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话 六条小姐的觉醒

伊人居所庭深木盛,迥然出尘,闲雅安适。其羞容闲貌更添姿色,不觉忘画花垣之事。

源氏的恋人六条妃子住处宽广,庭院花草优美脱俗,住起来相当惬意。六条仍有所矜羞的校样更是美艳动人,立刻让光源氏为其醉心,将先前那夕颜蔓长的墙边所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夕颜

天很快就亮了。

随晴明进宫晋见的光,将紫暂时安置在藤壶所住的飞香舍后,就到开会的房间,列座于众臣之中。

主位上的是天皇和皇后弘徽殿女御。

光对面是皇后之父右大臣,及其属下睿山佛僧的良源。

身旁是左大臣、简称藤原哥的藤原中将以及晴明。

才一大早,房内的气氛就非常紧绷。

左右两边虽同是藤原一族,却有着骨肉相残的关系。

「我说左大臣,据说晴明日前又在鞍马山闹事,你打算怎么负这个责任啊?」

右大臣巨声如雷地如此间道。

「安、安倍晴明只是做她份内的工作,击退作乱的芦屋道满而已。」

左大臣却答得畏畏缩缩。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收服芦屋道满?晴明的任务是消灭平安京内的妖怪,外头则由睿山负责,这样不嫌怠忽职守吗?」

弘徽殿女御也替自己的父亲护航而出声。

不愧有母老虎之称,威严果然不同凡响,比一般的武士还要可怕。

光和左大臣都「噫!」一声地发起抖来。

但当事人晴明却事不关己似的看着旁边。

「还是说,迟迟无法收服芦屋道满,是因为安倍晴明和她有所勾结?」

「哈哈哈,怎么可能呢。」

藤原中将代替他发着抖的父亲反击了:

「我和源氏公子都能保证,晴明绝对是为了京城的治安而在努力奋斗。」

「啊,对呀!绝对没错!」

光也赶紧应声。

「朕也能担保晴明的忠诚。但事实上,妖怪确实是日益嚣张;良源,对于这种局势,你有没有任何计策?」

对弘徽殿女御也多有顾忌的天皇向良源询问意见。

良源立即回应,并以他冰冷的视线瞪了晴明一眼后说:

「回陛下,微臣以为,必须复兴睿山这镇守北门的要冲,并加以强化。同时,也能防止将门、纯友之乱再度发生。」

「睿山被那场大火烧得连影子都不剩,要复兴恐怕不容易,且朝廷拨不出那样的资金啊。」

「依微臣浅见,只要请右大臣大人将其庄园进奉于睿山,即可利用庄园的年贡解决资金问题。」

所谓的庄园,指的就是贵族的私有地。

「庄园啊。不过如此一来,右大臣家和睿山的关系不就——」

天皇虽然明理,但个性柔和,不喜与人争执。

在妻子弘徽殿女御面前更是拾不起头来。

所以没有多做反对。

「再者,微臣想藉这个机会,恳请陛下同意睿山僧侣进行武装,成立僧兵。」

「良源,你这是要僧人拿起武器吗?这不会违反佛门禁止杀生的戒律?」

「有鉴于京城内外治安已有所败坏,僧兵不仅能防止盗贼劫掠庄园,当京城遭遇危机时,也能舍命保护陛下的安危。」

「京城已经有武士了。」

「确实如此。然而武士过于粗野,缺乏教养,一切皆以自家利益为出发点。对于这样的人,不应施予过大权力。陛下应该记得在关东拥兵自固,自称新皇的平将门吧?」

「……将门啊……可是……」

「护持佛法的僧兵才是最适合作为保卫朝廷、天下的护国之军。」

这让天皇十分犹豫。僧兵的提案虽然很好,但要将庄园授与睿山的若是右大臣,那么僧兵不就成了他的私兵吗?

为使政权公平,天皇将光这么一颗棋子送给左大臣来制衡专横妄为的右大臣家。

而现在,右大臣家强化了良源这颗棋子,想还以颜色。

若放着衰微的睿山不管,京城迟早会遭到妖怪蚕食。

晴明的灵力再大,届时也难免分身乏术。

以复兴睿山来镇守嵬门,是有其必要的。

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没有立场拒绝良源的提案。

「良源,事关重大,让朕考虑考虑。」

「微臣遵命。」

右大臣和弘徽殿女御听天皇这么说,嘴角都浮了起来。

就像在说「成功了」似的。

「现在还有必须先解决不可的事。贺茂节就要到了,朕打算指名藤原中将和源氏公子为今年的敕使。」

「都是左大臣家啊?」右大臣立刻板起脸来。

「两人都是京城属一属二的风流贵公子,你不觉得到时候会很热闹吗,右大臣?」

天皇所言甚是。右大臣再不甘愿,也只能反应「可惜微臣家里男丁不足」而接受。

「那个……请问陛下,敕使是怎么样的职务呢?」

「源氏公子是第一次参加贺茂节吧?你只要骑在马上,跟着队伍走就行了。」

「遵命。」

「一条大道在那天会挤满来看热闹的人潮,既然源氏公子时下蔚为话题,相信会有很多年轻女性特地前来一睹风采吧。」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谁才是京城第一的风流才子啦,源氏公子!」喜欢热闹的藤原中将也兴奋莫名。

很快地,休息时间到了。

天皇满面愁容,似乎是为僧兵之事烦心。

贵族们都坐在原位各聊各的。

光仍对僧兵的意思不甚理解。

于是向晴明询问——

「光,法律也是言灵的一种,也就是一种咒。你就不要太过深入了。」

被她一如往常地打发掉了。

「晴明,你不要老是用『咒』来敷衍我嘛。就不能像猫魄那样,多用点心思解释一下吗?」

「法律是种很可怕的咒啊。一旦立了法,那个咒就会持续很久很久。」

「这么说来,好像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没事就爱立法约束人的政客耶。」

「不过呢,光,『故事』这种咒可是比法律还要可怕喔。」

「为什么?故事是虚构的,应该不会比法律还厉害吧?」

「绝大部分是这样没错。不过有才华的作家,其呕心沥血的精心钜作,即使历时千年也能束缚人们的必呢。」

如果能写出那么畅销的书,就可以世世代代只靠版税过活了吧。

不对。

着作权并不是永远的。

会有期限。

「越说越远了。藤原哥,武装睿山代表什么意思啊?」

光开门见山地对藤原中将提问。

「听好了,源氏公子。晴明和睿山都是靠降服妖怪为业的,也就是竞争对手。」

「是喔。」

「而右大臣就是想提升睿山的力量,来削减晴明的权力。」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左大臣家因你和葵的婚事而多了不少权力嘛。你的影响力其实不小,而且背后还有晴明撑腰呢。」

