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产生异变的是「第二环」——绮莉叶的身体。
身体在她快要砍到优贝欧鲁的前一刻变得僵硬,短杖当场落地。
左手按着胸口,蜷缩起背、双膝着地,屈着身子开始喘息。
「啊。呜……,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展露变化的是「第三环」——雷可利。
高声下达命令杀害优贝欧鲁的双唇,就这么张着开始颤抖。
踉跄地倒退一步,而后似乎便双脚瘫软而当场跌坐。
双眸逐渐失去气色。她低垂着头,最后咚一声倒地。
而「第一环」——弗格也正观察自身的变化。
原本打算以「艾莉丝十六号」剌穿优贝欧鲁的腹部,但就在他即将跳跃的前一刻。优贝欧鲁模仿艾儿蒂发动的谜之炼术便已覆盖了整间王座大厅,现场的气氛显然可见变得不对劲。紧接着。
突然地,一阵莫名的剧痛窜遍全身。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忍不住当场倒地,难看地在地上打滚挣扎。疼痛逼使他不得不如此,否则痛觉几乎要令他发狂。他从视野的一角看到艾儿蒂正朝他飞奔而来。虽然紧紧抱着身体,但痛苦丝毫没有减缓。
手脚的每一根指尖都感觉仿佛被针刺进了指甲缝里捣毁。也有一种仿佛全身被扒了皮之后抹上盐的错觉。后脑仿佛被人插进了一根滚烫的铁棒,背后则痛苦得犹如直接遭受高压电流进。
这种痛楚若要比喻的话,就仿佛「全身的血管与神经遭人抽出」。
而痛苦喘息的弗格——双眼捕捉到了「他们」的情景。
和他同样蜷卧在地、呼吸急促的绮莉叶,黏液在她周遭逐渐扩散开来。那是她溶解衣服生成的生命泉源,为了诞生出新的绮莉叶的苗床。
但原本理应如蓝晶石般深蓝的泉水,却徐徐染成赤红。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视觉是否因疼痛而变得异常了,可是凝神一看,果然并非错觉。滩积在她脚边的青色液体正渐渐褪色,转变成混浊的透明;而另一方面却又逐渐受到黏稠的深红色侵蚀而变化。那样的景象让人莫名联想到破水与经血混合惨杂。
一阵匡啷声响。
他反射性看向声音来源,因为那是优贝欧鲁刚才站的地方。
只见长刀落地。细长的刀身约一公尺,白色的半透明宛如毛玻璃,是一把材质奇特的刀。为何会掉落在地?优贝欧鲁上哪去了?他所穿的衣服也掉落一旁。看起来不像是被脱下乱丢。上衣仍搭着长裤,看起来就像是内容物消失了才会变成这样。
「夫人!夫人!」
卡尔布鲁克抱着雷可利大喊。她瘫软地一动也不动。是怎么回事?双眼虽然睁着却没有气色,唯独双唇微弱地颤动。简直仿佛被抽掉了灵魂。
不期然地,弗格的剧痛突然消失了。
直到前一刻为止的痛楚简直就像是假的一样蒸发,四肢重新恢复了力气。但是有哪里不对劲。
感觉就好比在拾集碎落一地的容器碎片,结果却发现少了一些重量。虽然是复元了,但有种感觉,好像丧失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雷可利突然开始发笑。
「啊、呵呵……啊哈!」
是很清脆且幼稚的笑声。那不符合外表的高傲态度消失无踪,也不见她那老狯又狡猾的一贯神情,而变成一张宛如婴孩般的天真面容。
「呜、啊啊啊!啊嗯、不……啊……」
绮莉叶痛苦依旧。
不,不对。
正确来说,现场发生的所有异变正集向绮莉叶。
积在她四周的黏液——已染成整片深红——咕噜咕噜地从中开始冒出气泡。冒泡之处不自然地隆起,从隆起的液体中长出了什么。
手臂。
手肘才刚一浮出,手掌便撑着地板,以此为支撑点自力爬了出来。
肩膀虽细瘦,但却包覆着线条优美的肌肉。
脖子光滑得甚至让人觉得冶艳。
发丝是接近白色的金黄,看上去闪耀着既神圣又纯真的光辉。
平坦的胸前略微隆起,体型分不清是男是女。
腰部有着妩媚的曲线。
腿部的肌肉散发着活力。
右脚踩着地面、抽出左脚,展露出全身。
鲜血般深红的羊水再次蠢动。
宛如生物般蠕动,缠上立于地面的裸体。液体失去光泽而变质,处处开始变色,依照部位而变换设计,变化成了类似贵族服的红衣。
绮莉叶的痛楚总算平息。喉咙间「咻、咻」地溢出急促紊乱的喘息,并同时抬头仰望着刚「生出来」的「那个家伙」。
