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接到结衣打来的电话。
‘不好意思,之前麻烦你了。’
结衣轻快的声音甚至让人感到一丝淘气,反而让我更不安了。那时候我正在学生会办公室写前一天去参观R高中的报告,为了避开其他学生会成员的目光,我走到走廊上去讲手机。
“结果没事吗?”
我把手肘靠在扶手上问道。多云的天空下,校舍中庭的银杏树稍上还余下几片叶子,受到北风的吹拂。
‘没事啦!我四处去道歉过了,当然主要是跟鹫尾先生道歉啦!啊哈哈。’
结衣的开朗反而让我感到一股寒意。
‘接下来要说的事,其实应该当面跟你说的。只用电话说明,实在很不好意思。’
我明白结衣接下来想说什么,所以拼命思索如何打断她的话题。但是,我的所作所为都是白费工夫。
‘你也知道了吧?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了。我很感谢你们至今为我调查了这么多事情,调查费用的报价单用手机简讯传给我就好了。’
“等一下。”
我什么也没想就说了。
“如果现在取消委托,我们会很头痛。因为爱丽丝现在——”
我的言语坠落在扶手另一端的虚空中,仿佛听到结衣困惑的叹息。
“爱丽丝很多事情还查到一半,请你再等我们一下。”
‘你在……说什么呢?’结衣说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我爸爸已经被人砍断头死了啊!
你究竟在说什么呢?他到现在还身分不明。我说想去警察局,结果鹫尾先生和社长都哭着求我不要去。’
“……对不起。”
‘为什么鸣海要跟我道歉呢?你什么坏事也没做啊?我已经没有事情需要拜托你了,所以,所以……”
结衣的声音突然失去温度而萎缩,仿佛将被北风撕裂。在她挂断电话之前的最后几句话,我几乎都听不见。
可是结衣,你不想知道吗?我向沉默的手机询问。你不想知道是谁砍了你父亲的头,又是为了什么做出这种事吗?不想咒骂犯人吗?不觉得对方应该赎罪吗?或是不想报仇吗?
可悲的自问,而我连自答的力气都没有。
我合上手机,塞进口袋,两手抓着扶手蹲下。我明白没有我帮得上忙的事,但是我们仍旧继续调查。就如同失去手腕却苦于幻肢痛的人一样,空虚地搔抓已经失去的手腕。
*
NEET侦探事务所位于五层高的大楼,大楼四周架设了六台监视录影机。原本是为了调查事务所的访客,所以随时录影附近的状况。这次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架设在屋顶上的第六台录影机,拍摄了区立公园前方的道路。
“不过还是太远了,不管怎么扩大影像,路人还是只有豆粒大小。这种像素连性别都分辨不出来。”
爱丽丝坐在床上,耸耸肩膀。
“就算如此,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其实本来应该是透过少校的人脉,委托大学的专家帮我们修正影像的。但是少校摆明这次要单独行动,所以我们为了找其他人帮忙而耗费许多时间。今天八小时长的影像终于修正完毕,送回我们手上。我和爱丽丝赶紧快转检查。
就跟爱丽丝说的一样,影像只能提供我们零星的情报。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得到重要的讯息。虽然在树木的层层包围下看不到公园,可是公园前方的道路拍得一清二楚。公园的另一边是铁轨,所以进出公园的人一定会被监视录影机拍到。
“十二月十六号,最晚进入公园的人是——”
爱丽丝敲打键盘,倒转影片。
“晚上十点左右的这个人。”
小指大小的影子爬上阶梯。
“这应该是银二先生吧!”
“照常理来说是这样,下一次出现人影是第二天早上的四点四十分。”
爱丽丝拉开了荧幕下方的搜索栏。画面变得稍微明亮了些,靠近车站的另一个阶梯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我确认了自己手机的来电记录,十二月十七号早上五点接到少校的来电。当时他告诉我银二先生过世了。如果真是如此,这个黑影应该是第一个发现者,也就是少校。十分钟之后陆陆续续来了其他人进入公园,应该是其他街友吧!
“这应该是你吧!”
五点半左右,画面上出现把脚踏车停在路边、冲上阶梯的人影。
“应该是,那时候附近没有其他脚踏车。”
此时天空开始泛白,警车也到达现场,公园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接下来的事,我已经亲眼看过了。爱丽丝停下影像。
“谜团终于转变为确实的存在了。”
我点了点头。
平常的区立公园到了晚上就杳无人烟,就连改建工程暂停期间都有护栏挡住各处出口。这几天根本无人进出,唯一的例外是公园最后的居民银二先生。
事件发生当天,从银二先生回到公园到第二天早上少校发现无头尸体为止,都没有任何人进出公园。那么究竟是谁,又是如何砍下了银二先生的头部呢?也看不出来有任何搬运砍头用的道具进入公园的痕迹。
“对方是怎么动手的?还有为什么动手?”
