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等待夜晚的训诫

阻止激进分子的圣堂爆破计划,和在过程中发现的新型键器。

警察和边狱院、以及谍报机关展开了一连串关于这起事件的调查,至今已过了快一个月。

审问在事件发生之际所逮捕的犯人,研究键器,在城里搜集情报等等相关工作同时分头进行,当初没想过事情竟这么快就趋于明朗,但现今的状况仍不甚理想。至少弗格还没听到什么好消息。

先是在搜查开始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里,狱中十四名犯人中有六名喝下预先藏好的毒药自尽身亡。这是思想犯常有的行为,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只能怪刑务官太过粗心大意没能阻止这事发生。

虽然对剩下的八个人继续进行审问,估计那些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吧。事实上,证言都是一致的。他们都是经由炼术师公会的介绍而接下工作,连爆破圣堂的计划都一无所知。

警方也向炼术师公会要求公开情报,想来公会是不会做出半点回应的。这也是理所当然。公会毕竟是由从事此业的人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生活甚至身家安全而组成的自卫组织,就算对方是国家机关——不,正因为牵扯到国家权力,他们更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出卖同伴和交易对象这种事。

边狱院那边仍在进行那条手炼的相关研究。似乎也还不到足以称为水落石出的阶段。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检体只有一个的关系。

而国家谍报机关究竟进行了什么行动,说实话弗格并不清楚。他们是彻底的秘密主义。恐怕在取得一定程度的成果之前,是不会向这边透露半点情报的吧。但无论如何,他们确实握有能解决事件最关键的钥匙。

从市井间的草根活动到潜入激进派阵营的调查行动,谍报部涉猎的工作范围真的是相当广泛。就连警察也束手无策的炼术师公会,谍报部应该也有办法靠些暗地里的活动多多少少挖出一点情报。说不定他们还可能带回另一条手炼呢。

话虽如此,在不确定搜查进度只能默默等待的状况下,心情实在轻松不起来。特别是……弗格还有一个让他烦恼不已的理由。

那就是,艾儿蒂的情绪一天比一天还要差。

从她最后外出的那一夜开始——正确来说,是三十二天前的下午才对。

塔楼地底下——被烛火漠然照映的房间中,美丽的艾儿蒂米希雅公主坐在摇椅上抱着膝盖,刻意叹了一大口气。

「……你骗人。」

怨慰的视线投向坐在床上的弗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因为搜查行动一直没有进展,但只要再过一些时日……」

弗格一边搔着头,一边试着解释。

「吵死了。」

看来艾儿蒂并不打算听弗格解释。

「不是说马上就可以出去了吗?你这骗子。」

摇椅被晃得咯咯作响,艾儿蒂不满地噘起嘴。

「骗人、吹嘘、不守信……弗格是大笨蛋。」

「不是嘛,就说了是因为……咿,危险啊!」

突然有什么东西朝弗格的头部飞来。

伸手挡下,一看,原来是颗枕头。

是在炼术操作下朝自己飞来的。环视一圈,发现丢在房间地板上的人偶娃娃、手鞠、故事书之类的东西都离地飘浮起来,好像随时会往这边砸过来。

「书本不好吧,会很痛耶。」

「是吗?那接下来就用这个。」

艾儿蒂鼓着脸颊,往绘本瞄了一眼。

「请别这样啦!」

弗格蹙起眉头,不由得叹了口气。

要说一如往常,确实是一如往常没错。

——总而言之,她就是个孩子。

比起十五岁的实际年龄,艾儿蒂的精神年龄显然低龄许多。原因浅而易见,就是被长期监禁在地底牢房的关系。她没有外出的自由,所以牢笼里就成了只属于她自己,可以恣意而为的国家——就是这种充满矛盾的生活造就了现在的她。

话虽如此,现在的艾儿蒂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两人初遇当时,艾儿蒂的状况更糟糕。不仅完全不懂忍耐,人格上所欠缺的部分大概全被残虐和阴郁填满了。不顺心的东西就马上毁掉。生命或单纯的物质都一样,看在艾儿蒂眼中根本无足轻重。相对于无法外出,她在牢狱之中的所作所为就像主宰一切的神——事实上,在充满浓郁毒气中的牢笼里,艾儿蒂确实是等同于神的存在。把盈满周围的毒气当作原料,像捏面人般创造出这世间的森罗万象,当然也能将这一切破坏殆尽。无论物质或是生物,全凭她的一时兴起而生,一念之差而死。