白金色的秀发非常美丽,端整的容姿看起来似男亦似女。浑身散发的气质比起妩媚,更多的是神圣庄严,而另一方面却也本能地散发着一种莫名骇人的气息。
茫然之中,她呼喊着这个名字,但他究竟是谁?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发色不同,体格也不同。但是五官却有着熟悉的轮廓。
那个人沉默地点头,轻轻地笑了。如伤口般艳红的唇瓣就有如毒花般令人畏惧。
他走到王座前,拾起长刀与刀鞘。
将刀鞘插进腰际,重新走到众人的面前。
「初次见面,各位。」
深深呼气之后——他说道。
「我终于得到了完全。」
+
「……这家伙真是惊人。」
雷德·欧塔姆先是既惊讶又关心,接着才畏惧地抽搐着脸颊。
「果然跟着你是正确的,首领。」
老实说,就算如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连事前就已被告知全部计划内容的人都这样了,更遑论恰巧在场的其他人来说感觉简直像在作梦,或是看到了一场幻觉。
然而这却是现实。
这些人接下来将会深刻理解这一点。
仿佛是在跟自己脱胎换骨的新身体对话似的,优贝欧鲁依旧维持缄默。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掌心,或试着把手贴在胸前。
「心情如何?」
雷德尝试发问,因为他也很感兴趣。
「非常好。」
回答得很简洁。不过听得出蕴藏着百感交集。
「能一个人也不缺地进行转生,真是太好了。哪怕只是少一个人,大概就无法体验如此美妙的心情了。」
优贝欧鲁若想收集到所有的「完全的碎片」,弗格、绮莉叶、雷可利——第一环至第三环的「罗兰之子」就必须全员活着集中到同一个场所。但在达成这项目标之前所历经的道路,正可谓是如履薄冰。
既然如此那干脆死一、两个人也无谓,他原本似乎抱持着这种心情。实际上,比如在袭击欧必特公爵宅邸的那个夜晚,他是真心想取弗格的性命。能顺利把绮莉叶带来这里,也只不过是侥幸堆砌而成的结果。
依照雷德的猜测,对于优贝欧鲁来说,比起转生这件事,重挫「罗兰之子」的锐气反倒要来得更为重要吧。以成为完全的存在为目标的野心,根源应该也是出自于对优秀的堂兄姐们——对罗兰创造的人造人所抱持的自卑感与嫉妒。
雷德是很想问。不知优贝欧鲁会不会否认?搞不好出乎意料会笑着回他「答对了」也说不定。像这样对自身的卑微有自知之明也算是他的优点,雷德挺喜欢这一点的。
总之最后的结局就是,一切都甚至过分顺利地圆满达成了。幸好刚才没先杀了基亚斯——雷德重新感到庆幸。他的绝望实在太甜美了,难怪优贝欧鲁特地想在这种节骨眼演出那场戏。
原本基亚斯·梅涅克对于优贝欧鲁的转生就不是必要的。因为他们就是要抢走原本应该作为核心的基亚斯的任务,因此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必要的人员。之所以还是将他带来这里,只是因为优贝欧鲁想给身为「罗兰之子」的他带来绝望。基亚斯是「罗兰之子」——就只因为这个理由。
但他已经不再有用处了。是时候该送他上路了。
从三公尺外的距离,右手——「艾莉丝五号」随意一甩。
五指融合伸长,化成硬质的利刃。
仅是背后一瞬间发生的事。基亚斯·梅涅克的头咕咚落地,身体应声倒地。血沫横飞喷溅四周,将玛格丽特公主的遗体濡成了鲜红。死后仍能有如此的接触,也算是一种幸福了吧。
「喂喂,雷德……我没说可以杀了他啊。」
「有什么关系?也让我有点事做嘛。」
骗人的。早点下手杀了基亚斯,也算是对他的仁慈。
要是任由他继续活着,优贝欧鲁一定会再让他品尝更多打击吧。不是让他活着受虐,再不然也很可能做些荒唐的实验,尝试将罗兰的精神与记忆再构筑。他觉得那样未免太残忍了。以别号「杀戮博士」的雷德来说真是难得的同情心,连他本人也不禁苦笑——不过最大的理由,一定是他不希望看见难得重获新生的搭挡如此心胸狭隘的模样。他希望优贝欧鲁今后能尽情表现得像个傲然无比的大人物。不如说,就是想看到那样
子的他。
「算了,反正他确实已经没有用处了。」
优贝欧鲁宽大为怀地原谅了雷德的独断独行。
「不过话说回来,现场的气氛还真像丧礼会场耶。」
环顾四周,雷德耸耸肩说道
明明基亚斯——弟弟惨遭杀害,但人造人们的反应却很冷淡。是因为血缘意识薄弱吗?又或者是因为刚才受到的影响还未消退?
