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寻觅之物 地底的诗歌

我们是 好朋友

太阳当空照

暖洋洋 暖洋洋 闪亮亮

总是 总是

一起玩♪

我们是 好朋友

太阳当空照

赛赛跑 爬爬树 好开心

总是 总是

一起玩♪

…………

「我们是,好朋友,来玩捉迷藏。好了没?还没!快点,快点,找到我——♪

……歌词根本没对上旋律嘛!」

现在还想得起来的只有原曲的第一、二段和自己编的第三段歌词。

我好像总共编了十段歌词,但已经记不得内容了。

好怀念喔。

其他的歌词是什么?

那个人是否全部记得?

* * *

精神奕奕的歌声和着轻快的钢琴旋律。孩子们的歌声只是大喊大叫,毫无技巧可言但听起来依然顺耳。理由不光是因为已经听习惯了,还有因为知道这些孩子都是天真无邪且全心全意地在唱着歌。

希望幼稚园的中班正在上唱游课,孩子们围绕着钢琴,动着双脚踩节拍。智子学姐一面演奏,一面开心地望着他们。

「大声一点!好,接下来把声音放轻一点,小小声,小小声——还没,还没还没-好,大声唱!」

在智子学姐的指挥之下,音量有了变化,多了些抑扬顿挫。歌曲完全是在学姐的即兴演出之下进行,但孩子们被摆布得很开心,甚至有个小女孩乐过了头,运用整个身体打节拍,让人看了不禁莞尔。

每当游戏室传来智子学姐的歌声,阳子总会偷偷透过门上的窗户参观见习。平时的学姐虽然问题多多,但哄小孩的实力却是不容小觑,阳子总是偷偷拿她当榜样——平时的问题多多,指的是她酒品差、粗枝大叶又随便,个性豪迈,但是却很爱哭。站在大学学妹的立场来看,这些都是让人不忍卒睹的缺点,但在幼稚圜里,这些缺点却没发作出来,让阳子对她有些另眼相看。

一直盯着人家看似乎怪怪的,所以阳子移开了视线。最近除了智子学姐的钢琴以外,还有别的事情令她感兴趣。

百代灯衣,日暮旅人的女儿。这对父女不同姓,是因为他们并非真正的父女。背后有什么缘由,阳子不知道,但是感情融洽的他们看起来就像真正的父女。

阳子虽然不想偏袒特定的孩子,但她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衣吸引。扣除特殊的家庭环境不论,灯衣长得如此漂亮,也难怪她要多瞧上几眼。灯衣光是唱歌,就有着与其他小孩截然不同的存在感。

订正,她没唱歌,完全是对嘴。而且她看起来十分无聊,如果她别那么执拗,应该会更可爱才是。

不过,这样的灯衣似乎很得其他小孩爱戴。灯衣拥有不似幼稚园小孩的沉稳气质,但她并未因此而被排挤,反而和其他小孩维持着和平的友谊关系。令人赞叹的完美处世哲学,看来她的脑筋非常好。

她的将来着实令人忧心。

「喀喔————!」

突然发出的怪声吓了阳子一跳。仔细一看,有个小男孩从小孩围成的圆圈中冲了出来,四处奔跑。那孩子叫诚司,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孩,无论做什么事,往往做到一半就开始厌烦,四处捣乱,令人头疼。他是智子学姐的烦恼根源之一。

「喂,诚司!现在是唱游时间,不准跑步!」

「才不要咧!噜!」

诚司撞开身边的孩子,又蹦又跳。被撞开的孩子立刻嚎陶大哭,其他孩子不知如何是好,愣在原地。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容许他们唱歌了。

我是不是该帮忙啊?阳子暗想,但智子学姐不愧是行家。

她立刻抓住诚司,带他到钢琴边,并开始弹奏特摄影集的主题曲。她用激烈的节奏边弹边唱,并催促所有学童:「原地踩节拍!」诚司不愿输给其他孩子,大力摆动身子,意气风发地唱着主题曲。一旦成功安抚诚司,智子学姐又交织着卡通歌曲,慢慢地将轨道拉回原来的合唱曲。诚司依然静不下来,但他不再四处乱跑,也不再撞身旁的小孩。

「大家都像诚司一样大声唱!」

智子学姐不忘称赞引发问题的始作俑者。当然,待会儿她一定会叫诚司向被撞的小孩道歉。

「智子学姐真有本事。」

手腕极为高明。

对于现在只能照顾小班学童的阳子而言,能够好好「教育」小孩的智子学姐正是理想的保育员。不过,这话她绝不会说出口。她当然尊敬智子学姐,但是瞧学姐平时那副德性,这种会让学姐得意忘形的话岂能说?

阳子突然挂念起灯衣,找寻之下,发现她趁着刚才的骚动移动到角落去,一面对嘴,一面摊开杂志阅读。出人意表的是,她看的竟然是婚礼杂志。她不忘待在智子学姐的视野死角,可说是相当精明。

智子学姐的另一个烦恼根源今天依然我行我素。

「唔,要教育她可费力了。」

此时,她的视线和智子学姐对上了。

智子学姐的嘴巴说着:到别处去。阳子露出讨好的笑容,离开门边,立刻回自己班上去了。

到了家长接送时间,阳子被智子学姐逮住了。

「山川,你到底想干嘛?」

见智子学姐直盯着自己,阳子忍不住躲开视线。

「你在说什么?」

「我是无所谓啦,但孩子们会分心,你别太常来偷看啦。话说回来。你每次都跑来偷看,到底想干嘛?」

「每次?咦?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你以为我没发现?」

没错。原来我这么迟钝啊?阳子略受打击。

「好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呃,唔……啊,灯衣!我是去看灯衣!」

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愿说出自己是拿智子学姐当榜样。

阳子情急之下胡乱搪塞,谁知智子学姐却追究起来了。

「为什么?你从之前就很关心灯衣,发生了什么事吗?」

之前指的大概是送灯衣回家时吧!

「不,没什么——对了,我见过日暮先生了,就是灯衣的爸爸。所以,该怎么说呢?她好像没妈妈,我有点好奇……」

阳子没说谎。比起旅人是养父这件事,阳子更好奇灯衣的妈妈去哪里了。

「是喔……唉,我也觉得那孩子很可怜,亲生父母都不在身边,所以我不敢对她太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不过灯衣倒是挺喜欢你的。」

「咦?是吗?」

「怎么?你没自觉啊?灯衣会看着眼睛交谈的大人只有你一个而已。像我,她根本连脸都不看一眼。」

阳子很意外,她一直以为灯衣讨厌她,因为灯衣叫她「别再来我家了」。

不过,是吗?看在智子学姐眼里,原来她们感情很好啊?这么一提,之前日暮先生也说灯衣对自己敞开了心房。

阳子很高兴,忍不住露出笑脸。智子学姐的视线再度贯穿了她的脸。

「……你这么在意灯衣的妈妈,又怀柔灯衣,该不会是在打她爸爸的主意吧?」

「啊、啊?你在说什么啊?才不是呢!」

怀柔?听起来心机很重耶!

……不对,该反驳的不是这点。

「我从来没有那样看待过日暮先生!请别乱想!」

说着,旅人的面孔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以及没有视觉以外的感觉。榎木医生说明过后,旅人又对阳子重新说明了一遍。

旅人说得若无其事,理所当然。

不知何故,阳子的心整个揪起来了。谈论自己体质的旅人眼睛清澈得教人哀伤,带着不让人靠近的痛楚。

感觉好可悲。

——打爸爸的主意?事情才没这么单纯呢!

「是吗?嗯,既然你说不是,应该就不是吧!」

智子学姐不再逼问,让阳子松了口气。要是智子学姐缵续做些有的没的揣测,那就麻烦了。「我觉得你有希望,加油。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直接扑倒他吧!智子学姐在阳子耳边轻声说道。同一时间,阳子的脸变得一片通红。

「喂————!就跟你说不是了嘛!」

「啊哈哈哈————啊!」

「小野老师,山川老师,别玩了。你们看,家长已经来了。」

也不知园长是什么时候来的,只见她叉着腰站在一旁。平时的她就像个稳重温柔的母亲,生起气来却很可怕。「是~对不起~」智子学姐露出讨好的笑容,溜之大吉。

「啊,山川老师,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咦?有什么事吗?」

「你上次说你认识侦探?」

「咦?嗯,对。」

原来是这件事啊!

