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进神社里来了!紫她们没事吗?」
「空蝉的目标是我们挖出来的这个御神体,不会另外危害小紫她们的。」
「听我说啊,空蝉!」
位于伏见稻荷——
空蝉现出真面目,追击光和胧月夜。
两人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先躲进命妇峰的神社中。
光原本想和空蝉谈谈,不知何时恢复体力的胧月夜却对空蝉掷出爆符,双方又大打出手。
紫、葵和六条进不了神社,光是在巨岩上驱赶人偶群就够勉强了。
现在——
和光单独躲进神社的胧月夜怀里,不知何时多出了紫所发现的御灵。
正确而言,是封印御灵的御神体。
她怀里抱了个足球大小的金属球。
「要破掉了,要破掉了。」
披着破布的空蝉在神社周围迅速旋绕,想打破设在神社周围的结界。
「啊啊。要破掉了,要破掉了。」
空蝉的字汇极端地少。
脸也盖在破布底下,看不清楚。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拥有压倒性的灵气。
而且不只是灵力庞大,还能够操使极为精妙的法术。
亲自出击以后,还能让无数的人偶继续自动行动。
「空蝉,我只是想见你一面,请你告诉我晴明的过去而已啊!完全没有要破坏这个御神体的意思!」
光对飘浮在神社周围绕圈子的空蝉疾声呼喊。
「不可以,要破掉了。还给我,还给我。」
「御灵继续放在这里很危险,我会带回朱雀那边,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供奉,一定不会破坏它!我跟你保证!」
「还给我,还给我。」
空蝉话虽少,但还是能传达她心里的坚决。
「胧月夜,把御灵还给空蝉吧!知道地点就已经是一大收获了。」
「才不要。才刚挖出来就要还给她?」
「如果不还给她,你会有生命危险啊。」
「要我死才没那么简单。只要吃这个糕饼,就能恢复我减少的气呢。啊嗯。」
「真的吗?」
「某种程度上啦。」
真像是骗人的——经过晴明长期唬烂洗礼的光不禁怀疑。
「快还给我,快还给我。否则晴明,会难过的。」
空蝉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像是哀求。
但张设在神社周围的结界依然稳固。
(奇怪,像空蝉灵力这么庞大的人,竟然花了那么多时间来破除这个结界。还有,这个结界——)
咦?
对了,神社旁边什么时候设了结界?
我和胧月夜逃进来之前,应该还没有结界才对。
我又没有张设结界的能力。
这么说来——
不就是胧月夜设的吗?
「胧月夜?你是什么时候设下结界的?」
就在心想着:「她到底是什么人?」的光想追问胧月夜的真实身分时——
「结界要破了!撑不住了!」
「咦?」
「就算会设结界,我也只是个外行人,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撑不住?」
「快从这个御神体吸一点御灵的气出来啊,源氏公子!」
「从……从御神体?」
「你不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吗?还会用『龙穴结界』什么的,应该可以才对!」
「可是假如有什么万一,弄坏了御神体……」
「不用怕弄坏,吸一点点就行了。我需要御灵的气来支撑结界啊!」
「……要是我一时控制不住,出了什么差错,还是会危害到你的安全啊。把御神体还给空蝉吧!」
「不行,还给她就要解开结界,到时候我就死定了!」
「相信空蝉吧。」
「办不到。我就是挖出这个的人啊,一定会被她杀掉!」
胧月夜流泪了。
好美的泪水。
胧月夜的眼中滚满了伤悲。
她到现在都试图隐瞒自己的来历,应该是因为拥有绝不能曝光的身分吧。
她的眼神和晴明有几分神似。
过于纤细的晴明,用谎言围起谜团般的过去,一生都害怕自己的言灵。她们两人非常接近。
这让光明白,她——胧月夜的泪水并非演戏。
「源氏公子……」
「我知道了,我就吸一点点吧。」光点点头,将手掌按在御神体上。
「不行啊,不行啊。」空蝉的声音不停从外头传来。
这是为了让结界多撑一会儿。
我一定要让空蝉和胧月夜和解。
所以,我需要足够的时间。
「保护胧月夜吧,『龙穴结界』!」
光发劲了。
这时——
似乎有种胧月夜悄声说了:「不行啊,快住手。」的错觉。
……
……
……
御神体中央出现裂缝,不断扩大。
黑压压的邪气从中缓缓泄出——
光错愕得说不出话。
「封印御灵的御神体,怎么……会裂开……」
「……因为『空』属性的式神,能够解除其主人设下的封印。」
「怎么会有这种事?要破坏封印菅公的御神体那时,不就是需要六条的灵力才行的吗……」
「你弄错了。封在这御神体里的不是御灵,而是式神。」