「嗯……老先生啊,你主人的事就死心了吧。」
抱着雷可利蹲跪在地的卡尔布鲁克,背后传来雷德的声音。
不管是直到刚才还浮现于稚嫩脸庞的高傲神情,或是从发育未全的双唇吐出的狂妄言词都已不复存在。她只是像个婴孩般,呆愣地对着卡尔布鲁克微笑。
这是当然的。
因为「第三环」的灵魂已被抽出,作为优贝欧鲁的根源重新再构筑了。
光是勉强还残存类似意识的东西就很不可思议了。但这又是怎么回事——单纯只因为是人造人所以才有的奇迹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理?虽然搞不懂,但怎样都无所谓,都改变不了丧失灵魂的雷可利人格已不复存的事实。
「……为什么?」
仍跪在地上的绮莉叶茫然自语。
缠覆着身体的蓝色布条——揪着如羽衣般的蓝布,一味地凝视。是触感变得不一样了吧?她紧捏着手中的衣布,脸上神情净是焦躁。
「为什么……为什么……?」
不——比起衣服的异常触感,她在意的应该是无法增殖分身的事吧。
「喂,首领啊。该不会你能像那个女孩一样增殖吧?」
「不,很遗憾不行。因为我从她身上夺走的,正确来说应该是『复制出来的肉体』,而不是『复制肉体的能力』。只不过,我浑身充满着力量呢。因为一口气将她所拥有增殖极限,也就是三十人份的生命力全夺走了。简单说就是增长了『三十人份』的力量。」
原来如此,听着就觉得有趣。
「只不过代价是她丧失了增殖能力。」
「原来如此。」
看来首领已变得远远超出了他的外表,不可貌相了啊。
正当雷德感到佩服时,察觉到身后有人晃动的气息。
转身一看,有个人站了起来。
人造人「第一环」——弗格。
看起来他的身体似乎使不上力,正由一脸不安的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搀扶着。不过在他的眼眸中确实寄宿着意志之光。
「就是要这样嘛。」
雷德不怀好意地笑着。
「小子,算你了不起。就是这样我才喜欢你。」
其他人他是不清楚,但唯独曾直接交手过的弗格,雷德寄予很高的评价。这点程度的事才挫不了他的毅力,他不是会因这点程度就放弃的家伙。
尽管被艾儿蒂米希雅抱着,却看不出为毒气所苦的样子。不是应该失去能力了吗?难道优贝欧鲁失手了?还是原本结果就会是这样?他是不懂啦,但不重要。好了。
「……艾儿蒂。还有卡尔布鲁克先生。」
弗格的身体离开艾儿蒂,呼唤管家的名字。
提起弯刀摆出姿势,压抑双脚的颤抖,狠狠瞪着优贝欧鲁。
「请助我一臂之力。我要在这里阻止这家伙,非得阻止他不可。」
卡尔布鲁克也呼应了他的行动。让依旧茫然失魂的雷可利坐在地上,似乎叮嘱了她什么,接着站起来转身。
弗格、艾儿蒂米希雅,还有卡尔布鲁克。
光看阵容的话,会让人觉得别说是莹国了,放眼全世界都没有人会是他们的对手。背脊兴奋地颤抖,雷德满心高昂地准备交手。
但像是要打断雷德的如此兴致,优贝欧鲁走向前一步。
对着一脸诧异的雷德,他淡淡一笑——说出了意外的发言。
「雷德,能请你别出手吗?我想『一个人试试看』。」
+
当时支配弗格内心的与其说是绝望,不如说是焦躁。
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了,他是这么想的。
优贝欧鲁所说的内容他如今仍是难以置信。包括罗兰的目的,还有基亚斯的事,一切都太具冲击性了。无论哪一件都是不花上时间慢慢咀嚼就无法理解或接受的事,可是却连续地接踵而至,何况最后还发展成「那样的结局」——他直到现在仍是处在一种仿佛看到幻觉的心情。
但姑且不论原委,眼前的这个家伙却是现实。
重生,转生。侵占了绮莉叶的泉源后诞生出来的,貌似优贝欧鲁的新生命。
非得想办法解决这家伙不可。
没有料想到他的目的也是无可厚非,没能防范于未然也不是因为能力不足。纯粹只因为他想做的事实在太超脱常识范围,加上他的计划实在是过于周全。不光是弗格,就连绮莉叶和雷可利,不,是连整个国家都被他玩弄于掌心——这个男人实在很了不起地办到了。
但就算计划再怎么超脱常识、再怎么让人束手无策,也不可能说一句无可奈何然后就此放弃。他不打算逃避责任。
因为这是弗格他们招致的结果,也只有弗格他们才能够阻止他。
玛格丽特死在艾儿蒂眼前,他对此悔恨不已。
只能眼睁睁看基亚斯在眼前被杀,他对这样的自己心生厌恶。
罗兰的目的是以他们为活祭品获得转生,他对此抱持疑念。
绮莉叶丧失能力、雷可利失去自我,他对此感到恐惧。
但是自己还站得起来,还能战斗。
虽然艾儿蒂在身边,但毒气并没有侵害他的身体,那么应该还没有丧失「消失点」。虽然刚才的冲击造成的痛楚使得经络沉滞不畅,还无法顺利吞噬毒气——但只要边战斗边等待回复,届时再一口气逆转情势即可。
没问题,提起弯刀的手感和以前一样没变。
卡尔布鲁克挥舞「艾莉丝七号」,砍向优贝欧鲁。
蛇腹剑轨道复杂的一击,绕过敌人的身体从背后突击。
但是剑尖即将剌入脖子的前一瞬间,优贝欧鲁却微幅偏移了身体,那动作仿佛背后长了双眼。
「唔……!」
老管家蹙眉。
但他立刻又修正轨道,这次不以剑尖,而是尝试直接用刀身将对方的身体一刀两断。弗格也配合着跟进,由反方向使出攻击。
身子一跃、缩近距离,目标是钻剌敌人的侧腹。