以前的毕业生联络园长,园长这才发现幼稚园里的东西不见了,大伤脑筋。阳子见了于心不忍,便提议雇用侦探。她口中的侦探当然就是日暮旅人。

她期待旅人找到园长的失物,但前往委托的当天,却听闻

了旅人眼睛之事,害得她不好意思开口委托。

如果旅人过度使用眼睛,或许会失明。

如果失明,没有视觉以外感觉的旅人便会成了废人。

到时候——不行,我不敢想像。

「我想请你帮我问问……山川老师?怎么了?雇用侦探果然太夸张了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没事吧?脸色看起来很差耶!」

阳子低下头藏住脸。

怎么办?现在她不好意思拜托旅人,但她让园长期待在先,如果拒绝,过意不去。

「不然由我去拜托对方也行,那间侦探事务所在哪里?」

不妙,如果园长亲自请托,旅人这个好好先生一定会二话不说接下委托。这时候阳子总算明白雪路的心情了。难怪他会自告奋勇当仲介。

「呃……我去问就好了。就算要委托,也得先谈谈内容,看人家肯不肯接。不用劳烦园长亲自出马。」

「是吗?……唔,可是……」

「我之前就在想了,要找的是不能告诉我的东西吗?」

阳子表示可以介绍侦探时,园长也没告诉她详情。或许事关圜长或毕业生的隐私。

如果是,只能直接带园长去侦探事务所,阳子这个外人不方便追根究柢。

「这个嘛,该怎么办呢?……也好,就跟你说吧!这件事应该也和你有关。」

说着,园长微微一笑。

阳子歪头不解。

*

听了委托内容后,阳子当天便前往「寻物侦探事务所」。

阳子原本想先知会雪路,但雪路来接灯衣时阳子正忙,没见到面。

话说回来,雪路来接灯衣,表示旅人去工作,现在不在事务所里。说不定雪路也前去和旅人会合了。无论如何,事务所里只有灯衣一个人,阳子放心不下,所以她抱着碰运气的心态造访事务所,一方面也可以顺便照顾灯衣。

「欢迎光临,阳子老师。」

谁知出来迎接的却是旅人。

见了依旧面露温柔微笑的旅人,阳子心中的忧虑之情逐渐淡化。旅人对自己的眼睛似乎没有危机意识,令阳子产生了委托他也无妨的错觉。

不行,不行。就是因为他是这种性子,周围的人才更得帮他。

被请入客厅后,阳子不着痕迹地寻找雪路的身影。

「灯衣不在喔,我把她寄放在熟人家了。毕竟还得准备明天的东西。」

「啊,明天的远足?」

「雪路也有事出门了。现在接了件调查委托,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待命。」

旅人看穿了阳子的举动,替她说明。

换句话说,现在只剩她和旅人两个人。

旅人劝座,阳子依言坐上沙发,旅人也在她正面坐下。旅人两手交握,放在膝上,抬起眼来窥探阳子。

「你是来找雪路的?」

阳子心下一惊,为了掩饰,移开了视线。

「是为了委托吧?之前你提过,要我帮忙找幼稚园遗失的物品?如果是这件事,我答应。我的眼睛能找出任何东西,我没打算藏私。请把详情告诉我吧!」

阳子不禁感到浑身无力。

全被旅人看穿了。现在要打马虎眼也来不及了,旅人已经决定接下委托,要在他面前保持沉默直到雪路回来是件难差事。

阳子逃不过旅人的法眼。

她只好乖乖认命,说明委托内容。

「园长要找的是毕业生埋下的『时光胶囊』。十几年前,现在的希望幼稚园还没成立,当时『时光胶囊』埋在希望幼稚园前身的旧幼稚园园区里。不过,到底是埋在园区的哪个地方,园长也不知道。当年没留记号,相关人士又已经各奔前程,不知从何找起。」

「时光胶囊……十几年前的?」

旅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但阳子没发现。

「其实我本来也不知道,听说我以前读的幼稚园就是希望幼稚园的前身。后来换人经营,现在的园长上任以后,连名字也改了,只有毕业生的纪录还留着,所以才知道我以前也就读那间幼稚园。园长认为里头或许也有我埋的『时光胶囊』,担心找不到的话会害我白期待一场,所以才不告诉我。」

「原来如此,所以上次来的时候你才不知道委托内容。」

「一想到我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请你帮忙找我埋的东西,就觉得心里怪怪的呢。」

说着,阳子笑了,旅人也露出同意的笑容。他的笑容让阳子内心一震。

「简直是命运的安排。我知道了,这是个很棒的委托,请务必交给我调查。其他的毕业生一定也很期待时光胶囊挖出来的那一刻。」

「哈哈哈,大多数毕业生应该都已经忘了吧?我也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园长提起才想起来。我根本记不得自己埋了什么东西。」

所以才更令人期待。阳子现在已经满心期盼着时光胶囊挖出来的那一刻,她丝毫不考虑找不到的可能性。

旅人一定找得到。

她不禁如此期待着。

「明天我会去向园长请教详情。交给我吧,阳子老师。」

阳子对打包票的旅人点了点头。

瞬间,不安再度闪过脑海。

——如果旅人继续这样过度使用眼睛,不知几时会失明。

凝视着面露温柔表情的旅人,阳子的心隐隐作痛。

*

这一天,希望幼稚园按照惯例,举办了巴士远足。

来到幼稚园的孩子们背着小小的背包,放开了满脸担心的家长的手臂,活力充柿地四处奔跑。异于平时的气氛让他们一大早就处于冗奋状态。平时文静的小孩到了这一天也会变得活蹦乱跳,同行的保育员一刻也松懈不得。园方留下了基本人力照顾未举办远足的小班,其余职员则是全体总动员参加远足。

阳子也是同行组的一员。她参加过一次远足,深知有多么辛苦。必须不断盯着四处奔跑的小孩,相当累人。她只希望这次体力也能撑到最后。

在陆续前来的小孩及家长之中,出现了日暮父女的身影。

「早安,日暮先生。灯衣,早。」

旅人点头致意,灯衣则是撇开了脸。

而身旁的金发男子——雪路雅彦挂着一张臭脸,瞪着阳子。

「……雪路,早。」

「……哦!」

雪路应该已经听旅人说过委托的事了吧!他一再叮咛「接不接视内容而定」,但阳子却跳过他,直接和旅人订契约,难怪他不高兴。

「呃……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

「唉,算了。反正园长的委托不能不接,毕竟圜长平时很照顾我们……干嘛?我说这种话很奇怪吗?」

「不,不会。」

虽然从外表难以想像,雪路其实是个敬老尊贤的人。他对待榎木医生也一样,口气虽然粗鲁无文,但态度绝不傲慢。或许他其实是出身于教养良好的家庭。

「老大,我先过去了。」

他不等旅人回答,便走进幼稚园里找园长了。

旅人半带苦笑地说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天就能解决。其他的工作全都往后挪了。」

「这样没关系吗?我觉得不太好意思。」

「是我坚持这么做的。雪路不高兴,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不用放在心上。」

旅人配合灯衣的视线高度蹲了下来。

「那我去工作了,你好好玩吧!」

「爸比也好好工作吧!回来以后要把经过告诉我喔!」

旅人摸了摸灯衣的头,向阳子点头致意过后,便尾随雪路走进园内了。

雪路帮助旅人,旅人也替雪路说话。说来说去,他们的感情还是很好。

「日暮先生和雪路都是很好的人呢。」

「是吗?爸比人的确很好,雪路就不见得了。他的内在根本就是个小混混。」

手叉着腰说雪路坏话的灯衣和她的话语正好相反,模样煞是可爱。

「爸比被抢走了,你不甘心,对吧?」

阳子故意取笑灯衣,但灯衣却无奈地摇摇头。

「阳子老师,你这样不行啦!你根本不懂。雪路一碰到工作,就会性格大变。他向客户漫天开价的情况我看过好几次了。如果客户说付不起,他就会露出恐怖的表情,抓住对方的衣襟,然后这样——」