「你说什么?」
光终于察觉到了
祭祀稻荷三神的神社并不位于命妇峰,但这里也有神社。
换言之,不能公开的伏见稻荷神秘御灵就是供奉在这命妇峰的神社「之中」。
「式神?式神不是阴阳师召唤的使役魔吗?」
「这里面封了两个安倍晴明的式神,能破解封印的,也只有安倍晴明或她的式神,而且必须是『空』属性的特殊式神。」
「胧月夜,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你刚才释放的两个式神,连安倍晴明都无法控制。黑暗的邪气完全支配了他们,已经是名为式神的恶鬼了。」
「难道你一开始就是企图让我解开这个御神体的封印……」
「……没错。」
「空属性的式神……也就是紫也能解除吧。你连紫也利用了吗?」
「……不是的。我只是希望小紫能开心享受冒险过程而已……」
大滴泪珠从胧月夜的眼角滚滚而下。
「……我好不容易才和小紫成为朋友,我真的不想伤她的心,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胧月夜……」
「已经收拾不了了……!」
御神体已完全崩毁。
「这个像黑雾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我封不住吗?」
「……不可能,就连晴明也封不住。这个雾其实就是『前鬼』和『后鬼』。他们是本朝最强的恶鬼,晴明也控制不了。他们会不停破坏,直到朝廷、这国家毁灭为止……再也没有人能阻止前鬼和后鬼了。」
我放出了晴明为防止国家毁灭而封印的恶鬼吗?——光对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懊悔至极。
『是谁唤醒我等——』
『是谁侵扰我等——』
『安倍晴明啊,是你解放了我等吗——』
『说什么希望我等如同祝福平安京的天龙、地龙、海龙般奔腾——』
『梦话终究是梦话吗,安倍晴明——』
黑雾发出了声音。
那是直接在脑中响起的话语。
前鬼、后鬼。
两个式神——不,本朝最强的恶鬼。
充满破坏欲的难以名状之物。
光全身寒毛倒竖。
若不尽快设法处理,不只是平安京,整个国家都将宣告毁灭。
没有任何根据。
光的生物本能就是这么告诉他。
「『龙穴结界』!吸光这些邪气!」
「不行,你绝对吸不完!那只会白白害死你啊!」
光向尚未具体成形的两团邪气伸出手掌。
但仅是其中一团,就拥有难以置信的巨大分量。
想完全吸光,简直是天方夜谭。
才吸了没多少,光就感到身体逐渐发软。
「……糟糕……要被他们逃走了……」
光全身痉挛,倒在地上。
眼看着黑雾从地板和栅栏缝间溜走。
但光全身血管都遭到邪气浸渗,无法起身。
要不是体内流着晴明的血,或许已当场毙命。
「他、他们跑到神社外面去了……紫她们都在外面啊。」
「空蝉一定会引开前鬼跟后鬼,保护小紫她们。但迟早会甩开空蝉,前往播磨。」
「播磨?」
「为了化为完全体。播磨是阴阳师的大本营,一旦前鬼跟后鬼到了播磨化为完全体,空蝉和晴明就再也无法制服他们了。这国家会因此毁灭,一切生物都将根绝,成为死亡之岛。」
在胧月夜这么说的时候
——
黑雾已完全流出神社。
光依然动弹不得。
「我终于明白了。空蝉是为了不让人将她和晴明封印的式神重回人间,才在稻荷山部署了那么多人偶来监视。」
「对,前鬼跟后鬼就是晴明和空蝉联手封印在稻荷山的。」
「所以空蝉是因此攻击我们的吗,胧月夜?」
「你不恨我吗?我利用了你、背叛了你耶!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
「可是你的眼泪不像是演戏,你一定有什么苦衷吧,胧月夜?」
「……对不起,我是为了欺骗你才接近你的。」
「可以把你的苦衷告诉我吗?」
胧月夜放松身体,依靠在仰躺在地的光的胸口上。
和空蝉的战斗让她的衣裳变得破破烂烂,形同半裸。
彷佛是男女幽会的一景。
「胧月夜?」
「源氏公子,我的另一个身分,是右大臣家的么女——六女公子。」
「你是右大臣家的公主?」
「是的,我的父亲就是你的政敌,源氏公子。」
「为什么一个右大臣家的公主会做这种事?」
「其实家里已经安排好,要我嫁给朱雀帝了。」
「咦!那如果这么糟糕的画面被人看见,你的立场不就……」
「没错。我的名誉就会这么毁了,而你也是……」
光想远离胧月夜,却怎么也动不了。
接着——
叽……
神社的门开了。
从外侧打开的。
突然得连光都没时间猜想,保护神社的结界上哪去了。
「啊啊……啊啊……你干了什么好事啊,源氏公子!」
弘徽殿大发雷霆,眼睛吊得像夜叉一样。
「你好大胆子,竟敢强抢天皇陛下未来的皇后!」
右大臣也一样暴怒。
「……想不到你会利用女人的感情来削减右大臣家的势力,很有一手嘛,源氏。哈!」
连朱雀帝也来了。
全世界最不该目击这一幕的三个人,就站在门口。
空蝉呢?