「真的啊?」

「说穿了,右大臣家的目标还是独揽政权,所以才会援助睿山。」

光听了后——

「唉……」

大叹一声,垂下肩膀。

「想不到平安贵族间的政治角力也打得这么激烈……」

「真的是累死人了。」藤原中将苦笑道。

「权力这玩意儿啊,比什么妖怪都还麻烦。但是我比较怕女人就是了。」

「我还以为贵族都是整天拨琴听歌谈恋爱,过着超现实的现充风流生活呢。」

「哈哈哈,幸好这种场面只限上午。我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等会儿就让我们俩好好快活一下吧,源氏公子!」

「慢着,不要给光乱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似乎对政事漠不关心的晴明,突然在这时「啊」地回神过来晃晃狐耳,瞪了藤原中将一眼。

这段时间,良源冷冰冰的视线不断凝视晴明的头顶。

「那个长发和尚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看?该不会是爱上你了吧?」

「不是的,那家伙可难缠得很,还怀疑我是不是密谋造反呢。」

「造反?」

「那家伙想把不服从朝廷或有此可能的人全都铲除,就像头猎狗一样,没有通融的余地。」

「……他该不会发现你的狐耳了?」

「呵呵,即使在密教上登峰造极,他到底还是个人类,现在还不必担心。」

「你这是在说我不是人类吗,晴明?」

「哎呀,你这小狗子该不会是想当人了吧?」

「过分耶!」

看着光和晴明的对话,天皇不禁莞尔。

「真难得看到晴明笑得这么开心。」

「晴明一向如此,谢陛下关心。」

「…………」

啪哒啪哒,晴明晃着尾巴沉默不语。

「笑是好事,笑

容是最适合年轻女孩的表情。可惜六条御息所虽然才华洋溢,却不常笑。」

这话让光忍不住发问了。

「陛下也认识六条吗?」

「那当然。她在宫里工作时,曾依法处罚了朕的弟弟兵部卿宫,一夕之间成了全京皆知的人物呢。而且她的才能和美貌都是世上少有。」

「那她为什么离开宫里了呢?」

「听说是她父亲的意思。但朕认为,是她不喜欢宫里的生活。」

「不喜欢……?」

「成名之后,开始有谣言说她和朕跟东宫有染,或许这就是原因吧。谣言也是言灵,也是一种咒喔,源氏公子。」

「她真是纤细呢。跟某个无论被怎么说都不在意地晃来晃去,只知道吃豆皮寿司的人非常不一样呢——好痛!」

啪!光的太阳穴被晴明弹了一下。

让天皇又看得发笑了。

「源氏公子,她是在学者世家中长大的,对言语敏感也是当然的吧。」

「那只是太过在意自己的风评罢了。陛下才不会去碰那种外国人呢。」

弘徽殿女御终于出声,结束了这话题。

感觉上,她是个会千方百计妨碍天皇接近其他女性的人。

说不定就是她逼走六条的呢——直觉这么告诉光。

当会议即将继续,嗓音浑厚的右大臣正要开口说话时——

「老爹!怎么又找了一堆狐啊狸的在这里演闹剧啊?无聊,真是无聊。啥!」

一名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袒胸露背,两把长刀挂在腰间,将葫芦提在手上的少年闯了进来。

年约十二岁左右。

「少来这套了,你们只是装作谈论国家大事,事实上还不是在盘算怎么样搜括民脂民膏,中饱私囊!」

那打扮狂放的少年似乎暍醉了酒,毫不忌讳地跳到贵族中间大吵大闹。

怪的是,谁也不打算阻止他。

「强、强盗杀进来啦,晴明!藤原哥!」

光完全将他当成强盗,但是他错了。

「光,那是东宫。」

「东宫?」

「就是下任天皇,也就是现任天皇和弘徽殿女御所生的嫡太子。个性就如你所看到的,有点问题。」

「咦咦咦——!」

「还不快退下!你都那么大了,也该有点东宫的样子了吧?」

「娘也在呀?既然娘这么说,那干脆就把我废了怎么样?啊,我差点忘了,没有右大臣家血统的人是坐不上皇位的。哈!」

「……为什么你这孩子会变成这样啊……和斯文的陛下完全不一样。」

但不管弘徽殿女御怎么说,东宫都不为所动。

右大臣则紧闭着嘴,默不吭声。

天皇也——

「东宫迟早会长大,耐心点吧。」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谁也没法多说些什么。

哇啊,这个家庭是怎么回事啊?如果要拍大河剧,这部分要完全删掉吧。

「老爹,贺茂节快到了,这次要选谁当敕使?」

东宫VS.天皇。

「朕已经决定了,就是藤原中将和源氏公子。」

「喔喔,我还没见过源氏呢!他在哪里?」

「啊,他过来了!」

「别看他,源氏公子,很麻烦的。」

藤原中将和东宫对上了眼。

东宫从以前就不喜欢藤原中将。

但话说回来,化原本就不喜欢任何贵族,包括自己母亲出身的右大臣家。

东宫先开口了:

「嗨,藤原中将,今天也要去玩女人吗?」

「既然陛下都提了,微臣就考虑考虑吧。」

「不愧是藤原家的大少爷,还真悠哉啊!」

「毕竟家父还没退休嘛,微臣还能快活个好一阵子呢。」

「咳,你这花花公子根本是女性的公敌。」

「这世上最悲哀的,莫过于得不到男人芳心的女性喔,东宫陛下。让全京的女性得到幸福,就是微臣生存的意义呢少」

「哼,我都想吐了!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看来藤原中将知道怎么应付东宫。

「喔?旁边这位嘴里念念有词的,就是传闻中的源氏吗?发色真奇怪!」

糟糕。

被他盯上了!

「您、您好,请多指教。」

「看来你一副不想插手政事的样子,又何必浪费时间来这里呢?」

「这个嘛,我是因为一些事情,需要调查平安京的一些秘密……所以很多地方都得来看看……嗯。」

「哈!这样啊!想知道京城的秘密还不简单,包在我身上!」

糟了,原本是想蒙混过去,他却完全买单了!