或者,是因为她把那些不自由加诸到自己身上——因为无法离开这里而产生的暴躁脾气,让她只能全部发泄在自己的创造物上头也说不定。

到了现在,她已经不会再做出为了杀戮而创造出假想生物这种事了,但一遇上无法抹去心里阴霾的状况时,她就会像这样乱扔书本、枕头或布偶娃娃。

「你真的那么想出去吗?」

虽然觉得自己有些坏心眼,但弗格还是忍不住说了。

「那样的话,就算不牵着我的手,你也能自己走在街上了吧。」

艾儿蒂瞬间愣住了,没一会而就满脸通红地鼓起双颊。

「那、那个跟这个是两码子事啦!」

三本绘本来势汹汹地朝这里飞来。

「……嘿咻!」

每一本都精准地朝头部攻击。避开了两本,伸手挡下一本,弗格无奈地把书再次放回地板上,听到摇椅那头传来别扭的、有些寂寞的嘟嚷声。

「那有什么办法……因为外面……很恐怖嘛。」

就是这么回事。

跟怀着恶劣情绪频繁追问什么时候才能出门的态度相反,艾儿蒂十分不善于应付外面的世界。从两年前第一次外出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

在外头的她,跟在房间里有如暴君的行为举止简直是判若两人。对于他人的视线和人群总是胆战心惊,每当有人上前搭话,她也只会躲在弗格身后。在街头走动时,她总会感到不安,结果就是每每总死命要求弗格牵住她的手。

即使如此还是坚持要出去,不知道是单纯想说些任性话让弗格伤脑筋呢,或者是比起恐惧,她更想得到父亲的关爱——可能两者皆有吧。

「真是的……再不试着去习惯可不行喔。」

毕竟,老这么得过且过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除了自己和伊欧之外,弗格希望艾儿蒂也能和其他人互相交流;为此,她才必须习惯街头、还有与人群相处。

但她本人似乎不这么想。而且还……

「伊欧……伊欧!」

用气愤的口气呼喊栅门另一头那个熟悉又亲昵的对象。

「怎么了?艾儿蒂米希雅殿下?」

待在楼梯旁边的侍女探出脸来回应道。

她当然不会进来。但艾儿蒂一看到她,脸上马上露出广得意的神情。

「你听到了吗?弗格刚才对我说那种坏心眼的话耶!」

「喂,弗格?」

不晓得该说是理所当然还是真让人困扰,每次遇到这种状况时,伊欧是绝对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她对艾儿蒂实在保护过度了,这么形容或许才正确。

伊欧瞇起了眼睛,眼神凶恶地瞪着弗格。

「你可别太自以为是了,可以麻烦你不要欺负我的艾儿蒂米希雅殿下吗?」

「呃,艾儿蒂不是你的艾儿蒂吧?」

「重点不是那个啦!你别想岔开话题!」

「所以我说了,我真的没有欺负她啦!」

弗格大动作地耸了耸肩膀。

「而且真要说的话,伊欧小姐实在太宠艾儿蒂了,你老是这样……昨晚也拿烘焙甜点给她当消夜吧,我可是很清楚的喔。」

「咦!为什么你会知道?」

伊欧和艾儿蒂两人同时发出惊呼。

「因为那里掉了一张包装纸啊。」

无奈地撑着额头,弗格手指着睡床边的地板。

「我本来不想多说什么的……但到底要我说过多少次你才能明白呢?不管艾儿蒂再怎么想吃,也请你不要半夜让她吃甜食。」

「人家才没说想吃呢!」

「我搞不懂你这样说是想包庇伊欧还是想冤枉人家?」

「是我自己送过去的,不是艾儿蒂米希雅殿下的错!」

「我搞不懂你到底是想包庇艾儿蒂还是突然性格大变啊?」

伊欧吐着舌头朝弗格呸了一声,艾儿蒂也哼哼两声把脸转开来。

看来情势真的相当不利。

要说谁对谁错,弗格句句有理,但那两个女生也不会因此就乖乖反省。既然如此,不如就换个话题吧。

「……总而言之。」

咳了一声后,还刻意把眉头挤在一起。

「艾儿蒂,请你乖乖听话。没办法出去的事,不管我再怎么道歉都没用不是吗?偷吃甜点的唞,我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才不是因为不能出去才生气的……我没办法原谅的是你对我说谎啦,弗格。」

艾儿蒂还足一副很不

服气的样子,坐在摇椅上的她,把膝盖抱得更紧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就是在闹别扭嘛。

弗格无余地耸耸肩。

既然都这样了,自己不管说得再多都只是浪费口水。不如就让她说完想说的话,等她自己气消才比较实在。

弗格当然也知道得过且过并不好。这位公主殿下必须学会忍耐、也必须学会聆听别人的话。而这件事——负责让她长大成熟的——不是别人,正是弗格的工作。

这件事可不容易,认识至今已经九年了,想起那个空泛得一点也不像人类的艾儿蒂,现在的她确实大有进步,但还算不上完整。

「那么,我会努力让这个谎言别再继续下去。」

嘴上说着为对方好的话,弗格站起身,觉得心里满是负疚。说老实话,关于这件事,自己根本没有可以可以努力的地方。

拿出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差不多是时候进宫了。还得去听听王权派的议员对于搜查的进展报告。

