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Re·Union 第一章 仰望深海而迷途—Under the Ocean—

「……可恶!我认输!」

超丢脸的投降宣言响遍整个房间。

「嗯,感谢对局。辛苦你了。」

语毕,坐在对面的胜利者——美阳小姐展露华美的微笑。

隔着圆桌摆上两张椅子就成了即席的对弈场,盘面上的对决——一般称作战略型的桌上游戏。而这便是以我的败北作收的那一瞬间。

「这样一来就连败五场了……真丢脸。」

「有什么关系。我有经验,你是初学者,输了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反过来说,只玩过五场就有这么好的表现,你应该为你的才华自豪哦。」

能有位优秀的晚辈,我也很开心。说着,美阳小姐撩起她的一头长发。

亚麻色的长发舞出柔和曲线。身材纤细的她身穿样式前卫的便服,袒露的腹部叫人目光不知往哪摆。令人联想到猫的细长瞳孔中寄宿着知性的光芒。

比我大三岁的前辈美阳小姐伸手捻起一只棋子。

「不过,这类游戏越深入研究就越有意思,我很期待下次对局喔。」

「我也这么觉得啦,不过……我们在勤务时间玩真的没关系?」

「当然。在这里,锻炼思考能力不也是重要的职责?」

这里——也就是研究所内的某个房间。美阳小姐指向房内的地面,洋洋得意地点头。

趁特价时买的折叠椅摆在可供八人围坐的长桌旁,外加零星几株观叶植物。这就是这间房内的一切了。定期清扫的地面一尘不染,我个人认为,这应该是因为研究所是个特别讲究清洁的设施。

特别派遣调查室——人称「特查」的这个房间,就是我们的工作场所。

「毕竟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能悠哉玩游戏度过是再好也不过了。再说,只要调查命令一下来,马上就会忙到不可开交。」

「听起来好像满辛苦的……」

「哦?你怕了吗?这样可当不上人生的主角喔。」

你的日常生活就要自此开始了呢。宛若戏剧的开场白一般,美阳小姐如此宣言。

虽然我认为,如果找我当主角,恐怕会无聊到没半个观众进场看戏吧。

「不管是人生还是工作,我都不打算随便敷衍。打工也在今天正式开始了。」

只要是学生大概都会想要体验一次吧,课余打工。

虽然我参加的打工和一般所说的「付出劳力取得相对应报酬」的打工不大相同。我的打工内容是在某研究所——说穿了就是在这个调查室当助手。

身为一位学生,长期休假——比方说从今天开始的寒假期间,就是最佳的打工时机。

「你上一次正式参与工作好像是暑假的事了?现在状况如何?」

我短暂地思考了一下美阳小姐口中的「状况」所指为何后,在她面前轻轻地转了转肩。

「我觉得身手没有退步。都休息了半年,我会好好表现的。」

我的打工主要集中在冬夏两季。事实上,研究所只有夏天和冬天忙得吓人,其他日子可说是悠闲至极。虽然我时常在放学后到调查室露脸,也从来没有遇到象样的工作,大多数时候都像今天一样,死盯着桌上的棋子。

不过,把游戏说成职务的一部分仍然看得出几分道理,就是人称这地方为研究所的由来吧。

「……呵呵。」

突然间,美阳小姐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地轻声一笑。

「嗯?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想到又能和你携手合作就觉得很开心。虽然平常也常碰面,不知为何就觉得很怀念。从夏天开始期待到现在,总算有了回报。」

「……是,是这样啊。」

她满面笑容地说出这种令人欣喜的话,我不禁觉得有些害羞。

我开始从事这份打工是在两年前。时间久了自然就会习惯,所以对我来说,感觉上与其说是「好久没来这里了」,更象是「冬天又来了啊」这般自然而然地回到这地方的心情。

而习惯从未转变成厌烦,肯定是因为这里有照顾晚辈的前辈。

「我会加油,至少……要能当上人生的主角。」

「听你这样说我就更期待了……好了,差不多该把桌子收拾收拾了。」

能帮个忙吗?美阳小姐问道。而我也回答:没问题。

两人合作,转眼问便收完桌上棋子。没其他事好做,我们用调查室内常备的茶叶泡起了茶,悠哉打发时间。不过——

「哎呀。」

美阳小姐的视线扫过腕上手表,休息时间随之告终。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离席一会。」

语毕,美阳小姐单手勾起外套,挂在肩上。看来是准备要离开房间。

「你要去哪?」

「定期会议,室长之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差不多一小时就回来……对了,虽然时间还早,你要不要趁现在吃个午餐?」

「咦?已经这么晚了?」

抬头一看,挂在墙上的大时钟的短针已经指向正上方。十二点,现在已经中午了。

我似乎比想象中更热中于桌上游戏,丝毫没有察觉。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饿……啊,可是餐厅好像还没开?」

「你问餐厅开了没?」

我只是轻声地自言自语,美阳小姐的反应却非常惊讶。

「真稀奇。春前辈居然没有帮你准备便当。」

「不是啦,是我回绝了。姐姐她每天都很早起,还要准备开店。想说她已经太忙了,不想再给她多添麻烦。」

「这样啊,你真是体贴……但其实……」

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在意——美阳小姐含糊地细语,紧接着说:

「……不好意思,我太失礼了。当我没说吧。」

「这样啊,那我就忘掉啰。」

我也只能暧昧地回答。唉,她没说出口的话,其实我也懂啦。

不过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万一她追问我反而会不知如何回答吧。

「那……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啰?」

为了转换这难以言喻的气氛,我自折叠椅上站起身。原本以为准备出席会议的美阳小姐会一起离开,但她叫住了我。

「对了,我有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想问,你打算要去贩卖部?」

「嗯?是这样没错啦,毕竟餐厅现在也还没开。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只是想问,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连我的午餐一并购买?我打算等会议结束后再用餐,不过我怕到时候想要的已经卖完了。」

「没问题。你想要买哪个?」

「『激辣之星·灼热咖哩面包!暗黑篇~』三个,麻烦了。」

「听这名字应该不用担心会卖完吧……」

将超重口味的菜单在脑海中做好笔记,我拾起挂在椅背的白色外套穿上身。研究所建议职员穿着以白色为主色调的制服,而我也不例外。不过这并非硬性规定只是建议,像我们的室长摆明了就是我行我素。

看这小腹全露的打扮,在这季节难道不冷吗?

「怎么啦?看得这么用心。我的肚脐眼有沾到东西吗?还是你……啊,难道是这肉体挑起了你的情欲?」

「你,你在说什么啦!」

不是什么话都该讲这么直吧!