本以为手到擒来的瞬间,他却听见优贝欧鲁茫茫的低喃。
「太嫩了。」
长刀的刀鞘架开「艾莉丝七号」的同时,弗格被抓住了手腕。从被接触到的部位感觉到令人背脊一颤的冰冷体温。接着被握住的手遭到甩开。身体失去平衡,天地倒转,然后重重摔在地上——他被扔到了地上。
他随即站起来,身后传来艾儿蒂的声音。
「弗格,退开!」
不知何时她背上已展开了炼术阵,高声叫道。
「……『冰锥』!」
如手臂粗细的五支冰柱如箭矢般射出。
弗格对于她还未接到指示便自己采取行动而感到惊讶。玛格丽特的死所造成的悲伤应该还深植她的心中,原本就算她痛哭崩溃也不奇怪——但尽管双眼红肿,她脸上却不见泪痕。紧抿着嘴唇,带着意志坚定的神情,威风凛凛地迎战。
她也很明白,不能放任这个家伙。
五支冰柱全都准确地瞄准优贝欧鲁飞来。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焦躁的神色。
「太慢了。」
嘴唇动作与冰柱全从优贝欧鲁身旁通过,不知哪一方比较先?正确来说,是让人产生了从旁通过的错觉。他仅以最低限度的动作就闪开了所有冰柱。
卡尔布鲁克再度甩动蛇腹剑。上、下、斜、前方、背后。以不规则的动作与复杂的轨道,极尽所有的角度砍向敌人。
「怎么啦,管家,动作很迟钝喔。」
优贝欧鲁挡开或闪开了所有的攻击。
「你实力变弱了呢。还是因为在来这里之前中了蛇鸡(Basilisk)之毒的关系?」
「唔……!」
管家的表情扭曲。
卡尔布鲁克的动作看上去确实是少了几分精彩。受了幻兽之毒的影响或许是事实。
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优贝欧鲁真的很强。
动作完全没有一丝多余,如行云流水般华丽的举手投足都甚至让人看得着迷。双眼追不上他由静转为动的刹那动作。他敏锐地捕捉到周遭的气息,仿佛看得见比自身视野更为宽广的范围。
过去卡尔布鲁克曾经指导过弗格的战斗精髓,优贝欧鲁仿佛正以更高的次元在加以实践——举止动作比起机械更精准、比起流水更顺畅。
即便是这样,也不能眼睁睁地坐视。
弗格也再度采取行动。还不能使用「消失点」令他很心急。他咬紧牙根心想,若至少能强化身体机能的话,就能多少更像样一点地与之抗衡。
换句话说,双方的实力差距非常明显,让他甚至还没攻击之前就在思考这种事。
优贝欧鲁一面挡开卡尔布鲁克的蛇腹剑,一面闪过了弗格的一击。
艾儿蒂的「利剌」同时飞来,他只挥了一下刀鞘便让所有的「利剌」偏离了轨道。
「镰刃」悄悄地靠近脚边,他巧妙地调整站立位置,让「镰刃」撞上「艾莉丝七号」的剑路。地上騒动着长出的「荆棘」,也被由上空抛下的弗格身体撞得四散。
尽管三人联手攻击,对方轻松得像在应付小孩子。
他们的合作也很不协调。尽管彼此没那个意思,却总是会在敌人的诱导下变成互扯后腿。他们甚至无法伤到敌人一毛一发。
重点是,优贝欧鲁甚至连剑都还没拔出鞘——
「……真是无趣。」
弯刀的攻击仿佛理所当然地挥空之后。
耳边传来微弱的低喃声。接着I优贝欧鲁动作徐缓地抬起一只脚,横向一甩。
回旋踢。明明看见了他的动作,但完全无法作出反应。换言之,对方不但完全看穿了弗格的步调,还挑了防守最空洞的地方踢出一击。
腹部毫无防备地遭到横殴,弗格身体飞了出去。
虽然看似轻微的攻击,但实际上下手相当重。可以听见肋骨断裂的声音。弗格足足被踢飞了五公尺远——摔落在艾儿蒂的脚边,惨不忍睹地以脸部着地。
紧接着卡尔布鲁克也是。
这一下倒是粗暴地使出了浑身之力,大概是要试验新身体的腕力吧?顺其自然地一把抓住老管家的细瘦手腕,然后甩着圈子抛出。
「……唔!」
卡尔布鲁克如一株枯木般掠过半空中,撞上了墙面后才落地。
墙面在冲撞下残留下皲裂的痕迹,可见力道之猛。虽然他总算是踉跄地抬起上半身,但不可能没事。
「弗格,不要紧吧?」
艾儿蒂蹲下来摇晃弗格的身体。
将喉咙深处涌进口腔的血硬是吞回去,他笑着回了一句「不要紧」。但是动不了,身体不听使唤。看来不光是肋骨,内臓大概也遭殃了。
卡尔布鲁克与弗格被打飞之后,交战一时中止。
优贝欧鲁耸耸肩,目光投向绮莉叶。
「你不放马过来吗?」
「……别开玩笑了。」
她虽然仍是跪在地上,但已在不知何时拉开了距离。
「又不能使用力量,是要叫我自杀吗?」
虽然语带嘲讽,但听得出心情带有恐惧。
很明显看得出她是极尽努力在逞强。
这也难怪,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是以增殖来规避死亡。一旦能力丧失,面对的就是无法抗拒的真正死亡——等在背后的将是从这世上完全消灭。或许丁国那里有偷藏她的备份,但万一一个不小心,目前现场的这个身体就是最后一个个体了。原本她对毒气抗力就不高了,以个体来说的战斗能力也不强,用「自杀」这个字眼形容战斗是一点也不夸张。
「嗯。可是这么一来,打起来实在太没挑战性了,教人期待落空呢。」
优贝欧鲁手抵着下巴,仰头望着空中。
「『罗兰之子』再也不是我的对手,眼前再没有能与我为敌的了。」
口吻语其说是自言自语,倒不如说是故意讲给观众听的。
看来即使转生得到了新身体,这种根本上的性格还是跟以前一样。真教人反胃。这种东西——这种家伙就是「完全的存在」?