爱丽丝呢喃道。
我想告诉爱丽丝却又开不了口,因为她是无法收手的吧!昨天结衣打电话给我,清清楚楚地说要我们停止调查。不管你如何努力解开谜团,所作所为都是白费工夫。住手吧!
可是我说不出口,什么也没能告诉爱丽丝。当我开不了口时,爱丽丝突然在床单上站了起来。
“现在才晚上八点,还太早了。鸣海,你姊姊大概在担心你,还是先回家一趟吧!凌晨两点半再来我这里一趟。”
我抬头望向侦探,眨了眨眼睛。
“两点半?是可以来啦,可是为什么?”
“我偶尔也想做一些普通侦探会做的事。”
现代医学还不承认“开放场所恐惧症”一词,而爱丽丝自称有这种病状。但是她本人不认为是缺陷。因为讨厌外出,平常都窝在事务所度日,如此而已。这也是一种人生的选择,就跟个子矮所以不去篮球部或是头发短所以不绑马尾一样。
总而言之,这应该不是一种疾病。我会如此认为是因为虽然不得已,爱丽丝最近外出次数还 是增加了。
“是啊,可能是神在我那页的记事本上写说太阳、月亮跟星星都很讨厌我吧!”爱丽丝说道。“我并不介意。如果真的得外出的话,我就一边咒骂世上所有的光芒一边开门就好。这次的事件现场这么近,我就勉强自己一下吧。”
爱丽丝的口气很高傲,但是不紧紧抓住我牛角扣大衣的下摆就走不出去。路灯微弱的灯光照射在我们身上,两人像七爷八爷的影子长长地伸入公园的黑暗中。爱丽丝在平常穿的睡衣上头罩了厚厚的斗篷,奇妙的搭配让我找不出理由跟他人说明。不过比起服装搭配,光是走进公园就已经算是惹上麻烦了,我在意也没用。
仔细想想,我当上爱丽丝的助手以来,还是头一遭进行这种所谓真正的搜索。因为警察依然禁止大家进入公园,我们才会选择深夜到访以掩人耳目。最后一班电车也已经开走,公园附近一片寂静。公园里充斥了死亡的气息,仿佛触手可及。改建工程也一直中断,因此混合了铺上铁板的地区、翻过土的地面和干枯的草地,看起来像可悲的拼布艺术。
“你想得起来,尸体是以什么方式倒在哪里的吗?”
我点头回答侦探的问句,一边踏入黑暗之中。因为脚下还散布黑色的血迹,我无需努力就想起来了银二先生是倒在两大片生锈且沾满沙尘的铁板中间。
“他的头朝这边,像这样——”
我详细地向爱丽丝说明那天早上我目睹的情况。但是就算说出口,我还是没有真实感。
直到现在,警方都还没找到银二先生的头部。另外大概是少校接受调查时没说,所以尸体的身分至今尚不清楚;结衣想要跟警方联络,又遭到经纪公司阻拦。所以目前社会上仅得知是一名通称银二的年老街友遭到杀害。
只要这样就够了,不是吗?事情像这样掩埋起来就好了。就算挖掘出真相,又有谁会感到高兴呢?
“鸣海,拿出平坂电脑。”
爱丽丝的呼唤,打断我混沌的思绪。我取出平坂电脑,荧幕上出现分割成三分的全景影像。尽管画面经过光线修正处理,还是粗糙得难以辨识。
“从这边进入公园也……嗯,还是会拍到。”
我手上这台平坂电脑和爱丽丝事务所的监视录影机同步连线,以确认进入公园时一定会被监视录影机记绿下来。另外也跟录影画面做比较。这个人影的确是在那个方向放下脚踏车,从那边的阶梯一路冲进公园。这样一来,可以确定五点半的人影果真是我。
爱丽斯蹲在铁板附近,发现草地上露出泥土的地方有个手心大小的H型浅坑。这是什么痕迹呢?
我因为闲着也是闲着,就把影像倒转回十二月十六号晚上十点左右看看。结果看了之后,叫了一声
。爱丽丝站起身来,蹙眉看我。
“怎么了?”
“这里有一台车子。 ”
我扩大影像的一部分,爱丽丝也靠过来看。距离公园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可以看到大楼阴影下有个若隐若现的车顶。接着,貌似银二先生的人影从车上走了下来。快转检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辆车子,停车场是在哪个方向呢?
我把荧幕切换回现在的影像。我试着走出树林外,确认荧幕上自己的位置。车子是停在斜坡上。我倒吸了一口气,那是我知道的地方。
“鸣海!等,等等我!”