「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承认我是一不小心看呆了!不要逼我回答这种问题啦!」

「呵呵,不好意思。我特别中意老实的男生,不由得就想捉弄你一下。」

美阳小姐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真是的,她开的玩笑对心脏有害……

不过,为了这点琐事就动摇,可没办法胜任美阳小姐的部下。再这样让她继续捉弄也没意思,我转身打算离开。

「啊,等等。」

今天被人叫住的次数也太多了吧。我再度转过身——

看见室长手中高举之物,我不由得紧张到全身僵硬。

「东西忘了喔。风峰橙矢研究员。」

室长的手伸向呆滞不动的我。美阳小姐身材高窕,手却小得令我吃惊。

美阳小姐脸上露出算不上苦笑的苦笑,大概算是微苦笑。

「这么轻易就忘了武装研究员的证明,这算重大过失喔?」

她递出了掌中反射着金属光泽的物体——浑身漆黑的手枪。

「……我很抱歉。」

我颇认真地自我反省,同时接过美阳小姐掌中的手枪。

黑色的大型手枪,重量却轻得宛如玩具。事实上,枪身内部构造大多为空洞——我的伙伴重量虽然轻盈,仍以其冰冷的触感在我掌中强调它的存在感,象是在抗议我的遗忘。

龙骑兵二式。我的伙伴,我的枪,我的——存在意义。

「别忘了随身携带武器——在这地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了解。答毕,我将漆黑的手枪收入腰间的枪套,轻拍两下。  

说得也是。要是忘了这玩意——不过,在研究所内要这玩意做什么呢。

「还满象样的喔,帅哥。」

「这个

嘛……谢谢称赞。」

以苦笑回应上司的赞美,我握住门把并旋转。门开了。

「我这次真的要先去用餐了。」

「去吧。路上管好自己眼睛别死盯着别的女性研究员。」

「我不会啦!」

我转头大叫后离开了房间……还真够丢脸的。

……好,看来没别人在。

我确定附近没人,关上了厚重的门。

踏出一步——同时,冰冷的空气刺入肌肤。

研究所的顶楼杳无人迹。在防范坠楼的扶手的另一侧,都市街景连绵至视野的尽头。研究所占地面积广大,拥有数栋建筑物——当然也有同样数量的屋顶。我身处的这个屋顶高度最高,是研究员之间人气最旺的用餐地点。

不过现在正值寒冬,似乎也没人特地上屋顶吃午餐。

我从手提袋中拿出了今天的午餐。外表看起来上去是恰如「奶油松饼」这个名字所示的烤蛋糕类点心。撕开包装的塑料袋,送入口中……嗯,还不错。

「不过,还真的好冷……」

自言自语消散在空无一人的楼顶……不知怎地有点寂寞,我抬头仰望天空。

头顶上是蓝天一片。万里无云的深蓝天空,深到有些诡异,象是凝视深海一般的深蓝——这片宽广天空完全符合这比喻。话虽如此……

「……如果天空真的是海的颜色,又该叫什么名字才对?」

天空。眺望染遍深海之蓝的天空,我不由得苦笑。

原本天空该与海面的色彩相映生辉,但这片天空不同。一整片宛若涂满深蓝油漆似的天空,其实是些许光线穿透真正的大海——穿透水深数千公尺的深海产生的色调。天空与海的色彩完全相同,这只代表了一件事。

抬头却看见海。就我所知,只有一种说法能解释这状况。

本潜水都市「鹡鸰」,现正欢乐潜航中。

仰望高空,在天空的深处有一道无法目视的墙。足以承受强大水压的阻隔墙形成透明无色的圆顶覆盖整个都市,保护潜水中的都市远离海水与水压。

「这次潜水到底持续多久了啊……?」

海空也差不多快看腻了。

潜水都市循一定的周期——每半年一次——大约会有一个月的期间在海中渡过。潜水期间照亮都市的人工太阳、在遥远高空悠游的硬鳞鱼类,对这个都市的居民而言都是日常生活中不值一提的常识。

虽然话是这样说……这次潜水期也差不多快结束了,景色长时间毫无变化的天空,意外地令人感到无聊。

「算了,这种事随便啦。」

我捏扁了用过的塑料袋。用餐结束。我的视线扫向四周寻找垃圾桶。奇怪,怎么没有……啊,原来只是躲在水塔的阴影处没看见。迈出步伐:心想扔完垃圾就回到调查室。屋顶上这么冷,而且……该怎么说才好,一个人待在寒空笼罩之下,其实还怪寂寞的——

就在此时。

突如其来,真的非常突然地,闯入了我的视野。

「——!?」

我差点摔倒。踉呛了几步重新踩稳被绊着的脚。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但我不是沉醉在多愁善感中不小心撞着了头——我并没有要这种白痴。

水塔的阴影处。在阴影中支撑着水塔的钢条。就在那钢条旁边——

「……咕。」

一名少女正依着冷硬的钢条安稳地酣睡着。

少女身穿纯白的连身裙,以坚硬的灰色钢条为枕。在这寒风刺骨的季节中,裸露的的肩头十分显眼,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及腰的秀发。宛若光线穿透一般纯净透澈的,绯红长发。

荧光——也许是我的错觉吧,第一眼看上去,仿佛有发光的粒子轻舞在每一根发丝的尖端。浏海遮掩少女轻闭的双眼,眼皮下缘是一排修长的睫毛。小巧可爱的樱色双唇间不时传来规律的吐息声,似乎睡得正香甜。

纯洁无垢——不管是谁,见到她恐怕都会有这样的第一印象。

虽然我凝视人家到足以做出如此巨细靡遗的描游,我依然没看出个头绪。

「咦?……这,这是怎么回事?」

状况是很清楚明了啦。但是,目前季节正值冬天,必须衡量是否需要采购防寒衣物的冬天。说得更正确一些,本日此时此刻,潜水都市「鹡鸰」的气象设定是「冬季」。虽然潜水都市与自然界完全分离,但内部的温度、湿度、风向都经过调整,与海面上的四季相符合。虽然是人工的,但冬天就是冬天,照理来说应该很冷。

但是,一名少女居然在这个大白天——而且挑在无人的楼顶上呼呼大睡?

「……不好意思。在这里睡觉会着凉喔。」

总而言之还是先叫醒她比较好吧。我蹲下身,试着唤醒少女。

「……呼……呼……嗯……」

毫无反应。规律的鼻息依旧不变……。我想了想,决定再试一次。

「喂喂——……要睡觉换个地方比较好喔……?」

「唔嗯…………没关系……我没在睡……」

你哪里没在睡。根本就是在说梦话。

「我要起来了……起来了………咕。」

「明明就还在睡!」

「呜!呜……好痛……」

糟糕!一不小心在吐槽时顺手拍了少女的头。

「啊!抱歉!我不是……」

「嗯……没关系……我不在意…………好困。」

「继续睡!?」

这女生的睡眠欲也太惊人了吧!

「……话说回来红头发还真稀奇。是外国人吗?」

就在我打算看清楚她的脸的那一瞬间,少女的身子微微颤动了。

我以超高速向后倒退,同一时间,少女缓慢地把头从钢条旁挪开。

「……呼哇。」

打了个孩子般的呵欠,她有气无力地揉着半睁的双眼。

糟糕。虽然我本来就想叫醒她,现在她真的醒了我反而觉得有些尴尬,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好困……唔嗯…………咦?」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身上那道阴影的来源——也就是站在正前方的我,少女拾起脸。

洋溢在少女眼眸中的纯真光芒与我僵硬的视线撞个正着。

啊啊——眼睛的颜色,是天蓝色的。

「……你是谁?」

少女满脸疑惑,说出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疑问。我差点口吃,勉强挤出一句:

「这、这个嘛……我算是……路人吧?」

话才出口我就后悔了。面对一位刚睡醒的少女,这台词怎么想都不对劲,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疑。

「路人先生……?……那个……」

不过要比可疑程度,眼前的少女也不惶多让。

「……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啊?」

「我肚子饿了……不好意思,有没有吃的?」

咕噜噜。不晓得算不算时机正好,少女的腹部传出了咕噜声。少女害羞地按着自己的腹部。肚子会叫是无法控制的,我觉得没必要害羞啦。

不过,说到能吃的东西……美阳小姐点的超辣面包正沉眠在手提袋的底部。但如果要我把这玩意递给眼前纯真无邪的少女,我恐怕无法承受良心的苛责。这该怎么办。

「……对了。」

吃的东西也许有着落了。更正确地说,也许作得出来。

收在腰间枪套里的大型手枪。这把枪——有这把驱动枪的话,就有可能。

「你等一下喔。」

说完,我从皮革枪套拔出了漆黑的驱动枪——龙骑兵二式。

「咦?」

眼前的少女双眼圆睁,象是遭遇未曾预期的事故而不知所措似的。

对她的反应感到些许疑惑,我稍稍倾斜掌中爱枪的枪口,让轻如玩具的手枪勾着食指旋转一圈后,瞄准了我的另一只手掌。

接着,我开始整理思考——此时,少女又产生了新的反应。

「等、等一下等一下!太危险了!」

刚才的睡意仿佛在一瞬间抛向天边,少女哇哇大叫,举起双手在脸前摆个不停。用膝盖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在表达她的焦急。不过……有危险?