灯衣做出勒颈的动作。

好可怕。

「不、不可以说这种话喔!」

阳子带着抽搐的笑容告诫灯衣,但灯衣的表情依然阴沉。

「说不定园长已经……」

这是开玩笑的。阳子知道这是开玩笑。

但她还是十分担心。

她将灯衣交给其他保育员,立刻前往园长所在的职员室。

阳子从门上的窗户窥探里头,只见两人和园长相对而坐。太好了,雪路似乎没乱来。

阳子悄悄地竖耳偷听。

「山川老师说的侦探果然是灯衣的爸爸啊!」

「平时小女受你照顾了。」

旅人行礼

,园长也笑眯眯地低头回礼。

……果然?原来园长早就知道了。

「听说你要找的是时光胶囊?」

旅人立刻带入正题,园长点了点头。

「对,十八年前埋下的时光胶囊。当时还没有希望幼稚园,是在其他地方开了间叫做『太阳幼稚园』的托儿设施。当年的毕业生联络我,问可不可以挖时光胶囊。

一问之下,原来『太阳幼稚园』的土地被转卖,明年春天就要盖大楼,现在已经开始施工了。再不快点挖,或许就不能挖了。」

「那位毕业生不知道时光胶囊埋在哪里吗?」

「他只记得埋在园区里,却不知道确切的地点……当时没做记号,那个活动又只有大班会举办,所以没留下纪录。而当年的班导已经结婚,现在住在远处,联络不上。」

这下可是进退无门了。

虽然很想责怪班导不负责任,但即使她还记得,要从已经变为工地的土地上找出正确的埋藏地点,应该很难吧!班导在不在大概差别不大。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雪路开口了:

「开挖了没?我是不知道工程进行到哪里了,不过进行地盘调查时,会先把地面挖过一遍。说不定早就在这个过程中发现时光胶囊了。」

哦,原来如此。

阳子暗自赞叹,但园长却露出困扰的表情。

「我问过业者有没有挖到东西,但业者说什么都没挖到。」

旅人和雪路面面相觑。

「……或许是埋得很深。」

「又或许是业者早就丢掉了,随便说说来敷衍园长。论可能性,丢掉的机率比较高。他们不可能去找埋胶囊的人,太麻烦了。」

「没有办法确认吗?真的没发现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是啊,也只能赌赌看了。现在的时间……应该没问题吧!」

雪路瞥了时钟一眼,确认时间。才刚过早上八点。

「园长,你有把住址抄下来吗?」

「嗯,有。不动产业者的电话号码也在这里。」

她递出纸条。不愧是年长者,必要的资料都备齐了。

雪路离席,隔了段距离,用手机打电话。

他打了好几通电话,大约讲了十几分钟左右,才把手机收起来。

「他们说真的没发现时光胶囊,而且就算要丢,也得保留一段时间以后才能丢,假如有挖到一定会发现。」

「是吗?那就是还没挖出来了。」

「是啊!对了,他们说马上就要开始进行碎石工程,如果我们要找,希望今天就过去。看来我们及时赶上了。」

园长松了口气,职员室外的阳子也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她很佩服雪路的手脚之快,讲电话时也毫无怯意,又能问出要点,可以看出他是个办事能力很强的人。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看来我们动作最好快一点,不然会给施工的人添麻烦。」

「别担心,我已经向不动产业者报上我的名字了,他们会尽量配合,不会为难我们的。还有,他们说可以用重机械替我们挖,很帮忙吧?」

雪路得意地嘿嘿笑着。

……不过报个名字就让不动产业者答应帮忙,雪路究竟是什么来头?这不是一句人脉广就能解释的吧?

雪路拿出计算机,探出身子来。

「好,接下来谈谈合约吧!」

终于来了?阳子的身体僵住了。

「先算委托费和成功酬劳,调查费另外报,大概的金额是——」

他轻快地敲着计算机,露出邪恶的笑容。他打算漫天开价?正当阳子暗吞口水时,旅人从旁插嘴道:

「只要付交通费就好了。」

「喂!你在说什么啊老大!」

雪路猛然倒仰。干嘛?他在搞笑?

「慢着慢着慢着,这太夸张了吧?又不是做慈善事业!」

看雪路慌张的模样,似乎是认真的。

「呃,我会付钱,你不需要跟我客气。」

圜长似乎也觉得过意不去。

旅人依旧保持笑容,补上了这么一句:

「那就请你代付今天的远足费用,如何?」

「啊……?」

雪路哑然无语。

阳子立刻回想学童一人份的远足费用。

呃,我记得是……一千圆。

「这个委托是我个人坚持要接的,所以我不打算多收钱。对不起,雪路,时光胶囊我一个人找就好了。」

「……」

雪路张大了嘴,呆若木鸡,园长也愣在原地。

不知何故,阳子也有种愧疚的感觉。

突然,阳子和转向她的旅人四目相交。

旅人朝着她眨了眨眼。

「!」

他知道我在偷看?

阳子连忙离开,跑回庭院。她觉得旅人似乎在对她说:灯衣就麻烦你了。

虽然她很好奇后续如何,不过看这个情况,要推翻旅人的意见应该很难吧!她有点同情雪路。旅人滥好人到这种程度,可说是一种灾难了。

「噗,哈哈哈哈!」

阳子觉得很好笑。旅人不可能别有居心,收这种几乎等于免费的酬劳实在很符合他的作风。只要牵扯到旅人,整个心情就会变得很柔和。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不过,有件事阳子耿耿于怀。

旅人为何接下这件委托?他明知这么做会让雪路为难,而且事隔不过一天,他就立刻展开行动了。阳子不认为这个委托具有不惜挪后其他工作也要接的价值。

如果说——是因为这个委托是阳子介绍的,他才这么积极——这样想是不是太臭美了?

「……嘿嘿嘿!」

如果是,阳子会很开心。

旅人一旦做了决定,就算拿铁撬来都撬不动他。他的个性虽然温和,在这种时候却相当顽固。雪路很快就放弃了。

「别浪费时间了,快点解决,进行下个工作吧!靠其他工作补回来。」

园长对着满脸气愤的雪路苦笑:

「不过,真的没关系吗?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没关系。我刚才也说过好几次,这是我个人的坚持——对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如果有『太阳幼稚园』过去的纪录、学童名册或当时的照片,能不能给我看看?」

「咦?为什么?」

园长以为旅人会立刻前往现场进行调查。

回名这问题的是雪路:

「老大可以循着零碎的资讯来推理失物的下落,如果知道当时的景色,就能缩小埋藏范围。我说的没错吧?老大。」

「……嗯。」

旅人含糊的回答虽然令雪路感到奇怪,但他还是姑且抛开疑惑,回头对园长说道:

「就是这样,能请你立刻把资料备齐吗?」

「哦,好,请你们等一下。」

园长走到隔壁的教室找资料,看来那个教室是拿来当仓库用的。

雪路也前去帮忙,留下旅人一个人。

「……」

旅人在职员室中缓缓踱步,拉开几个办公桌抽雁,确认内容物。

「……不在这里。」

他确认没有特别的物品之后,察觉到雪路等人回来的迹象,便坐回椅子上。雪路抱着纸箱走了进来。

档案的数量相当多。纸箱共有五个,里头塞得满满的,全都是「太阳幼稚圜」的相关资料。「就算分头找,还是得花一番功夫。需要的只有照片吧?只要把照片分类就行了?」

「不,哪些东西能成为线索还不知道,全部都该确认。」

「喂喂喂,你知道这样要花多少时间吗?」

雪路啼笑皆非地说道。

旅人拿起存放当年照片的相簿观看,他不发一语,略微沉思过后,才又慢慢地抬起头来。

「雪路,你能不能立刻到工地去?我要你仔细问问施工的人挖了哪些地方、挖得多深。」

「……好。老大,你呢?」

「我要查这些资料,如果有收获会联络你。」

「真是的,没办法,就照你的话去做吧!结束以后发简讯给我,我来接你。」

「谢谢。」

雪路点了点头,离开了职员室。

「呃,园长。」

听见旅人突然呼唤自己,园长立刻打直了腰杆。

「什么事?」

「快到远足的出发时间了,你不必去送行吗?」

「哎呀,糟糕,该怎么办?」

「请去吧。还有,如果可以,之后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独处?我想集中精神,因为时间不多了。园长也必须去照顾小班的孩子吧?」