「来吧,源氏,就算是没人愿意告诉你的京城名胜,我也带你去!」

「哇啊!晴明、藤原哥,救我啊!」

「死了这条心跟他去吧,光。」

「嗯,可惜呀,源氏公子。今天我就一个人去找可爱的姑娘吧。」

「藤原哥,你摆明是想丢下我不管嘛!根本是故意推给我的吧!」

「东宫也需要个好朋友嘛。不愧是源氏公子,这么快就被相中了。」

「源氏,少拖拖拉拉的,反正你待在这里也只是乾坐吧?还不快来!」

「呜啊啊啊!晴——明——!」

光就这样被东宫带走了。

想当然尔,等着光回来的紫也兴致勃勃地说:「哪里哪里?你们要去哪里?他是谁呀?」然后一起跟去了。

「这是为了将菅原道真奉为天神而赶工建造的神社,叫作『北野天满宫』,很气派吧?」

东宫所来到的,是座刚落成不久的神社。

社里遍地种满了梅树。

「那个,东宫陛下——」

「慢着,叫我朱雀就行了!东宫算什么?还不是我家那些满脑子权力的人硬塞给我的东西!」

「朱雀啊?那好吧。」

「喔~这名字真是符合无论如何都要反抗权威的中二角色耶,小光!」

「我说源氏,这五短的小鬼是谁啊?」

「我才不是小鬼呢!我可是为解开平安京之谜而大驾光临的大冒险家紫大小姐!」

「……算是我的妹妹。」

「你为什么要把我归类到妹妹去啊,小光?真的是想偷吃吗?还是已经做了?你想把晴明家百年城后宫吗?你以为你真的能成为光源氏么?少说梦话了!」

「这小鬼真吵。你给我在鸟居下等着。」

「为什么?我也要去神社里面!说不定跟那间废弃神社有关系耶!」

「吵死了,闭嘴。我讨厌女人,想知道里面长怎样,以后你自己问源氏。」

「讨厌女人,该不会……该不会我们多了个也想抢光的腐男子敌人吧?对了,这家伙露超多的,根本就是!糟糕糟糕,我完全没想过要怎么对付腐男子啊!太大意啦!」

「……这小鬼真的有够吵……来吧,源氏。让你瞧瞧真正的平安京。」

朱雀不想再理会紫的乱叫,只牵着光一股劲儿地夺过楼门,直往正殿里去。

「好久不见啦,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

「啊,是道满耶!好久不见,少小乌鸦也很健康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你真的很没有危机意识耶。」

在鸟居下埋怨着:「为什么我一直在等啊,猫魄?」的紫,和罩着黑外套的蓝眼女童重逢了。

芦屋道满。

晴明的宿敌。

企图毁灭人类建造的平安京,将其奉还给「不从之徒」而奔走的漂泊阴阳师。

据说,她背后有个强力的贵族暗中扶持。

外表年幼,但实际年龄不详。

她和晴明一样也懂得不老之术。

即使肉体一度毁灭,只要气还在就能复生。

亦人非人。

这就是晴明和道满。

但是对紫而言,道满是个朋友。

「道满道满,你现在还为了被端上茶泡饭赶人的事情而怀恨在心吗?呜呜,真的好可怜喔……」

「就跟你说不是了嘛!」

「嘎啊!」

道满肩上的三脚乌鸦八咫鸦跟着大叫。

窝在紫肩上的猫魄立刻飞向八咫鸦。

「你们又来绑架主人了吗?可恶的东西!有猫魄在,你们休想动主人一根寒毛!」

「嘎啊——嘎啊——!嘎啊啊啊!」

「嘿!嘿!还不投降,还不投降!」

「咕啊咕啊咕啊!」

「哼哼哼!尝尝咱家的正义铁拳!」

猫魄和八咫鸦的场外乱斗就此开始。

对上八咫鸦锐利的尖嘴,猫魄软绵绵的圆圆手似乎毫无胜算,但护主心切的他仍奋战不懈。无论被怎么咬或啄,松软得像毛巾的他都死缠着八咫鸦。

没完没了的战斗就这么在道满的肩上持续着……

道满倒是一点也不介意,抓住紫的双马尾拉了几下。

「你这发型真的很怪。」

「会痛啦~」

「你就不能再多点戒心吗?」

「为什么?」

「你差点就被我献祭给魔王了耶!」

「呵,有那种事喔……那不是你为了引晴明出来而演的戏吗?」

道满板着脸低声说:

「……我的雇主是认真的。要是成功,你就会觉醒了。」

「觉醒!道满,你千万不要在小光面前说那种羞羞脸的话喔!虽然他最近好像不太在意了,可是他自我意识过剩的病随时都可能发作,小心一点!」

「没错,因为你拥有『空』的属性……喂,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吧?」

「咦?」

「唉,随便啦。现在也不是和晴明相争的时候——」

「对喔,道满和晴明打过以后,损失不少气呢。要赶快恢复喔♪」

「不用担心。只要每天多吃点银针鱼,我的气很快就会恢复了……不对,你在说什么啊?」

「原来道满的蓝水是银针鱼啊,果然是播磨人。从小在濑户内海的乡下长大,难怪没办法适应京城,好可怜喔……」

「不要再说银针鱼了啦!你来祭祀这种危险怨灵的地方做什么?」

「嗯~?这座神社很危险吗?」

「平安京里最危险的就属这里了。这里祭祀的可是菅原道真啊。」

道满仰望头上耸立的鸟居,并皱起眉头。

「我跟小光到处在找神社探险喔。」

「探险?神社?什么意思?」

「我们被召唤到平安京之前,是在一间废弃神社里,所以现在我们在找一样的神社。」

「哎呀,你们想回去呀?看来可以清静多了。」

虽这么说,道满的表情却沉了下来。

「嗯……我是还不想回去啦,可是在这里待太久,让小光被晴明抢走就不好了。」

「抢走?」

「因为小光是个心地善良,看到女生心里有缺陷就想填补起来的男生……不过这应该算是优点吧♪」

「比起发生什么事都面不改色的你,晴明的确是个满是缺陷的糟糕女人。」

「就是啊,因为我是完美无缺的大天才冒险家嘛!」

不会吧,对人类男性最不可能有兴趣的就是晴明啊——在道满不解地这么想时,紫的脑袋已经切换成「独占光模式」。

「可是啊,要是小光和道满同居了,也一定会死跟着道满的!」

「……啊?」

「好不容易来到梦想已久的京城,结果走到哪里都被用茶泡饭给赶出来,道满的内心一定伤痕累累吧?小光一定会想尽办法补偿你的!」

「不要自己乱编好不好?」

「一定是这样的!小光这个负心汉实茌太不识好歹了!臭现充!给我爆炸吧!」

叩叩叩。

紫一边用头槌着鸟居的柱子,一边大喊:

「啊啊啊,再这样下去,小光一定会被没事就拿神秘过去出来当梗的晴明给抢走。看来我也得来编一个更悲惨的才行!道满,快帮我想点厉害的!」

「你先冷静一点吧,晴明不是会耍那种小手段的人。」

「哼,你很相信晴明嘛?果然是晴明的好朋友呢♪」

「才不是!你的心怎么一扯到那个男的就这么阴森啊?说不定比妖怪还阴森。」

「哼哼,为了不让苍蝇接近小光,我可是下了不少苦心呢!」

你表情那么得意是想怎样——道满很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

同时,猫魄和八咫鸦的战斗已经转为道满脚边的寝技攻防战。

猫魄的圆圆手抓在漆黑翅膀上,满地滚来滚去。

「晴明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啊?道满,你知道吗?」

「……说起来,我和她以前是合作伙伴,当然知道……」

「我就知道你们果然是朋友。可是……晴明来到京都后有那么多油豆腐能吃,道满却只有茶泡饭,难怪会决裂……呜呜,道满好可怜喔。」

「就跟你说不是了嘛!」

「晴明以前到底是怎样啊?快告诉我嘛!好吗?好吗?」

看来紫是真的很在意。

来到平安京后,戏分几乎都被晴明抢走,让紫相当在意。

住在横滨港未来区时,自己还是「小光物语」的女主角,在平安京却被「狐耳狐尾的爱说谎阴阳师兼自称萝莉老太婆」这么一个属性丰富的晴明占尽锋头。

让紫觉得自己的立场被逼得越来越像「青梅竹马的第二女主角」的绿叶角色。

同样是绿叶,葵还有「巨乳」这么一个强烈的视觉要素,感觉上还是比自己抢眼。

就算想现在转换形象,那也是动漫画里才有的事,现实是很残酷的。

「告诉我嘛~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拜托啦~♪」

「谁谁谁跟你是朋友啊!」

「害羞啦?好可爱哟♪」

「吵死了。那、那家伙的过去才不是可以随便讲给别人听的。」

「这样啊。太好了,看来你还是把晴明当朋友呢♡」

看见紫露出像猫一样的爽朗笑脸,道满急忙别开脸。

「才不是。说出晴明的过去,就等于说出我自己的过去。要是以前的秘密被人知道,我在京里可就不好过了。」

「放心吧,你不是早就住不下去了吗?应该没差吧?人家不是一看到你就端出茶泡饭叫你滚回播磨去了?」

「你想被我咒杀吗?」

「呜,对不起。可是就算先不管小光,我还是很想知道晴明和道满的过去……」

「……我要说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就是晴明背叛了我。」

「跟以前一样?你从以前就想破坏京城了吗?」

「原本只是想打破不从之徒和人类之间的隔阂而已。或许晴明到现在都还有这个念头吧,可是我已经对人类绝望了。」

「你们也有过手牵手合作的时候吗?」

「先不说有没有手牵手。以前有段时间,我和晴明曾因为『某个』为了让人类和不从之徒和平共存而战的人走得很近。」

会是谁啊——紫心想。

「可是,最后那个抱着如此天真愿望的人却被逐出这个国家。晴明太天真了,想得太美好了;共存是不可能的事,一开始就应该毁灭朝廷的。从我们的希望之星不再闪耀的那一刻起,我和晴明之间的联系也永远断绝了——」

「道满……」

紫也发现到自己不该再追问。

因为道满的蓝眼睛已泛出泪光。

虽然再问下去,道满可能还是愿意回答,但那也会触及沉睡在道满心中的深痛伤痕。

所以紫选择沉默。

接着——

猫魄和八咫鸦之战也总算分出了胜负。

八咫鸦朝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猫魄的头用力啄了几下,然后「嘎啊啊啊」地为胜利呐喊。

猫魄似乎昏过去了。

换作是活猫,大概早已魂归极乐了吧,幸亏猫魄已经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八咫鸦,你要陪那只烂猫玩到什么时候?回去了!紫小妹妹,我们下次再见吧。不过到时候,地点恐怕是化为焦土的平安京了。」

道满微笑着这么说,走向步道另一头。

「还有我奉劝你一件事,千万别进这神社的正殿。好奇心再怎么旺盛,也该有自制的时候。这里真的就是那么危险。」

看着道满的背影,紫在心中祈愿,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愈合道满的悲痛。

路上,神社的神官虽尝试阻止朱雀,他却视若无睹。

拉着光硬是往正殿里闯。

正殿的最深处,藏着菅原道真的御神体(注:神道教中,让神依附的物体,与神像不同)。

原本这里是禁止进入,但朱雀根本不管那些规范。

他将光带来深藏的却神体前说:

「哈!怎么样啊,源氏?这就是这神社的御神体,也就是天神——菅原道真最后的样子。」

那是一颗高至天花板的巨大金属球。

金属球不停传出「嗡……」的低鸣,脚底也能感受到其震动。

这金属球有如一颗蛋,但没有接缝。

平安时代会有这样的金属加工品吗?简直是欧帕兹——不过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

那并不是一般的球体。

它有着惊人的气。

漆黑的气从球体猛烈地喷发出来。

习得龙穴结界的光,清楚看见了气的脉络。

那就像是个只要伸指一碰,就会被远远弹开的巨大能源漩涡。

「……这……这就是天神?」

「没错,一直都藏在这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朱雀,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