「……?不用担心啦。」

别担心,我没有射穿自己手掌自残取乐的兴趣。

我以眼神安抚少女,这才开始慢慢压抑杂念。感觉象是逐渐沉入装满温水的浴缸一般。就连少许的情绪起伏也压抑到最低限度,尽可能保持精神平静。

也许听起来有点夸张,说穿了其实就是大家口中的「集中精神」。

「呼……」

重新摊开捏扁的塑料袋。背面标示着原料。小麦粉、牛奶、蔗糖……我将平常从未放在心上的名词一一烙印在脑海中。

口中不停复诵着材料内容,我将掌中手枪拉高到肩膀边,视线射入枪背上的透镜。透镜中映着我的手掌。然而,它的功用并非望远镜。

单眼的视线在透明体的中央汇聚为一直线。

「……好了。」

来吧,动脑时间到了。

——质地柔软——浅褐色——甜度……偏低——

思考脉冲在我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下一个瞬间。

手中大型手枪的枪口喷出了透明的火光。存在于脑内的无数思维线彼此冲撞,火光代表思维冲击藉由驱动枪的机能而在现实发生。宛若打火石擦撞时喷洒的火星,若要以现有的词汇来形容,那大略可以称之为「意象」。

……烤蛋糕,差不多该长这样吧?

手握大型手枪。我轻轻扣下毫无抵抗感的扳机。

好刺眼——我的视网膜感知到强光。思维碰撞产生的火花朝四周以辐射状散出,随即朝一点集中。急违的质量膨胀造成了热能放光。在这一个瞬间,思考的产物「想象」被赋予了确确实实的「质量」,诞生在现实世界。

如字面上所游,只需一瞬间。来看看结果如何。

闪光消退,一个物体——正确地说,拥有质量的思考出现了。它违抗重力飘浮了短短一瞬,随即落入我的掌中,发出「澎」的轻盈声响。

「完成了。」

掌心传来柔软且温暖的触感。这正是小麦粉、牛奶以及其他调味料混合创造而成的——奶油松饼。

还不错。对思考赋予质量的现象——思考升华就此完成。

虽然用来作蛋糕是头一次尝试,看来确定是成功了。

「……咦?」

但是,对某人——眼前的少女来说,这成功似乎远远超乎她的意料。

「……咦咦咦咦?」

不知为何,少女象是目睹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打个比方来说,有点像驻足水塔上休憩的小鸟受了莫名惊吓连忙逃窜时的音量与模样。是怎么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明明就很奇怪!……啊,不对,我是说,这真的很惊人。」

她好像是觉得话说得太粗鲁了?没必要这么在意吧。

「请问……为什么蛋糕会从枪跑出来?」

少女的身子逼向我。怎……怎么会吓成这样。我被少女的气势压倒,答道:

「不是啦,我只是用驱动枪引发思考升华而已,怎么了吗?」

「曲洞枪……?斯烤生花……?」

没听过啦——少女说完,困扰地抱着头,口中喃喃念着「这是魔术?」、「没有机关也没有障眼法?」之类的话。……不太对劲,我和少女之间似乎有道沟通上的鸿沟。

在这时代,思考升华也不是多稀奇的现象吧——难道说……

「……难道说,你是第一次看到思考升华?」

「第一次?……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个,很普通吗?」

少女的慌乱象是破了洞的气球般迅速消退。紧接着,她盯着我手中的奶油松饼猛瞧。看来成果还不错。

「唔……嗯——?」

少女喃喃细语。好想吃又怕吃坏肚子的烦恼在脸上一览无遗。不过看她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奶油松饼的模样,战况似乎逐渐倒向好奇心。

「……嗯嗯——」

用与恋人四目相望时的热情眼神凝视着奶油松饼,少女突然短暂呻吟。颤抖的手按住了腹部,细弱蚊蚋地轻声问道:

「……这,这个,我真的可以吃吗?」

这模样不知为何很是惹人怜爱。这本来就打算要给你的。而且烤蛋糕就是要趁着刚出炉时品尝,味道才棒。

「请慢用。味道如何我不敢保证就是了。」

「谢,谢谢你!路人先生!」

——我的名字不叫路人啦。

在心中吐槽后,我静候数十秒。眼前的空腹少女将淡褐色的即席奶油松饼送进腹中之后,很明显地恢复了精神。

「嗯……真的很好吃!这个东西,名字叫什么?」

「这不就奶油松饼吗?……没吃过?」

「奶油松饼?」

那发音像极了在模仿遥远异国的词汇。

「你是说……甜甜的,小小的,有点像汉堡……那个叫什么?」

「那是马卡龙吧。」

除了都是甜点之外完全不同。看来她真的是外国来的?

目标达成,我将驱动枪收回枪套,重新面向少女。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屋顶上睡觉?」

我瞄了一眼水塔。也许问得太直截了当,不过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别的问法。

「嗯……嗯——?我刚刚没有睡着喔。」

「这要蒙混过去应该有点困难吧……」

回想起刚才的交流,我轻叹一声。少女似乎慌了手脚。

「那个……其实,我在等我妈妈。」

「你妈妈?……喔,原来是这样。」

外来访客在研究所里迷路其实并不稀奇。由于研究所的占地面积和其他设施相比等级可说是截然不同,信步游走眨眼间就会失去方向。

「路人先生,路人先生,请问你知不知道我妈妈在哪里?」

「先等一下,你只说『我妈妈』,不告诉我长相特征之类的我也帮不上忙。」

「特征?嗯……特征……妈妈?」

「为啥是问句。」

而且妈妈又不是一种特征。你该不会还没睡醒吧。

「那……那你为什么会坐在那边熟睡?」

「我只是想休息一下而已。一直等不到我妈妈来……」

「这、这样啊。不过天气这么冷,在外头睡觉会感冒吧。」

「会冷吗?我完全没感觉耶?」

少女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连身裙,虽然嘴硬,但当冬天的寒风吹起。

「……哈啾。」

「明明就会冷嘛!」

「真的一点都不冷。只要动一动马上就会暖和起来,没问题!」

「……是喔。」

看着逞强的少女双手握拳,我使劲搔了搔头发。这该怎么办。从言行举止加上现场状况来看,这女生摆明了有点怪怪的。不过,就这样放着不管也不太好。她的母亲八成是这里的研究员,我总不能自己离开,抛下她不管。

「……简单说,你就只是单纯走失了?」

「嗯嗯!我只是单纯走失了。」

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容,少女如此描述自己的状况。

要是我一逮到机会就吐槽,对话只会在原地打转。我告诉自己,说话要尽量简单扼要。

「既然这样……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我带你去服务台,请人帮你广播,你母亲才知道该去哪边找你。」

说实话,我也曾在研究所内迷路过。虽然那时年纪也不小了:心里还是不安到差点放声大哭。所以少女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明白。

听完我说的话,少女眨了眨那双圆润的大眼睛,双手并拢直直看向我的双眼。

「嗯,嗯嗯?……所以……路人先生是个很亲切的好人?」

不知怎的,这举动让我联想到小狗在散步时抬头仰望路人的模样。

「也不是啦……亲切与否这点只能请你暂时先信任我了。话说回来,我的名字不叫路人。」

我轻咳一声清过喉咙。每到自我介绍(这种时候)总是特别紧张,只有我会这样吗?

