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太麻烦了……)
把皮革装订的《机关绘本》夹在腋下,在阴郁的天空下,在灰尘飞舞的街道中漫步的文人,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
『这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说是不知不觉就被迫带出来的,既然夏宰和云木都知道了这本书,就不能随意处理这本书。要是弄丢了这本书,而且被网上拍卖了,搞不好就会被退学。
如果事情真变成了那样……
(会被母亲杀掉的。)
与大小相比,这本书倒不是很重,但带着多少有些麻烦。而且,把这么大一本书露在外面带着走,果然还是很引人注目的。
在电车里一直被盯着看,于是文人就在便利店里买了手提纸袋。刚买完就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说,什么都可能发生。
文人很想知道,能让人陷入如此难堪局面的这本书,到底有多高的价值。如果这是本便宜的书,那就不可饶恕了。
所以。
文人坐过自家所在的站,在母亲工作的出版社的所在站下车了。
这条街上有出版社,所以古书店也很多。一般来说,这条街道是与文人最无缘的街道。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文人是不会在这里停下脚步的。但是,这里有熟识的古书店。
文人并没有卖过古书。
而且他也没有可卖的书。
这家店的店主是一位年轻女性,目标是文人父亲留下来的藏书。她好几次到文人家里,与文人母亲喝酒。她是对珍本颇有研究的古书店店主。
她也许会知道这本书的价值——也就仅此而已。
在雨云遍布的夜空下,文人在古老大楼之间的漫长道路上行走。
这简直不能称为路。
空调外机、啤酒空箱子之类的东西散落在地上。努力寻找,也只有恰好能通过的宽度。那家店就在路的前方。
也可以走大路去那家店,但是需要绕来绕去,非常麻烦,比走这条小路要多花三倍的时间。
那真是太浪费时间了。
也不是经常来这个地方——或者说,文人独自来这里的次数用一只手的手指都能数出来,但从来不觉得走这条小路不方便。
直到刚才还是。
「——你。」
大约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文人忽然被搭话,吓了一跳。
与其说在这个地方被搭话,其实在文人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被搭话,这更让文人吃惊。
这条路很窄。
而且路面没有铺过沥青,泥土都露出来了,而且还有各种东西散落在地上。一般情况下,走在路上不可能不发出声音。
但是,突然。
一个彪形大汉站在眼前。
是个外国人。
他的身高,让文人感到自己就像变回小学生了一样。至少有两米高吧。他身穿白色的西服,脚着白色漆皮鞋,就连领带和衬衫也是白色的。淡金色的头发,披在身后。
文人眯起了眼睛。
由于逆着汽车前灯的光线,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光线就像从对方头顶发出来的一样,但文人还是看到了他嘴角的微笑。
看到笑意的瞬间,文人感到。
(糟了。)
这不是普通的微笑。这微笑让文人想起了,狗、狼之类的动物在威吓对手时,露出獠牙的神情。
大汉身体很宽,基本上把道路都堵住了。
「……那个……有什么事吗……?」
抢劫。
最先在脑海里浮现的就是这个词语。
以前一直过着与类似的犯罪无缘的生活,不过似乎听说同班同学遭遇过类似的事情。
不过,比起图谋这类犯罪的人,眼前的人给人一种很有礼貌的感觉。
毕竟他对自己的称呼很亲切。
虽然只是文人的想象,但一般情况下,罪犯都会用「喂」来打招呼的吧?
也许他只是大楼里的居民。又或者是开餐饮店的,想问问要不要帮忙移开垃圾之类的,所以才来搭话。
如果真是那样,这就是误会了。
不管怎么样,都没必要害怕。文人身子慢慢向后仰,以防万一,还是先让身体紧张起来吧。
之后,男子的表情更加狰狞。嘴唇很薄,几乎看不见。文人把手伸进口袋,摆弄着短铅笔,观察着男子。
男子同样也把一只手伸到了口袋里,无力地垂着的另一只手上,则戴着白色手套。
而且——他同样带着一本大开本的《书》。
想到这条街道上有很多古书店,带着书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但总有些在意。
「……我们以前……没有见过面吧?」
「是的,和你是第一次见。」
和你。
原来是在意他的说话方式。你。也就是说,只有家人、朋友,至少是见过面的熟人,才会这么称呼的吧。(注:陌生男子叫文人的时候,使用的第二人称代词是日文里的「君」,通常只有关系比较好的人,才会这样称呼。)
而且,文人从不知道,自己有着能让素未谋面的人一眼就认出来的特征。
自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学生,难道不是吗?自己今天带着一本书,是有些引人注目,不过……
(难道说,是云木的熟人……?)
不对,她应该不知道文人会来这里。说到底,来这里的想法是离开学校之后才有的,当时还在图书室里的她不可能知道。
那他到底是谁?
然后,男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笑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正想说,既有正确的,也有不正确的。」
猜谜语吗?
但是文人既没有义务也没有道理去理会这种事情。而且。
(总感觉,很恶心……)
不是熟人,也不是在抢劫,也感觉不像在问路。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是有着明确目的才出现的,但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应该和他扯上关系——文人这样想着,想要向后退。
「——那本书。」
男子发话了,文人大吃一惊,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
(这本书有什么问题?)
看到文人极度吃惊的表情,一瞬间,男子的嘴角下弯,又露出了微笑的表情。
文人脸上一烫。
修行不够——文人后悔得要死,但已经迟了。原本没打算让他看到这样的表情,没打算将自己的动摇写在脸上。
「抱歉。」
男子说道。男子虽然这么说,但是很明显,他没有一点相应的意思。
「哎呀,我希望你能把那本书让给我。」
男子如此说道,接着又说。
「那本书是不小心从《图书馆》里带出来的。我知道它到了你的手中,于是就亲自来找你交涉。事情就是这样。」
「交涉?」
在原地不动——也无法动弹,文人在努力地虚张声势。
「你说话真奇怪呢。既然是不小心带出来的,你只要说『还给我』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说『让给我』呢?」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轻松了。」
男子从口袋里抽出手,把夹在腋下的书拿到胸前,另一只手的食指,不断地敲着合上的书本。
「很不巧,那家伙似乎已经决定你就是新的拥有者。所以,如果你不亲口对我说『让给你』,这本书就不能成为我的所有物。我明明一直都在等待!」
男子发出了呜咽声。似乎在哭。男子脸朝着似乎会立刻下雨的天空。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
也不像是用演技伪装的。
能够真切感受到他的悲伤。
虽说没有眼泪,但不能说他不悲伤。只是。
(……那家伙,指的是谁?)