紫她们人呢?
「咦咦咦咦咦!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们是陪同朱雀帝来伏见参拜的。源氏公子,你准备受死吧!」
「我就觉得奇怪,怎么时常找不到六女公子,深怕她在进宫前夕的重要期间和男人有染……结果真是如此,而且偏偏是源氏公子!」
不是的,你们弄错了。
这都是误会。
我是刚刚才知道胧月夜原来是右大臣家的六女公子。
而且我根本就不是大家谣传的风流好色贵公子啊!
光虽然想为自己辩解,胧月夜却紧抱着他不肯放手,让他百口莫辩。
再者——
「原来如此。《源氏物语》里的角色光源氏,果然就是以你为题写成的啊。」
朱雀帝的手里还握着那本《源氏物语》。
似乎是抄本,不是原本。
就连字迹都和六条的不同。
「听说最近有本非常有趣的书,所以朕也弄了一本来瞧瞧。这主角摆明就是在说你嘛,哈!」
「怎么会这样……竟然连朱雀帝也看过《源氏物语》了……」
《源氏物语》只是六条写满个人愿望的妄想日记,和现实的我无关啊——光虽然想这么说,但说出真相反而会深深刺伤六条。
于是将话吞了回去。
「朕所得手的最新一册结尾是这么写的——」
朱雀帝从《源氏物语》本文中引述一段,大声念出:
尚侍矍然,膝行而出。大臣见其面虹耳赤,忧仍为病所苦,问曰:「尔何此气色?恐是妖魁难除,当续修法矣。」然见灰青束蒂缠裳,疑之;又见怀纸散于帷下,己有字迹,惊有大事,便云:「谁遗此诗?怪哉,取来与我,我且追访。」尚侍咕之,果见不假.