「因为你是从其他地方来的,不会被这里的常识束缚住。我能从你的眼睛,看出你是个能认清真相的人,像那些利益薰心的藤原家贵族就不行了。」

朱雀得意地笑着,将葫芦凑上嘴喝了一口。

「源氏,你也喝。」

「我不用了啦。就算你这么正太,我还是不想跟男性间接接吻——」

「给我喝!」

「……那我就喝一口。」

咕噜咕噜。

光接过葫芦一喝,发现是甜酒。

酒精浓度完全是零。

好甜。

「怎么样啊,源氏?好喝吧?」

朱雀野兽般的眼睛闪闪发亮,盯着光看。

「嗯,还满甜的。朱雀,我问你……」

「什么事?」

「这个御神体到底是怎么了?一直散发着好可怕的气,力量非常惊人啊。」

「哈,不愧是源氏,果然看见它的气。在这里面的是御灵。」

「又是御灵啊。」

「因藤原家的阴谋而贬谪到太宰府的菅原道真死了乏后,就变成怨灵侵入平安京作乱,杀了很多藤原一族的人。最后他的灵魂,就被神官封印在这个御神体里头了。」

「然后把怨灵的气转换成守护平安京的力量,改名为御灵啊……」

「对,你很清楚嘛。是晴明告诉你的?」

「这个嘛,晴明是说了不少次,但最早好像是天皇说的。」

「哈!」朱雀又笑了一声。

「你说我老爹啊?他人是不错,就是太和善了点;放任右大臣家专横,也不管地方治安,满脑子都是巩固平安京,不知道在急什么。」

「所以需要晴明和睿山的力量?」

「没错。反正天皇只是块牌子,真正掌权的还是藤原右大臣家。对于地方庄园,天皇连一根手指头都碰不着。说穿了,他能管的就只有平安京而已。」

「朱雀是右大臣派吗?弘徽殿女御是你的亲娘吧?」

「哈!我不过是右大臣家的棋子,无聊透顶。左右大臣两家还不是一丘之貉,简直狗屁!藤原家算什么东西?我迟早毁了他们!」

——朱雀的想法,该不会是天皇应该全权独裁那么简单吧。现在思想激进的年轻人好像挺多的呢。

「源氏,难道你认为应该这样下去吗?」

说着说着——

朱雀突然对御神体「铿铿铿!」地踹个不停。

力道之大,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突然发癫了。

「你……不会痛吗?」

「喔,痛啊,可是待会儿出来的家伙更可怕喔。你看!」

「呃……」

「东风若醒起——梅儿务寄香——」

朱雀一边踢着御神体,一边吟起和歌。

声音和他说话时的嘶哑粗鲁模样完全不同。

有如少女般清澄柔美。

说不定这才是朱雀真正的声音。

「朱雀?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莫为失主故——凄悼把春忘!」

出现了。

朱雀的和歌。

引出了某种东西。

『……竟敢……唤醒我……用言灵唤醒我的……是谁……』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又忘了「平静度日」的原则,一屁股摔在地上大声惨叫。

是恶鬼。

一脸盛怒的恶鬼,如雾似的飘出御神体,将其巨大的躯体呈现在光和朱雀眼前。

「这这这是什么?」

「这就是菅原道真。被封印为御灵,成为让平安京永续长存的道具,就是这可悲怨灵的末路。哈!」

『……呜喔喔……你不是……朱雀吗……流有害我被贬至太宰府的藤原家之血的东宫太子……可恨啊……!』

他已不再具有人类的形体。

完全是恶鬼的模样。

恶鬼用力伸长了手,彷佛想将朱雀当场撕成碎片,却受到御神体的牵制,构也构不着。

光原本对菅原道真所怀抱的「学问之神」亲民形象,全在这一刻彻底幻灭。

「朱雀,这……这不是凶神吗?根本没有被降服嘛!」

「没错。一旦降服了,不就没气可用了吗?当时就是趁这家伙还是怨灵时封进御神体,好将他庞大的气,引导至平安京有如棋盘的街道上的每个角落。」

「这、这是为什么啊?」

「为了让平安京永远繁荣。即使在如此四神之地建京,也聚集了不少人,但气还是一点也称不上足够;而土地随人口增加而越拓越广,反倒使产土神死了不少,大地之气因此逐渐干涸。」

「啊,就像充满神灵的森林被辟成人工草皮一样嘛。这种剧情的动画很多!我小时候有看过!」

光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混乱到无法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没错。所以平安京需要自己创造一个神,也就是御灵。只有早良和道真还不够,以后会越来越多呢!」

「这、这样子没、没问题吗?不超渡怨灵直接封印,好像不太好吧?」

「当然不好。不过,要是不这样做,京城又会变回一堆废土。」

「简直是在玩火嘛……」

「刚开始弄出御灵这玩意儿的人,也受到了一些非议。」

「是谁弄的啊?」

「很久以前,有个氏族渡海而来,并融合冶金和言灵技术创造了一种机关,将怨灵改造成能让京城繁荣的御灵。」

言灵的力量、咒。

又来了,又听见这种话了。

「御神体一旦遭到破坏,里面的可怕东西就会跑出来。到时候,拥有强烈怨念的凶神就会直接在京里作乱了。」

「那不是很危险吗?」

「这御神体可没那么容易就被破坏,我踢那几脚根本不痛不痒,而且神社里还设下了结界。只是,这世上可没有完美的东西啊。」

「天皇和藤原哥他们知道这些吗?」

「老爹和贵族都不知道。」

「不知道?连天皇也不知道?」

「是啊。他们听信了神官们的片面之词,以为菅原道真在御神体里乖乖沉睡,殊不知要他真正安息,还得等上好几百年呢!」

「要是这期间御神体被破坏,让菅原道真跑了出来……」

「那就有好戏可看了,哈!」

贵为东宫的朱雀会变得像头野马,或许就是因为发现了御灵的秘密。

最后,朱雀对抬头呆望恶鬼的光这么说道:

「知道了吗,源氏?这就是平安京的秘密之一,束缚御灵的机关!」

贺茂节如期展开。

从那天之后,光就再也没踏进六条家一步。

并不是因为晴明下了禁令。

而是被选为贺茂节的敕使后,他每天都忙着接受相关训练。

虽然敕使的主要工作只是跟着队伍走,问题是必须骑马。

不用想也知道,光不懂骑马。

于是葵扛下教练一职,在晴明府邸的庭院展开魔鬼训练。

「要人马一体啊,光公子!」

「你这是什么德行?天真天真,太天真了!」

「身为源氏的贵公子和我的未婚夫,不会骑马成何体统?」

无论摔下几次马,魔鬼教练的爱的教育(拿弓当藤条)一刻也没停止。

「葵,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严厉啊?」

即使这么哀求她——

「什么话,看来您不知道贺茂节的敕便是多么重大的角色呢。那可是庆典的主角,只要是贵族家的男孩子都一定会想尝试一次,风光得很。不要再撒娇了!」

她也听不进去。

不仅如此,她反而还增加特训的项目。

练习从马上射靶。

像个骑师似的练习骑马狂奔。

练习朗读像密码一样的祝词。

用水桶练习长时间憋气。至于这到底跟贺茂节有何关系,光倒是很想问个明白。

训练之繁重,彷佛像明天就要上场打仗似的。

「敕使这角色,不是随便摆个样子就行了吗?」

对于晴明的冷言冷语——

「不不要练了,继续陪我去神社探险嘛!」

和发闷的紫的抗议,葵都装作没听见。

而苦主光则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特训(看来贺茂节真的是很重要的庆典呢),并开始感谢起葵的斯巴达教育。

多亏了她,自己总算赶在贺茂节前学会骑马了。

可以的话,希望她能往傲娇的「娇」多发展一点就是了。

有了晴明的血之后,光的恢复力远超乎常人。普通的伤口和瘀青,只消睡个一晚就像没受过伤一样。

只是连日接受这样的特训,就等于无法履行再访六条家的「约定」。

光对遵守约定特别执着。

这使得他对六条感到相当内疚。

再说,与其当贺茂节的敕使,光更想在到处是书且又幽静的六条家,听她讲更多西域的故事,想被她温柔的声音治愈。

上次拜访时的气氛一直都不错,可惜到最后被弄得一团糟。下次一定要和六条静静独处——这样的想法益发强烈。

而且——

虽然六条离开了藤原家(或者说弘

徽殿女御)所掌控的大内,找回了平静的生活,却过得很孤独。

内向又讨厌成为焦点的光,很明白六条的孤独。

六条并没有紫那样活泼开朗的家人。

只有个病卧在床的乖僻父亲。

就连接近男性都遭到其父惟宗允亮的严格禁止。

(贺茂节一结束后,就去找六条吧。)

如此决定后,光坦然迎接了贺茂节。

贺茂节前夕。

在六条府邸中——

六条正提笔写书。

同时左思右想。

「……源氏公子……我每天都一早就等着你……你怎么都不来呢……」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六条自己也很想这么想。

光是时下的风云人物,在富丽的禁宫里名声响亮。

自己则是辞去宫里的工作,关在家里照顾父亲,算是个弃世之人。

烦闷起来,就只能写字读书,在书海中度过每一天。

但光不同。

他是活在这花花世界中的人,且非常耀眼。

他不会不守信用,无论过了多久也一定会前来——

自己很想这么相信。

但「他会不会已经忘了」的怀疑却日益渐增,使她越来越压抑不住强烈的嫉妒心和孤独感。

与光共处的时间虽然短暂,却是如此幸福。

尽管有所疑惧,六条依然下定决心。

「虽然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还是去贺茂节的路上看看就好了。」

也许这样就能再见到源氏公子。

聪慧的六条依稀感到,自己会因这样的抉择而后悔。

然而她还是想见光一面,即使要付出代价。

就算只见到他一眼,也能绚消散自己现在这份灰暗阴郁的情绪吧,一定会的。

只要能再见到源氏公子的笑容——

事情是在贺茂节的队伍穿过一条大道时发生的。

「嗨,源氏公子,很有敕使的样子了嘛!」

「藤原哥穿得好夸张喔。」

「因为这是出风头的大好机会啊!重要的是,能够因此从来观看游行的女生手上拿到多少情书啊!」

「还真有藤原哥的风格。我就不太喜欢那种事了。」

「唉~唉~怎么可以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呢?你看,那些把整条路塞得水泄不通的牛车,有一半都是专程来看你的耶!」

光和藤原中将骑马并行,随着游行队伍在一条大道慢慢前进。

大道两旁挤满了牛车和观众。

欢呼声震耳欲聋。

偶像团体在演唱会舞台上的感觉,大概就像这样吧。

最近就算遇到这样的事,也开始懂得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晴明和紫在哪里呀?还有葵呢?」

「希望她们都在牛车里面看我们呢,源氏公子。」

「是啊,只怕她们看着看着又吵起来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才要和葵成婚啊?」

「啊……这个嘛,我……大概会被紫杀掉吧……大概。」

「果然厉害,每天都像被女人拉来抢去的!看来你快要比我风流了呢,哈哈哈!」

「有什么好『哈哈哈』的啊,藤原哥?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

「你和葵恩爱过了吗?」

「才才才才才才没有——!是说,你不介意聊妹妹那方面的事啊?」

「是啊。我喜欢年纪比较大的,妹妹什么的我才不放在眼里!」

如果有亲姊姊,这家伙搞不好会对她下手吧——光不禁这么想。

「如果不知道怎么办,就把葵跟紫都娶进门不就得了?可是正室只能有一个喔。」

「不要说那么恐怖的事啦,藤原哥。」

「到时候,一定会争得比现在还厉害吧!」

「算了,我没有结婚的意思。这个时代的人都好早婚喔。」

「因为寿命不长啊。流行病和诅咒都很容易让人说倒就倒,要运气够好才能活得久一点呢。」

「这样啊。」

「所以我要及时行乐!」

藤原中将依然是个真性情的男儿郎,一点也没变。

虽是个现充,但没有出身名门的傲慢。

也没有什么心机。

同样是姓藤原,个性也不尽相同呢——光感慨地想。

要不要把御灵的秘密告诉藤原哥,还是要先告诉晴明呢?不晓得六条知道多少,如果被紫知道了……一定会一面唱着:「会有什么跑出来,会有什么跑出来!」一面破坏御神体吧。

话说回来,朱雀为什么要把御灵的秘密告诉我呢?