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被决定为新的拥有者?所谓拥有者,拥有的对象指的都是物体吧?那称呼为『那家伙』岂不是很奇怪?)
得出结论——
(也许现在有点迟了,还是不要扯上关系比较好……)
文人露出了假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现在有急事……」
「我也是。」
男子一下子把自己的书打开了。书页之间出现某个物体——立起来某个物体。但是,瞬间就消失了,就像是幻影一样。然后。
(咦——?)
『咚』,后背撞到了某种物体。
回头看的文人,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一堵墙。突然地、非常突然地,一堵高墙出现在了他背后。
「咦?咦咦!?」
开玩笑的吧!这不可能!
原本背后确实没有墙壁。看看周围的景物,文人立刻就明白了,也并不是因为方向感出错,撞到了大楼的墙壁。墙壁。三面都是墙壁。已经没有出口了。
「什么!?」
『扑通』,心跳加速。
糟了。
文人恐慌了,此时此地,恐慌是很致命的。无论这名男子到底
是谁,目的是什么,如果恐慌了,肯定就正中对方的下怀。
(冷静!我要冷静!)
文人紧握住口袋里的铅笔,拿了出来。手和手指都在颤抖。但是文人强压住颤抖,然后——开始转笔。
就是所谓的转笔。文人很擅长转笔。
一圈。
两圈。
然后,三圈。
铅笔的旋转速度急剧下降。能够感到时间的流速变慢了。每一秒都如同软糖一般被拉长了。时间变慢了。
然后,铅笔突然停止旋转。但是没有落下来。在文人的手上,稳稳地保持着平衡。
就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不对,时间确实几乎停止了。
这并不是什么超能力。
时间就是身体感觉。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无聊的时间就过得很慢。极端情况就是《走马灯》。遭遇事故的人会在数秒钟内,回顾完自己的全部人生。此时,人的大脑在全速运转,这就是感觉一瞬间就是数十秒的实例。
如果能够下意识地做到这一点,就相当于能够控制时间。在短时间内,感觉一秒延长到了大约五秒,思考速度也会提升。
文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文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做到。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是在文人读小学的时候,当时正在进行某门考试。文人因为快没时间了而焦急,无意识中就开始转笔,突然就有一种时间被延长的感觉。从那时起,文人就能做到了。
之后的三天里,文人还以为正常人都能做到。
到了第四天,文人终于明白,能做到的只有自己,感觉就像是被选中的人一样。而且,文人不久之后就发觉,就算感觉时间几乎停下来了,能做的就只有思考而已,也不是那么方便。
但是,这种能力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有很多时间可以冷静地将事情考虑很多遍,用来应对现在的场面是非常有效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
在缓慢流逝的时间中,文人思考着。恐慌是无济于事的。
不明白这种魔术的原理。但是,从背上的痛感来判断,出现的墙壁不是纸张或者塑料泡沫做成的假货,而是真正的墙壁。
如此看来,这墙壁是不可能撞倒的。如果能撞倒,刚才那一击就应该让墙壁向后倒去。
没有别的出口。想从男子的身边通过也很困难吧。
(对了,手机。)
打电话报警,这样又如何呢。也只能这样了。男子的行为肯定算是强盗。珍本强盗。这么对警察说的话,警察肯定会马上赶过来的吧。
不过,说是马上赶过来,也需要几分钟到十几分钟。
所以,这只是为制造空隙而故弄玄虚。可以真的报警,也可以不报警。如果这名男子逃走,那就足够了。
文人对这种现实而平庸的对策感到厌烦,于是解除了《走马灯》能力。
被延长的时间恢复了。
这种思考方法很方便,美中不足的是大脑会发热。原本《走马灯》就是为了回避生命危机而做出的防御反应,强制发动会对身体造成负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眨了眨眼睛。
就在感到身体变得自由的一瞬间,时间的体感恢复正常了。
此时。
「你可不要叫唤。」
文人的胸口遭到沉重的一击。
文人很清楚自己被撞飞了。
前胸受到的一击与后背撞墙的痛楚,如同三明治一样夹住了文人。结果,如男子所愿,文人胸口很痛,发不出声音。
『唰——』,文人贴着墙壁跌坐了下去。抬起头,脖子还咯吱作响。还没来得及拿出手机。明明之前两人之间还有很长的距离,等文人回过神来,男子已经在眼前了。就像时间真的停止了,男子却在停止的时间中移动了过来。
文人想再次发动《走马灯》,但是已经不行了。明明现在才是发动能力的最佳时机,手却握不住铅笔。这种能力——如果不是惯用的B铅笔,就无法使用《走马灯》。
自从可以发动能力以来,一直就是这样。旋转铅笔——是发动能力的《关键》。
「话虽如此,如果让你说不出话来,我也会很困扰的。那么现在——」
『啪啪』,响起了用手拍掉衣服上的灰尘的声音。
「你有把书让给我的意思了吗?」
「没有。」
就连文人自己都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不过,就好像应该这么说似的,文人随口就说了出来。
眼泪却流了出来。
景色在眼泪中扭曲着,世界模糊一片。
「很头疼呢。」
男子自信满满,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那就没办法了。我会让你产生那样的想法的。」
会被狠狠揍一顿的吧。
文人感到毛骨悚然。
『怎么能遂了男子的愿望』,文人想到。但是,这种逞强能坚持多久,文人没有自信。
在这种奇怪的状况下,如果被揍上几分钟——不对,被揍上几小时呢?以前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
「那么,这样做如何呢?」
男子「啪」地打了个响指。然后,文人衬衫上的扣子突然全部弹飞,胸口露了出来。
在胸口处,一本文库本大小的皮革装订书,正紧紧贴在那里——不对,已经镶嵌进去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做了这样的手脚。
「呜哇,呜哇哇哇!」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还有后续。
「好戏现在才开始。」
听到了男子如此说道。似乎还看到了一丝笑意。
『嘭』地一声,就像门被踢开的声音一般,胸口的《书》打开了。
然后——有东西飞出来了!