「我会想办法让你尽早出去的,这样你可以原谅我吗?」

艾儿蒂没有回答。

只是满脸不悦地将转开视线,继续摇晃着椅子。

所以弗格吁出了不晓得是今天第几次的叹息,走出监牢的铁栅门离开房间。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离去之际,弗格苦笑着对站在一旁的伊欧开口。

「……拜托什么啊?真受不了你。」

完全不给一丝期待,她还是不肯跟自己站到同一阵线。

往自己身上剌来的冰冷视线实在很没道理,弗格无计可施,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螺旋阶梯,快步的走上去。

一直到几乎听不见少年走上楼的脚步声后——

伊欧•特莉姆偷偷瞥向栅门的另一头,窥视着艾儿蒂米希雅的样子。

「公主殿下?」

试着呼唤,却毫无回应。只有摇椅轻微的吱嘎声。

在这种时候,伊欧真的很想走进房里摸摸她的头。若能待在艾儿蒂米希雅的身边给她一点鼓励,减短个二、三年寿命根本不算什么。

但艾儿蒂米希雅是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的。刚认识彼此的时候就不用说了——但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伊欧是个很重要的存在。

也就是说,她知道不能让伊欧身处在充满毒气的牢里,这样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若是自己走进栅门里,她肯定会脸色丕变立刻阻止吧。

那份关怀让她欣喜,同时却也感到痛苦。

不得不远离亲近之人的心情是什么感觉?希望有人陪伴,却不得不只身一人的孤独有多么噬人?然而,她却得逼自己做出那样的抉择。「因为不想失去,所以从来也不得拥有」。

伊欧无法待在她的身旁。

想陪着她,却办不到。

因此才感到气愤——对那个一脸尴尬,转身便离去的少年。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立场。被夹在王室和艾儿蒂米希雅之间,他一定也有许多难处吧。安抚耍任性的年轻女孩可不是平常人办得到的,若不是经验老到的绅士,肯定得吃不少苦头吧。

但就算如此,他也未免太迟钝了。

「公主殿下。」

所以,伊欧沉声开口道。

背对着栅门,不去看那头的艾儿蒂米希雅。

「伊欧明白你的心情。」

这个可爱又美丽的小公主委屈的不仅仅是不能外出。对艾儿蒂米希雅来说,外头是个很恐怖的世界。若没有特殊理由,谁还会专程想去会让自己感到害怕的地方呢。

想达成任务来获得国王的褒奖也是其中一个理由,但并不是直接的动机。比起父亲鲜少给予的赞美,身旁就有更令她感到欣喜的存在。

说什么为了让弗格伤脑筋,而故意不乖乖听话——这完全不是真的。

那个少年却没有理解这一点。明明做什么都以艾儿蒂米希雅为第一优先,那家伙却没搞懂最关键的一件事。

「下次我会严厉地把那个迟钝的小子训一顿,请您别再不开心了。还是我现在去烤些饼干?我会加很多牛奶喔。」

过了好一会儿,艾儿蒂米希雅才是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我不要吃饼干。」

「别说这种话嘛。」

伊欧转过头,轻轻笑了。

「吃点饼干不是不错吗?弗格那边,我会去说说他的。我想他一定也会觉得很抱歉,不会跟公主生气的。」

艾儿蒂怯怯地抬起头。

「真的吗?」

「是啊。」

——就是这么回事。

就像他把艾儿蒂米希雅看得很重要一样,在她的心中,弗格的存在也比什么都珍贵。珍贵到让伊欧都忍不住嫉妒了。

所以他才没有发现。他根本不明白。

打破了「最近就可以出去了」的约定,而让艾儿蒂米希雅气愤难平的原因是——她一直期待着能和弗格手牵着手走在街上。

对这个总被炼狱毒气缭绕的少女来说,那大概是会让她感到无比喜悦的事吧。

不晓得那算不算恋爱。她还太小,无法意识到那种感情。

可是——不管是恋爱还是亲昵,不能理解女性的心情还袖手旁观的男人,身为女人绝对没办法原谅。

「说起来,那家伙似乎比公主殿下更不长进呢。」

伊欧自言自语似的叹了口气,艾儿蒂米希雅愣愣地抬起视线瞥来。沉郁的脸色终于被笑容取代了,伊欧轻轻耸了耸肩。

(插图155)

