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某个闷热的早晨。
照理来说,我应该会在汗湿衬衫的恶心触感中醒来才对,但不知为何,今天却很不一样。
刮搔鼻腔的甘甜乳香、摇晃着我身体的,强弱适中的力道,以及……
「……床了……起床了。」
宛如从床上轻柔地抱起小婴儿似的,充满母性的温柔声音。
那份舒适胜过闷热造成的倦怠感,使我从无意识的深海缓缓上浮。
「你总算醒了。」
我睁开眼睛,一名少女脸上漾着柔和的微笑,出现在我视野中。
那少女有一头妖精般的美丽银金色头发。
身材娇小纤细,穿着绣有Q版海星的可爱围裙。
我认识这人。
「真白?」
月之森真白。
她是我的堂妹,也是我的冒牌女友。
作为让《5楼同盟》的成员全部成为Honeyplaceworks正职员工的条件,月之森社长要求我担任他女儿──也就是真白的冒牌男友。
不过现在,我们已经不只是冒牌的男女朋友而已了。
『我喜欢你。世上我最爱的就是你。』
透过LIME传送的,简洁到令人难为情的告白,改变了我们两人的关系。
总是对我冷淡至极又烦人的堂妹兼冒牌女友,躲在坚硬贝壳中的人鱼公主。
一见到面,就会以各种毒辣的字句酸我骂我的烦人少女,已经不在了。如今的真白,对我来说是……是……………………………………唔嗯。
某种冰凉又坚硬,触感宛如陶瓷的东西抵在我脸上,打断了我的思考。不管怎么看,那玩意儿都是──装盖饭用的碗公。
「来。」
「……这是?」
「早餐,很好吃喔。」
真白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着,不断以碗公抵着我的脸。
我仔细看了看碗中的物体。海胆、鲑鱼卵、鱼膘──全是Q弹的食材。
食材本身很高级,光看就令人流口水。不过……
「再让我问一次吧。这是?」
「ㄉㄨㄞㄉㄨㄞ体超大碗盖饭。」
「ㄉㄨㄞㄉㄨㄞ体超大碗盖饭。」
我忍不住复述她的话。
「对啊。ㄉㄨㄞㄉㄨㄞ体超大碗盖饭。很好吃喔。」
「一早就吃这个?」
不是啦,看起来是很好吃,但这很明显不是早餐会吃的东西。
「…………」
被我一吐槽,真白暂停动作,皱起眉头。
糟,我惹她不高兴了?
虽然说我身边的女人全都难搞又麻烦,不过这个真白,是特别难搞的那个。
从重逢的那天起,我就常因惹她不高兴而遭遇悲惨的下场。如今她特地为我做早餐,我居然对早餐内容有微词,她说不定会对我不理不睬,或是百般刁难。
我诚惶诚恐,以害怕神明发怒的死老百姓般的表情,等她再次开口。
「……对不起。真白除了海产以外,什么都不懂……」
真白温婉地道歉。
──喂,骗人的吧?你平常的冷淡态度呢?晚娘面孔呢?毒辣发言呢?
「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耶。你该不会撞到头了吧?」
「真白没有撞到头喔。但是真白的心脏,正在小鹿乱撞──……」
「这双关语说得真好……等一下,这么说,我果然──」
真白叫我起床,帮我做早餐。
把这几件事归纳分析的话,表示我应该接受了真白的告白吧,否则不可能出现这种场面。
不过,真奇怪。
我完全没有答应和真白交往的记忆。看到那极具冲击的LIME告白后,我究竟怎么了?