背后传来爱丽丝焦急的声音,我还是一口气冲下阶梯,跑向与车站相反的人行道。差不多在人行道的尽头左手边,出现了一块稍微缺角且露出土表的斜坡。就是这里,影像中的车子就是停在这里。
我蹲下身子,寻找轮胎的痕迹。因为停车位狭窄,只能塞进车子的前面部分。前轮这样开进来,出去的时候后退……
有两道轮胎痕。
我用手指抚摸清楚刻划在泥土地上的轮胎痕迹。
“……鸣海,你为什么突然跑掉!不准你丢下我一个人!”
爱丽丝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在我身边停下,紧挨着我蹲了下来。她的黑发和斗篷下摆贴着我的手背。
“有两道轮胎痕迹。”我说道。爱丽丝抬起头来。“这一道应该是监视录影机录到的那台车然后我们在路灯下确认另一道被压扁、干燥且差点风化的轮胎痕迹。
“是同一款轮胎。”爱丽丝喃喃说道。我也点点头。
我看过停在这里的那辆车,那是一个礼拜以前的事。也就是说那台车和监视录影机在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拍到的车,应该是同一辆。
“是鹫尾的车。”
“是夏月结衣的经纪人对吧!”
我点头回答爱丽丝,把影像放大到极限。可是因为像素太粗糙,连车种都看不出来。真的是鹫尾的车吗?为什么银二先生会从鹫尾的车子走出来呢?还有那个人影真的是银二先生吗?搞不好是鹫尾本人啊!
记忆在我脑海中伸出蠢蠢欲动的触手,想办法串连在一起。
对了。结衣失踪的时候,我曾在鹫尾的电话中感受到些许的异样。我现在终于知道理由了。
那时候鹫尾是这样说的:“那个人不一定是她爸爸。”
我当初以为他是指街友银二先生不一定是桂木健司,其实鹫尾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因为他曾经亲自跟银二先生接触,确认他真的是结衣的父亲。
所以那句话其实是有别的含意。也就是说,那不见得一定是银二先生——亦即桂木健司的尸体。
因为,尸体没有头部。
鹫尾早就知道尸体遭到斩首一事了。
为什么他会知道呢?警方并没有公开这件事,也没有媒体报导过。
现在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可能性。因为鹫尾亲眼目睹了尸体,也就是他以犯人的身分亲眼目睹了斩首后银二先生的尸体。
我兴奋地告诉爱丽丝这一连串的推理,而且恶寒在叙述过程中宛如蜈蚣般爬遍我全身皮肤。
可是侦探的眼神却和我的语气成反比;我越激动,她越冷静。
“喔?原来如此。”
爱丽丝听完之后微微皱眉说道。
“我一直忘记你有多么愚蠢,所以今天就不责备你了。这里是沉静的死亡领域,我不想破坏安宁。”
她的声音比夜晚的空气还冰冷上好几倍。
“而且你想说如果犯人是鹫尾,就可以解释切下头部的理由吗?”
“是……啊。”
这只是我单纯的推测,因为那个男人极度恐惧众人发现银二先生就是夏月结衣的父亲。如果让八卦杂志发现正在走红的偶像歌手父亲,居然是赖在公园不走的流浪汉,这下子一定会成为洒狗血报导的好题材。所以他就杀了银二先生,还为了隐埋尸体的身分而切下头部。
“他怎么做到的?”爱丽丝睁着想睡的眼睛询问道。
“所以他就是在其他地方犯案,切下头部之后把尸体运来公园丢弃。监视录影机中走出车子的人影就是搬运银二先生尸体的鹫尾。他把尸体丢弃在公园中,一路躲到早上。等到看热闹的人都跑来之后,再混在人群中逃走……”
我浑然忘我地提出一大串推论,爱丽丝却只是深深地叹气问道:
“你听过圣经无误说吗?”
“无误……什么?”
“就是主张圣经绝对无误,不需要思考解释,只要照着读就对了。我们如果采信这种说法,地球应该是纪元前四千年由神明在七天内创造出来的。但是就如同你所知的一样,只要去调查化石和地层就会发现地球上有许多早于圣经主张的生命曾经存在过。你觉得主张圣经无误说的人,会如何解释这些化石跟地层的存在呢?”
我只能眨眼,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爱丽丝突然讲起这些事情来。
“因为神明把这些可能会让人类产生误解的东西,在六千年前就埋进土里了。”
“啊?”如果这种想法能信的话,什么事情都能说明了。“为什么神得要做这种事呢?”
爱丽丝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干冰一样浑浊冰冷。
“我才想问你,那为什么鹫尾非要这么做不可呢?”