园长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巴士的喇叭声响了,她只好连忙离开职员室。

「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别客气。我会偶尔过来看看的。」

离开之际,园长对旅人说了这句话。旅人知道园长感到狐疑,面露苦笑,抓了抓脑袋。

看来我的做法似乎太强硬了一点。

他一面如此暗想,一面朝着第一个

纸箱伸出手。

*

自然公园位于县市交界处的山腰上,战争时建造的防空洞遗迹是它的观光卖点,同时又以拥有巨大攀爬铁架及超长滑道的草坪广场闻名,许多人都是冲着游乐器材而来的。希望幼稚园一行人也不例外,在广场上玩得兴高采烈。

学童三五成群地在草坪上摊开塑胶垫,又在塑胶垫上打开造型可爱的便当。

开心吃着午餐的孩子们。

阳子靠近某个无法融入他们的少女。

「灯衣,老师也在这里吃饭喔!」

她不待灯衣回答,便在灯衣身旁坐下。灯衣只是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同一张塑胶垫上还有另外四个小孩,但他们自顾自地围成圆圈坐着吃便当,完全把灯衣排除在外。

乍看之下,似乎是灯衣被人排挤,但其实正好相反。

刚开始吃午餐时,阳子曾看见许多小孩积极地邀请灯衣加入。

然而现在灯衣却背对着其他小孩。你们邀我,我可以和你们坐在同一张垫子上,但是别来烦我——这就是灯衣的言下之意。

她又不是喜欢独处,为什么这么别扭?阳子越来越担心她了。

「哇,灯衣的便当看起来好好吃喔!」

阳子用开朗的态度对灯衣说道。灯衣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啊,很好吃。不过这个是雪路做的,实在让人失望。」

「……真的是雪路做的?咦?全部都是?」

阳子的嘴巴完全阖不起来。

白饭上铺满了粉红色鱼松,以海苔及鱼板组成了一张可爱的卡通脸孔。除此之外,还有鑫鑫肠章鱼及苹果兔子等经典菜色,甚至还有用莴苣、红萝卜、小番茄、芹菜点缀得五彩缤纷的沙拉。最厉害的是那些裁成心型嵌在白饭里的甜椒,教人看了忍不住赞叹。

阳子原本还以为是由市售的东西凑合而成的。

她实在很想问问雪路是怎么做的。

「雪路就是很爱讲究这些有的没有,害我这个吃的人觉得很难为情。」

而且还很好吃,更是讽剌——灯衣又加了这么一句。

……真的,雪路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还有,为什么我会有种落败感!

阳子望着自己捏的丑陋饭团,不禁感到心酸。

冈如果是爸比做的,我就能打从心底高兴。」

「唔,日暮先生感觉上不擅长做便当。」

「可是!爸比偶尔也会和我一起煮饭喔!爸比虽然笨手笨脚,调味功夫却很厉害,完全不输雪路唷!」

灯衣大声说道。

灯衣一提到旅人,言行举止便会变得和她的年龄相符,阳子见了大感安心。

太好了,灯衣似乎也很享受远足。

阳子请灯衣分她一点便当,度过了愉快的午餐时光。

饭后是自由时间,灯衣一反常态,主动跟阳子说话。

「阳子老师,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灯衣指的方向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森林,有条蜿蜒的道路沿着山坡攀爬而上。立牌上贴着导览圆及警告标语。

「有防空洞,战争时挖来当避难场所的。嗯,就和秘密基地差不多。」

「危险吗?」

「呃……嗯,小孩没有大人陪伴,最好别去。如果真的很想去看看,得和老师一起去。灯衣,你想去?」

灯衣摇了摇头,兴趣缺缺地说道:

「不想,只是刚才听见男生说要去探险。」

阳子发现灯衣其实是在担心他们。

园区里的设漩有人管理,应该没有危险。但孩子们若是迷路,可就麻烦了。

阳子决定去巡视一下。

「灯衣,你留在这里玩,不可以一个人跑到其他地方去喔!」

「我知道,不用你操这种多余的心。我才没那么孩子气呢!」

哼!她把头撇向一旁。

这个动作完全就是孩子样。

「再说,就算我迷路了,爸比也一定会来找我的。你知道吗?爸比已经解决了好几个困难的案子,就连警察都会找他帮忙,所以根本不用担心。」

阳子「哦」了一声,以示附和。虽然不知灯衣说的有几分是真,但瞧她如此信赖父亲,让人不禁莞尔。

「是啊!不管灯衣去哪里,日暮先生都找得到。我也得小心看好小孩,别让他们迷路了。」

阳子和灯衣道别之后,便前往防空洞。

她和几组出游的家庭擦身而过。她并未感受到任何危险的气息。一来这里人多,二来幼稚园小孩的探险顶多就是在入口处晃来晃去,再说路只有一条,要迷路也无从迷起。

防空洞口用混凝土填起来了,目前的出入口是一扇不锈钢大门,据说是建造公园时改建的。现在虽然上了锁,但到了特定时期会开放入内参观。

导览板上记载,虽然洞口只有一个,但地下隧道却遍布山林,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出入口。阳子没看见孩子们的身影。或许因为防空洞进不去,没得探险,他们在这玩腻了,就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阳子死了心,循着原路折返,却发现两个希望幼稚园的学童蹲在路边。

「怎么了?」

阳子询问,两个小男生哭丧着脸,抬头仰望阳子。

「小诚他……」

「小诚?他怎么了?」

他们指向路旁的茂密森林。从树木的缝隙间可隐约看见幼稚园制服。

「他说要抓虫,就跑进去了。我有跟他说乱跑进去会被骂,可是他一个人跑进去了。」

「你们先回去!」

掌握状况之后,阳子立刻进入森林之中。

草丛绊住她的脚,突出的树枝掠过她的脸颊,但现在不是顾虑这些的时候。

即使是在公园里,未经修葺的森林还是很危险。一旦迷路,要搜救就难了。阳子得趁着那孩子的身影尚未消袭丽篇。

「小朋友,等等!」

小男孩回过头来,他的表情倏然僵硬,随即又逃往更深处去了。

「那孩子是诚司……!」

令智子学姐伤透脑筋的问题儿童。他拼命逃跑,应该是因为不想挨骂吧!「等等!」、「不可以去!」之类制止的声音完全不管用。对诚司而言,现在恐惧的对象只有阳子一个。

但我不能因此扔下他不管!

拨开树丛时,阳子的手掌被叶片割伤了。掌心传来流血的感触,让她皱了皱眉头,但她并未检视伤口,继续追赶诚司。

他们跑进了树林深处。我得快点抓住他。阳子不顾伤势勇往直前,慢慢地缩短了距离。「诚司,我抓到你了!」

阳子终于抓住诚司,将他抱起,以免被他逃掉。

「欸,回去吧!这里很危险。等等,别乱动啦!」

诚司一面怪叫,一面挥舞手脚反抗。他举起的手臂打到了阳子的眼睛,遮住了她的视野,让她踉跄了几步。

「冷静下来,诚司————咦?」

瞬间,阳子脚边的地面消失了。

「啊——————!」

阳子的声音回荡在森林之中。

遮掩日光的树木,俯瞰着两个被吸入地面的人类。

*

时间刚过正午,雪路的车子朝着「太阳幼稚园」前进。

「快点解决吧!待会儿得去处理窃盗集团的委托,听说是同伙里有人偷偷把赃物拿去卖,希望你找出那个人及遗失的宝石。他们说已经掌握叛徒是谁了,应该很简单。」

雪路握着方向盘,确认下一个工作的内容。

旅人平静地反驳:

「你要我协助犯罪?」

「话不是这样讲吧?委托人是什么来路和我们无关。对方只是要我们找到失物而已,就算失物是赃物,我们也不用顾虑那么多。我也说过好几次,越有问题的人付的酬劳越高。光是这件就上百万了耶!和一千圆的工作简直是天壤之别。」

雪路语带讽剌。他也气自己居然得找时光胶囊这种无聊玩意儿,粗鲁地停下了车。

到达目的地了。

这里虽然是住宅区,周围的建筑物却不密集,与邻接土地的界线也很模糊。这么一来,要找出埋藏地点可就难了。

基础工程之后才会正式开始,所以现场还没看见机材。重机械坐镇在工地里,角落停放了一辆货车。

「木桩已经打好了,大楼就是预定盖在那个范围里。从排水管的位置推断,幼稚园应该是盖在这一带,而庭院应该是在这边。」

雪路一面走,一面说明。

旅人环顾每个角落,掌握整体状况。

「别勉强。就算不用老大的眼睛,拿把铲子从头挖到尾,应该也找得到。」

这么做比较好。这是最普通的找法,不必勉强旅人使用眼睛。

「这边。」

旅人无视雪路的担忧,向雪路招手。

他已经找到了?