是心脏!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活生生的,还在跳动。软管般粗细的血管连接着胸口的书,心肌发出鲜艳的光泽,『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
就在文人的眼前,心脏被分解,逐渐萎缩。然后,依旧打开着的书本飞了过来,「啪」地一声,把心脏夹住、合上了。
会碎掉的!
想到这里,文人感觉全身渐渐变得冰凉。但是。
「你还没死。」
似乎听到了男子的声音,然后合上的书页猛地打开了。
然后。
随着书本打开的声音响起,又有心脏飞了出来。但那不是真正的心脏。是纸。是《弹出机关绘本》的《机关》做成的心脏。
但那并不是普通的仅用两张纸折成的《机关》。而是用多张纸组合而成,有立体感、还有曲面的机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艺术。
「只不过变成了《弹出机关》。」
男子说道。
「只有我,才能让你恢复原状。」
终于明白了。这是威胁。
胸中涌起一股怒气。
绝对不能屈服于这种威胁。不明缘由地遭到如此对待,瘫倒在地面上,还要任由对方摆布——绝对不能屈服!
如果屈服了,即使活着也和死了没有区别。以后的一生,都会如丧家犬一般地活着。
这样的活法,绝对不要!
——那就把卡扣解开吧!
突然从手臂方向传来这样的声音。
这不是直接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该怎么说呢,手臂上有酥麻的感觉,似乎是通过手臂的骨头传来的吧。
因为过于害怕而变得奇怪了?
文人是这样想的。但是。
——汝毋须恐惧!活动手指!将这个卡扣解开吧!
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卡扣?哪个卡扣?哪里有什么卡扣。
——哎哎!尽快将妾打开!快打开!!
啊,想起来了。卡扣只有一个,就是把那本书紧紧锁住的卡扣。
回过神来,手指已经开始行动了。
然后,手指感觉到,原本非常坚固的卡扣,可以轻松地解下来。
「已经解放了吗!」
第一次感到,男子的声音变得焦急。但男子又笑了起来。
「但是已经迟了!你《主人》的心脏——」
「闭嘴!」
注意到这是女子的愤怒声时,手腕被弹开,《书》打开了。
文人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梦里一样。
因为,从那本《书》里,有一个人——有以为女子《飞出来》了!
如同跳跃,又似在翻腾,长长的、长长的银白色头发在文人面前展开。
身材高挑,穿着从没见过的服装,就像是没穿好的和服。牙齿如高齿木屐一般整齐,遮挡着丰满胸部的,是有着黑色蕾丝装饰的内衣,而且还露了出来。
如同在电影里看到的江户时代的《花魁》般华丽。
但是,不一样。
女子的背上,背着和身高差不多长的,巨大的、非常巨大的《剪刀》。
「今天在这里遇到妾,明年今日就是汝的祭日!」
女子吼叫着,拔出背上的《剪刀》,把纤细的手腕插进原本应该插手指的地方,来回挥舞着。
锋利的刀刃,咔嚓咔嚓地剪着墙壁,火花四溅。
「可恶的银发公主!」
男子打开了《书》。
然后出现了一挺枪身很长的重机枪,还冒着火焰。枪身的横向开口,向着十字方向喷出火焰,还有子弹击打在墙壁上。
女子仅仅用体术就躲开了攻击,然后用《剪刀》斩了过去。重机枪的枪身断成两截,瞬间就变回了纸片。
男子退开,将书本放在眼前。书页『哗啦』地卷了起来,这次是手枪的枪口飞了出来——就在女子的眼前开枪了!
命中了!
白发将女子缠绕着,她就像被弹飞一般向后仰去。男子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但是就在下一瞬间。
「啊!」
这次是男子向后仰倒。女子如同弹簧般地弹了回来,额头漂亮地重击了男子的头部。
文人注意到,女子的眼瞳是紫色的。肌肤白皙透明,嘴唇红艳。然后,文人还发现她的牙齿咬住了子弹。
『呸』地吐出子弹,女子挥动《剪刀》。
仅仅一道光闪过,剪刀就刺进了已经从中央裂开的墙壁,墙壁立刻变成了纸片。
这一次,是男子在笑。男子的书里伸出只可能是战车炮身的东西,然后冒出了烟雾。
文人发觉,没听到开炮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开炮声音太大,令耳朵暂时性失聪。那一瞬间,文人甚至不知道是否已经开炮。
女子说了些什么。
然后文人手中的《书》就自行翻到了别的书页,然后又出现了巨大的《剪刀》。也不知道书里面一共有多少把剪刀,只是每一把的颜色和外形都有些不同。
男子也还嘴道。
武器变回纸片,纸片又变成武器。重复着,不断地重复着。
每次反复,火花与火光都将周围照得很亮。
(……她真是美女啊……)
看着在闪光中时隐时现的女子的侧脸,文人如此想到。无法动弹的身体瘫坐在地上,观望着这似乎永无止境的战斗,然后——
☆
——哈!?
仿佛受到了从台阶上摔落般的冲击,不一会儿,文人意识到自己刚才昏了过去。
不顾身体还在吱嘎作响,文人左看看,右看看。
没有人。
也没有特别的东西。
在自己面前的,是和之前完全一样的,大楼之间的小路。道路的左右两边都没有墙壁。
而且,自己大概就在路的中间,和之前一样地站着。
不知何时书包掉到了地上,但那本皮革装订的书还好好地夹在腋下。卡扣维持着原状,没有解开。
那位向自己搭话的古怪外国人已经消失了。从书里飞出来的女子也不见了踪影。
只是,要说一切都完全一样,也并非如此。
很暗。
道路比之前更昏暗了,脚边就像有墨汁在流动,看不清楚。商店后门的黄色罩灯里的日光灯似乎寿命已尽,一明一灭的。
(现在是几点了……?)
正要弯下腰捡起书包,文人感到轻微的疼痛,「呜」地小声呻吟了一下,最终捡起了书包。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显示屏的背光异常明亮,文人眯起了眼睛。
数字显示的时钟,表明现在已经是二十点三十分。
(已经过了两个半小时!?)