「从以前到现在一点都没变,那家伙也差不多该要学着了解女人心了嘛。」

理查德德贵族院议员是位二十八岁的青年。

贵族院议员,这样的称呼并没有错,但或许显得有些不敬。只有在不得不与那群议员们召开表面上似是提倡社会地位平等的议会时,才能公然这么称呼他。在议事堂以外的地方,若有人胆敢把他当成区区一名议员,就算他本人不在意,但周遭肯定会投以相当严厉的谴责眼神吧。

毕竟「理查德德议员」这个称呼,本来就是十分特殊的。

议员基本上都是称呼其姓氏。这也是现今议会中,贵族院议员们的实力证明。对贵族来说,没什么比血统更为重要,所以他们希望以姓氏作为个人的识别,并将之习惯化,让下议院的那些庶民院议员也不得不跟着仿效。

但是「理查德德」并不是姓氏,而是名字。

为何不直接称呼他的姓呢?那是因为理查德德所拥有的姓氏,在这个国家里比谁都来得高贵,不论是谁都耳熟能详。甚至是不是能随便喊出口的。

理查德德•米尔•拉耶。

列位大公爵,是当今国王汤马斯•米尔•拉耶的亲弟弟,也是目前排第二顺位的王位继承者。换句话说,只要玛格丽特公主不以女王的身分登基,同时王妃也未产下其他子嗣的话,下任国王的暂定人选就是他。

在王族之中,他也被策封了王属军总司令官之职。

王属军——由精挑细选过的一百二十名骑士加上身手老练的二十五名炼术师所组成的王家私设军队。不同于警察的命令系统,他们平时是王宫的护卫,名义上是王家亲卫队,实质上是为了进行特殊任务的独立部队。

弗格和艾儿蒂在身分上也归属于此,名义上是王属军禁卫游击队。这是形式上为了证明他们两人的存在而特别成立的小队,其下所属只有这两人。

尽管如此,这位亲王是弗格的直属上司这一点依然是不变的。

这样的他,也获得国民相当程度的爱戴。

凭借的就是他宽大的器量。

说起来,他和相貌平庸的现任国王恰恰相反,理查德德是个拥有中性美貌的青年。高挺优雅的鼻梁和细长的眼眸将他的容貌衬托得相得益彰,嘴唇不薄也不厚,笑起来很娇柔,发起火来令人畏惧,张开嘴时充满贵气,闭上时显得威严,那张脸上丰富的表情确实充满了教人向往的魅力。他还有一头柔软微卷的亚麻色长发,从正面看时十分精焊,背面则是带有女性特质的清秀典雅。

他的个性温和,同时也兼备了聪明才智。对待下面的人绝对会以符合王家风范的举止相待。退守在年龄有段差距的兄长、也就是现任国王的身旁如同献身般辅佐着,彷佛能将过往王宫里泛滥的王位争夺、兄弟阋墙互相残杀的丑陋历史用清水洗涤得一干二净。

从头到脚、从里至外都是如此美丽,闪动着耀人的光辉——就像国民将王国的现状托付给国王一样,国家的未来可说是都寄予在这个年轻亲王身上了。

但是,这位受到众人憧憬的大公爵,今天脸上却笼罩着一片乌云。

坐在椅子上的理查德德向前来进谒的弗格扬起手。

「唷。」

那双清丽的眼眸底下浮现一层淡淡的黑眼圈,由此想见他昨晚应该没有入眠吧。

「……报告的内容很糟吗?」

格单刀直入的询问。

对理查德德还算信得过去。主要的原因是,他是个相当有能力的人。他的身分高贵并且不拘泥小节。对待弗格这种身分卑微的人,也能以毫不在意的态度好好相待,这一点让弗格对他抱有好感。至少他不会端着高贵的身分讲些无聊的讽剌。

「是啊,没错。很糟,简直是糟透了。」

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挑宗明义地讲,恐怕也是原因之一吧。

理查德德从倚子上站起身,往身后的窗户走去。

「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就干脆一点,从结果开始说吧。」

深深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苦涩地开了口。

「匍都恐怕……就要掀起战争了。」

「……咦?」

就算是弗格,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了。

战争。

那也就表示——

「当然不是双方派出军队直接开打啦。可是,就是这样才棘手啊1

「这是……什么意思?」

理查德德回过头来。

「国外的炼术师集团似乎正进行着对匍都的大规模破坏计划,是一群不属于莹国公会组织的家伙……当然,我们不得不针对这件事防范于未然。也就是我国和其他国家之间,将要展开炼术师同志的代理战争了。」

再次跺回办公桌前打开抽屉,理查德德从里头拿出一叠报告——

「就先从之前那条手炼开始说明吧。」

开始娓娓道来。

「从边狱院呈交上来的调查结果和谍报部进行的调查来看,确实如那条手炼型键器里烙下的刻印所表示的……它来自把总公司设立在悳国的克拉夫商社,是一间专司负责开发兵器的公司。最令人忌惮的是,制造方面似乎不需要使用炼禁术。」