「我叫风峰橙矢。特设研究机构——也就是这里的研究员。请多指教。」

「啊,我知道了!请多多指教!唔……风峰橙矢先生?」

「直呼名字就好了啦。还有,不习惯用敬语的话,不用太勉强。」

这种别扭的感觉,在对话中其实满明显的。

听了我的提案,少女仿佛松了口气似地放松了表情。

「嗯……那,我就叫你橙矢……可以吗?决定了,就这样啰。对了,你不是路人先生吗?奇怪,你假冒别人名字?」

「哪有人会取这种名字。」

我不由得苦笑。手伸向少女,少女握住我的手。我轻松地一把拉起她。

少女的手远比想象中要冰冷。

「哇,你的手好温暖。」

「一定是你的手太冰了。」

「会吗?……嗯,不过这样感觉好棒喔。」

少女开心地上下挥舞着彼此相握的手。和刚才拘束的感觉相比,现在的她说起话来自然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注意力被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给拉走了。

因此,这时我忘了问少女的名字。

特设研究机构。

我的打工场所,也是潜水都市「鹡鸰」内最大的研究设施。

虽然正式名称是特设研究机构,不过这名字字数又多又长又拗口,激起了职员之间不满的声浪,因此目前大多采用俗称的「研究所」一词代替。美阳小姐曾说,名字长也要有相衬的资格,研究所旗下职员逾千名、占地广大、设备精良,再加上潜水都市的国家设施之中最高等级的薪资与福利。

都市最大的研究设施。在我们这硕大的工作场所中迷路的机率,自然也是全都市第一。

「所以说,你和你母亲是在那个屋顶上走散的?」

走在人工打造的冰冷通道中,我回应少女口中的话。

我领着迷途少女正打算前往服务台。绯红长发

的少女个性丝毫不怕生,遇见擦身而过的职员们总不忘记打一声招呼。绯红发梢随着步伐韵律飞舞,少女与我有说有笑。

「嗯嗯?我们没有走散啊。妈妈好像只是叫我在那边等一下。」

「在屋顶上?……啊,你母亲果然是研究员?」

「嗯——大概吧?」

少女歪着头,大概是她的习惯吧。虽然回答很暧昧,但似乎也不象是在装傻。在这时代,不晓得自己亲人的职业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是这样吗?

「不过……妈妈到底在哪里呢?」

「服务台不远了,到了就会知道……啊,走那边的楼梯下楼。」

好的——她顺从地遵循我的指示。我和少女经过楼梯问,走下楼梯。

我想从迷路事件频传这点就能略知二一——研究所内部的构造极其复杂。想去服务台却抵达贩卖部,轻敲实验室的大门才发现是门后是洗手间。诸如此类的传闻包含我自己的亲身体验,可说是不胜枚举。

不过,那对我来说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我早已经不会再迷路——

「橙矢,你刚刚说的思考升华是什么东西?」

她的问题迫使差点陷入回忆的我回归现实世界。

回过神来,走在身侧的红发少女并没有停下脚步,但同时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啊,抱歉。我没听到,你刚刚说什么?」

「那个,刚才你给我看的那个思考升华,可不可以再多教我一些?」

就觉得很在意——少女以玩笑般的口吻问道,脸上挂着羞怯的笑。

听了她的问题,我差点直接反问她:你没听说过吗?却又突然想起,每位都市居民应该都知道的「那个现象」,这位少女刚刚才第一次亲眼目睹。

既然如此,虽然我只是打工的,不过身为行使思考升华的研究员,为她解说也是我的职责之一吧。

「所谓的思考升华,是一种物质创造。」

我下意识地看向白天花板洒落冷白光芒的荧光灯。

对思考赋予质量——换句话说,将思考升华为物质。

说到底,理想的物质只存在于理论中,不存在于现实中。然而反过来说,在不具质量的

思考中,不论任何性质的物质都可能存在。

柔软的铁、灼热的冰、黑色的光——宛若诗中譬喻的理想物质,都可能存在。

更进一步想,若能令思考具有质量,不就能制造出理想的物质?实际体现这项概念的技术就是我们口中的思考升华,而创造物质所需要的输出装置就是——

「……驱动枪?」

「正确答案。」

我在她面前举起自己的大型手枪当作回答。

驱动枪。击出思考形成的子弹,创造物质——运作原理和既有的枪支完全不同。

「只要有这把驱动枪,什么东西都能作?」

紧接而来的疑问中充满了期待。我也想尽可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没有这么万能。思考升华需要与创造对象有关的知识。在我们研究员之间叫做『无悖思考』,简单来说就是——」

就和绘画时先掌握整体模样才下笔的作法一模一样。绝不能容忍任何差错。关于创造对象的知识——材料、形状、重量、温度,必须确实理解使目标存在于现实的条件,否则别说是创造,就连想象都办不到。

创造者必须毫无矛盾地理解自己的创造物。

「所以,刚才为我做奶油松饼的时候也一样?」

「就是这样。其实刚才会不会成功,我也不是很有把握。」

奶油松饼的原料标示在塑料袋上头。在思考之前我先看过一次,除了要回想起味道外,也为了理解创造对象的分子组成。

「所以说,只要看过绝品美食就能够马上重现……是这样吗?」

「应该不行吧。若是正确理解材料——分子组成的话,应该是做得出来,但是成品大概完全没有味道,只是外表像而已。」

腰间的驱动枪并非厨师——而是一部料理制造机。

如果只是把食谱上写的材料全部搅在一块,这不叫烹调。

「我问你喔,橙矢。我也可以做到思考升华吗?」

这位好奇心强烈的少女会问这问题,也算是理所当然吧。

「你有兴趣?」

「对啊。刚才的奶油松饼,我也想做看看。」

真的很好吃!——她追加的理由十分单纯。原来如此。的确是理所当然。

「这个嘛……很可惜,恐怕有困难。」

虽然浇熄她的热情不大好意思,不过我还是得如此断言。但少女的双瞳仍熠熠生辉。

「只要好好练习,我也可以?」

真敏锐。我放慢步伐,回答:

「思考升华使用前必须经过训练。因为有失控的危险性。」

失控。少女愣了一会,象是在模仿不熟悉的词汇般复诵。我点头。

「刚才我也有稍微提到,思考升华的成功条件很严苛。除了一定要有创造对象的知识之外,同时也需要在脑海中正确构筑这些知识的想象力。如果缺乏这点——」

「……会怎样?」

少女歪着头接绩了我的话。我稍微挑选了一下接下来将出口的词汇。

「会很危险。没办法构筑安定的物质,只会创造出热能。拿刚才的奶油松饼举例,就像会从内部垮掉一样……懂吗?」

「嗯。没有细心去做当然不会好吃嘛。」

这结论十分符合少女的风格。不过就完成度来看与事实相去不远,真是惊人的直觉。

「但是,并不是每个人经过训练后就都一定能使用。」

只见少女瞪圆了双眼。这句话出乎她的意料吗?