在这里傻站着——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合上手机,文人看了看小路的前方。想要去的店没有光亮。这是当然的。都已经这个时间了,肯定关门了。
想要回忆起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记忆很模糊。基本想不起男子的相貌。
这就是所谓的白日梦吧。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词语,但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只是,如果不这样考虑的话,就无法说明这个时间的流逝。
(难道说……是《走马灯》的副作用吗……)
让大脑全速运转,在感觉上将时间延长,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大脑总会发热。于是副作用出现,就像这次一样,感觉时间在跳跃。似乎有这样的可能性。
(还是不要使用得太频繁为好啊……)
自从领悟了走马灯之后,文人第一次想到这些事情,然后转过身。在大楼之间的小路上仰望天空,黑暗的夜空中看不到星星。
似乎也并不全是因为夜里的城市光照太强。
感觉要下雨了。
虽然天气预报里说,今年的梅雨季节干旱无雨,但也不是完全不会下雨。今天早上就有要下雨的迹象了。
(……赶快回家吧……)
文人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会突然想来这个地方了呢?脑热消退之后,觉得自己的行动非常荒唐,就好像被附身了一样。
文人想到自己没带雨伞,那就必须在下雨之前回到家。在黑暗的小路上,向着车辆通行的大道跑去。
☆
(好险好险……)
文人飞奔至玄关的屋檐下,回头看向大门,长吁了一口气。
时间刚刚好。
离开车站的时候还是零星小雨。似乎是在等着文人飞奔到屋檐下似的,雨突然就倾盆而至。如同暴风雨一般,屋外的世界瞬间就被雨幕包围了。
玄关的灯亮了。
不是家里的人把灯打开了。因为装有人体传感器,天黑了会自动亮灯,有人进入感应范围也会让灯自动亮起来。对于经常没人在家的江本家来说,有防范的作用,其实是一个很方便的系统。
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两扇门进入屋里,熟悉的气味就来迎接文人了。
这是纸张变质的气味。
打开冰冷的走廊的电灯开关,『啪』的一声灯亮了。在这里,有着会使第一次来的客人都大吃一惊的场面。
书。书墙。
能够称为墙的地方都设置着书架,书架上没有一丝空隙,全都摆放着书。
这全都是父亲——《江本春夏》经手过的书。
话虽如此,内容并不是父亲写的,作者另有其人。有学者,有作家,也有画家。
父亲只是把书籍都装订好了而已。
但是,这些毫无疑问地都是《父亲的书》。
据说,装订会破坏书的内容。也有人称父亲为『以作家为食的装订师』。
江本春夏的书,全都是小量发行的书籍。有发行量10本的,最多的也只有20本。这些书一般不在市面上流通,是作者作为纪念品送给亲戚、朋友而特别印制的书籍。
但是,珍本的价值不在于其内容。据说,只有经过江本春夏的装订,书才会有价值。
父亲就是因此获得了那个外号。
不管是什么书,只要是江本春夏的装订就行。这简直是对作者的侮辱。
即便如此,请求父亲装订的订单从来没有断过。
因为有这样一个传说,经过江本春夏装订的书就会很好卖。这个传说越传越广,于是有些人就出高价请江本春夏帮忙装订,但是江本春夏只接受那些他中意的书。
(但是,这数量也太多了。)
文人甩开鞋子换上拖鞋,叹了口气。
据母亲说,父亲很早就开始了这样的工作。所以才会有这种规模。家里没有书的地方,只有浴室和厨房。甚至连厕所里都有书。
这些全都是江本春夏经手的书。父亲确实是个藏书狂,但只对自己经手的书有兴趣。
已经烦透了。
古旧的皮革和纸张的气味,走到哪里都能闻到。无论在家里哪个地方,都感觉父亲就在身旁,非常不舒服。
走上台阶,文人冲进最深处的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打开电灯。
「呼~」,文人长舒了一口气。
太棒了。
这间房间里没有古老皮革和纸张的气味。
自从懂事起,那时不惜与母亲吵架,也要把江本春夏的书扔出房间。之后,这个房间里连一本像样的书也没有了。
当然,有时候也会买杂志,也只能在这屋子里待上两三天。
不留在屋里——不让书留在屋里。但是。
「真是的,这次是特殊待遇哦。」
嘟哝着,文人将腋下夹着的那本书放到了书桌上。除了教科书和参考书,自从把父亲的书扔出去之后,把如此像样的书放在房间里,还是第一次。
把书包放在木质地板上,手机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旁的充电器上充电,文人靠在了椅子上。
上楼之前要是先洗个澡就好了,文人有点后悔。现在一点也没有下楼的意思了。
两个半小时内失去了意识,全身都很痛。手脚都已经僵硬了。本来就不擅长体力对抗。
(全都是这本书的错。)
文人伸出手,把那本书拿过来,并脚,把书放在腿上。果然不太重。不过把这本书夹了那么长时间,手臂也有点
麻了。当时还提着书包,所以手才会痛吧。
不经意间大拇指碰到了卡扣,卡扣动了。
「啊」,文人不禁叫出声来。
明明之前那么坚固,无论如何都打不开。湿气有所缓解了?不对,一般说来,只可能是相反的情况吧。难道是吸收了湿气,皮革和纸张又发胀了?那卡扣应该更难打开了吧。
但是,卡扣松了。
文人回想起今天的白日梦,笑出声来。从这本书里飞出一位女子什么的,真是搞笑。还以为这是漫画啊。但是——
想看看书的内容。
这样的想法不断涌上心头,文人怎么也压制不住。虽然很清楚飞出女孩是不可能的,但还是想看看这是一本什么样的《弹出绘本》。
话说回来,听说这是《弹出绘本》之后,就做了那样的白日梦,感觉自己肯定有问题。自己平时都在想些什么啊,简直对自己感到无奈。
真可笑呢,文人想着。用大拇指摁住卡扣,对准空隙一按。
卡扣简简单单就被解开了,然后掉到了地上。
『哗——』,书页翻动着。
所谓机关绘本,就是将各种纸张组合在一起,贴好在书里,当打开书的时候就会有东西弹出来——就是这么一类书,文人还是知道这些的。有这样会弹出来的东西在书里,书的厚度会增加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会《弹出》什么来呢——)
虽然这么想,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期待。
虽说是叫做《弹出绘本》,但是远没有达到飞出的程度。也就是折好的机关突然立起来,也就是这种程度了。
不过话说回来,封面的手感还真不错。
雨下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这本书放在头顶上当雨伞了。幸好没有留下痕迹。
把手指放在封面上,文人慢慢地打开了书。接着——
「嘭!」
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有一瞬间,文人在想,这时会发出声音的机关吧。「咕咕」从书页里发出这样的声音。
「呜哇!」
文人直接把书扔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难以置信。
但是,落在木地板上的书仍然开着,书页里有东西一点点地冒出来。像是年糕一样的东西。
(怎、怎么回事!?难道我又做白日梦了吗?)