手上虽然拿着报告,理查德德的视线却始终停在弗格身上。恐怕他已经将那份报告反复看过好几次,次数多到都可以背出内容了吧。

「不需要使用炼禁术……也就是说,有大量生产的可能吗?」

弗格忧心的反问。

「值得庆幸的是,以现阶段而言,想大量生产似乎不太容易。」

理查德德摇了摇头。

「那似乎是将小型炼术阵埋进树脂里。跟以合金大量精制『愚者之石』相较之下,所需花费的制作工程不仅繁琐,价格也会水涨船高。若是让我国制造出一样的东西……价格大概与等量的黄金差不多吧。啊,顺便跟你说一声,那个键器就以制造公司的商标为名,叫作『克拉夫念珠』。我不喜欢这种随便又普通的名字,既然是名品武器,不是应该取个比较帅气的称号吗?」

他开玩笑似的说着,眼里却不带笑意。

「但是,殿下……」

弗格提出了疑问。

「悳国是旧教国家,怎么会制造出那种危险的键器呢……」

跟这个国家所信仰的新丁字教不同,旧教——即是正统丁字教在教义上禁止使用炼术。就这一层意义而言,莹国或许可以算是异端吧。因为想堂堂正正地使用炼术而创立新教,不惜叛离了法王厅。

当然在旧教圈里,也不是完全不使用炼术。虽因每个国家的信仰程度不同而各有差异,但毕竟很少有施政者能完全无视于希望生活变得更便利的国民心声。有不少区域也存在着非正式的炼术师公会。

只不过,若是由国家率先发起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法王厅的所在地•丁国不管程度如何,只要在其领土内使用炼术即是剥夺信徒的资格,永远驱逐——因对此有所顾虑,几乎让所有的旧教国家对炼术都只能裹足不前。

而这次引发事端的悳国就位在与丁国的国土接壤之处,从很久以前就隶属旧教体系。

「追根究柢来说,还是外交问题啊。」

理查德德的美貌也因浮上哀愁而微微扭曲。

「我想你不知道吧,玛格丽特公主殿下与悳国王子已有婚约,这件事就连玛格丽特本人也还不知道,不过这件事还没公开发表,就麻烦你别说出去啰?」

「是。」

——原来是这样啊。

搞不清楚是悳国的王子会入赘,还是玛格丽特要出嫁。以弗格的身分,也没资格进一步追究吧。理查德德会提到这些是因为相信自己。要是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就违背了那份信赖。

总而言之,现在的问题在于——

「因为这样的关系,那个国家现在也正面临动荡呢。」

莹国与悳国,还有丁国之间——微妙的关系就此立见。

「是要以旧教为重追随丁国,还是选择炼术来让文明更加进化?他们心里就是有想和我国亲近的念头,才会策划这场政治婚姻,另但一方面,却又担心背离旧教会有什么下场。但是……更复杂的状况在于……直到我们发动产业革命以前,那个国家也曾经是世界第一的技术大国啊。」

「他们的自负心态不能容忍莹国想要独占技术,是吗?」

嗯,理查德德微一颔首,又接着说:

「实际上,那个『克拉夫念珠』就是个威胁。那是在向我国展示他们的力量,以显示他们在炼术研究方面占有优势……克拉夫商社会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

「既然如此,他们直接在市面上贩售不就好了吗?特地走私给我们国内的激进分子,怎么想都只觉得是刻意挑衅。」

这一次,理查德德却摇了摇头。

「我说过了吧?是因为外交啊。」

理查德德重新坐回椅子上,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

「把那东西拿出来正式贩售也没有意义。这一点炼术师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

「克拉夫念珠」可不是一般的键器。能打开的门比「愚者之石」还大,也能召来超乎想象的大量毒气。但也正因为如此,就算真能流入这个国家,也无法占据键器市场吧。

稀奇加上具有强大力量,虽然可能会造成暂时性的需求量,但顾客很快就会发现了。这东西的力量实在强过头,最终——只会导致术者自身的灭亡。

「悳国只是为了让我们看到他们的技术,但也就只是这样了。那种键器是不会正式贩售的,也不可能成为市场上的要角。况且,能够将炼狱之门大幅打开的键器,充其量只是为了促进炼术研究而存在的道具而已吧?就算正式贩售,他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他们最大的买卖对象就是边狱院,克拉夫商社最后只会沦为莹国国立机关下体面的转包企业。而且技术在几年之内就会被盗取了。」

不由得想起一个多月前,特莉埃拉的那张脸。

新型的、有着强大力量的键器就在眼前,她那张透露出懊恼,却又显得无比雀跃的脸孔。对边狱院那一群人而言,就象是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玩具吧。