「真的吗?」

「真的。比方说有些人擅长绘画,但是对于精细的手工艺完全不行,对吧?每个人都有他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思考升华也一样。有些人很轻易就做得到,有些人则否。」

我认为,这世上大部分的事只要愿意花时间去学,即使对每个人来说难易度各有不同,但人人都能得到某个程度的成果。但厨艺和思考升华绝对的差别就在这一点上。在思考升华这个领域,有些人做得到,但有些人就连食谱都无法想象。

「每个人适性不同,在这领域算是满常见的说法。我记得好像平均每三个人就有一个人适合。其实说法很多,有人说需要绘画时的空间掌握能力、也有人认为解复杂算式时的理论构筑能力也很重要,把这些要素全部加在一起,我们才会说思考升华需要才能。」

少女注视我的双瞳中的光芒更加灿烂。纯洁无垢。啊,好眩目。

我要怎么承认,这些都是从调查室的某位前辈口头抄来的……

「我也……可以吗?」

少女当然不懂我的心情,满怀着期待的眼神投向驱动枪。让我想想。

「我也不知道。这方面只能凭每个人的感觉。实际尝试看看应该最快,不过因为有失控的危险,就算真的要试,也得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随手让驱动枪滑入枪套。少女的双肩仿佛被失望压垮似地往下掉。这模样生动得让人觉得好有趣,我这么想着,正好和有点害羞的少女四目相望。

嗯……这女生果然很少见。

我也觉得思考升华是很有魅力的技术。但另一方面,为了射出物质却需要驱动枪——也就是武器。思考升华是使想象化做现实的理想技术,相较之下,驱动枪的样貌未免太过危险。事实上,也有不少人对于武器这形式在心理上有抗拒感,我认为他们心中的忌违也是很正常的感受。

一旦举枪——就一定有枪口前的目标。

我在心情上想肯定她的求知欲,但我依然只能再度否定:

「不,不是。思考升华是研究的产物。这个研究所里研究的是——」

——更令人厌恶的东西。

「……哦哦,那边那一位不就是我们的阿橙吗?」

开朗中带点懒散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才觉得这声音好耳熟,把视线拉回正面,马上就发现相貌眼熟的同事正挥着一只手,从楼下露出半张脸。蓬松带点卷度的褐发、穿歪了的白色制服、右手中则提着身经百战的陈旧工具箱。

我的同事——阿升秀出爽朗笑容,顺便加上一排白牙。

「你在这种地方忙什么啊?搭讪?」

「这不是见面打招呼第一句该说的话吧?」

「哪会。男人可是每分每秒都在追求女性的生物啊。」

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同事兼死党——八王寺升一开口,轻佻个性崭露无遗。

是谁?察觉到问号浮现在少女眼中,我简单回答:朋友。

阿升踩着轻快的步伐走上阶梯。我看着他手中摇来晃去的工具箱,问道:

「你会在这里,意思是人家拜托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阿升和我一样是打工性质的研究员,但工作内容不大相同。我墓本上都在调查室内待机,阿升的工作则必须在研究所内四处移动。

「是啊,刚刚才搞定。从一大清早就关在整备室里整整四个小时,刚才终于搞定了。慰劳我一下吧,阿橙。」

「是是是,辛苦你啦。」

阿升说了声谢,一跃跳过两阶,在我面前着地。

「我现在要去吃午餐,阿橙要不要一起?餐厅应该刚好也开了,这时候人也很少——哦哦!? 」

句尾的音调微妙地上扬了。因惊讶而圆睁的双眼正瞄准我的背后——由于阿升的反应而不知所措的少女。我想大概是因为刚才被楼梯挡住,他没看见我身后的少女吧。我的同事吃惊到连嘴都合不上,低声问道:

「……阿橙你该不会真的钓到女生了?」

「你的思考为什么就只有这条路啦!」

阿升这人还真是勤劳啊——刚才涌现心中的尊敬之情迅速萎缩!

「说得也是。阿橙怎么可能有胆量跟女生搭讪呢。」

「唔。这个说法我不太能接受……」

「如果你不是跑去搭讪,你背后那位衣衫单薄的女生又是打哪来的?」

说完,阿升再度看向少女——迷路少女连忙躲入我的背后。刚才话多的模样不知藏到哪了,保持沉默观察我和阿升之间的互动。

奇怪?也许她比想象中要怕生?

「这个嘛……这个女生在这迷路了。听她说,好像正在找她妈妈,我想带她去服务台,请人帮她广播寻人。」

「……只是迷路了?」

阿升高高挑起单边眉毛表达他心中的讶异。

「这情况就像……狗警察先生和无家可归的小猫?」

「我不懂这譬喻是啥意思啦……大概和你想的相去不远吧。」

听了我的回答,阿升恍然大悟般再三点头。

「哦哦,带着路上遇见的迷路女生……还真象是阿橙你的作风啊。」

「作风?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啦……对了,阿橙。」

象是突然间心生妙计,阿升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道:

「能不能把我介绍给那个女生?——喂!你这什么『我真看不起你这轻浮男』的眼神!我都快变成石头了!」

我没有看不起你,只是瞪你。

「……是可以啦,别像平常一样讲一些莫名其妙的就好。」

「嗨!迷路的小猫!我叫八王寺升。我和杵在那边的阿橙是拜把兄弟兼战友。我在调查室当调律师,也就是调整驱动枪的技师。请多指教。……话说回来,你真是好可爱。改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喝杯茶?」

「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谁会找初次见面的迷路女生搭讪啊!

看吧—少女摆明陷入呆滞,歪着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邀我去喝茶吗?好啊好啊,橙矢也要一起去吗?」

「什么!居然还有这招?等等,现在是换我被搭讪?」

「哦,这就是传闻中的天然系少女吗?居然想逆推阿橙,真有两把刷子。」

「什么逆推,这是哪门子的术语……」

我的双肩象是没了骨头似地无力下垂。耳边传来嘻嘻轻笑,回头一看,少女似乎正努力忍着笑。……算了。观众愿意给点笑声,负责吐槽才有意义。

「不过,既然带着迷路女孩,午餐就不能一起去了吧。」

「抱歉啦。没办法陪你。」

「干嘛道歉。和可爱女生好好相处可是男人的毕生大事。我等一下也会到服务台看看状况。那我先走啰,两位晚点见啦。」

抛了个居然还颇帅气的电眼,阿升转过身——就在这一刻。

叽——。宛若噪音般的电子声在楼梯间响起。

「——紧急通告全体研究员——」

声音来自头顶。抬头一看,研究所内的广播喇叭震动着空气。

阿升表情尴尬地看向天花板。

「什么?业务广播?真有胆量,居然敢打断本大爷帅气十足的道别。」

「对喇叭生气有意义吗,阿升——」

「——于地下二十七楼实验中的残留体已经逃脱——」

「!」「!」

听见自头顶洒落的机械声,我与阿升两人哑口无言。

「一般职员至指定避难区进行避难。武装研究员务必配带驱动枪,至中央本部集合。重复一次,于地下二十七楼——」

我花上了几秒钟才把视线从复诵警报的喇叭上挪开。

而且还是因为身旁的少女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才回过神来。

「刚才的警报是什么意思?好像说了什么……避难还有武装研究员……对吧?」

「……啊,是啊,嗯。」

我与阿升四目相对。我的表情大概和他同样,凝重到极点。

「阿橙。刚才警报说……逃走的东西,是『那个』没错?」

「应该错不了。阿升,我要到地下一趟,这女生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阿升说完,握住迷路少女的手腕。少女神色惊慌地抬头看向我。

「橙矢…?你要离开吗?」

「嗯,我有点事。」

——去收拾那些恶心的家伙,很快就回来。

我在心中说道,即刻转身准备下楼——更正,只转了一半。

我被迫重新体会,原来今天不管要去哪里都会被打断。

原因就在于——从我的前方,黑色的「某物」朝着我笔直冲来。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影子伸长了。