「完全听不懂。不用口语体说,我真的听不懂啦!」
「你想装傻吗,源氏?口语体是这么写的——」
尚侍(胧月夜)尴尬地跪着出来迎见父视,右大臣见她满脸通虹,担心病情依然没有好转又发了烧,便说:
「你的气色怎么这么糟?这妖怪真是难鲢,早知道就该继续诵经修法才对。」
这时,他发现有条蓝灰色的男用束带缠在尚侍的衣服上,觉得非常奇怪;接着又发现有些男人才会携带的怀纸散在帷幕下,上头还写了诗句,才惊觉大事不妙。
「那些是谁些的?真是太可疑了。动西给我,我去查是谁的字迹!」
尚侍听了回头看,果真发现了那些怀纸——
「这是描述光源氏与胧月夜密会,却被其父亲右大臣撞见的场景。右大臣个性粗鲁,没问一声就擅自揭开帘子,进到胧月夜的房间,竟发现源氏公子就在房里。」
「啊?」
「虽然地点不同,不过状况和书上写的差不多嘛。竟敢预先写下这种东西,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不对。
六条写的《源氏物语》中没有这一幕。
故事应该只写到葵夫人死于生灵之害才对啊——
「那本是假的《源氏物语》,一定是有人擅自续写的。」
「竟然把自己的恋爱经历写成故事,还用这种形式挑战朕,看来你比传言里的更夸张呢,源氏。佩服佩服。」
「不是那样的。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完成那个机密任务啊。」
「啊,那个任务啊……不过,朕有要你顺便和六女公子相好吗?」
「……这个嘛,是没有。」
「啊哈哈哈哈!源氏,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耶!」朱雀帝爆笑地说。
然而眼见预定嫁给朱雀帝的六女公子被源氏公子夺走,又让朱雀帝知道这项计划,没有转圜的余地,右大臣和弘徽殿实在笑不出来。
两人的表情都狰狞得像恶鬼一般。
「看来你有意谋反的传言是真的啊,源氏公子!大胆狂徒……你真的以为你做什么都行吗?」
「白虹贯日啊。这下子,你就等着被流放吧!」
「让六女公子怀了自己的孩子,再让她成为皇后,就能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继任天皇——这就是你打的算盘吗!好一招巧夺帝位啊,太可怕了!」
「简直是唯有你这好色风流贵公子才想得出的奸计呢!」
「朕手中《源氏物语》里的光源氏,就是让天皇身边的女人产下男孩,再伪称那个男孩为太子,使其成为继任天皇。所以说,这套故事就是你夺取帝位的计昼书吗?你也太厉害了吧,哈!」
「咦咦?那是什么意思啊?」
奇怪,六条写的《源氏物语》应该没有这一段啊!
「那一定是别人捏造的,都是阴谋啦!如果我真的有那种野心,怎么可能特地写下来,还让宫里的人都知道呢?」
「因为言灵。你想藉寄宿于这故事的言灵之力,让现实依照你写下的剧本走。这故事啊……源氏,就是你对这世界所下的咒。」
「我哪有那种能力啊。」
啊啊,要是把六条才是作者的事说出来,我就不用受委屈了——光咬着牙这么想。
「我要流放你,源氏公子!」
弘徽殿尖声喊道。
流放?
开什么玩笑。
(我还需要尽快处理刚被我解开封印的前鬼和后鬼耶!)
光终于能坐起上半身。
胧月夜仍然挽着光的脖子。
自己不仅释放了将为这国家造成灾厄的前鬼和后鬼,还成了丑闻男主角,失去在宫中的地位。
这下连收拾前鬼、后鬼都办不到了。
光就这么落入了胧月夜的双重圈套。
「……对不起。」
但胧月夜却似乎是由衷地道歉。
对于这样的她,来自背叛的怒火怎么也燃不起来。
她一定有很复杂的苦衷。
就像晴明有段神秘的往事一样,胧月夜也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看来胧月夜依然束缚在名为过去的咒里,无法脱身。
(抱着紫又叫又跳的胧月夜才是真正的她吧。人一生都摆脱不了咒的束缚呢……就像晴明那样。)
想到这里,光实在无法斥责正发着抖,说不出话的胧月夜。
「你不要难过,都怪我自己太傻了。如果早一点发现你受到咒的箝制……」
光稍微抱紧胧月夜,细声说道。
胧月夜眼中充满无法言喻的伤悲,也凝视着光的脸。
「……你这个人……真的很傻呢……真的……你还不明白吗?」