文人狠狠地拧了自己的大腿。
很痛。
有痛觉。不过想起今天的白日梦里的那些痛感,觉得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其间,又有纸张延长、飞出,变得像小山一样了。
(对了!把书合上!)
居然花了那么多时间才想到这个办法,还真是……文人轻轻地责备在紧急情况下如此没用的自己,把手伸向那本书。
但是。
「好痛!」
已经迟了。
下巴被加速上升的机关狠狠地撞了一下,文人向后一踉跄,坐回到了椅子上。
就好像是吃了一记上钩拳。
不对,那就是上钩拳。
从书里飞出来,而且打中文人下巴的,肯定是一个细小的拳头没错。
(怎、怎么回事……?)
文人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切的发生。
原来还是白色块块从打开着的书里喷出、扩大着,现在已经开始迅速萎缩,从唯一能够认出来的小小《拳头》开始,其他地方也开始瞬间成形了。
那是——
(女、女孩子……)
但不是那个女人。完全不同。《女人》和《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区别。
出现在眼前的,就像是要把天空贯穿的、高举拳头、手腕的美少女。
她的表情刚毅,仿佛世界已经掌握在手中。肌肤透明白皙,只有长到落地的似乎很硬的头发,和那个女人一样,是银白色的。
就像是一座雪的雕像。
要说她全身雪白,肌肤几乎无色,也不尽然。眼瞳是透明澄亮的美丽的紫色,一脸得意的笑容,嘴唇如火焰般红润。还有——
文人咽了口口水,会这么做是当然的。
因为。
(为、为什么是全裸的……)
事情就是这样。
女孩子除了眼瞳和嘴唇,有颜色的地方——只有几乎没有发育的、和男孩子不太一样的小小胸部、的前端。
有一点粉红色。
这是文人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异性裸体,心绪极度混乱。文人拼命故作镇静,不让心乱写在脸上,但是体温已经难以控制了。
「妾冒昧了!」
少女仍然举着拳头说道。这是咒语吗?文人用头脑角落里仅剩的冷静的部分思考着。
妾,这是名字吧?
冒昧,这个词文人知道。这是古代词语。就是突然登门造访的意思。完全符合现在这个状况。
少女放下拳头,双足微开,双手握拳,手腕顶在腰上,还挺起胸膛,一切都暴露在了文人的眼前。
(呜、呜哇——!)
看到突显出来的胸部前端,文人差点叫出声来。简直莫名其妙。比起从书中飞出一个女孩子,这位少女全裸着若无其事地站在自己面前,这更让文人感到难以置信。
『想什么呢』,文人感觉到冷静的自己正在吐槽。文人眨了无数次眼睛,以为这样做会使眼前的景象消失——但是完全不行。
少女完全没有注意文人的状态,说道。
「汝就是妾的新《主人》?」
「……主、主人……?」
文人舔了舔嘴唇,又吞了口口水。
「那个……我不是很清楚现在的状况……」
「理所当然。妾还未向汝说明任何情况。若汝已知悉情况,那即是妾不成体统了。」
「啊,那个……话是这么说没错……」
文人又添了添嘴唇,下定决心去问她。
「那个……你……为什么,是全裸的……?」
沉默。接着——
「哈啊?」
少女回答道。与头发颜色相同的白色眉毛向上扬,似乎在疑问,『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哎呀,都说了……你为什么……全裸?」
「汝说——」
少女嗤笑道,低头往下看去,那一瞬间,表情凝固了。『咔』,似乎还能听到石块碎裂般的声音。
「什——」
「什?」
「什么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雪白的肌肤瞬间染红,纤细的双手遮住胸部和下半身,飞快地跳上床,坐了进去。
原来她没有发现自己是全裸吗……
文人对于这个事实感到吃惊。不过,更应该吃惊的是别的事情吧,文人冷静的那部分大脑这样说道。少女从书里飞出来,还有全裸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要说到底哪一种情况更现实一点,当然是后者吧。大脑先处理比较现实的状况,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少女拼命地抓过身旁的毯子,然后把身体卷起来。原本刚强的紫色眼瞳,已经涌出泪水。身体发抖着。
(原来她也不是平心静气地全裸着的啊……)
少女含着眼泪,生气着,就好像是文人强迫她脱到全裸似的,用责难的眼神看着文人。
「汝、汝、汝!到底对妾做了什么!汝、汝打算做什么!妾为何会变成孩童!?妾的、妾的衣服到哪里去了!」
「呜~」,少女紧紧地裹住毛毯,巍巍颤抖,原本高昂的气势已经平息下来了。也许说她已经发软了更合适。
文人叹了口气。
「那个……不是我的错。」
文人还在动摇着,好在没表现在声音上。
「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你就刚才那个样子,从——那本书里出现了。」
说出这些话,自己都觉得荒谬。
从书里出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这一定是做梦。之前是真的做了白日梦。也许现在大脑还在做梦。
但是少女却不顾文人,露出了无比真实的惊异表情,自言自语地说着些什么。最后,似乎恍然大悟,皱着白色眉毛低声说道。
「对了。为了赶走那家伙,把《机关》都用光了啊……」
少女无力地低下了头。
(啊——她垂头丧气了。)
失策了。
就算如此,文人还是觉得这位不可思议的少女有点可爱。
然后,少女立即抬起头。
「呜~」少女用毛毯擦掉眼泪,之后用强气的眼神看着文人。
「都是汝的错!」
少女突然发话。
「哎?」
「都怪汝不争气,妾才会遭这种罪!汝在呆呆地看什么!汝打算把妾就这样晾到什么时候!?」
「那个~」
文人挠了挠鼻尖。
「就算你说晾到什么时候……话说回来,你是谁……?」
「居、居然问妾是谁……!?」
「咣——」文人似乎听到了动漫里的人物受到巨大打
击时会发出的音效。这就是『拟声词』吧,应该没错吧。
少女身子一斜,用手勉强撑着。毛毯滑落,露出了半边肩膀。
「明、明明妾都已经成了汝的所有物……为何要如此对待妾……」
「那个!我什么都没做啊!」
这绝对是误会了。
确实,仅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旁人一定会认为是文人的错。实际上,文人连少女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少女却愈发怒视着文人。
「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汝的『你是谁』这种口气算什么啊!要不是当时妾在场,汝现在还是《书》呢!」
书?是『嘭』吧?拟声词?