「明,你太在意细节了。放心吧,真白会让你做美梦,让你不去想那些事的。」
「美梦?……喂,你想干嘛!?」
真白把碗公放在一旁,脱下围裙,缓缓解开制服的扣子,露出白皙的肩膀。
她坐在床上,如撒娇的猫咪似地朝我蹭来,轻推我的肩膀,把我按倒在床上,将娇艳柔嫩的嘴唇凑了上来。
001
「让我们来做点恋人会做的事吧?」
「喂,等一……唔!?」
嗒!真白的双唇,碰上我的嘴唇。
初吻的滋味,很冰冷。
不愧是白雪公主兼人鱼公主。和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冷冰冰的。
「啾────────……………………!!」
是说,这是什么热吻?真白的舌头撬开我的上下排牙齿,钻入我的口腔。
冰冷的舌头强硬地挺进口腔深处,使我无法呼吸。
不妙,意识离我愈来愈远了。
好痛苦。好冰冷。
不快点把真白推开的话,我会死的──……
*
「──啊!」
就在这时,我醒了过来。
从窗帘缝隙钻入房间的阳光,使我眯起眼睛。扭动身体时,床铺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虽然才六月,但是蝉儿已经性急地在窗外大声唱歌了。
嘴部仍然有冰冷的感觉。那强硬地抵在我嘴唇上的东西是──……
我只能说,绝对不是真白的嘴唇。
「好好笑~!就像章鱼一样吸个不停呢~!!学长的嘴巴好~色~喔~!!」
「…………」
「呐呐~你想要这个对不对~?来,啾啾~啾啾喔~」
「…………」
「不快点起床的话,学长的这个就会被彩羽姐姐吃掉了喔~?」
「……你在干嘛?」
「唷?学长,你终于醒啦?」
令人烦躁的声音使我完全清醒过来。我以死鱼眼瞪着眼前的那家伙。
梳理整齐的亮黄色头发,很适合在交织着湿气与热气的初夏穿的短袖制服,右手手腕上套着水蓝色的发束。虽然乍看之下很像时下追求流行的JK,但不可思议的,完全没有辣妹的感觉,反而给人不加矫饰的直率印象──
这就是我朋友的妹妹,小日向彩羽。
因为我是一个人住,怕哪天死在家里没人知道,所以把屋子的备用钥匙交给住在隔壁的朋友,乙。但是彩羽这家伙却盗用钥匙,三不五时地闯进我家,找我麻烦。总之,这女人出现在我家并不奇怪。
不过,一大早就非法侵入,还是挺罕见的。
「你对正在睡觉的人做什么?是说,你手上那是──」
「是冰棒!」
「把冰棒塞到正在睡觉的人嘴里,是什么新种妖怪在作祟吗?」
「欸~怎么这样~?我是看学长一直呻吟,出于好心,才用冰棒帮学长冷静的喔~?学长一点都不懂学妹的心情耶~~~」
彩羽一面说着,继续用冰棒顶我的嘴。
──烦死了……
话说回来,梦里觉得嘴唇很冰冷,原来是这家伙害的啊?
「你就不能用普通的方法普通地叫我起床吗?」
「怎么能用普通的方法呢~既然都要叫学长起床,当然要用我会开心的方法啊!」
「为什么我起床还得让你开心啊?」
「这样一来,既可以让学长起床,又会让我开心,是双赢的局面喔。啊,学长要吃冰棒吗?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可以用•嘴•喂•你•喔♪」
「我是不和只顾自己获利的公司打交道主义者。再说我也不想吃冰。」
我把冰棒推开,彩羽不满地噘着嘴。
「是说,被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叫起床,学长这是什么反应啊?身为男人,你也未免太干枯了吧!」
「干枯就干枯。我又不是被虐狂,被你这样烦还会觉得滋润。」
「哼~不然该怎么做,才能让学长觉得滋润呢?」
彩羽奸笑着,将上半身微微前倾。从没扣起第二颗扣子的领口,可以隐约看见高山与深谷,我连忙移开视线。
「啊哈♪」彩羽得意洋洋地奸笑起来。
「学长你怎么啦?和别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才行喔~」
「……遮好啦,笨蛋。居然露给男人看,不检点也要有个限度。」
「我可以把这句话解释成我对男人──对学长来说,很有魅力吗?」
「咕……」
「哎唷~用不着露出这么不甘心的表情啦。被彩羽妹妹的魅力撩到心痒难耐是应该的
嘛~男人指数得到滋润,急速上升!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这小贱人,太挑衅男人的话,总有一天一定会吃到苦头!
