳定下来之后,我会再打电话给她的。”
听着太刀挂安抚云英的话语,果林一边思考着。
(太刀挂先生应该更替真由美小姐担心吧?因为事情就发生在他表白之后……奇怪?)
果林的视线被厨房的门吸引过去。
应该是有什么事想要请教太刀挂,拿着放着发泡器大碗的健太,正打开门准备走进餐厅。
他的双眼浮现着某种疑惑。看起来像是——虽然觉得怀疑,可是却还不到决心把问题说出口的感觉。认识之后约莫三个月的时间,果林一直在注意会刺激她增血的健太,所以很清楚察觉到这点细微的变化。
(雨水同学是怎么了呢……)
果林淡淡地想,晚一点再问好了。
也许等到拥有询问的机会已经太迟了——这个时候,果林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过了中午,厨房里头只有健太与太刀挂两个人。
手提着装有厨余的塑胶袋,健太一边走向与通往餐厅相反方向的门,一边说道:“我把这个拿去外面的垃圾箱丢掉。”
“现在不是在下大雨吗?等一下再丢就好。”
“不行,这味道挺大的。垃圾箱就在旁边,我去一下就回来。”
这称不上是个无论如何都要出去外面的原因,尤其是对太刀挂而言。
走过走廊来到后门前面的健太,拿出伞架里头放着的塑胶布透明雨伞,往外走了出去。
雨势大到像是从侧面猛力吹打过来般。风雨交加,越来越大。即使撑了伞,也只遮得住胸口以上的地方,裤子马上就吸满了水紧紧贴在脚上。
钢制的垃圾箱放在墙边。健太打开上盖,把手拿着的垃圾袋放进去。
不过他没有回去房子里头,而是直接走下通往停靠着游艇的海边小路。
(怪了……太刀挂先生应该没有时间开船带真由美小姐去医院才对。
雨从十点之前就开始下了,那个时候锅炉的情况不太对劲,没办法提供热水,所以健太去通知太刀挂。因为没有通知女生她们修理锅炉的事情,所以她们似乎并不知情;可是到太刀挂做好暂时的应急处理,大概也花上了一个小时。
海相猛烈,想开船出去的话,如果靠着跟来程差不多的速度,一定办不到。假设只是要往来这座岛跟日本本土,或许还能勉强赶得上,可是若真的带真由美到医院去,非得从海边搭计程车过去,到了之后要办住院手续,还要联络家属等等。
应该不可能在中午之前就回得来。
健太不懂的是,太刀挂为什么要说这种轻易就能识破的谎话。可是没有证据,他也不能开口质问。于是,健太决定要走到码头去。
水泥做成的坚固小路是条下坡。
“……哇!”
湿透的路面让鞋子滑了一下,健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撑开的雨伞脱离掌握,被狂风吹走。在灰色天空的背景之上,飞得高高的,然后似乎失去支撑一般,最后失速地坠落。
“完了……”
健太喊了声不妙。毫不留情拍打在身上的雨,立刻像是淋浴般地浸湿身体。等他走到船上,大概全身上下都会湿透吧?不对,重点是,人家会不会要他赔那把雨伞
呀?
自暴自弃的健太,大声呐喊:“可恶!既然这样我一定要搞清楚!去看仪表板上的油表,就知道船到底有没有开出去过了!”
“……不可能的。船舱的门已经上锁了。”
背后传来冷静的声音,让健太吓了一大跳赶紧回头。撑着雨伞的太刀挂正俯瞰着他,眼镜后的双眼,散发着有如刀剑般的冷酷光芒。
“你不可能看到油表的。但是你怀疑的没有错,我说带大崎同学到医院去的事情是假的。”
“为、为什么……要说那种谎……”
太刀挂干脆地承认,反而让健太害怕了。
“因为如果大崎同学不消失,我可就头痛了。”
说着不成回答的回答,太刀挂往前跨出一步,朝着手撑着地面,想要起身的健太,利落地伸出手。
(他该不会要把我推下去吧?)
健太全身僵硬。他的姿势一点都不稳当,无从闪避。
但是,太刀挂抓住健太的手臂。伸出手的举动,只
是为了要扶他起身。
“你很需要钱吧?”
“咦……”
健太一头雾水。
“如果有个帮手,那是帮了我大忙。你来当我的助手,就能得到一笔额外的封口费。我想,这应该是笔不错的交易;总之,别在这种风雨中讲话,回去再说。”
太刀挂转身过去,先站起来爬上小路,头也不回地补充一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独自处理好大崎同学。”
健太吓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