「表示少许谢意亦不会遭天谴!来吧,来感谢妾吧!」
「稍、稍微等一下!」
文人把手伸进口袋。太好了,铅笔还在。能摸到铅笔就放心了。
「……难道说……你就是当时的那位女子……?」
「哪还有别人!」
文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位《成年》的银发女性的身影。她的身影深深地刻在了文人的脑海里。那成熟而美丽的侧脸,那凹凸有致的完美身材。
相比起来——
「哎呀,可是,你和她完全不同——」
少女的白色眉毛高高吊起。
「这还不是拼命保护汝的结果!《机关》不断地磨损、磨损、磨损,好不容易才维持住如今的模样!啊啊受够了,可恶可恶可恶!那家伙!下次再让妾碰到那家伙,就是他的死期!不可饶恕!所以文人!汝也要努力!」
「为、为什么我——」
「汝不是妾的《主人》吗!」
少女手指指着文人。
话虽如此。
「关于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主任》吗?或者说是别的东西。
少女一直没得到满意的回答,越发生气了。
「妾是菲芙!菲芙•蒂格莉丝!就是身为《主人》的汝所拥有的《活机关绘本》!」
少女坐起身,如此说道。
活着的机关绘本?
「……帅气的机关绘本?」(注:活着的《いける》和帅气的《イケてる》日语里相近)
「汝说什么呢!」
『哗』的一声,少女举起手,而且是双手。理所当然地——
「哇!」
毛毯滑落,平坦的胸部露了出来,而且又。
「呀啊~!」
少女发出了与表情不相称的声音,慌忙把毛毯又提了起来。
「并、并非如此!汝说的『帅气』是指长相好吧,虽说事实如此,但是妾想要说的是《被赐予生命的机关绘本》!」
听到这些,文人叹了口气。
果然这还是梦的延续。
要不然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活机关绘本》——从这本书飞出来一位说话方式古怪的全裸少女。还被那位少女以《主人》这样古怪的方式称呼,她还大发雷霆,等等。
(啊——妾,难道说指『我』?是『妾身』的『妾』吗?)
应该是这样。
也许只是无所谓的事情,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谜,心里舒坦了一点。
(我似乎还没醒过来,就稍微陪一下她吧……)
看着还在生气的少女——菲芙,文人转过椅子,把椅背放在前面,手搭在椅背上,身体靠了上去。
「算了,你说你是那个《活机关绘本》,是吧?为什么要来找我?」
「不是妾来找汝。」
菲芙又卷紧了毛毯,脸气鼓鼓的。
「是汝来找妾的。是汝选择了妾。」
「我?没印象——」
「汝敢说没有!」
菲芙大吼道。
「不是汝擅自踏入《虚无之图书馆》的吗!能够发现《虚无之图书馆》的人类很少。汝当时要是没有进入图书馆不就好了!不对吗?」
「稍、稍微等一下。总之先冷静,好吗?要不然,你看,毛毯又要掉下去了。」
菲芙「啊」的一声,愈加把毛毯卷紧,闭上眼睛,「呼」地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而且,原本太阳穴上暴起的血管,现在已经不见了。皱起的眉头也缓和了——
(哎……)
果然和那位被称为银发公主的女性不一样,但也是个美女。
菲芙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大大的紫色眼瞳,吓了文人一跳。仔细想想,虽说是梦境,也算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和美少女两人独处。而且,对方还是裸体外加一张毛毯。
(糊、糊涂……)
文人咳嗽了一下,把一些多余的念头逐出脑内。
菲芙微微打开双脚,站了起来,注视着文人。气氛一点也不轻松,文人反而冷静下来了。
这果然就是梦。文人内心苦笑道,『这梦可真不一般啊』。
「那个……我想问一个问题。」
文人说道。
「什么问题?」
「我对于那个《虚无之图书馆》一点印象也没有……难道说学校的图书室有这样的称号?」
听到这样的问题,菲芙又叹了一口气。
「汝在说什么啊。那间图书室只是普通的图书室,并非《虚无之图书馆》。图书馆入口在图书室的深处。汝不是进去过吗?就是书架与书架之间的黑暗处。」
「哦~」
文人嘟哝道。
确实。
文人想起了那未整理的书架,当时自己为什么会走进去呢。
「看看,是吧!」
菲芙得意地笑着,鼻子扇动着。
「汝明明可以选择不进去,但是汝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于是就进去了。近乎贪婪的好奇心——这就是《虚无之图书馆》唯一的入馆许可证。然后,汝在那座书山中发现了妾,并拿到手上。妾是被汝选中的!」
「就算你这么说……」
文人玩弄着口袋里的铅笔,嘟囔道。
「我并没有打算把书拿出来的——」
「没什么这样那样的!而且,回应了妾的呼唤,把妾解放出来的,不就是汝吗!若没有妾,汝早就被变成《书》了!真是的。虽然汝是妾的《主人》,难道说一两句感谢的话就不行吗!」
说完,菲芙撅起嘴唇。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闹别扭,又感觉像是在撒娇。
完全搞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文人苦笑,敷衍着说道。
「好吧。非常感谢。」
「嗯——算了,就这样吧。」
菲芙点点头,肩膀放松,似乎是情绪好转了。
「保护主人,也是妾的使命之一。」
真率直啊,文人心里感到很欣慰,微笑着。女孩很坚强,同时也很可爱。
少女看起来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既然少女自称是《书》,目测年龄也许就没什么重要意义了。算了,反正只是一个梦,没什么好在意的。
文人摇动着椅子靠背。
「话说回来,刚才我就问过你了……《主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最近的小孩还真是无知呢。」
菲芙洋洋得意,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文人刚想说『明明你才更像小孩』,结果还是把这话咽回去了。对她这种性格的人说出这话,她肯定还会生气。
「没办法,就告诉汝吧。听好了?《主人》就是妾们《活机关绘本》的拥有者。同时也是具有相当技艺的《机关绘本》工匠。」