刺破楼梯间的地面出现在我眼前的「某物」,外表细长像铁丝一般,而且上头涂满了诡异的颜色。就象是将各色颜料胡乱搅拌在一起——失败作品的颜色。

话说回来,世界上哪有颜色这么恶心的影子。

另一条颜色恶心的条状物同样刺穿了坚硬的地面,出现在眼前。当风压吹动额前浏海,我终于反应过来。

「——!」

我连忙向后一跃,同时伸手捉住仍僵在原地的少女和阿升两人的肩膀,像是要把人拖倒似地拉向我自己,两人慢了半拍才分别发出惊呼声。

下一个瞬间——竖立在几步之前的两条柱子突然间弯曲,象是生物的双手一样抓住了地面,发挥足以使地面龟裂的力量,把「那个」从地面的下方拉上楼梯间。

「那个」将人工的地面撞得粉碎,一跃而上。

「什、么——!」

那是身体色泽如同污泥一般,外表光滑的巨人。

巨人全身上毫无凹凸起伏,甚至找不到关节。生理性的厌恶感令我无从抗拒地浑身颤抖。而最令人思心的,是长在巨人头部的一根小小的羽毛。

羽毛如同雕刻一般一动也不动,是巨人全身上下唯一一处纯净美丽的泪色。小巧可爱的模样令人不禁怀疑它一定生错了位置。这点更凸显了眼前巨人给人的混沌感。

我必须改口。这家伙的确是个影子。似人却非人的——人形黑影!

「——!」

大脑透过视觉认知到黑影的存在,我的鞋子反射性地朝地面猛蹬。毫无阻碍地缩短没几步的距离,冲进仍杵在原地的巨人——不,怪物的怀中。

「喝——啊!」

毫不犹豫,一拳埋进它厚实的腹部。

拳头传来了类似揍在橡胶上的结实触感。我管不了这么多,全力挥出手臂,怪物像风吹纸片般向后弹飞——沿着楼梯滚向楼下。

劈哩匡啷。传来响亮无比的碰撞声。

「喂……喂!阿橙!你还好吧!」

阿升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我身旁,迷路少女跟在他身后,也许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吧,不安的视线在我和阿升之间来来去去。

我一语不发表示没事。阿升的口气中满是急切。

「喂,阿橙……那个——」

他指着在楼下缩成一团的巨人。

「那个就是刚才广播说的,从地下实验室逃出来的残留体?」

「大概吧。八成是打破地板爬到这里的。」

我冷冷地俯视着怪物——人称「残留体」的异形生物。

不过是只白老鼠,居然敢逃出来在这逛大街。

原本趴在地上,相貌单调的残留体突然滑溜溜地站起身。完全无视于人体关节可动区域的模样,就象是影子伸长一般滑顺而——异质。

转移至战斗姿态的过程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因此——

残留体的手臂动了——当我的视觉察觉这件事,手腕已来到眼前。

「——!」

我先撞飞少女和阿升,自己则勉强倾斜上半身闪避。

色彩混杂的手腕掠过我鼻尖的前方,风压舔过我的下颚让我心底一凉。视线挪回怪物身上,这次可真的让我吓到了。

残留体松弛的双臂垂落在地面上,长度甚至超过了它的身高。难怪攻击的速度会这么快——攻击范围突然伸长,是因为手臂本身伸长了。

「……不过,这下子伎俩就被我看穿了!」

我自腰间的枪套中拔出大型手枪——驱动枪。

怪物,就让你见识一下这把枪原本的功用。

「等一

下啦!阿橙!一个人打不赢的!至少先等支持再——」

别烦我。收拾那家伙,是属于我的工作。

我无视阿升的忠告,一把将驱动枪拉到眼前。视线笔直射入透镜的中央——创造的焦点就在透镜的另一端。开始构筑机能实用且迅速成形的想象——没问题。

——核心为银——形状为短剑——强度最为优先——

扣下扳机的瞬间,思考脉冲在脑海中迸裂。枪口喷出透明色闪光。思维彼此碰撞激发光芒。想象化做现实的这个瞬间——可恶,这瞬间也太久了!

我伸出一只手直接抓向闪光,硬是拔出了创造物的柄。火光四下喷溅象是在抗议我的粗暴,我可管不了这么多。

反正都创造成功了——还有什么不满?

思考的电流赶工打造之物,是一把短剑。

破刃剑——锷部较宽的短剑,主要用途在于接下对方的武器,再将之弹飞或予以破坏。虽然属于注重防御面的武器,但是在这状况下可说是最可靠的选择。

压缩到这个尺寸——才拥有无可比拟的强韧。

准备完成。

我拔腿起跑——自楼梯一跃而下。面对我的突击,残留体迅速作出反应。

双腕急速刺向我。速度很快——正因为快,攻击的轨道几乎是一直线。

我使尽全力扭转上半身。侧过身让黑色双腕仅只擦过我的腹部。付出带着微热的轻微痛楚作为代价,挥出破刃剑剖开它完全伸长的手臂,就像剪纸一样轻松流畅,但这道伤口肯定不浅。

紧接着,在攻守互换的这一瞬间,对方可说是门户大开。

抓住机会,我反握破刃剑,持刀高举过头,上半身大幅度向后仰。用上全身的关节凝聚足够的劲道。重力理所当然地将我跃入空中的身体往下拉——坠落。

平滑不见五宫的脸就在眼前!

「——喝!」

随着呼声,破刃剑朝下直劈。银白轨迹划向黑色面具般的脸部——深深刺入。感觉不到分毫阻碍,却也不见鲜血洒落。

虽然看起来有几分相似,但自伤口泉涌而出的并非鲜血,而是间歇泉般喷出的黑色浓雾。

「——咕咕——咕——咕,咕呜——」

脸部受创,残留体第一次发出了低吟般的声响。虽然我很怀疑在那张毫无五官的脸上哪里有嘴巴,不过我也没有义务对怪物吐槽。

「……啊。」

我判断这一刀已使它身负重伤而拉开距离——但这似乎算下策。

短短数秒,我的视线移向呆站在二男的少女和阿升,只不过是看一眼的时间。

残留体已经不再呻吟。

「我差点忘了……这才是你们的本质。」

咕噜……咕噜……

发出奇异的声响,残留体被斩断的手臂——从就人类来说相当于手肘的部位开始逐渐伸长——依序生出手腕、手掌,直到指尖。伤口闪烁着透明的火花,伤势亦随之愈合。

简直就象是影像倒转一般——这譬喻与事实相去不远。

肉体再生。残存于世上,拥有久留不灭的身体——残留体之名的由来。

「——阿升!」

「呃……什么!?」

死党慌张得语调上扬不只八度,我让视线紧钉在残留体身上.头也不回地大叫:

「把那女生带到安全的地方!这家伙短时间内杀不死。」

再生速度居然快到这种程度。虽然不甘心,就凭我一个人的火力——最糟的状况下,无法完全消灭它。

「喔!知道了!我会顺路去搬救兵,你先想办法撑着!」

我们走!迷路的——阿升抓住了少女的肩膀。

「——橙矢!」

少女突然大喊。眉角向下拉,颤抖着嘴唇,神情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啊——对了。对着不知如何言语的少女,我露出笑容,回应她的呼唤。

「放心——交给我吧!」

由我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阿升带少女逃离现场。这策略并没有错,但是——

残留体的头部转向另一侧。光滑的脸部注视着某一点。

那就象是——瞪着它面前不远处,无力对抗怪物的少女和阿升。

「糟了!快逃——」

警告太迟了。残留体已经发难——它摆动着完全痊愈的肉体,就像影子伸长一般爬上阶梯。摩擦阻抗降为零的高速移动。影子伏地疾行的模样,宛若鬼魅般不吉。

为了拯救双眼圆睁呆站在原地的少女,唯一选择只有立刻掷出手中的破刃剑。

咻——。银光疾驰划过空间,赶在黑影得逞之前抵达终点,将残留体的脚踝牢牢钉死在地面上。苦痛的嘶喊、身躯因痛楚而挣扎——怪物停止移动。

看到没有,这就是正牌的影缝术——不对,现在不是自以为风趣的时候!