「啊啊,对了。」
优贝欧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双掌。
接着旋踵走回王座前,拾起自己先前掉落的衣服,也就是转生前穿在身上的贵族服,在上衣里头先是摸索,然后掏出了一样东西。
「艾儿蒂米希雅公主,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接着他站起身转头说道。
艾儿蒂一瞬间显露出胆怯,但随即紧抿双唇,目光锐利地瞪视他。
「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的。」
回想过去害怕与陌生人交谈的她,真是令人刮目相看的成长。
她内心其实应该害怕得不得了吧,没想到却能瞪着敌人回嘴。又或者是因为弗格倒地动弹不得,因此觉得必须由自己振作起来?
但眼前的情况,在这个敌人面前展现如此的气概很危险。
不晓得这家伙会做出什么事——
「别这么说嘛,希望你能回答我。」
无视乎艾儿蒂的怒气,优贝欧鲁开始话题。
讲话的口气令人作呕,若以黏腻来形容实在很贴切。
「公主,你很坚强。你变得坚强了,与曾几何时的晚宴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然而与声音相反,语气中带有某种挑衅之意。
理由……他的真正用意,弗格察觉到了。
「居住的王城遭到破坏,唯一的妹妹身亡,重视的弗格也如这般负伤。尽管身陷窘境却丝毫未表现出绝望,我真是太感动了。」
是毫不客气又粗鲁的发言使他察觉的。
「是什么才会令你绝望?该怎么做才能看见你的狼狈、听见你的哭泣叫唤?」
这家伙不是在伺探艾儿蒂的心情。
而是在以窥探艾儿蒂的心情为乐——
「闭嘴,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弗格踉跄地以膝盖撑地而起。声音里也带着杀气。虽然明知不管用,但他无法只是旁观。
「不许你再继续对艾儿蒂说话,我来做你的对手!」
然而他的杀气却遭到无视。
「我一直都在想,要怎么样你才会绝望……可是刚才我灵光一闪。我之前的思考方向或许错了。我所追求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与你的绝望相连。」
优贝欧鲁亮出刚才从衣服取出的东西。
那是一本书,从脏污的书皮看不书标题。由小巧的尺寸来看,应该是给妇女或孩童看的通俗小说吧。不对——书中的内容怎样都好。
重点在于这家伙为何特意拿出那种东西。
拼命思考却还是想不出答案。看起来也不像是武器,或者是里面藏有什么机关吗?有的话又会是什么样的机关?供什么样的目的使用的?
「那么我所追求的东西,究竟是连向你的何处呢?其实我已经心里有谱了。」
搞不懂。这个男人究在想什么?
不安逐渐高涨。因为弗格早就因优贝欧鲁这种手法尝过好几次苦头了,次数多到令人生厌。先是布置好让我方无法出手的局面,然后慢慢地卖关子诓骗,不表露真心,等到将核心摊牌时才一口气出招——这就是他的手法。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真正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战斗能力。而是将自身所在空间的主导权纳入他支配的这种手法。
摊开手中的书,快速翻到某一页后就这样打开放着。
接着粗鲁地将那一页撕下。
「我得到了新的身体、新的力量。因此我想在这里先完成净化仪式。针对以前尝到那次难看的决定性败北的净化仪式。」
优贝欧鲁将整张纸朝向他们扔了出来。
纸张飘落艾儿蒂和弗格他们脚边。
宛如魔术般,从纸中冒出了别的东西。
被封印于纸张的东西,取代了纸张滚落地面。
「什……!」
弗格浑身冻结。
艾儿蒂看了则是茫然地呢喃。
「……父王?」
是国王汤马斯染血的首级。
刹那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属于痛苦、绝望或悲伤的呐喊自艾儿蒂的喉咙间溢出。
并非发自于看见了父亲的尸体。
不是悲伤或仓皇。
那个东西——父亲反倒只是触发点。
体内产生的异变,使得喉咙、声带、胸肺反射性地发出了咆哮。
「……!」
弗格死命地拦腰抱住艾儿蒂,使尽全力紧紧抱住她。
但是停不下来。这个气息——这份预兆与激昂已无法停止了。
「果然是这样吗。」
优贝欧鲁狂妄地一笑,自顾自地颔首。
「公主没必要陷入困境,也不必心生绝望。因为『她』……『王妃的灵魂』透过了女儿的身体,理解到了心爱之人的死。」
艾儿蒂的背上浮现炼术阵。
不仅仅背上,甚至以惊人之势、看似无序却工整地朝头顶上拓展开来。
分岔成无数的分枝而后集中于一点,紧接着又进一步分枝,直线与曲线描绘出不规则的轨迹,各式的纹路错综复杂,呈现出一片浑沌。