(啊——)
文人恍然大悟。
明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准确来说应该是《Meister》,德语单词。就是指手艺人中的高手或者老大之类的。
这样就没错了。话说回来,那名男子也在梦里——就是之前的梦里——说过同样的话。也就是说,他们说话说不清楚。
菲芙继续说道。
「知道么?妾们只有经由《主人》的手,才会变得更加出色和华丽。成功或失败都取决于《主人》。好了,就是这么一回事,赶快去做妾的新衣服吧。」
「哈?」
在最后听到了很了不得的发言,文人眨了眨眼睛。
「那、那个,稍、稍微等一下。做衣服?我来做?」
菲芙愣了一下。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汝是妾的《主人》嘛。」
「就算你这么说……我又没有缝过衣服之类的东西。」
「…………」
「没缝过。」
文人反复说道,菲芙哼了一声。
「缝衣服?汝在说什么呢。既然是机关绘本的《主人》,就是要制作机关的啊。就和妾一样。制作好机关,打开以后就会变成实物。」
说完,菲芙做了个打开书的动作。
「哎?我还不是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都说了!」
菲芙再次皱起了眉头。
「和妾一样!在这本书上制作《机关》,然后就会变成实物,然后妾就能用了!《主人》的理解力
太差了!」
菲芙生气了,挽起胳膊,结果毛毯又要往下掉。菲芙慌慌张张用手按住毛毯,长舒一口气。
文人有些欲哭无泪。
「其实——汝已经明白了吧?那就赶快给妾做衣服吧!」
话虽这么说。
就算是《弹出机关》,以前也同样没制作过。不过嘛,原来如此。是这样的情节啊。理解这个梦的法则了。
不过还真是个奇怪的梦。
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也能这样做,就没有比这个更方便的了。这么一来,想要什么就能获得什么。
「可事先说好了。」
「什么?」
「不要想一些异想天开的事情。汝虽然拥有《主人》的资格,却没有相应的技艺,是制作不出复杂的《机关》的。一点点精进吧。」
「这样啊。但是,如果是钱会怎么样?纸币本来就是纸做的,放进那本书——」
文人指着地上打开的书。
「——合上,再制作出可以飞出的机关——」
「就会变成实物。」
菲芙点点头。
「但是,真正的纸币其实也是纸张,只是价值不同罢了。而且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哎呀?不是说打开书就会出现实物吗——」
「怎么可能!真像汝说的那样,不就会出现好几个妾了吗!」
「啊,这样啊……」
原来如此。一个机关对应一个实体,是这么一回事。
「那就使用一张真币,制作成捆状的机关不就好了?然后我就变成有钱人了!」
菲芙又哼哼道。
「就算你能作出一捆钞票,汝所使用的技艺,最多不过是在纸张表面印刷图案而已。而且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由绘本实体化的物品,只有书中的居民才能使用。」
「明明是梦却又不像个梦啊……」
听到文人的叹息,菲芙「嗯」的一声,皱起了眉头。
「汝刚才说了什么?」
「不不,没说什么。——话说,蒂格莉丝小姐。」
「称呼妾菲芙。『小姐』什么的不需要。」
「好的好的。那么,菲芙——」
文人发现自己是第一次直呼女孩子的名字。
虽说是在梦里,但能知道直呼女孩子名字是一件让人非常害羞的事情,也算是收获吧。
「——那个……说起来,为什么我会选中菲芙呢?是叫做《虚无之图书馆》吧?为什么这样的图书馆会在学校的图书室里?」
「因为有必要。」
说完,菲芙稍带歉意地叹息道。
「妾有必须完成的事情。妾就是因此而被创造出来的《机关绘本》。只是——就依靠妾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来到这个世界。妾需要《主人》的帮助。妾一直在等待。到底等了多久……妾已经忘记了,总之就是等了很久。然后,汝来了。」
然后菲芙莞尔一笑。
嫩白的脸颊泛红,宛若鲜花盛开。文人瞬时为之而停住了呼吸。
那仅仅是一瞬间,文人的呼吸立刻恢复了。
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文人继续看着菲芙。
「啊,那个……必须完成的事情,是什么?」
「抓住那些家伙。」
「……那些家伙?」
「汝不是也见过了吗?因为不知道名字,就用那些家伙来称呼了。」
「……谁?」
「谁!?就是在小路上袭击妾们的家伙!汝不记得了吗!」
啊啊,文人想起来了。
「就是那家伙啊。就是要抓那样的家伙吗?」
「是的!」
「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
菲芙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在思考到底为什么。似乎是真的忘记了。
「难道说……没有原因?」
菲芙的脸瞬间红了。
「有、有理由的!那个……啊——想、想起来了!因为他们是坏家伙!」
「坏家伙,吗……」
听到如此天真的说法,文人忍不住笑了。
似乎笑意没有被菲芙发现,她「嗯」的一声,点点头。
「是的。那些家伙虽然和妾一样是《活机关绘本》,但他们自身也是能够制作机关和书的《主人》。然后,妾就是在追踪他们和他们所制造的书。」
「……为什么?」
「都说了!」
菲芙着急了,眉毛向上抬。
「因为他们是邪恶的家伙!……那些家伙忘记了自己作为《机关绘本》的本分,对人们做出穷凶极恶之事,然后——把人们变成《书》!」
着急的菲芙摇摇头。似乎很硬的头发,发出『哗哗』的声音。
「他们从古代开始,就不断重复着那类事情。介入所有的灾难,挑起事端,随后消失。他们就是事件的主谋。比如——这个国家的人物,安土桃山时代的武将、织田信长。就说的是他。传说他是在本能寺事变时死亡,事实并非如此。他只是被变成《书》了。之前遇到的那名《男子》,就这样把人变成《书》并加以收藏——他就是《禁书》。」
织田信长都被扯出来了。
确实,在烧毁的本能寺里,没有发现信长的尸体。但是被变成《书》这样的说法——感觉一点也不可靠。但是——
「但为什么这样做?」
姑且问一下。
菲芙一副强压住怒火的表情。