我举起驱动枪。得立刻创造新的武器。现在只不过是争取到些许时间。

我扣下扳机。喀——就只有喀的一声。

「……奇怪?」

喀、喀、喀。我连续扣引扳机,却看不到火花自枪口迸射。换句话说——无法引发思考升华。怎么会?驱动枪并没有装弹数量这回事。引发思考升华的能量就是子弹的代替品,与弹药用尽无缘。枪身内藏的能量匣昨天才刚换过……啊,难道说。

在屋顶上,我帮饿肚子的迷路少女制造了奶油松饼。难道说,由于我在构筑烤蛋糕时尝试进行不熟悉的思考——所以消耗量远超过预期?

「能量……不足?」

好不容易将视线从死守沉默的手枪上拉开,我茫然地向前看。全身正因为痛觉而颤抖,而残留体轻易地拔出了阻碍它行动的短剑。

它还能动。还能动的话——那少女就会……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的少女就……正拼命拖着她的手臂想带她逃走的阿升也一样……

都无法得救?

据说人绝望时眼前会化为一片漆黑,我的视线却无法自这状况挪开。

想救却无力能救,我绝不要这样——绝不要。

「——橘子箭,趴下!」

脑袋理解到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同一瞬间,我遵循话中指示压低身体。

凝聚的风扫过我的头顶。那是巨大质量飞行时产生的风压。我自眼角余光瞥见,那物体正散发着蓝色的冷光——就像流星一样。

如雨的冰雹。

更精确地说,是由一颗颗大小等同人头的冰块所构成的,暴风雨。

冰之流星雨转瞬间削碎残留体的肉体。完全不给再生的时间,彻底地单凭力量来击溃对手。手臂裂开,腿部折断。手腕再生尚未完成,头部和脚已经被砸碎——冰雨的破坏力远超过它的再生能力。

直到怪物被粉碎到体无完肤,再也无从再生为止,并未花上多少时间。

「面对高再生能力的个体,基本战略就是以量取胜——话虽如此,这手法似乎不太雅观?」

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身形纤长的女性现身。

亚麻色的长发舞出柔和曲线。身材纤细的她身穿样式前卫、腹部袒露的便服,在推荐穿着制服的研究所内可说独一无二。令人联想到猫的细长瞳孔,就象是发现了最爱的小鱼干一样熠熠生辉。我这下才明白——我被她救了。

那人的胁下挟着一把银色的狙击枪。

「还好吧?橘子箭。」

特别调查派遣室的室长——美阳小姐露出了华美的微笑。

总而言之,我们决定先离开现场。

有话要说也别在这坑坑洞洞的楼梯间——美阳小姐的意见可说是无懈可击。虽然不大放心,我们还是把事后处理交给随后赶到的职员们,离开了被残留体打破的楼梯间。

所以,我们回到了特别派遣调查室。

我、阿升和美阳小姐,加上迷路少女一共四人,坐在摆成一个圆的折叠椅(便宜货)上头,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首先,我得先向各位道歉,不好意思晚到了。」

帅气登场救了我们三人的美阳小姐首先打破沉默。

美阳小姐,全名为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

听她本人说,我们这位名字长到吓人的特别派遣调查室室长在会议途中接到某位职员的紧急联络,得知我们这边发生的骚动,随即冲出会议场赶来支援。

「光是你跑这一趟就已经帮大忙了。」

毫无遮掩的真心话。那时如果没有美阳小姐伸出援手,我的故事恐怕早就落幕了。而且还是以不忍卒睹的悲剧收场。

既然捡回了一条命,我有义务让故事继续进行下去。

「那个,美阳小姐,虽然有点开门见山,但请问那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唔……你的叙述很暧昧。你说的『那家伙』是指残留体?」

没想到她会认真地纠正我这一点——虽然我先是这么想,不过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台词,也只能好好反省。开口闭口就是「那家伙」、「这里」、「怎么」,没一个清楚的字眼,脑中词汇未免太贫乏了。我真的是学生吗?

是,我指的就是残留体……不好意思……我会多念点书……」

「嗯?我看不出你有需要道歉的地方,不过愿意主动吸收知识的态度,我觉得很了不起喔。」

能有位优秀的晚辈,我真的很开心。温暖的微笑洋溢在美阳小姐脸上。

这就是爱吗?这个人太宽容了吧……

「这个……我想问,为什么残留体会撞破地板出现?」

残留体。与我作战并遭到美阳小姐消灭的怪物。那是在某个期间出现并威胁都市安全的怪物。看刚才它在战斗中的表现就很明白了,残留体性情极端凶恶。加上惊人的再生能力、伸缩自如的手臂等各种理想的身体机能,使它们更加棘手。

不过,我的工作内容就是——打倒这些身怀异能的怪物。

「你们应该知道我们研究所最主要的研究理念?」

我点头回答室长突如其来的问题。就算只是打工的,这是基础中的基础。

「对某种生物——残留体进行研究、调查,并驱逐之。这就是特设研究机构的设立目标,也是我们目前投注全力进行的工作。」

我懂。所以在那时残留体出现在我们面前。

「如你所知,该残留体室是在地下进行培养实验的试验体。让生理机能降低至极限,陷入假死状态再进行研究——发生了什么事目前还不明了,总之残留体重新进入活动状态,从培养器中逃脱了。」

「然后就正好……遇上我们。」

虽然过程也算预料之内,但该怎么说才好——

「……我们的运气实在有够差。」

「非常遗憾,关于这点我只能同意。各位都没受伤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听美阳小姐这么说我也很开心,不过我的疑问尚未完全厘清。

「不过,为什么会……重新进入活动状态?怎么会这样?」

「目前还不清楚。我推测问题不是出在残留体,而是培养器——不过这也只是推测。脱逃的原因,研究所目前正倾全力进行调查。过一段时间,部分调查工作也会落到我们头上。现在想破头也没意义。」

这些事就先放一边——美阳小姐的嘴角突然问往上吊。

「那位可爱的女生是哪户人家的小姐,我个人非常非常在意。」

美阳小姐指向少女。我这才想到,少女无从参与我们谈论的话题。

少女眨了眨眼睛,回头一看。当然,她身后并没有其他人。少女好几次看向我,最后才半信半疑地指着自己的脸颊。

「……是在说我?」

「当然呀,小姐。我个人推测,恐怕是橘子箭搭讪成功带在身边的女孩子——更正,这不是推测而是一种确信。实际上的状况如何?」

「这调查室的人为什么只会往那方面想!」

刚才的严肃气氛一瞬间消失无踪。

「哦?这吐槽相当耐人寻味。人在同样环境成长,有同样的生活作息,在思考及感觉上有相似化的倾向——你想要引用这理论的其中之一吗?」

「不是啦!」

我不是想听小知识啦!就算这席话让我真的长了点知识!