有的部分是月亮,有的部分是太阳,也有的是花朵、王城或蝴蝶。月亮是新月,太阳是球形,花朵是蔷薇,王城是戏画,蝴蝶是凤蝶。并非全都以平面图呈现,有些具有厚度,膨胀成铁丝工艺品般的立体图形。
为了干涉炼狱深处、遥远深渊的压倒性力量。
抵达最低阀值的同时,图形也达到饱和而迸散。
炼术阵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她的身后出现了人影。
白金色的长发、闭目却仍散发着庄严美的面容、纤细的手足、隐隐透出天鹅绒般肌肤的薄衣。
艾儿蒂失去意识,瘫软地倒进弗格怀里。
虽然显像而出的身体到处呈现错乱——「艾尔莎」现身。
守护艾儿蒂的最终手段。
自发性、自律性地葬送敌人生命,以母亲的灵魂为媒介具现化的「某种东西」。
「……就是这个。」
可是眼看着这个出现,优贝欧鲁却笑了出来。
「对,没错,就是这个。回想起那个时候,真是让人无比地恐惧。」
颤抖着双唇,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
「这就是净化。借由克服这个……战胜这个,我才算是真正地完成。」
「艾尔莎」开始变貌。
辨识出敌人,锁定好该屠宰的对象,骇人的力量开始束缚她的身体。
黑色的锁链自背后缠绕,覆盖住她的双眼。
尖锐的荆棘如绳索般缚住她的四肢。
一条巨蛇侵犯般地攀延着身体。
接着,呻吟的双唇前端宛如接受了薄红色的祝福,开始聚生光球。
起先是一个点,再来长到鹌鹑蛋般的大小。转眼间就凝聚成了足以放在掌中的大小。
「开什么玩笑啊,喂!」
位于大厅一角的雷德,脸上浮现抽换的笑容。他神情紧张地摆出备战姿势,愤然说道:
「这种东西,为何非得再见到一次不可啊!」
有这反应也是理所当然。不如说,雷德没陷入恐慌甚至可称赞是勇气可佳了。然而优贝欧鲁——仍旧是面不改色地微笑着,甚至还一步步向前缩短了距离。
仰望着这样的他,弗格的双唇不由得发抖。
心臓急遽地跳动,呼吸紊乱,背脊寒得彻骨。
因为他理解了。
优贝欧鲁面色从容所代表的意义。
为何这个男人能保持沉着——
发出了一阵高分贝的尖声。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仿佛耳鸣,或像是微弱的悲鸣声。
浮在「艾尔莎」唇前的光球——「接吻」满溢着光辉。接下来。
释放出光芒。
先是自右上方斜扫到左下方,接着狂暴地尽情扫荡。
王座大厅的墙被光线贯穿而焦融。高级大理石也轻而易举被掀翻。地毯蒸发了。空气变得炽热。墙壁、地板、天花板,光线所经之处,所有的物品全都伴随着轻微爆发而遭到破坏。
绮莉叶发出惊愕的哀号,趴伏着身体。毫无反应的雷可利与沉睡的理查德则是被卡尔布鲁克推开。雷德惊慌地跳开。弗格紧紧抱着艾儿蒂,用力咬紧下唇。
接着,优贝欧鲁——
「仔细看着吧,弗格。」
揭起右手,掌心向前,高声地宣布。
「这就是从你那里得来的力量……『消失点』!」
光线锁定了目标,打算将目标的身体斜向斩断而横扫过了——理应是会这样。
然而却没有发生。
「接吻」来到他眼前的瞬间,便宛如海市蜃楼般溶解消失。
光线本身还原成了毒气,遭到吞噬。
不是弗格,而是优贝欧鲁使用了那个力量。
「哈。呵呵。」
一面压抑着哼笑,优贝欧鲁更进一步地走上前。
「……呜!」
声音自弗格的喉咙间发出。他浑身颤抖。
居然天真地以为是尚未恢复,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当这个男人转生之时——全身遭到剧痛袭击,力量早已自弗格的体内消失了。就像绮莉叶失去了她的增殖能力一样。和雷可利的灵魂一样。
「呵呵。哈哈、哈哈哈……」
优贝欧鲁穿过两人身旁,来到「艾尔莎」面前。
「呜、啊……」
无法抑止喉间发出的声音。
由于还残留着对毒气的耐性,因此才误以为力量还在。不对,是他不想承认。
明明之前是如此视其为骇人的力量。明明甚至还想过若消失的话该有多好。然而一旦真的失去,这般心情是怎么回事?这份情感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仰望狂笑着走近「艾尔莎」、朝她伸出右手的优贝欧鲁。
「呜、啊、啊啊……」
全身禁不住地发抖。
「哈哈哈哈,太美妙了!这个……这实在是太美妙了!」
目赌「艾尔莎」因优贝欧鲁使出「消失点」而逐渐消散……
「啊啊啊啊啊啊!」
他终于——凄声惨叫。
似乎恐惧,却不是恐惧。似乎绝望,却非绝望。仿若丧失感却又非丧失感。是蕴含了这一切,并更进一步裹上了一层愤怒,将这些全隐藏其中。是一股忍无可忍、无可奈何的巨大冲动。
不可原谅。岂可原谅。
不仅仅被夺走了力量,那股力量还被用来吞噬了「艾尔莎」——艾儿蒂的母亲,她最为重要的回忆。
他知道那并非王妃的灵魂消失。他明白「艾尔莎」本身就是以炼术创造出的幻影。但尽管如此还是不可原谅。
将艾儿蒂安置于地上。唯有这个行为莫名地冷静而慎重。