「况且悳国要是明目张胆地贩售键器,跟旧教——也就是与丁国之间的关系恐怕会随之恶化,更甚者,说不定会被法王厅断绝关系永远驱逐喔?真要演变成那样,他们就只能改信新教了——我们是由国王担任主教,也就是说,当他们公开行动之际,除了依靠我国以外就无路可走了。当然不只是悳国,其他国家也一样。」

事实上,的确有几个国家为了炼术而脱离旧教。那些国家全都无一幸免地遭受到以丁国为首的旧教圈敌视。莹国之所以能顺利地进行宗教改革,全然因为这是个岛国国家,国境没有与他国接壤的部分,当然也就不会卷入那些莫名的冲突。

总而言之,理查德德继续说道:

「根据以上分析的利害关系,他们所选择的是……藉由不属于我国公会的炼术师们,对匍都发动大规模的破坏行动。」

如此说来,对方会采取这样的行动似乎也不无道理。

悳国想藉着破坏行动,向世界宣示「克拉夫念珠」的威力。而莹国就算遭受到了什么损害,也不能以国家的身分提出抗议。若是追究起责任,对方只要说「我国并没有对外贩售那种东西」就难以再多说什么,毋宁说是自取其辱——身为炼术开发最前端的国家,竟会遭到后进国家的技术蹂躏。

他们或许也想在被莹国独占市场的世界键器产业这一块瓜分其势力吧。莹国境内就不用说了,他国的炼术师们都还未成气候,说不定真的会出现想利用强力键器来弥补力量不足的家伙。要是因为那种键器让莹国陷入混乱,就更为甚之了。

另一方面,因为不公开行动的关系,旧教圈也就没有立场谴责恵国。非但如此,,能让可恨的莹国陷入动荡混乱,说不定旧教圈还会在暗地里拍手叫好呢。

当然对悳国来说,也不巧出了一些状况。站在对皇室的政治婚姻寄予期望的派阀立场,这次的事件应该不是他们所乐见的。既不能把问题公开表面化,又无法避免两国的关系恶化。更或者,这就是其他派系的目的呢?还是在面临这场皇族婚姻时,发现我们这边占了比较大的优势呢?

「看来对莹国抱持反感的人很多啊。」

「虽然很遗憾,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说到那群被悳国雇用的炼术师

,甚至不用特地召集莹国里的激进派分子,只要说『想让莹国吃点闷亏吗?』在大陆上招募就行了……不过,这样真的很麻烦。一个多月前的圣堂爆破计划根本没得比,因为这一次他们选在户外,而且目标还是市井,也就是想对国民下手啊。」

「……嗯。」

令人不耐的冷汗淌下弗格的背脊。

完全不晓得对方打算怎么干。难道真的会如理查德德所说,直接屠杀国民吗?还是打算在莹国的炼术师们之间引起骚动?不管采取什么手法,对手都不介意炸掉一、两栋街上的建筑物吧。

他们确实拥有那样的能力。只要使用「克拉夫念珠」,炼术的冠位差距根本不是问题。

但是,此刻弗格所挂念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理查德德会刻意传唤自己,当然就意味着这一次的事件又要派艾儿蒂上场了。但刚才说了这么多,可想而知这一次并不是暗中进行活动。

想阻止大规模的破坏活动,就表示跟一个多月前一样……

「殿下,难道……」

也许——比那一次更危险。

「没错。」

亲王隐去了脸上的表情,如雕像般俊美的脸庞正面无表情地告诉弗格。

「……你和艾儿蒂米希雅要以市井炼术师的身分,加入反攻作战。」

「理查德德殿下!」

声音不由得仓促了起来,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啊。

「关于这件事,怎么能让艾儿蒂接受这种低贱的工作呢!」

以市井炼术师的身分加入反攻作战,就表示得混进市井谏术师之中进行工作。光是受到和王属炼术师同等级的待遇就已经够令人无法忍受了——这不是让弗格在一个多月前的刻意警告,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

「……住口。」

但理查德德冷淡地拒绝了。

「你们必须在街上逗留两、三天,掌握敌人准备发动破坏计划的日期,也必须和跟我们同一阵线的炼术师们碰面。」

「三天吗?那么的话,就更不应该……」

「这是命令!」

从理查德德嘴里吐出的无须多言的口气。

「真是抱歉,但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弗格咬紧了嘴唇。

理查德德大公爵的确是信得过的人,但也只是信得过,而不是能绝对信赖的人。而这就是理由。

他代表优雅、聪明,高雅与贵气,总接受着国民们的赞美,但另一方面,国家的核心部门对他的评价却大不相同。也就是,极受宠爱的经国之才。

温厚而美丽的偶像摇身一变,投身于政治的亲王伶俐到近乎冷酷。只要是为了国家,诛杀小孩也不算什么。不用说,他当然明白「孩子就是国家的未来」这个道理,但该做的也不会手下留情。当他把任何可能性与国家利益放到天枰上衡量孰轻孰重时,绝不会把怜悯和慈悲当成秤砣放上去。不能用伦理还有感情来动摇国家,他彻底遵循帝王教育,那模样简直像个机器。