「哎呀哎呀,以为住得近就大意了,到处都是人呢。」

「所以我才说要做没牛的牛车嘛。大家看到那辆车,就会吓得自己退开,一下就有位子了。」

「今天就是要坐我的车,没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

「因为装饰得富丽堂皇的牛车比人更抢眼呀。不只是游行队伍,牛车也是看头之一呢。」

「哼,贵族还真是无聊。」

「想坐妖牛车来看游行的你,才是一点情趣也没有。」

「呜呕呕呕,一直跟别人的车撞来撞去……害我晕车了……」

葵、晴明、紫三人所乘的牛车,正在一条大道上争抢位子。

葵将牛车装饰得像改装卡车一样华丽,非常显眼。

车棚上到处都是有如注册商标的葵花。

「太厉害了吧?」

「好漂亮喔。」

「不愧是左大臣家的公主。」

「像是贺茂节里的葵花秀呢。」

「就是啊,真的是葵花秀。」

观众们见到葵的牛车,也不断啧啧称奇。

葵更是自傲地说:「看来我才是贺茂节的主角呢,喔!呵呵呵!」

接着——

事情在称为「马场殿」的特等区发生了。

装饰得有如改装卡车般夸张绚烂,简直是怕人看不见的葵的牛车,和争抢同样位置的朴素牛车起了冲突。

「喂,我们先来的耶!」

「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双方的随从吵了起来。

大家都是在人潮中挤了又挤才到这里来的。

火气都很大。

而且一旦在这里让出特等席,就得一路退到三等席之后去。

届时岂不是无颜面对主人——

于是两家随从立刻打成一团。

「哎呀呀,怎么这么吵,发生什么事啦?」

「呜呕呕呕呕呕,我要吐啦啊啊啊啊!刚刚那一下打击太重了……呕呕呕呕呕。」

「主人,振作点啊!快像咱家一样飘起来,飘到空中就不怕晃了!」

「猫魄,我还没死,飘不起来啦。」

「什么!说得有道理,主人真是聪明!」

「……葵,不妙了。牛车在对撞了,快叫随从住手。」

砰——!

晴明才刚说完,又是一阵巨响。

两家随从喊着:「用车撞他们!」「撞烂他们」并正面对撞。

「哞喔喔喔喔!」

「牛在叫了耶,唔噗……」

四周满满都是其他牛车和观众。

立刻就引起轩然大波。

「够了,你们几个!这样太没规矩了,还不住手!」

葵急忙掀开车帘大喊。

对方的牛车也不甘示弱,一直挤到了葵的眼前。

但葵有如改装卡车的牛车非常坚实,重量也不是普通地重。

对方的牛车没有装饰,自然相当轻盈。

经过刚才那正面对撞,对方的牛车已呈半毁,车棚垮了下来,里头的女子倒卧在车上。葵穿过破损的车帘,凝视那女子的脸。

「哎呀哎呀,这位是——六条小姐?」

「真的耶,好巧喔!」

「葵,让给他们吧,别惹她生气。」

没错。

那车的主人就是六条。

当然,冲突是因为随从的行为失控,双方事先都不知道谁在车里,然而——

「……唔……唔……」

六条紧抿唇,瞪视着葵。

刚才那一跌似乎让她撞到头,一时站不起来。

「……我接近源氏公子,有必要让你气到这样报复我吗?葵小姐……」

「咦?不、不是这样的!这只是碰巧啊,六条小姐!」

「少骗人了!」

六条的眼中,忽然迸出饿狼似的凶光,射进葵的眼里。

「看到我和源氏公子那么要好,你一定很恨吧?」

「哎呀,我就说不是了嘛,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顽固啊?」

「因为我们家世代都是学者啊!跟你们善于勾引男人的藤原家才不一样!」

「你、你说什么?我才不是那种乱来的女人呢!」

「你不是住在源氏公子家吗?」

「我是他的未婚妻,这是当然的啊!」

「葵,你冷静点,对方因为撞到头而意

识不清,就像刚睡醒一样。你说话谨慎点,以免结下不好的咒。」

晴明的手用力抓在葵的胸部上,将她推开。

「好痛痛痛痛痛痛啊!你在抓哪里啊?晴明!」

「不知为何,我一看到这胸部就上火,好想捏烂它啊。」

「好痛好痛好痛啊!」

「晴明竟然趁乱偷龚~我也要!嘿!」

「痛死我啦!怎么连紫也来了?都给我住手!」

这混乱的情况,都被在队伍里驾马缓缓前行的光看个正着。

「是葵她们和……六条!不好啦,藤原哥!」

「我也想阻止她们,不过我们现在有要务在身。」

「可是再这样下去……」

「三思啊,源氏公子。你现在出面,只会把情况弄得更混乱,又会搞砸敕使的工作。这样以后你在宫中就抬不起头了。」

「我是无所谓啊。」

「那样会让右大臣家更为跋扈,也等于辜负天皇陛下的苦心啊。」

「是喔……天皇啊……」

「交给葵处理吧。」

「好吧。葵在需要的时候也是挺可靠的。」

事情正如光所说的一样。

「先把随从分开!」

葵对仍在对阵的随从们拉弓威吓:

「各位,都给我安静下来!先为六条小姐疗伤要紧,别再打了!」

这一喝立刻奏效,双方都退了开来。

六条也终于回神,不小心和眼前骑马经过的光对上眼。

原来光是今年贺茂节的敕使。

(竟然被他看见这么丢脸的样子!)