换言之,他能保持的冷静也仅止于此了。
站起身,抽出「艾莉丝十六号」。他没有发觉,刀子比起身体记忆中的还要来得沉甸,动作也变得迟钝了。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只是一股劲地大叫,朝着优贝欧鲁挥砍过去。
左手反手握刀,由斜下方朝上使,剑光一闪。
优贝欧鲁后退一步,别刀落空。
因此他再次向前,于掌中反转刀刃,换成由上往下斜砍。
重量二十公斤的刀刃再配上重力加速度,提升破坏力。他认为只要砍中了,就能够斩断优贝欧鲁的血肉与筋骨。
可是——这一击不知为何——
「……机会难得,我就让你瞧瞧最后的绝望吧。」
却在中途停止了。
优贝欧鲁不知何时抽出了腰间的刀。
约一公尺的长刀。
那把刀接住了「艾莉丝十六号」。
那是把材质奇特的刀子,浑浊半透明的刀刃宛如毛玻璃。
刀身整体反射着着黯淡的奇妙光泽。刀刃的另一侧若隐若现,使人连想到乌云背后的朝阳,或者是霞雾中的月亮。
对握着弯刀的手腕进一步注入力气。
剑锷相交。但是长刀不为所动。
「是把很奇怪的刀吧?」
耳边的嗫嚅声,听来就仿佛被蛇信舔舐了耳朵。
换言之——明了优贝欧鲁的优越与从容。
「告诉你这把刀的名字吧。」
半透明的白刃与黯淡光泽的弯刀发出对峙的金属磨擦声。
优贝欧鲁持长刀的手仅微微地反转。
他笑着呢喃:
「叫作『艾莉丝十八号』。」
「……咦……」
随着话声,「艾莉丝十八号」的刀刃与「艾莉丝十六号」呈现垂直。
同时,剑锷对峙的相互抵抗感消失了。
理应在右肩前方、依然握着「艾莉丝十六号」刀柄的左拳,却伴随着施加的力道挥空。正当弗格感到错愕,脚边响起钝重的锵啷声。
那是弯刀——「艾莉丝十六号」的刀身。
「怎么……可能……」
刀身被从中切断落地的声音。
「不愧是『艾莉丝的魔剑』的最终进化型、究极之剑,相当锋利。」
优贝欧鲁笑了。
他笑着说:
「这把刀就是这样。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任何东西如同奶油般斩断。就算是以超密度压缩的铁材也一样……」
咕咚。
「……即便是人体也一样。」
腹部有什么东西穿过的触感。
茫然地垂下头俯视。
竖着一支白刃。
贯穿了腹部直通背后的刀子,再度被缓缓抽出。
「啊……咳、哈。」
大量鲜血自脾胃涌上喉咙。
由于刚才的攻防而损伤的内臓,因刀刃的剌穿而更遭受了致命性的伤害。
疗愈伤势的「消失点」能力已然被夺走了。
如今艾儿蒂失去意识,无须再忍耐了。
因此弗格的口中满溢出鲜血,当场应声倒地。
面对败北,该懊恼什么、思考什么、忧心什么、担心什么才好?
在还没思考之前,眼前便已转暗。知觉从指尖消失的瞬间,他茫然心着,真想牵着艾儿蒂的手。但这也是他最后的思绪了,意识就此中断。
+
弗格遭贯穿腹部而吐血倒地时,绮莉叶呈现茫然自失的状态。
光是自身力量遭到褫夺就已够让她混乱了,而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那么地超脱常识且浑沌失序,太过教人眼花撩乱。看似艾儿蒂创造出的人型炼术;以「消失点」吞噬了那个炼术的优贝欧鲁;情绪激昂却反遭还击的弗格——总之太多
意料之外的事发生,麻痹了她的思考。
因此她无法冷静下来观察周遭状况,也无法判断自己该采取何种行动才是最佳的。甚至不给予她扪心自问希望如何行动的时间。因为「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急迫了。
醸成「事情」的,是卡尔布鲁克·特菲。
他做好了准备。简单地说,绮莉叶无法办到的事他已全数准备完毕。冷静地观察周遭状况,判断出自己该采取的最佳行动,也已经扪心自问完自己希望如何行动。甚至最后还将绮莉叶卷进他的结论。
因此坦白说,她是有点怨卡尔布鲁克。
但另一方面也感到得救了。即使她有充分的时间——至少关于「自己希望如何行动」这个问题,她没有自信答得出来。
优贝欧鲁因兴奋而涨红着脸,俯视倒地的弗格。
看来打败「罗兰之子」让他的内心极度痛快吧。表情因欣喜而扭曲,染血的长刀打算对弗格做出最后一击而缓缓高举。就在这一瞬间。
匡啷。
碎石残片自上方掉落在绮莉叶脚边。
优贝欧鲁和雷德,欧塔姆都没有发现。这些碎片代表着什么意义,绮莉叶也还不理
解。
在她理解之前,肩膀就先被人从身后抓住。
「绮莉叶小姐。」
一转过头,发现卡尔布鲁克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我和你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这么亲密吧?脑子里甚至还状况外地想着这种事。不过她还没开口之前,老管家就接着说了下去。他小声却清晰地告诉绮莉叶:
「等我一打信号,就请你带着弗格大人逃跑。」
怎么回事?