艾儿蒂是国王的女儿,对理查德德来说就是侄女。平常时候,他比其他公爵或大公爵还要同情她——但是,可一旦面临该下判断的时候,就会完完全全地把对她的那份同情封闭起来。

「那么至少……在执行作战时,可以恢复成王属炼术师的身分吗?」

即使如此,弗格还是试着反抗。理查德德对艾儿蒂体质和隐匿的必要性再清楚不过,可是这次实在太强人所难了。除了要混进市井炼术师之间进行作战之外,还得连续三天待在外头——这样的负担实在太沉重了。

「没办法,我们还得顾面子呢。」

面对弗格的疑问,他相当干脆地做出回应。

「没道理为了后进国引发的破坏行动特地派出王属军。王属军是国内最强的精锐,也是王室的禁卫军,至少我们是对国外这么宣称的……只不过是出现了新型键器,派市井炼术师来对付就绰绰有余了。」

「……这……也太无聊了。」

「我也这么觉得,但外交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嘴上说只靠市井炼术师就够了,又因为不安心而派艾儿蒂上场,是吗?我从来不知道我们禁卫游击队是为了干这种事才存在的。」

「别这么讽剌嘛……你说话也真是太不经大脑了,我再怎么样也算是亲王啊。」

「我一点也感觉不出来你有希望被当成亲王尊奉的意思,殿下。」

「哎呀呀,因为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才敢这么大声呀。」

理查德德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别把气出到我头上,弗格。」

「……唔。」

被这么提点,弗格只能乖乖闭上嘴。他说得没错。

心里再明白不过。就算对他抱怨,也无法改变什么。

先前说的那些原则、还有这次的作战计划,都不是出于理查德德的本意吧。要牵制外界诸国,要顾虑其他王族,再加上众多要素,结果判断出这就是最好的决策。走到这一步,已经没办法推翻改变什么了。

艾儿蒂也好——当然弗格自己也是——看来还是有必要对国王,还有王权派的达官显贵们持续不停地宣示自己的「有用性」。一个多月前假藉失误的示威是一把双刃剑,总是重复相同的戏码也不行。

如果派不上用场,就快点把她杀了吧,反正她也只是个被诅咒的孩子——直到现在,这种意见仍旧根深蒂固地停留在某些王权派之中。若连国王和理查德德也不肯出手保护,艾儿蒂就完了。

「一个礼拜后,可以吧?」

理查德德的语气像极了谆谆教诲。

「王属军的助力,尽可能得以最小限度的人力发挥出最大限度的战力。而且要完成这趟任务,就得派出公会也不晓得的王属军人员,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只有艾儿蒂米希雅了。这个国家排得上前三的炼术师,王室内部中可以单独运用的最大战力……她完全符合这些条件。」

「……确实很有道理。」

「抱歉了。」

不过是一句形式上的道歉。但考虑到他的身分地位,这句道歉已经算是破天荒了。居然能让莹国的亲王向区区骑士身分低头,这原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弗格的心情还是无法开朗起来。

要说理查德德是亲王,艾儿蒂也是个公主啊。

她原本应该拥有第一顺位的王位继承权,亲王身分什么的,别说低头了,就算跪伏着行礼也无可厚非,艾儿蒂只需要抬高下颚颐指气使——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愈加难以承受。

「明白了,我接受这份工作。」

嘴上这么说,弗格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抑住心中翻腾的不满。

「王属军•禁卫游击队……一个礼拜之后会再回到王宫。」

听着弗格低着头回应的台词,理查德德只简短地回了一句:「太好了。」

于是,过了一个礼拜之后。

夜很深了,再过几小时天就要亮了的半夜三点——

被黑暗笼罩的王宫中庭里,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个是穿着朴素贵族服饰的少年。

外表看来毫无个性,唯一的特征只有悬在后腰的一把短弯刀。

特别是跟走在他身旁的少女相比之下,更显出他的凡庸。

少女如此的与众不同。

就算伫立在新月之下,那头银色长发仍闪动着光辉,彷佛能把人吸进去的灰蓝苍瞳,还有一身清透得快从背景中跳脱的白皙肌肤。

上半身是一件紧贴着身体曲线,只遮蔽了胸口和腹部——但裸露出双肩与背部,单薄如内衣完全魅惑人心的服装。两只覆住手腕的长手套虽助长了其艳丽,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应有的矜持。