六条立刻躲进半毁的牛车里,似乎不想让光看见。

「啊,等等,六条……!」

光想和六条说几句话,却被周围的欢呼声完全盖过,谁也听不见。

「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又被源氏公子看见这等丑态……」

个性纤细的六条深觉羞愧,当场俯下脸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回去了……」

六条踉跄地离开半毁的牛车,快步消失在人群里。

她的随从也赶紧追上。

根本来不及留人。

看见这一幕的观众,没有一个不认为这场争执是因光而起。

「六条御息所离开宫里后,竟然落得这副德行。」

「牛车也是又破又旧,碰一下就垮了呢。」

「那种东西和左大臣家公主装满葵花的豪华牛车根本不能比嘛。」

「她好像对源氏公子有意思,不过左大臣家公主不会轻易放手吧。」

「毕竟都住在一起了呀。」

「有她爹那个老顽固在,恐怕连普通恋爱都谈不成。」

「真是可惜了那么美的才女。」

「不是生在藤原家,就注定赢不了了吗……」

「至少在恋爱这条路上,已经输给艳丽的左大臣家公主了吧。」

引起这样的事,实在太对不起六条了。

葵也眼中泛泪,垂头丧气地喃喃说着:「这下该怎么向对方赔罪呢……」

「刚刚那只是意外,晚点去给人家道歉就好了啦,葵。」

「如果我是六条,一定会难过得连晚饭都吃不下吧……」

「……就是啊……」

「可是隔天早上又能吃两人份了。」

「葵真的好坚强喔。」

晴明则是一副「这下麻烦了」的态度叹着气。

「不管怎么想,事情都不太妙啊。」

「晴明,用阴阳术找出六条在哪里,我们过去道歉。」

「不行,紫,现在就让她静一静吧。要是急着拉住她,事情反而更糟糕。」

「唔……说得也是……先等一下!我最近好像都只有点头的分耶!」

「神啊,给主人更多一点关照吧!咱家拜托祢了!」猫魄突然在紫头上不停打转。

彷佛认为要嬴过葵的豪华牛车和晴明的狐耳,就只能靠他多努力似的。

干劲十足。

不过紫却觉得,这么一来就好像被人打晕然后头上冒小鸟一样,不知该怎么反应。

「等光完成敕使的工作后,我们再一起去道歉吧。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接近那栋宅子啊。」

「你只是嫌麻烦又事不关己,所以不想去道歉吧?」

「才没那回事。」

「还是说,晴明其实很胆小啊?」

「哼,或许是吧。」

另一头,光正为六条担心得不得了。

但他不能抛下敕使的工作不管。

庆典迟早会结束。

到时候就要马上赶去六条家,为自己没有尽快履行承诺道歉。光对自己如此发誓。

「混帐东西!」

六条家中。

从贺茂节逃回家的六条,在父亲惟宗允亮休养的外厢房被骂得狗血淋头。

病重的惟宗允亮虽然起不了身,声音却依然中气十足。

或者说是怒气。

棉被半掩着他的脸,看不清楚。

「爹不是告诫过你,不准接近宫里的贵族了吗?你就是因为想接近源氏才会招来这种耻辱啊!」

「……可是爹,源氏公子真的是个好人啊……」

「那又怎么样?他不是跟藤原家的女儿住在一块儿吗?还不是想靠藤原家出人头地的凡夫俗子,你不要被他给骗了!」

「婚事是天皇陛下决定的,不是源氏公子的意思啊。」

「你还帮他说话,说再多他也不会为你倾心的!」

「他会的。源氏公子和我一样,都是来自遥远的西方世界,和我一样孤独……能愈合他心伤的,就只有我而已啊……」

惟宗允亮打断女儿的独自。

「别说了!我们一族不只是来自西方,还背负着深重的罪业啊!」

「爹,你有何必执着于那么久以前的事呢?」

「我们身上也有受了诅咒的血啊!」

「就算有,那些事也是为了朝廷、为了让这国家团结、消弭战事而做的,不是为了私欲啊!」六条向爹晓以大义。

「你说得没错,可是下场就是落到这步田地!我们这一族落魄得连影子都不剩,只能眼睁睁看着和皇室血缘越来越浓的藤原家享尽荣华富贵!」

「我们这一族要的并不是短浅的近利,这样的结果一样对得起祖先啊,爹。」

「哪对得起?抢个位子就被人轻易撞坏牛车,暴露出六条家如此落魄、可悲的样子,被人嘲笑、轻蔑!今天这些丑事,全都是因为我们在这个国家——没落了啊!」

惟宗允亮喘了口大气,继续说:

「血缘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学问、技术、言灵或文采,都会败在血缘的力量之下!就连男女之道也是!」

「……爹,不要再说了!」

「想跟源氏结为连理?你这辈子都别想!就算你抛弃自尊,像条可怜虫一样爬在地上死命哀求,你也休想从葵手中抢走源氏!竟然会期待连再来拜访都办不到的人,简直可笑至极!」

惟宗允亮不屑地耻笑。

「那个人只当你是个能聊天散心的普通朋友。而你只是因为过了太久无聊日子,爱上了恋爱的感觉罢了,不是真的爱他。」

「让我过无聊日子的不就是爹吗?」

六条扑簌簌地流下豆大泪滴,颤着双肩叫喊。

「总之爹警告你,不准再接近源氏。」

「我不要!就只有这件事,我绝对……绝对不答应!」

「你再怎么样,都只是个继承夕阳家族之血的癞虾蟆,就这么跟爹一起被世间遗忘吧。」

「我不要……!」

「如果你想抛下爹,就干脆也抛下京城,到伊势神宫当个巫女度过余生。」

听到这里,六条忍不住扯开其父亲的棉被。

自己一直活在这顽固父亲的掌控之下。

失去了在宫里一展长才的机会。

失去了被人们敬为才女的日子。

失去了一切。

只能被关在六条家这个充满霉味的书堆里。

这些都忍下来了。

但现在爹却——

连我对源氏公子的爱都要剥夺。

只有这件事,自己绝不退让。

若要我舍弃这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不如——

不如干脆——

接着,她发现了。

发现了不该知道的事实。

一个可怕的秘密。

扯开棉被后,她看见的是——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看见啦?」某处传来女童的讪笑声。

是芦屋道满。

站在六条背后。

「不要看!不要看我爹!」

对六条而言,眼前的女童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被看见了。

让人看见不该被看见的事实。

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实。

六条完全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能知道真相,真是太好了

呢。看你们一直在吵架,我就稍微帮了点小忙——用这面能揭穿谎言的镜子。」

女童模样的道满拿起小小的铜镜嗤嗤窃笑。

镜面所映的是——

晴明的宅邸。

有光和葵,以及另外两名少女。

他们正在用晚餐,气氛融洽。

有说有笑。

自己求而不得的普通家庭写照,正在那宅子里上演。

但那里没有自己的空间。

没有人关心她。

看到这景象,内心就像被整个挖出般痛苦。

然而六条没想到,真正的光还在马背上,继续着他敕使的工作。

铜镜里的影像全是假造,她却再也无心多想。

「真是可恨呢,你说是不是呀?葵很可恨吧?光源氏很可恨吧?已经够了,你不用再忍受了。平安京最强的言灵使,解放你的本性吧。」

「我的心,被名为『嫉妒』的邪气侵蚀了……」六条御息所喃喃说着。

然后失去意识。

封印解除了。

她自幼就为自己的心设下的重重结界,全在这一刻崩解了。

秀长的金发转眼间从发根染为黑色。

暗暗之色。

鸦羽般的颜色。

且猛然倒竖。

「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罗,六条御息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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