没错,或许我就是那么傻。
「我可是你们的敌人啊!」
若真是敌人,才不会为我流那么多眼泪呢——光心想。
「六女公子被源氏公子吓得失态了呢,父亲大人。」
「喔喔。过来吧,六女公子。被关在这种地方,一定很害怕吧?真是可怜。」
弘徽殿和右大臣将胧月夜拉出
了光的怀里。
「陛下,源氏公子叛意确凿,就将他流放到太宰府吧。」
「太宰府做乎还不太够,干脆到虾夷之地(注:现今的北海道)好了。」
「这个嘛,要怎么处置呢。」
在光认为自己真的要遭到流放时——
「式神犯的错就等于我犯的错。光,我们就别拖泥带水,一起到须磨隐居吧。」
晴明出现在光等人的面前。
「安倍晴明?你的灵剑铸造得怎么样了?」
朱雀帝难得露出错愕的表情,几乎破声地问。
「重铸工作极为顺利,现在正由贺茂保宪进行最后的工序。」
「哼。原来如此,看来你是急忙赶过来的嘛。」
胧月夜和晴明对上了眼。
晴明微微咬了咬她纤薄的下唇。
「原来是这么回事。想不到我也被你摆了一道呢,胧月夜。」
「……是你自己太过大意,已经太迟了。」
晴明哀伤地微微一笑。
「不会太迟。光犯的罪就是我的罪。我自会将官衔交返朝廷、远离京城,到须磨无限期隐居,直到朝廷恕罪为止。这样陛下可否满意?」
「什么,无限期?」
「原本只想把源氏公子赶到太宰府,没想到安倍晴明都要一并消失,真是太好了。陛下,就顺了她的意吧。」
能够同时铲除左大臣家阵营的两个头号大患——光和晴明,弘徽殿和右大臣都乐得额手称庆。
只有朱雀帝表情凝重,
「哼。须磨的确是在摄津的最西陲,不过播磨就近在眼前呢……」
「不可以。假如把他们流放到太宰府,一旦像菅公那样变成怨灵就糟了。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天皇陛下,就将源氏公子流放到须磨去吧!只要不召回来,流放到哪里不都一样吗?」
胧月夜也附和晴明的提议。
奇怪的是,朱雀帝彷佛回到即位前的东宫时代那样,瞪着胧月夜,一阵咋舌。
晴明则是以非常不解的眼神打量着胧月夜。
「这样吗,那就到须磨去吧。安倍晴明,还有源氏——因源氏发现藏于命妇峰的御灵有功,朕就免你们流放至太宰府。」
「发现命妇峰的御灵?我?」
「你们所在的这个神社也有个御神体吧?就是那个。早知道御神体供奉在这么正式的神社里,连找都不需要找了嘛。哈!」
朱雀帝又发出那特别的尖锐笑声。
「对喔!原来神秘御灵就在这座神社里!」
光立刻转身,看向堂中供奉的御神体。
命妇专女神。
名字是这么写的。
可是光不会念。
(MyouBuTouMeNoKami——)
胧月夜喃喃念道。
接着——
滴下豆大的泪珠。
「……小紫……永别了……」
紫、葵和六条赶去加入战局,已经是晴明到场后的事了。
「空蝉攻击神社到一半就和突然跑出来的两只恶鬼打了起来,简直像史诗电影一样惊心动魄呢!」
「哈……哈……咿咿咿,我、我的脚已经……还、还以为会死在这里呢……」
「本以为空蝉小姐是我们的敌人,结果恶鬼出现以后就反过来保护我们呢~」
「六条小姐,要是你把生灵叫出来,我们不就不用那么狼狈了吗?」
「我哪有那么黑暗的力量啊!我那时已经怕得哭到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喔。唔呼呼。」
「你在『唔呼呼』个什么劲儿啊?」
「……我说小光,你怎么会在神社里抱着胧胧啊?该不会……」
「哪有什么该不会,摆明就是在偷腥!而且连天皇陛下、右大臣和弘徽殿太后都在,难道——!」
「那个……源氏公子?关于这件事,我们待会儿再慢慢聊喔。唔呼呼,」
至于这三个吵闹女孩听右大臣说:「源氏公子涉嫌谋反,原本该流放太宰府:但陛下慈悲为怀,只让他到须磨乡野,堪称世界尽头的极僻之地归隐田园。安倍晴明也受了连坐之责,必须一道同行。」之后,气得有多想扑到右大臣身上毒打一顿,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晴明也要一起去?那是什么意思?」
「小光,你要和晴明两个单独去蜜月旅行吗?想都别想!」
「唔呼呼~我应该也能一起去吧~可以对不对~?」
怎么会是生那方面的气啊——光不禁摇头叹气。
话说回来,怎么没人帮我辩解,说我不是会谋反的人啊?