下半身则是对比般的宽大裙襬。使用的布料虽奢华,但缝缀在上头的朴素银色金属像铠甲一样,一看过就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少年与少女。

传进他们耳里的,是从中庭深处走来的脚步声。

那是个男人。

说的准确点,是个老人。

他身上穿的不是市井流行的那种西装,而是更偏向上个世代、极具贵族风格的合身立领上衣。披着极为奢华的厚重斗篷,可以看得出这个人的高贵身分。

下颚蓄着长长的白须。他的腰杆打得笔直,脚步也显得从容不迫。

「……欧必特公爵。」

少年——弗格轻声呼唤那个男人的名字。

「只有你吗?」

「是的。」

欧必特公爵优雅地微一颔首,停下了脚步。

两人之间相距了五公尺以上——远得实在不太符合密谈。

「夜这么深了,没道理要再烦劳陛下……就我这把老骨头还算承受得了。不过一想到早起,就让人想到老头子之类的哪。」

少女漠视欧必特健朗的笑声,小声地开口。

「没办法和父王见面吗?」

疑问声中全是不满,但她并没有看向老爷子,而是朝着少年的方向。

轻轻

揪着弗格的袖子,低下头喃喃:

「人家都要出去工作了……」

「对不住啊,公主。」

就算是老爷子对她出声,少女——艾儿蒂也没有做出回应。

是距离太远听不到或是根本没在听,只不过对于害怕她散发出的毒气而不敢靠近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看着这样的她,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同情,欧必特拿出夹在腋下的东西。

接着递出。

「来,收下这个吧。」

「谨遵钧命。」

弗格静默地走向前,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领下了那个小包裹。

「我想你应该明白,把这东西还回来之前,你都有任务在身,别忘了这点。」

将东西递交出去时,欧必特也严肃地告诫着。

「这是当然。」

颔首,旋踵,弗格转身走回艾儿蒂身边。

打开包裹,取出里头的东西。

那是——一件长到能遮住双脚的长外套。

颜色是几乎与深夜融为一体的漆黑,襟口处还连着一顶兜帽,只要穿上它,就能彻底罩住全身。

「艾儿蒂。」

在弗格的催促下,少女仅是瞥了外套一眼,鼻子稍微嗅了嗅便皱起一张小脸。

「……还是那种讨厌的味道。」

一副嫌麻烦的样子,但还是乖乖把外套穿了起来。

这东西——名为「伊祖苏圣骸布」。

能够吸收炼狱的毒气并加以阻断,将其无害化之后再还原成大气。具有这种特殊性质的布料是以炼禁术制造而成,属于世上独一无二的物品。本来应该被封印处理掉的,光是持有这东西就触犯十条以上的法律了。

而这件外套,就是艾儿蒂的桎梏。

光是活着,身上就不断散发出炼狱毒气的少女,只要有人靠近她身边,生命就会被无情地剥夺。所以她才必须以「伊祖苏圣骸布」包覆全身,若不持续中和不断涌出的浓郁花香,就无法走在白天的街道上。

这虽是个便利的道具,却并非万能。

这块布料会将毒气中和成无害化,对艾儿蒂本身却是有害的。

只是穿戴半天,身体会出现不适;一整天都套在身上的话,晚上会开始发烧;连续数日都包裹着,就算昏倒也无可厚非。

没有办法明确地说明其原理,只能说或许是围绕在身体周围的环境改变了的关系。就如同人类要是不穿衣服,就可能因受寒而发烧,而对长年身处在浓烈毒气中的艾儿蒂而言,那也已经是种常态了。

而这件事,是如此毫无道理。

艾儿蒂不使用「伊祖苏圣骸布」就没办法外出,但是一直穿着又会危害自己的生命。说到底,这个少女若想好好活着,除了那座塔楼的地牢以外就别无他处了。

而这条「伊祖苏圣骸布」是属于国王的所有物,由王权派负责管理。

为了管理艾儿蒂米希雅这般的笼中鸟。

戴上兜帽披着外套,艾儿蒂那丝般滑顺的银发和圆溜溜的眼瞳都隐蔽在布料之中,她用有点胆怯的声音开了口:

「可以走了吗?」

真想早一点到达下榻的地方,把这身外套脱下来丢到一边。

从衣袖探出一截如白瓷般的纤细的手指,轻轻缠上弗格的手。

已经闻不到平时那浓郁的花香了。唯一有的,就是「伊祖苏圣骸布」特有的,类似石油的金属味道。

「那我们先走了。」

对始终凝视着这头的欧必特轻轻点了点头,弗格带着她转身离去。

原本该以毫无忌惮的微笑目送两人外出的侍女——伊欧的身影却不在现场。为了确保艾儿蒂不会潜逃,直到完成任务回来之前,伊欧都得以人质的身分被囚困在那座塔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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