「汝还真是意外的啰嗦呢……理由什么的,妾怎么会知道!《书》是为了使人们幸福而存在的。除此之外的书,妾绝不能认同。《虚无之图书馆》也有相同的想法。妾乃守护《虚无之图书馆》和平的骑士——也就是司书!」
菲芙紧紧地握住拳。
文人强忍住,不让自己打哈欠。
也差不多该对这个梦腻味了。
还勉强算是有趣,之后似乎也没有奇怪的剧情发展。差不多该醒过来了,但是要怎样才能醒过来呢——文人在考虑着这个问题。
「就是这么一回事。」
菲芙似乎没有察觉到文人的神情,非常满足的微笑着。
「所以一起努力吧,文•人♪」
「哈?」
文人想都没想就回了这么一句话。
(啊——她又生气了。)
看着她不断变化的表情还挺有趣的。话说这个梦真长,一个梦居然这么长。
「汝那声『哈?』是什么意思?」
「哎呀,没什么……」
文人在口袋里转动起铅笔。
「那个……问你这个问题,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什么?」
「要怎样才能从这个梦里醒来呢?」
听到这个问题,菲芙露出迄今为止最惊讶的表情。文人一直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菲芙则将脑袋歪来歪去。
「哦哦。」
菲芙嘟哝道,拍了一下大腿。
明明只是个梦,文人却惊异于清清楚楚显现的白皙大腿,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菲芙没有注意到文人的动作,在床上歪着身子,头微微扭向一旁,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
为了听清楚她说什么,文人自然而然地向前靠了靠。
「很遗憾,这场梦是醒不过来的了。」
「咦——」
文人的鼻尖突然被弹了一下,一阵刺痛顺着鼻腔而上,文人用手按住,压住了喷嚏。
「你干什么?」
文人粗暴地说道。
「说句实话!」
菲芙凛然说道,站了起来,文人看呆了。真像是一幅画。她本来就是《绘本》,这种情景也许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根本不是醒不醒过来的问题!算了,也不是不能理解汝的心情。人遇到超出自己理解能力范围的事情时,确实会以为是梦境。但是,好好认清现实吧!这一切,包括妾,都不是梦。这是现实。汝要和妾共同承担起对抗《禁书》的命运!」
被菲芙指着,文人却笑了起来。
还真是真实的梦啊。
道理还算说得通。如果是梦的话,应该会发生场景突然切换、突然就变身成完全不同的人物、出现乱七八糟的事物等等。但是这个梦里没有。
「汝还是不相信啊。」
「那,当然……」
菲芙哼了一声。
「那好吧。就算汝不承认这是现实也没关系。不醒之梦和现实是一样的——没错吧?」
「是可以那么说,的吧……?」
「妾倒是都无所谓。汝既然认为这是梦,那就继续这样想好了。只要汝能理解,妾就不管了。」
「那好吧,就当作是那么一回事吧。」
菲芙突然得意地笑起来。
「以后汝可别说不愿意哦?——本来汝就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在梦里?」
「不是。」
菲芙跳下床,跨过书站着。
「汝忘了吗?汝肉体的一部分,已经被那家伙变成了《
机关绘本》了。」
「那是怎么回事?」
「看看汝的胸口吧。」
文人笑着解开衬衫的扣子。一个,两个,什么也没有。三个——文人停了下来。
(咦——)
有东西在T恤衫下边。是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文人把手伸进领口,想都没想就把那东西拉上来。
是一本书。
文库本大小的皮革装订的书的封面,就贴在那里。
「难道说,这是……」
「想起来了吗?」
文人马上把上衣脱掉了。没有看错,胸口处确实贴着皮革装订的书的封皮。
但几乎没有违和感。
一般情况下,有东西贴在那里,在被指出之前就应该发觉了。搞不明白。不对,这是在梦里,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一股不安的感觉还是涌上了心头。
封面上用英语写着『HEART』。摸到书的边缘,文人知道这本书是可以打开的。看了看菲芙,她正手挽手,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荒、荒谬至极。)
文人强挤出一丝笑容。
(既然是在梦里,有什么好害怕的?这样的东西——就应该这样!)
一口气打开了书。
(!)
那一瞬间,文人深吸了一口气。
和在那条小路上相同的情景,出现了。
从书里飞出来的,是非常真实的《机关心脏》。虽然是用纸做的,却不是单纯的一张纸,很有立体感。粗大的血管向左右延伸,然后消失在胸口里。
胸口处开着一个洞。
皮革装订的书的封皮,就像是盖子——将在胸口开着长方形洞穴的洞盖住的盖子。
文人直盯盯地看着那里,都没注意到停止的呼吸已经恢复。《机关心脏》还带着粘液。虽然是纸制的,却像真正心脏般地活动着。就如同纸制的少女变成了菲芙。
文人无言地合上了胸口的书。能感觉到胸口中的《机关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皮革封皮仍然没有消失。
「汝明白了吧?」
菲芙的声音没有自满的意思,反而有些歉意。
「这既是梦幻,也是现实,这就是汝现在的处境。汝被那家伙夺走了真正的心脏,换成了《机关心脏》。」
「为、为什么……?」
文人低下头看胸口,嘟哝道。
「因为汝没有把它交给妾……不过,妾很高兴。」
「那……」
文人感觉身上不断冒出讨厌的汗水,吞了好几次口水。
「……如果把你交给他,他会把心脏还给我么?」
文人抬起头,发现菲芙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消失了。
地上只有一条毛毯落在那里,文人站起来,战战兢兢地掀开毛毯。
那里只有那本合上的书。
文人拿起那本书,想要打开它,却失败了。当时轻轻松松被解开的卡扣,现在一动也不动。
(梦,醒了吗?)
有一瞬间,文人是这么想的。但是,胸口的皮革封皮依然在那里,没有消失。
提不起再次打开那本书的勇气。
文人突然觉得很害怕,趴到床上,用手中的毛毯蒙住头,「哇啊」地大声尖叫。
然后紧紧地闭上眼睛,祈祷着。
『如果这是梦就快醒过来吧。』
『我什么都不想管。』
文人将心灵之门都关闭了。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