「啊啊,女人就是七嘴八舌的,烦死人了。安倍晴明、源氏,朕从现在起禁止你们进宫,回去收拾行李吧。」「若不想去太宰府,就赶快到须磨去吧。」「不准你们再踏入京城半步!」朱雀帝、右大臣和弘徽殿无意陪他们鬼扯,这么说完后就下了稻荷山。
之后,光忽然发现一件事。
「咦,胧月夜怎么不见了?刚刚不是还被我抱着吗……好奇怪喔。」
「大概是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走掉的吧。」
「胧月夜跑去哪里了呢?」
「胧胧……」
晴明面无表情地说:
「空蝉不会一直追前鬼、后鬼到播磨去,迟早会回来,所以胧月夜就趁那之前逃走了吧。」
「逃走?」
「就算我放她一马,她的假身分也会被空蝉毫不留情地撕破。」
「我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啦,她是右大臣家的六女公子吧?」
「光……你的愚蠢还真是深不见底呢……」
至今几乎没看过光一眼的晴明,忽然对他一瞥。
空蝉说得没错,晴明显得相当哀伤。
狐耳、狐尾都像没了生命一样委靡不振。
连一句「你怎么会弄坏御神体啊!」都没骂。光等不到她的责骂。
现在的晴明,彷佛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光从未见过晴明这么消沉的样子。
我真的做了那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吗?——后悔在光的心中急速膨胀。
「晴明,我对不起你!我真的是一个大笨蛋,把晴明好不容易封印起来的前鬼和后鬼都放了出来!对不起!」
光立刻向晴明磕头认错。
「别这样。御神体遭破坏是无可奈何的事。错不在你,都是我的责任。」
晴明没有对光发半点脾气。
她不愿议人碰触的过去,不只是单纯的过去。
前鬼、后鬼。
这对足以毁灭这国家的恶鬼,就被晴明封印在稻荷山上。
这也是晴明不愿透露过去的原因之一。
「光,你就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可是晴明……」
「前鬼和后鬼本该永远封印在这伏见稻荷之中。他们是我离开贺茂家,和芦屋道满四处漂泊的时候,因某些缘故封印起来。他们原本都是人类呢。」
「原本都是人类?」
「没错。当不愿归顺朝廷的人们,成为无法以人的身分活下去的不从之徒时,他们希望打破不从之徒和人之间的界线,并为了让全国人民合而为一的梦想而战,然而失败了。之后……就成了恶鬼。」
「……战败……」
「我原来是希望将前鬼和后鬼收为式神,让他们守护这国家的百姓。我不愿见到他们被封为御灵,让怨念继续膨胀,应该用正面的方式来消散他们的恨憾;然而芦屋道满反对我的想法,认为除了让他们恣意破坏以外,没有其他方式能够镇抚他们。我和道满就是因为前鬼和后鬼的诞生而决裂。」
竟然想这样就胡乱闯入晴明的过去。光对自己的脆弱感到懊悔。
自己也许是没有勇气等到晴明主动敞开心扉吧。
决定到伏见稻荷探险时,就应该在觉得可能会触及晴明的过去时,阻止胧月夜她们了。
即使肩负朱雀帝所指派的机密任务,也应该慎重行事。
为何一遇上关于睛明的事,我就——
「可是,我还是没能将前鬼和后鬼收为式神,当时的我还太粗浅了……到最后,只能将他们像御灵那样封起来,拜托空蝉保护御灵体,不让人挖出来。这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我做事太欠考虑,没等你离开铸造场就自己乱来。要是和你一起行勤,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至今以来,我一直尝试突破困境,想让我心里的许多梦想成为现实。现在只是其中一个将永远是梦想罢了。不对,应该是成为了恶梦,事情就是那么简单。所以光,你一点责任也没有。」
「晴明,我以为自己是为了执行朱雀要我找出神秘御灵的任务……不过,我说不定只是想知道你的过去,想找空蝉才来伏见稻荷。我——」
「……要是我在事情演变成这样之前,先把你该知道的都告诉你就好了。这都是我的胆小招来的。」
「都是我又随便和人结下了咒……」
「哼,那其实算是你的优点。封闭内心,不和任何人结咒的你,就不再
是你了。」
「真的还有办法降服前鬼和后鬼吗?」
「只要你肯尽力,一定可以。」
「就算要用上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一旦让他们到了播磨成为完全体,一切就完了。现在的我们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一定得在成为完全体之前降服他们才行。」
晴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还没结束。我所有的梦想都还没破灭,我不会再逃避自己的过去了。」
晴明的狐耳直直竖起。
赤红的瞳仁散发着凛然光辉。
甚至有种神圣的气息。
这样的晴明让光看得浑然忘我,连打喷嚏都忘了。
(晴明好坚强啊。)
是什么在支撑着现在的晴明呢?