「唉,算了。我还是从头讲起好了——」

平常时候我也许就会和大家继续拌嘴,不过现在少女的事情优先,相声就先摆一边去。

我一五一十描述我与少女之间的邂逅,与我告诉阿升的内容相同。

「——就是这样,所以她才跟着我。」

「原来如此。我大概了解状况了。」

美阳小姐的指尖抚过下巴,正面朝向前违的迷路少女,开口说道:

我心里还在怀疑她该不会又讲些莫名其妙的话,但美阳小姐展现了大人的成熟态度:

「真的非常抱歉,我不知道你遇上这种状况,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刚才让你被卷进我们研究所内的问题,向你致上歉意。会害怕吗?」

「啊……不会。」

少女象是刚自水中抬起头的小鸭一般摇着头,又看向我。

「还好——我没有很害怕。」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美阳小姐瞥了我一眼。脸上浮现猫一般的贼笑。

「又……又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现在重新认识了你这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一旁的阿升也附和般地点头……太谜了。拜托不要随便决定我的个性,好吗?

美阳小姐似乎也不打算解开这道谜,用眼神示意阿升。

「赶紧来解决她的问题吧。服务台应该正在处理刚才的事件,现在恐怕是忙得分身乏术——这样吧,我们先从研究所的职员名册着手调查吧。小八?」

「了解啦。」

绰号小八的八王寺升将镇坐于桌边,大小正好能抱在怀中的卵形机器拉到身旁。对着它口齿清晰地说道:

「好了,该起床啦——涅斯提。」

机械的叽叽声响起。数条直条状的光爬过卵形机械后,机体中央倏地亮了起来。亮光为蓝色——这代表起动程序正常完成。虽然对我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光景,但——

「这……这是什么!」

少女眨眼之间精神百倍,兴奋地大叫。

「好可爱……好像蛋一样,这个是什么?」

「这玩意叫涅斯提,是我的帮手。驱动枪的调律装置。经过我的各种改造,也可以当作连接研究所网络的终端机……涅斯提,打个招呼吧。」

说完,阿升轻抚卵形机械——涅斯提。两根细长的机械短臂自机体内弹出,灵巧地挥动手臂尾端的手指。

做出V字形的胜和手势。

「哇……好乖喔。」

少女象是对待小孩子似地抚着涅斯提的头。卵形机械中央闪烁起红色光芒。奇怪,我记得红光不是信息处理中或过热的讯号吗?

……热量?美阳小姐的脑海中似乎产生了和我同样的想象,她愉快地眯起猫一般的双眼。

「呵呵,涅斯提这孩子真是老实,和主人一模一样。」

「平常我摸它就没这种反应……喂!蛋头!和我换位子!」

阿升激动地说:我也要给可爱女生摸摸头!我耗费一点时间阻止了他。阿升虽然脸上写满了不甘愿,但还是从涅斯提背后牵出了键盘,双手五指开始在按键间轻舞。

涅斯提亮起了单纯代表信息处理中的红光。

「嗯。那么我就趁这时候先作个自我介绍吧。」

美阳小姐的柔和微笑,仿佛散发着纡解旁人紧张的特殊功效。

「初次见面,我叫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是这个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室长,同时也是一位武装研究员。请多指教。」  

少女胆怯地握住了美阳小姐伸出的纤白小手。

「请…请多指教……那个,天之河小姐也是武装研究员?」

听着自我介绍,少女歪过头。美阳小姐则给了她既得意又优雅的首肯。

「没错。操纵驱动枪与残留体作战,持有武力的研究员。」

美阳小姐指着放在室内一角的巨大狙击枪。

枪身色泽恰如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名为月下美人六式。据阿升所说,是具备顶级火力的最新型驱动枪。

狙击高手美阳小姐对少女绽露亲切笑容。

「对了,天之河小姐这称呼太见外了。既然是橘子箭带来的女生,对我来说就如同亲妹妹。请务必用『阳阳』称呼我。」

「这要求会不会太高难度……」

要是有人如此称呼刚认识的对象,那人的个性绝非开朗二字所能形容,根本就是轻佻无礼。

看吧,少女满脸迟疑。美阳小姐,你害人家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嗯……那就……阳阳小姐。」

你也太听话了吧!

「那个,阳阳小姐说的橘子箭是指橙矢?」

「当然。橘子箭是我帮他取的绰号。橙矢二字拆开,不就是橙色和箭矢。你不觉得这名字很可爱吗?」

「不,本人认为一点都不……」

「嗯!我也觉得很可爱!」

「突然间意气相投了!」

天然系遇见天然系的相乘效果。在一旁敲着键盘的阿升喃喃地说着。

「对了,大姐头。那我的『小八』是怎么取的?」

「嗯?就是八王寺的八。」

「理由就这么单纯!?」

阿升悲愤不已。虽然我也懂他的心情,但说穿了和我的绰号也没有差别。

话虽如此,美阳小姐也没打算放着正要掬一把男儿泪的部下不管。

「开玩笑的。其实,这名字取自于你初次相见也能让人打开话匣子的社交能力,加上工作态度严谨从不敷衍,让我连想到爱撒娇又情深义重的忠犬八公,才取作小八。刚才捉弄你真是不好意思,小八。」

「呜喔喔喔……大姐头!我一定追随你到天涯海角!」

阿升转瞬之间飞上了感动的云端。这就是美阳小姐的魔术。先甩一巴掌再夸奖个没完没了。最重要的是,夸奖的内容没有一句听起来像场面话,这点倒十分合

乎美阳小姐的风格。

听美阳小姐这样说,反而让我羡慕起阿升的绰号,这还真是神奇。

「呜呜……大姐头太令人敬佩了……嗯?好了?」

涅斯提发出叮咚的电子音效。阿升用袖口轻拭眼角。

「好了,连接完成——大姐头、阿橙、迷路小妹,可以开始了。」

阿升将涅斯提的背部转向我们。半透明的画面自卵形的身体浮现。是职员名册——我和少女,以及阿升口中的大姊头,美阳小姐一同探头注视画面。

终于到了能少女与母亲重新相见的时刻了。

「那就先搜寻看看吧。先从姓名找起吧。输入姓名查出所属部门,接下来就打通电话过去,请迷路小妹的妈妈来接人。阿橙?」

「了解。那就这样吧,交给你啰?」

我询问三芳的迷路少女。当然,是想问她的姓名。

「嗯……咦?咦?什么意思?」

出乎我的意料,少女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困惑地眨眼。

天然系——刚才阿升如此形容她。

「那个……可以告诉我们,你母亲的名字,还有你的名字吗?」

话说回来,我还没问过她的姓名。我也暗自觉得有点期待。

我等她回答——等了半天,只等到沉默。

少女只是直直看着我。

「……那个,你的名字是?」

难道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就算是这样,少女的表情未免也太没变化。宛若精致人偶般工整的五官,流露轻松的自然表情。

等等,这——太轻松自然了吧?

「——等等。」

我感觉到心脏仿佛少跳了一拍。难以捉摸的焦躁在心底逐渐累积。

「等等,为了确认,我再问你一次喔?你的名字——叫什么?」

少女的手按在连身裙遮盖的胸前。睫毛细长的双眼轻闭。

「我的——名字。」

那发音像极了在模仿遥远异国的词汇。

和我们在屋顶相遇时一样,也和她第一次见到奶油松饼的反应一样。

从未听闻的字眼——换句话说,那是她无法理解的词汇。

「……嗯?奇怪?」

少女若无其事地睁开双眼,浅蓝的双瞳一眨一眨。

表情和刚才并无二致。只差在樱色的双唇开阖——孱弱地吐露:

「……我叫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

「我……我是谁?」

少女的细语,飘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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