雪路连忙跑过去,只见旅人指着工地的角落。

「就埋在那个角落。施工时似乎没挖到这么角落的地方。」

工地周围并没有围栏。幼稚园还在的时

候状况也差不多,就算时光胶囊埋到园区外或边界附近,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难怪没发现。

埋在未施工的地方,所以才找不到。

「话说回来,真亏你能找到。能从那堆旧资料推理出这么多,不愧是老大,活像老早就知道似的。」

「……」

旅人笑而不语。

对喔!东西还没找到呢!

雪路太信赖旅人,所以产生了已经大功告成的错觉。雪路吐了口气,卷起袖子。

「接下来是出力的工作,我也能做,老大只要适时帮一点忙就行了。」

「我去借铲子来。胶囊应该埋得不深,两个人一起挖,一下子就结束了。」

两人拿着铲子铲土。

为避免伤及时光胶囊,他们挖得小心翼翼。

挖了三十公分左右,铲子挖到了一个坚硬的触感。就是这个。旅人轻轻拨开土沟似地用手继续挖。长方形的饼干盒现出身影,旅人将它拿上来。

「呼,挺简单的嘛!」

「嗯,幸好找到了。」

雪路嘴上说简单,其实并非如此。

因为有旅人在,才能轻易找到。

如果没有旅人,恐怕永远都挖不到吧!

雪路再度凝视旅人。

这个人的眼睛很宝贵。

但是他更担心旅人的身体。

他不希望旅人勉强自己。

因为宝贵,更要好好珍藏起来——这就是雪路的心境。

「打开看看吧!」

「也对,如果里面是空的,可就尴尬了。」

虽然从重量判断,应该不是空盒,但还是该确认一下是不是时光胶囊。

他们打开盖子,盒中摆了些许干燥剂和防腐剂,底下还有透明的塑胶袋,袋里放着稚嫩笔迹写成的书信。

「就是这个。」

旅人一一确认。是时光胶囊没错。

大功告成的成就感让雪路露出了笑容。他开始收拾善后。

「好了,拿去给园长吧!她一定伸长了脖子在等我们的消息。」

「嗯。」

两人小心翼翼地抱起盒子,赶往幼稚园。

旅人、雪路及圜长三人围着时光胶囊而坐。

打开盖子拿出内容物一看,园长兴奋地「哎呀」了一声。

「好可爱的信纸。这是妈妈的画像?已经在土里放了近二十年,居然还没损坏。」

「也有些东西已经变得不堪入目了……不过半数以上没损坏。」

「这样应该分辨得出名字吧!擅自挖出来是有点过意不去,但是物归原主应该没问题。」

圜长把物品一件件地拿起来,呵呵轻笑:

「时光胶囊是在十八年前埋下的,当时山川老师也就读『太阳幼稚园』,或许这里头也有她的东西呢!」

「是喔。」

雪路兴趣缺缺地回答。

旅人面露苦笑,询问园长:

「联络得上和这个时光胶囊有关的人吗?」

「……我们保管的名簿是十八年前的,有些人的住址或许变了,应该不容易吧!『太阳幼稚园』已经不在了,大概没人想得到『希望幼稚园』居然保留了当时的资料。毕竟就连山川老师也没发现。」

「总之先依照这些物品上的署名,一个个联络吧!如果真的找不到人,我也会帮忙的。」

「老~大~」

雪路怨慰的声音令园长面露苦笑。她凝视着旅人,点了点头。

「谢谢,如果真的找不到本人,再请你帮忙。当然,到时候一定要让我付钱。」

从饼干盒中的书信可确认出姓名的物品有十人份,而状态恶劣,连是什么物品都无法辨识的有五个。

「这是最后一个了。嗅?这是什么?」

有个用褐色油纸包起来的平坦盒子,打开包装一看,原来是录音带。

上头没贴标签,也没写名字。

「伤脑筋,该怎么办?」

「播出来听听看就好啦!一定有录名字。」

「是啊!可是,擅自放来听好像有点……」

「园长嘴上这么说,其实也迫不及待想听听看吧?」

雪路和园长相视而笑。

园长将幼稚园里备用的收音机拿到职员室来,放入录音带,按下播放键。带子平滑地转动起来了。

沙子流动般的声音持嫌了数秒后,突然有道噪音插入。

有个小孩以音量大了一截的声音开始说话:

『——我是太阳幼稚园月亮班的山川阳子,今年五岁。我要唱歌。』

这道口齿不清的童音是阳子的声音。

雪路和园长大为吃惊,一旁的旅人则是哀伤地凝视着收音机。

「啊,对喔!老大看不见机械的声音。」

「嗯,尤其是录下来的声音或音乐没有包含视觉『资讯』,所以我无法理解。振动倒是看得见就是了。」

「那我来替你讲解吧!录这卷录音带的是山川阳子,就是之前来事务所的那个老师,现在正在唱很难听的歌。」

「阳子老师……」

旅人触摸收音机,眯起眼睛。

他看起来似乎充满怀念之情,是错觉吗?

「雪路。」

「哦、哦,什么事?」

「现在阳子老师在唱什么歌?」

「叫我怎么回答啊……你该不会要我唱吧?」

看着他们一问一答的园长插嘴说道:

「这首歌是『太阳幼稚园』的歌,应该是当时的老师作的曲子。你们听,歌词里是不是常出现『太阳当空照』?」

旅人喃喃说道:

「原来太阳之歌啊……」

「——话说回来,这首歌怎么这么长啊?到底有几段?」

歌曲没有停顿,依旧持续着。

「雪路,你把歌词念给我听。我虽然听不见,但是想了解一下内容。」

听了旅人的要求,雪路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旅人为何拜托他这种事。不过,当他依言念出歌词后,旅人露出了温柔的表情。

『我们是 好朋友

一起画人像

一二三 你瞪我 我瞪你

总是 总是

一起玩♪

我们是 好朋友

小手牵小手

暖呼呼 暖呼呼 热烘烘

总是 总是————』

……中断了。

不知是不是气接不上,阳子的声音变小了。

「好像结束了。啊,不,后面还有留言。」

雪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旅人不着痕迹地将手指放在停止键上。

『我要介绍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是……』

「我要介绍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是月亮班的……喂!」

旅人按下停止键,立刻拿出录音带。正在覆诵阳子话语的雪路抗议似地抬头看着旅人。「我照你的吩咐去做,你居然中途卡掉!」

「抱歉。可是,我认为不该再听下去了。就算要听,也不该在阳子老师不在场时听。」

「都已经把歌听完了才这么说,不觉得太慢了吗?」

雪路不太服气,园长在一旁劝解:

「日暮先生说得有理。刚才一时听得出神了,其实我们只是为了确认是谁的物品才播放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令人好奇的后续就等征得阳子老师的同意以后再听吧!」

「不用了,这也不是值得再听一次的东西吧!啊~真扫兴。」

雪路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放松精神。

工作结束了。他用态度如此表示。

「好,接下来我会把这些物品寄给原主。今天真的很感谢你们。」

「不,能找到你要找的东西就好……呃,这卷带子可以由我转交给阳子老师吗?」

「哦!」园长交互观看录音带和旅人的脸,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最近山川老师和灯衣看起来感情不错,原来和山川老师感情好的其实是日暮先生啊!」

「园长,拜托你别胡思乱想,老大和她才不是那种关系咧!」

不知何故,否认的竟是雪路。

旅人一面苦笑,一面将录音带收进口袋中。

他们喝茶消磨了一点时间之后,圜长便起身说要去探视小班。她不经意地看了时钟一眼。

「怪了,差不多该回来了啊!」

「你是说远足吗?」

「对,本来是预定两点抵达幼稚圜的。」

现在的时间是两点十五分。就算时间延误了,出发前也该联络一声才对。没打电话来,代表他们还没踏上归途。

「老大,我们该去工作了,等一下再来接灯衣吧!」

耐不住性子的雪路如此提议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圜长接起电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咦?然后呢?山川老师?下落不明?」

旅人和雪路反射性地站起来。

他们冲向挂断电话的园长,园长一张铁青的脸转了

过来。

「他们去自然公园远足,有个小孩迷路,山川老师去找,结果两个人都失踪了。」

「那个小妞在干嘛啊?」

雪路啼笑皆非地说道:

「不过是在公园里迷路,搞到下落不明,太夸张了吧!」

「雪路说得对。公园有人管理,危险性应该不高。请把现况详细地告诉我,连阳子老师都失踪,太奇怪了。」

听了旅人的话,园长低下头来说:

「……刚才的电话是同行的职员打来的,听说已经用园区广播找人了,但山川老师还是没回来。有孩子看到山川老师追着小孩跑进森林里,其他老师也以那一带为重点找过了……公园的确有人管理,但毕竟是防空洞遗迹,森林里似乎还留有一些没填起来的地下隧道,大家猜想他们或许是误闯进隧道里了。」

「原来如此,森林深处可能还有残留的防空洞。我也去过那个公园,一般人不会进入森林,因为树木长得太茂密了。会有管理上的漏洞也在所难免。」

雪路皱起眉头,打断谈话:

「喂喂喂,等一下,会不会跳得太远啦?不过是迷路而已,怎么会扯到误闯防空洞去?你们担心过头了吧!」

雪路说得有理,园长试着放松僵硬的表情。

「是啊,你说得对。走进森林里不代表遇难。所有大人都一起出动搜索了,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人才是。」

「不过,他们已经失踪好几个小时了吧?要是有什么万一就糟了。」

说着,旅人走向外头。

雪路连忙拉住他。

「你该不会想去公园吧?没事的啦,不用你出马。」

「你凭什么这么说?」

在旅人强力的注视之下,雪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如果我的眼睛有助于搜索,就该使用。要是他们真的误入防空洞,就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立刻去找他们。」

「等一下!」

雪路抓住旅人的肩膀。

「冷静下来!别那么快下定论!这是你去就能解决的问题吗?如果你真的很担心,不如叫救难队吧!好不好?就这么办!」

这是旅人的坏习惯,明明是别人的事,却老是当自己的事管。

山川阳子是灯衣的老师,是认识的人,也难怪旅人无法置之不理。不过即使如此,雪路还是有义务保护好旅人。

「交给我吧,我去多找些人手来。大家一起找,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不,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了咧!」

「……」

然而,旅人的表情依然严肃,可以感受到一股恨不得立刻赶到公园去的焦虑。

——老大又勉强自己之前,我得先想个办法才行。

雪路连忙跑到外头,拿出手机,向公园管理处确认之后,又通报市立救难队,把该做的事全做完了。

消除旅人出马的必要性。

虽然对山川阳子过意不去,但雪路不能让旅人一天使用眼睛太多次。更何况等一下还有工作等着他。

「……话说回来,真稀奇。」

雪路和旅人是老交情了,才能发现这件事。

旅人显然方寸大乱。他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缺乏冷静的旅人。

「妈的,真不爽。」

雪路不愿承认这是因为事关山川阳子。自从和那个女人相识以来,旅人似乎变了。虽然变化相当细微,但雪路仍然感到一抹不安。

旅人将会远去。

就是这种不安。

雪路大大地叹了口气,重打精神,打开职员室的门,却不见旅人的身影。直通庭院的联络门是开着的。

「日暮先生走了,我想他应该是去公园吧。」

「……真是的,完全不知道我的感受!」

真受不了。不过,这才是日暮旅人。

鸡婆的滥好人。

而因此得救的人就在这里。

「园长,我也去一趟。如果有消息就打手机给我。」

雪路也开着自己的车前往自然公园。旅人大概是坐计程车,应该很快就能追上他。」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妈的!

*

诚司不断抽泣,阳子一面拍他的背,一面仰望截成圆形的天空。

虽然有些微光线射进洞穴中,但是洞穴里依然幽暗。如果太阳的角度再倾斜一点,大概会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这是什么洞穴?阳子仰望着距离有三公尺高的地面,暗自思考。这似乎不是防空洞,但一定是防空洞的附靥品。阳子完全无法想像战争时的状况,但应该会有让敌兵掉落用的陷阱吧?她朦朦胧胧地想着。

没想到会在平成时代(注4:平成为日本年号,期间自一九八九年至今)落入战争时的陷阱。

「…………!」

掉入洞穴时,为了护住诚司,阳子用了极为勉强的姿势着地,因此扭伤了脚。她怕诚司发现,撇过头后才皱起脸来。

出口太高,用受伤的脚无法离开这里,而要背着诚司离开,就更不可能了。

阳子不禁感叹自己的倒霉。

没错。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倒还好,但诚司还是小孩,这对他而言一定是种难以承受的恐怖。说不定再也出不去了,我会死在这里——五分钟前他还如此哭叫着,但现在大概是累了,连高声大叫的精力都没了。

「别担心,有老师在。」

诚司猛摇头。不被依赖,让阳子觉得有点落寞。

手机依然收不到讯号,虽然无法发挥作用,荧幕的光芒却在照耀洞穴这点派上了用场。可是,如果过度频繁使用,或许会没电,所以阳子决定省着点,到了晚上再用。

真正值得害怕的事,是诚司陷入恐慌。如果今天之内没被人发现,就得在洞穴里过夜。在夜晚一片漆黑之中,手机光线是很宝贵的。

诚司一直吵着阳子开手机,但阳子没这么做。诚司因此而闹起脾气,但阳子只能铁了心肠。因为如此,诚司变得很讨厌阳子。

「诚司,大家一定会找到我们的,你要有信心,我们一定会获救的,不用怕。」

又是猛力摇头。

诚司用上了全身力气抗拒阳子。你那么不想获救啊?阳子虽然很想这么问,但诚司八成只是和她唱反调而已。虽说是出于不可抗力,他似乎也意识到是自己害得他们两个掉入洞穴里。老实说,阳子也很害怕。

她很想抱着膝盖痛哭,但是在诚司面前绝不能说丧气话。她必须尽力消除诚司的不安。

——如果不虚张声势,连我都会崩溃的。

幸好随身携带的水壶里装了满满的茶。阳子让诚司喝茶,安抚他的心情,但果然还是无法消除不安。

「欸,诚司,我们来唱歌吧?好不好?唱嘛!」

诚司讶异地抬起头来,阳子对他露出笑容说:

「我们开开心心地唱歌,说不定听到歌声的人会来救我们。」

「怎么可能听得到啊?」

诚司赌气似地反驳。

「不唱唱看怎么知道?来,唱嘛!你想唱什么歌?啊,『森林里的熊』……不太吉利。」

现在无路可逃,阳子可不想遇见熊。

「诚司,你喜欢什么歌?」

「……我讨厌唱歌。幼稚园的歌都好无聊。」

这么一提,智子学姐上唱游课时,总是被诚司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现在除了唱歌,什么事都无法做。

「那我们来玩个会让你喜欢唱歌的游戏。」

「……什么游戏?」

「编歌,自己制作歌曲。比起被别人逼着唱,还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唱歌最开心。老师以前上幼稚园时也编过歌,那个幼稚园叫做『太阳幼稚园』,里头有首歌叫做『太阳之歌』。」

那首歌是以既有的歌为基底制作而成的,旋律非常老套。作曲者是月亮班的导师。由于曲调简单,改编起来也容易。

「我的名字叫阳子,阳这个字就有『太阳』的意思,所以我很喜欢这首歌,那时编了好多段,歌词呢。」

「什么歌词?怎么编的?」

「呃,比如说……」

阳子很久没唱了,没想到一开始唱,却惊人地顺口。

诚司笑着说:「好奇怪喔!」还说阳子的歌很烂,他能编得更好,接着积极地改编歌词,唱了起来。

在洞穴中暂时忘了现况的诚司唱累了,便在阳子的大腿上呼呼大睡。

此时,阳子的紧张解除了,脚痛再度复发,恐惧令她的身体不断发抖。她无助地仰望上方,只见从洞缘隐约可见的天空已经转为赤红的暮色。

黑夜即将来临。

*

救难队在自然公园的草坪广场上整队。

希望幼稚园的保育员和管理公园的职员奋力搜索到了傍晚,结果还是没找到阳子和诚司。应管理处请求而来的救难队抵达后,紧张感也立时高涨,留在现场的智子老师这才领悟到事情的严重性。

救难队展开行动,开始搜山。

远远看着他们的灯衣对雪路问道:

「事情好像闹得很大,这是阳子

老师的责任吗?」

「小孩不用担心这种事……那个老师只是去找迷路的小孩,她并没做错事。」

「那激别沉着一张脸啊!还是你认为或许找不到人?」

「找得到,当然找得到!因为有老大在啊。我担心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老大会不会太过勉强自己!」

「我相信爸比,因为他是全世界最厉害、最温柔又最帅气的人。」

雪路不悦地眯着眼睛看向灯衣,灯衣则是露出胜利的笑容说:

「雪路,你也该相信爸比。他是全世界最棒的老大吧?」

「……罗唆。」

雪路发觉自己最近似乎常输给灯衣的伶牙俐齿。刚认识的时候,她明明和一般孩子一样可爱,但随着年岁增长,却越来越鬼灵精。老大到底是怎么教育她的啊?