我才刚起床,彩羽就把烦人度发挥到极限,到我家缠着我,这使我火冒三丈。
「是说,你干嘛一大早就出现啦?你早上不是不会过来吗?」
「啊,学长你没发现吗?你该感谢我才对啊~你看。」
彩羽拿起我枕头旁的闹钟,举到自己胸口的高度。
每天早上,在固定时间叫我起床的电子钟。平常起床时,液晶画面上显示的时刻都是七点……可是现在,画面上的时刻早已超过一个小时,已经八点多了。
「你说……什么……!?」
「总是固定在七点起床的学长,超过八点还没看LIME,所以哥哥叫我过来看看你的情况。」
「怎么可能!已经八点了?你是不是对我的闹钟动了什么手脚……」
「我才不会做那么恶劣的事呢。话说回来,睡过头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白浪费了一个小时喔!?怎么能容许这种事发生呢!?」
我大星明照,最重视的就是效率。
念书写作业的时间、进行《5楼同盟》活动的时间、和伙伴们交流的时间……这些部分当然不用说,每天的吃饭时间、上下学时间,以及睡眠时间,我全都控制得很完美。
虽然这么说,我终究是人类。假如误差时间在五分钟之内,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如果晚一个小时,就另当别论了。
我转动脖子,像生锈的玩具一样发出叽叽叽的声音,抱着一丝希望,看着彩羽问道:
「问、问你喔,今天该不会是周末或国定假日──」
「今天是如假包换的平日喔☆」
「我现在立刻去医院做健康检查。说不定会检查出什么严重的病。」
「因为这种理由去医院,反而会被怀疑其他地方生病了喔?」
彩羽说的没错。就算我平常总是拟定完美的时程表,只因为睡过头一次,就去医院做检查,还是太超过了。
不过对我来说,睡过头的事就是如此震撼。为什么我会睡过头啊?
「想思考睡过头的原因是无所谓啦,但是不快点出门的话,会迟到的喔?」
「啊对糟了!你干嘛不早点提醒我啊!?」
我连忙跳下床,穿过说着「因为挑战极限很有趣啊!」这种鬼话的彩羽,离开卧房。
假如有什么重要的事还能另当别论,因为睡过头而迟到,就太没有意义了。
我听着从身后传来烦人的「学长加油~☆」,奔向厕所。
「可恶,彩羽那家伙到底是想帮我忙还是扯我后腿啊?」
以清水洗过脸后,我一面以毛巾擦脸,一面忍不住啐道。
不但做了奇怪的梦,还一早就被彩羽纠缠,再加上快要迟到了,今天真是不走运。
托了冷水的福,我稍微恢复了冷静。
「……是梦……吗?」
我回想起与真白成为情侣,一起同居的甜腻空间。
──到哪边为止,是现实呢?
那家伙的确对我告白了。我记得很清楚。
但我是如何回答她的?我们的关系变得如何了?关于这部分的记忆就很模糊了。
我一面刷牙,一面拿出手机,确认LIME的对话。
《真白》我喜欢你。世上我最爱的就是你。
《AKI》这是……什么意思?
《真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AKI》也就是说,不是LIKE。
《真白》是LOVE喔。真白想和明成为恋人♡
《AKI》原来如此……让我考虑一下。
《真白》好♡真白会等你的♡♡♡♡♡
「这家伙是谁啊……」
平常的真白,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尽管对话中爱心乱飞,令人很想昏倒,不过告白应该是真的吧。
原来如此。目前是保留回答的状态啊?
这也是当然的。倾注了人生一切,只求让《黑色羔羊鸣泣之夜》成功,进入Honeyplace工作的我,从来没幻想过自己主演恋爱喜剧的情境,也当然不可能立刻做出回应。
我一面漱口,一面看着镜中的自己,调整呼吸。
伯父,你看吧。都是你强迫我们走恋爱喜剧中一定会有的假交往套路,才会变成这样。
虽然只是假交往,最后却日久生情。这可是光看剧情大意都猜得出来的、老套到不能再老套的套路喔。
话是这么说……
不过,真白真的喜欢我吗?
毕竟LIME上的对话,和平常的真白判若两人。
──不行。怎么可以怀疑对方的真心呢?
如果是单纯的误会,只要我当丑角,就可以把这件事情蒙混过去了。
但如果真白真的喜欢我,无视她的告白,只会伤到她而已。
倘若真白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就必须正面回应她才行。
「──好。」
我检查完自己的服装仪容,下定决心。
今天,我要正面确认真白的感情。
然后──真诚地做出回应。
*
『正面面对对方而不逃避,我觉得这种态度很棒喔。不愧是明。』
『只是因为兜圈子不合我的个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