还来不及问清楚,卡尔布鲁克便站起身。
握着蛇腹剑——「艾莉丝七号」的手高举到正上方。察觉到气息的优贝欧鲁与雷德转身看他,但已太迟了。卡尔布鲁克的目标不是他们。
下一瞬间,伴随着轰隆声响,脚边开始摇晃。
紧接着大厅全体也开始晃动。
这家伙刚才到底做了什么?这阵摇动是他的行动造成的吗?还没时间让她思考太多,卡尔布鲁克的咆哮便震撼着绮莉叶的耳膜。
「就是现在!」
简直像是催眠,她心想。
没有时间思考。绮莉叶飞奔着撞向因大厅摇晃而分散注意力的优贝欧鲁,将他撞飞出去。接着让弗格的手臂搭在她肩上抱起他。失去意识的身体相当沉重,没办法就这样抱着跑。愤懑之下于是便对自己施加了身体强化炼术——为何非得为了搬他而做到这种地步不可?扔下他不管不就好了?一定是因为在情势下茫然听从了那个老管家。
绮莉叶拔腿狂奔。本以为优贝欧鲁或雷德会追上来,但似乎没那个意思。更重要的是王座大厅的天花版开始崩坍了。
碎片如倾盆大雨自天花板掉落。巨大的水晶吊灯坠落,发出惊人的森声碎散一地,崩坍的震动也使得墙壁开了个大洞。绮莉叶这才总算察觉,原本墙面就因艾儿蒂所使用的人型炼术造成了致命损伤,而卡尔布鲁克又再施以了进一步追击。是为了吸引优贝欧鲁他们的目光,以制造逃脱的机会吧?真是个老狐狸。
对方没有追过来或许也只是单纯放他们一马。
因为当时能自由行动的就只有绮莉叶和卡尔布鲁克两人而已。
绮莉叶抱起弗格开跑之前,她看见卡尔布鲁克已担着雷可利的娇小身体,从墙洞一跃而下。换句话说,逃脱出来的只有这四个人。
——要说恨的话,绮莉叶恨的是卡尔布鲁克让她选择了这个结果。
管家十分忠于自己的执务,因此必然选择身为主人的雷可利。即便被抽走了灵魂而变得一副痴呆,想必也还是难以狠心舍弃她吧。虽然觉得带亲王理查德逃说不定还比较好,但既然是卡尔布鲁克选择的结果,那么就算亲王遭到杀害也与他自身无关。
但是绮莉叶不同。
她不是自己选择的,而是因卡尔布鲁克而被迫做了这个选择。
两人之间要挑哪一个救,是被那个可恨的老管家强迫的。
甚至不让她察觉当时是可以选择的。不让她有机会自问想要救谁。
背着弗格逃出王城,就只是一个劲地拔腿奔跑,穿越大街进到了巷子里。
确认没有追兵后,她才放下弗格。
出血很严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虽然一度打算就此放任不管,犹豫的结果最后还是帮他施了愈疗炼术。但在这里也仅能做到急救处理的程度。附近应该有炼术师专用的旅馆,到那里借个房间吧。
「……什么嘛。」
一面以愈疗炼术止住弗格的伤势,一面愤愤然咒骂。
开什么玩笑。救这种家伙又能怎么办?就算他是哥哥……不,正因为他是哥哥所以才可恨,结果我却还救了他一命,到底是想怎样啊!明明也已经无法再复制身体了,却甚至还用炼术削减自己的生命,到底是为什么?
「什么嘛。浑蛋……臭浑蛋。」
她不绝地咒骂。
「开什么玩笑,别开玩笑了,真是蠢毙了。」
弗格真可恨。恨死他了。可是憎恨的理由——不是出于嫉妒。那种感情在她「群体」的能力被夺走时也一并消失无踪了。
如今憎恨弗格,是因为这家伙居然输给了优贝欧鲁。
而对于她自身,也是同样的理由感到可恨。她恨自己的选择。也同样憎恨不给她选择机会的卡尔布鲁克。
「什么嘛……什么嘛!」
拱命地一再咒骂想要搪塞自己,但也已到了极限。
自己的内心深处,恐怕打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有所自觉了。虽然不愿承认,但无可奈何。因为是自己毫无虚假的心情,所以无可奈何。
一面为兄长治疗,绮莉叶紧咬着下唇。
「……艾儿蒂。」
舍弃了她真正想救的少女逃跑,实在令她后悔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