「对了,今天的便当很可爱又很好吃,谢谢,雪路。」

灯衣宛若看穿了雪路的心思,又施加最后一击,故意夸赞雪路几句。

「……不客气。」

雪路赌气似地咂了下嘴。

现场没有紧张感的,应该只有相信旅人的这两个人吧!

旅人一面确认逐一进入森林的救难队,一面观察阳子进入森林的地点。

他别下腰,手抵着地面。这个地方太多人出入,地上的足迹早已被保育员及刚才进入森林的救难队踩得乱七八糟。就算是旅人,也难以从中挑出阳子的足迹。

但若是小上一圈的幼稚园学童足迹就另当别论了。进入森林的小孩只有一个,他的步伐较小,留下的足迹应该也比别人多。然而,落叶和树枝在地面上制造了一层膜,消除了足迹,换作一般人绝对无法发现。救难队似乎也认为追踪足迹有困难,只有旅人继续在地面上寻求线索。有些景色必须屈身才能看见。

大人的视线难以察觉的细长通道。为了逃离大人的追捕而四处乱窜的小孩,应该会选择没有道路的地方前进。

「……」

旅人凝视着无法踏入的草丛。

他发现了。草丛底下隐约残留着一道小小的足迹。他确认行进方向,一面爬行,一面拨开草丛,花费时间慎重地修正方向。

只要照这样继续前进,或许就能找到阳子,但他还是不放心。他需要更确切的「资讯」。

他得找到阳子的确就在前方的证据。

而他找到了。

*

阳子稍微失去了意识。

在朦胧之间作的梦中,映出了十分怀念的景色。

年幼的自己正哼着「太阳之歌」。唱给诚司听时留下的印象似乎唤醒了过去的记忆。

有人在身旁,是个穿着幼稚园制服的小男孩。他的脸孔和声音依旧模糊不清,但阳子立刻察觉他就是那个和她很要好的男生。

他们牵着手。

一起哼着歌。

阳子开心地呼唤他的名字。

——人人。

「————!」

咚!失去了脖子的支撑,阳子醒来了。她环顾周围,知道洞里并无任何变化,感到半是安心,半是失望。

膝上的诚司仍在呼呼大睡。阳子悄悄打开手机,距离她上次确认时间还不到五分钟。

洞穴外一片幽暗,已经足以称为夜晚了。

接下来会变得如何?阳子漠然思考着,喃喃念出了脑中浮现的词汇。

「人人。」

是外号。阳子记得自己是这么称呼那个人的。他的本名是「直人」、「秋人」还是「鸣人」

呢?

——现在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眼前的状况根本不容许这种闲情逸致。更何况这个外号究竟是不是回忆中的那个人的,阳子也没把握。把想得出来的所有常见名字全套上去,也只是徒增空虚而已。

「旅人。」

说出口的瞬间,阳子的背脊打了个冷颤。

这是什么感觉?我在期待什么?

『就算我迷路了,爸比也一定会来找我的。』

她突然想起灯衣所说的话。是吗?原来我到现在还在期待旅人找到我啊?

把记忆中的那个人和日暮旅人相连结,实在是太一厢情愿了。阳子自嘲似地笑了。

「好安静。」

森林中鸦雀无声,风声、枝叶摇曳声都显得相当遥远,更听不见脚步声。周遭完全没有人的气息。

阳子突然害怕起来,小声地哼起歌:

「我们是,好朋友,来玩捉迷藏。好了没?还没!快点,快点,找到我♪————……歌词根本没对上旋律嘛!」

这是她唱给诚司听的其中一段歌词。

其他的歌词是什么?那个人现在是否还记得?

「人人…………,人……!」

阳子连忙用双手捣住脸。她不能让流下的眼泪滴到下方的诚司身上。

不安趁着紧张松弛之际,一口气膨胀了起来。

她不能动摇。小孩很敏感,就算睡着了也能察觉到阳子的不安。在获救之前,她必须维持「老师」的形象才行。

别哭,一定能获救的,还不能哭。

阳子为了分散注意力,开始唱歌。虽然歌声因为泪意而嘶哑,为了避免心情低落,她还是努力挤出歌声。

「我们是,好朋友,太阳当空照……」

她紧紧闭上眼睛。

不断地重复同样的歌词,如同祈祷一般地唱着:

「快点,快点,找到,我……」

「找到了。」

「——…………」

有人从洞穴边缘探头窥视。

旅人俯视洞底,模样看来比阳子更加樵悴。

「幸好你没事。」

「日暮先生。」

压抑的感情爆发了。

「日暮先生……!」

阳子连泪水和鼻水也没擦,仰望着旅人,发出了软弱的声音。

旅人凝视着这样的阳子,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阳子被拉上来之后,倚着旅人而坐。

旅人背起诚司,牵着脚扭伤走不动的阳子。

阳子完全忘了掉进洞里的恐怖,在内心询问眼前的青年:

——你是「人人」吗?

阳子觉得不可能,但又希望他是。这种心态是起因于哪种感情?耗弱的心紧抓着一丝希望胡乱妄想。

——如果是,搬家以后,你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失去感觉?

阳子无法区别梦境和现实。她活像梦游症患者一样,以狐疑的眼神凝视着旅人。

即使手牵着手,依然遥远。

这个人连「牵手的感觉」都没有。

一思及此,阳子又想哭了。

——不行,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你刚才唱着歌,对吧?」

「咦?」

旅人用哀伤的眼神望着阳子。

「我从远处看见了你的歌声,觉得很怀念。你可以再唱一次吗?」

他大概是看阳子的情绪变得很不安定,才这么说的吧?

阳子腼腆地小声唱起「太阳之歌」。

旅人眯着眼仰望天空。

「我很高兴能够再度听到这首歌。」

这句低喃没传进阳子耳中。

脚步声渐渐接近,不一会儿,他们就被前来搜索的救难队包围了。回到广场后,阳子坐上了救护车,由智子学姐陪同,阳子便和旅人在此道别了。下次得好好向他道谢才行。

阳子一面凝视着送行的旅人,一面如此想着。

*

隔天。

阳子精神奕奕地到幼稚园上班,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其实你今天可以休息一天啊!」

园长虽然傻眼,还是替阳子高兴。一问之下,原来诚司因为家长不放心,所以今天请了一天 假,但他依然活蹦乱跳的,很有精神。他透过电话致谢:「谢谢阳子老师。」

「太好了,诚司。你明天就能来上学了吧?」

这回的事似乎没在他的心里留下太大的阴影,让阳子松了口气。

「啊,这么一提,园长,时光胶囊找到了?刚才灯衣把我放的录音带还给我,说是日暮先生忘了交给我。」

园长「唉」了一声,手放在脸颊上。

「居然叫孩子转交,到底在想什么啊?日暮先生真是的,这样不就功亏一篑了?」

不知何故,园长满脸遗憾。阳子歪头不解。

「我想在这里听这卷录音带,可以吗?」

「好啊!我也想听听后续。」

阳子用收音机播放带子,一道五音不全的歌声随即传了出来。

「哇————!这是什么?这是我的声音吗?」

「很可爱啊!」

明知是孩提时代做的事,阳子还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丢脸。如拷问般的时间漫长地持续着。话说回来,好怀念。