明明我犯下那么愚蠢的过错,晴明不仅没有意志消沉,反而变得比前鬼、后鬼解除封印之前更为坚强、勇敢了。
☆
一行人乘着牛车归返平安京。
路上,紫等人终于对神社里发生了什么事和来龙去脉,有了初步的概念。
胧月夜的真实身分,是右大臣家的六女公子。
她将晴明的空属性式神——光骗来稻荷山,想利用他的龙穴结界释放晴明过去封印的前鬼和后鬼。
同时,她还为了使光这个右大臣的政敌失去力量,特地挑朱雀帝、右大臣和弘徽殿来伏见稻荷参拜的日子,让他们目击自己和光的「幽会现场」。
为使如此缜密的计划顺利进行,她甚至杜撰了《源氏物语》的续篇,让朱雀帝看了之后,怀疑光有谋反的可能性。
起初认为是敌人的空蝉,其实是晴明的旧识,是个高强的傀儡师。
空蝉让人偶自行动作,防止不肖之徒挖出埋藏在伏见稻荷的前鬼和后鬼。
前鬼和后鬼,是晴明和道满四处流浪时,因某些缘故而诞生在这国家的强大怨灵,也是恶鬼。
晴明原本想将他们收为式神、净化其怨念,却发现能力不足。
因此,无奈的晴明只好和空蝉联手、将前鬼和后鬼封于伏见稻荷——
而现在,前鬼和后鬼正前往阴阳师的大本营:播磨。
为了成为完全体。
一旦得逞,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降伏他们了。
「……胧胧她……原来喜欢我到这种地步啊。因为小光实在太碍事,就做了这种坏事……对不起喔,呜呜……」
紫还是老样子,往怪异的方向随意妄想,还为胧月夜哭了起来。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胧胧了……小光……」
「紫……」
「……她不是个坏孩子,一定是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苦衷,才不得不这么做的!」
「我知道。」
「我们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分别……连句再见都来不及说呢……」
光没作声,摸了摸紫的头。
紫哭泣不止。
葵和六条也抚摸起紫的头安慰她。
「话说回来,这一切未免也安排得太恰巧了吧?而且,六女公子与其用这么危险的方式拆光公子的台,独揽朱雀帝的宠爱成为中宫不是比较轻松吗?为什么要采取这种自杀式手段?」
「现在该做的,是阻止前后两大恶鬼成为完全体呢~至于要怎么处罚源氏公子,就延到那之后再说吧~」
「六条小姐,要不是你脑子发烧写了《源氏物语》那种书,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啊!」
「咦~?源氏公子和陛下的女人偷情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可不是我写的喔~」
「现在就属你嫌疑最为重大!你可是成天关在房里,在脑袋里培养一堆阴邪妄想的危险人物耶!」
「唔呼呼。源氏公子,可以让我现在就用生灵弄死这个藤原家的跋扈公主吗?」
黑影又开始在六条的脚下蠢动。
让光不禁想像,假如六条的生灵拿出真本事,说不定真有办法打倒前鬼跟后鬼。
「你们两个,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吧?我和晴明还得尽快赶到须磨去,赶在前鬼、后鬼成为完全体之前降伏他们啊!虽然这都是我太笨所闯的祸就是了……」
心里想着:「晴明好安静。大概等我们一独处就会发飙吧。」的光一面拚命道歉,一面为躲不掉的近未来深深叹息。
「各位,事情都发生了,再懊恼也没用。今晚我们就吃顿大餐补充体力,明天一起到须磨去吧!」
「就是说呀,打起精神来嘛!我紫大小姐还要跟小光来一段难忘的蜜月旅行呢!」
「主人,须磨是个拥有美丽海景的地方,风光明媚,一定很有气氛啊。」
「就是说啊,猫魄!」
「唔呼呼。写了《源氏物语》却被右大臣家用来设陷阱的我,也应该和源氏公子一起流放到须磨去吧~须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感觉能让我写篇好故事呢~」
「猫魄!你要看好小光喔,否则他一定会在须磨乱来!他绝对会在海边和当地的女生搭讪!」
「猫魄遵命!」
「你们都想把晴明的家丢着不管啊?」
听见每个人都要跟去须磨,完全没有留在平安京看家的意思,光不禁叹气。这怎能教人不叹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