对、对,当时改编的歌词就是这样。

「歌词姑且不论,这是首好歌呢。」

「是啊!表现出『太阳幼稚园』的特色。『太阳幼稚园』倒了,真是可惜。」

「为什

么会倒?是因为经营不善吗?」

阳子提出自己的猜测,园长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扰。

「这的确也是个原因,但主要是因为当时有些不好的谣言在流传。你有没有听过『太阳幼稚园』的学童被绑票的风声?」

这是阳子头一次听说。她不敢相信曾经发生过如此恐怖的事。

「那只是谣言,但还是无法避免谣言造成的伤害。隔年的入学人数大幅减少,不得已只好关闭幼稚园。后来幼稚园改名,等开发到一个阶段之后,便搬到这里重新出发。说来可怜,当时的园长病倒了,所以我就成了新园长。」

「那个谣言真的只是谣言吗?不是事实?」

「谁知道?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报纸上并没刊登,我想应该是谣言吧?」

园长猛然省悟过来,露出苦笑,补上一句:「忘了吧!」都已经特地改变地点和名字重新出发了,老是记挂着过去也无济于事。

唱完十段歌词,录音带留下了杂讯声,沉默下来。原以为已经结束了,但十八年前的「阳子」又开始说话。

「我们只听到这里而已。」

整首歌都被听完了,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录音带播放的话语让阳子瞪大了眼。

『我要介绍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是……』

她的心臓猛然一跳。

不会吧?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得知「那个人」的名字。

『月亮班的男生,他的名字叫……』

阳子屏气凝神,竖耳倾听,却迟迟没有下文。正当她开始埋怨当年的自己时,「噗兹!」一道犹如丝弦断裂的声音响起。

录音带仍然继续转动着,但是录下的声音却完全没播放出来。

「……为什么?」

「大概是没录到吧!呵呵,山川老师从以前就毛毛躁躁的。」

被取笑了。

阳子心里很不痛快。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却是这种结果。

线索?

「呃,这里有『太阳幼稚园』的名簿吧?能不能让我看看?」

那个人和阳子一教是月亮班的学生,只要看到名字,她应该想得起来。

「可以啊!那山川老师也顺便帮我找找放时光胶囊的人的联络方式吧!」

阳子把过去的资料全倒出来。

她把园长的请托搁在一旁,浏览过去的资料。

「————这是什么?」

阳子翻阅了各种名簿,但是都找不到那个人的名字。不,比起这个,更让她觉得诡异的是某个人的名字及住址栏被黑色墨水涂掉了。

「怎么会这样?我只顾着注意山川老师的名字,完全没发现。」

阳子连忙朝另一个档案夹伸出手。那是存放当年照片的相簿,一定也有那个人的身影。阳子抱着这个念头寻找,却完全找不到。

并排的照片之间有好几处空白,仿佛被人抽掉了其中几张似的。这是偶然吗?

到头来,完全没找到关于记忆中的那个人的任何线索。

「喂喂喂,要沉浸于回忆之中,待会儿再沉浸吧!快动手工作!」

阳子像个小孩一样,挨骂之后吐了吐舌头。

没办法,大概是没有缘分吧。

即使如此,阳子依旧以正面态度看待此事。一下子就知道,那多没意思啊!我已经耿耿于怀了十八年,这一定是老天爷的旨意,祂要我花上一生的时间去找出那个人。光是想起人人这个外号,就已经是种进展了。

「人人……日暮旅人。」

阳子吃吃笑着。连她都觉得自己想得太美了。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今晚去替他做顿饭,答谢昨天的事吧!

* * *

幽暗的客厅里,旅人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桌上的烟灰缸。正在燃烧的是几张照片和小孩笔迹写下的陈旧书信。「给未来的我 日暮旅人」

时光胶囊送来的讯息未经阅读便化成了灰烬。

火光照旧着旅人钓脸,他的表情不带任何情感。

他只是事务性地、机械性地消除过去。

「现在还不能被察觉。」

为了某个目的。

为了找出某个人。

旅人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往上扬起。

——走着瞧吧!他的心中慷慨激昂。

悲哀的双眸不断凝视着鲜红的火焰。

(待续)

夕阳西下之际,一位名叫增子的刑警前来寻物侦探事务所。

她不是被请到办公室,而是被请到客厅,和旅人相对而坐。

「今天雪路雅彦好像不在?」

「他代替我带灯衣去吃饭了。」

「我也听过他的风声。他在这个镇上似乎挺活跃的。」

「嗯,因为雪路是这个镇上的『万事包』,比我忙碌多了。大家都很依赖他。」

「小心一点,要是太招摇,会被警察盯上。」

「是,我会转告他的。」

旅人微微一笑,增子则是面无表情地带过。

她从怀中取出信封,往桌上推。

「之前你替我抓到通缉犯,这是奖金。」

「那是碰巧的。委托人在找的东西正好在犯人手上,如此而已,不值得感谢。再说,抓到犯人的是你。」

「意思一样。既然你对逮捕犯人有贡献,就乖乖收下吧!你有孩子,需要用钱吧?」

旅人苦笑,拿起信封,移到桌子角落。增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是为了这件事特地过来的?」

增子造访,应该还有其他理由。旅人知道她不是一个会单为了送钱而拨空上门的刑警。

旅人催促增子带入正题,增子眯起了眼。

「前几天,有家珠宝店被偷走了价值五千万圆的钻石,我们已经查出是哪个窃盗集团偷走钻石,也掌握了证据,剩下的就是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你愿意帮忙吗?」

「只要找出那些人就行了?」

「对,我会付酬劳。你肯帮忙?」

「我不要酬劳,我要情报。」

「情报?你是指窃盗集团的相关组织?」

「增子小姐亲自出马,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引出那个相关组织吧?」

空气倏然紧绷。增子瞪着旅人的眼睛,似乎在试探他的真正用意。

他为何想要犯罪组织的情报?

得到情报之后,有什么打算?

旅人眼眸深处里的,是正义?还是黑暗?

「……正如你所说,我的目的是揪出买卖赃物的掮客组织。我已经收到情报,有个集团在这个镇上设立据点,最好是可以循线把他们一个个全揪出来。不过,这是和时间赛跑。就算能逮捕窃盗集团,也不见得能够引出掮客。我不认为能够得到让你满意的情报。」

「满不满意由我判定。你接受我的条件吗?」

「……」

过去旅人也曾开出类似的条件,不要酬劳要情报。日暮旅人究竟在追寻什么?增子产生了些许兴趣。

增子死了心,吐了口气。

「好吧!如果能够逮到窃盗集团,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情报都告诉你。」

「谢谢。」

旅人离席,拿了一份本镇的扩大地图过来。他无视满脸讶异的增子,在桌上摊开地图。

他指着其中一点,说道:

「那个窃盗集团的据点就在这座大楼里。昨天我接了他们的委托,要我找出偷卖宝石的叛徒。我已经找出叛徒交给他们,也已经拿了酬劳。增子小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

看着旅人的眼睛,增子感到一阵战栗。

这个男人——看似温文,居然如此狡猾。虽说对方是犯罪者,但他竟然毫不在乎地贩卖前委托人的情报。

「我很感谢你的帮忙,但实在无法赞同这种做法。还是你认为对犯罪者不用讲情面?」

「这是两码子事,我只是达成委托而已。不管对方是委托人或犯罪者,既然你『寻找的东西』是他们,我就会把他们找出来。我现在只是在告诉你『寻找的东西』在哪里而已。」

然而,增子并未感到不快。因为她也一样,只要对自己有利,可以满不在乎地背叛他人。而这种人提供的情报最可信。

「是吗?那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我现在立刻展开捜索。我会再联络你的。」

「喝杯茶再走吧?我来泡。」

「不用了,让日暮旅人泡茶,大概得等到天亮才喝得到。」

增子起身,走出客厅。

离开事务所时,她回头对前来送客的旅人说道:

「希望你能快点找到你要寻找的东西。」

她出言试探,旅人只是哀伤地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嗯。」

来到一楼,有个年轻女性和增子擦身而过,走进电梯。她穿着运动服,肩膀上扛着大大的运动包,一身打扮和这闹区格格不入。她是运动选手吗?电梯的楼层显示逐渐往上,停在六楼。那是寻物侦探事务所所在的楼层。

委托人不可能选

在这种时间上门。莫非是日暮旅人的女友?

增子如此暗想,转过了身。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刑警之色。

——如果刚才的女人是日暮旅人的女友,以后或许会成为重要关系人。

她如此想着。

增子有种预感,等到日暮旅人找到他要找的东西时,或许他会变成犯罪者。到时候逮捕他的——必然是自己。

增子怀抱着确切的预感,离开了闹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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