终于明白爱丽丝话中真意的我,在寒风中也能感受到脸颊和耳朵因为羞怯而些许发热。就跟她说的一样,为什么鹫尾要做出这些事呢?如果为了不让人得知尸体的身分而切下头部,那把,尸体藏好不就好了吗?何必刻意切下头部,把身体带去公园呢?只要能解决一部分疑问就好的想法,跟爱丽丝提出的圣经无误说不谋而合。实际上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真像可以演绎世界的你会说的梦话,你真的非常不适合走侦探这一行。”
“对不起……”
受到打击的我瞄了一眼爱丽丝。
“可是、可是,这条线索的可能性不见得是零啊!鹫尾现在也是很重要的嫌疑犯啊,你看也有拍到他的车子。”
爱丽丝耸耸肩。
“你想调查鹫尾的话就去调查,我没兴趣。”
我愣了一下,爱丽丝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那表示你认为狩猎街友的家伙就是杀死银二先生的犯人吗?毕竟银二先生遭到BB弹的攻击,这个可能性当然比较大。”
“少校说过要负起责任和矜持,一个人处理那些玩军队办家家酒的小鬼。所以那些人就交给少校负责了,我对哪一边都没兴趣。”
“没兴趣……吗?”
爱丽丝的说法对我而言太过冷漠了,但是娇小的侦探紧紧握住我大衣的下摆,轻轻地点头。
“我只想知道切下头部的意图和方法,对犯人压根儿也没兴趣。”
我自唇中吐出白色的气息。
“为什么?”
“在我知道真相之前,没办法跟你说明。”
我完全被搞混了。只想知道切下头部的意图和方法?不需要知道犯人?爱丽丝究竟是在说什么呢?
“我是为了挖掘真相,才走到墙壁之外。我们继续调查吧!”
爱丽丝站起身来,拉住我的大衣下摆。我只能抱着满腹疑问,带着爱丽丝爬上阶梯,回到公园里。
我们通过染血的铁板,踏入黑暗。
黑压压的树林下,矗立了巨大的阴影。原来是塑胶布、合板和纸箱拼成的小屋,也是银二先生的家。仔细靠近一看,其实银二先生的小屋相当大。高度差不多跟爱丽丝的身高一样,宽度也不会输给NEET侦探事务所。小屋还用几根塑胶绳所捻成的绳索和胶带固定,看来不是能轻易分解搬运的。
结果银二先生坚持不搬家,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小屋不便搬运吧!毕竟他们是无家之人,只要能移动得到,去哪里都好。
我根据爱丽丝的指示挪开合板的门扉,调查内部。因为所有可能查出身分的证明全都被警方拿走了,只剩下铺在纸箱上的几条毛毯。
我们绕到小屋背后,发现纸箱的墙壁上贴了长短不一的胶布。这应该是银二先生不知何时,为了修补遭到铁轨另一边的空气枪攻击所造成的弹痕而贴的吧!爱丽丝用手指确认其中一个没有修补的弹痕,然后转头过去看铁轨的方向。铁丝网边竖立着时尚的路灯,铁丝网的另一边是凹凸不平的黑暗。对岸不夜城的灯光,距离我们更远。
我心想她究竟在寻找什么。
她是在目测子弹从哪里发射的吗?这么做有意义吗?空气枪可以从铁路的另一边打死人吗?
最重要的是银二先生是遭到斩首而死的,这到底要如何说明呢?
假设那群军装的少年用改造过的空气枪射杀了银二先生,结果银二先生的头部留下子弹的痕迹。他们为了隐藏证据,于是切下了银二先生的首级。这样说得通吗?
高中生用日本刀类武器的犯案吗?
我开始觉得这个推论跟刚刚的鹫尾犯人说一样愚蠢,于是摇了摇头。我果然不适合当侦探。
爱丽丝拉扯我的大衣下摆才让我回过神来,原来她是要催促
我带她去铁丝网的方向。
“你在找什么?”
原本想询问的我和她四目相对,安静了下来。
爱丽丝当然是在寻找死者的言语。因为侦探的工作就是如此,也不过如此而已。侦探找到死者的言语之后在心中重新构筑,在找到应当传递的人之前都不会开口说明。
所以我只是陪伴爱丽丝穿过树林,走到铁路旁的铁丝网。大概是因为失去遮避物的关系,我觉得天气更加寒冷了。
“这里有个破洞。”
爱丽丝指了指脚下,轻声地说道。铁丝网的角落的确掀开了一个小洞,大概可以让一只猫通过。
“犯人砍下银二先生的头之后如果是从这里跑出去,监视录影机的确是拍不到。”
但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洞大到能让人通过。
“我又没说是让人通过。”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可以让推主机通过吗?我望向破洞的另一边,长满杂草的沙地上有几把生锈的短轨道。爱丽丝不发一语,抬头往上看。她的视线停在小巧的水晶灯造型路灯上,但是今晚的路灯一片漆黑。
“……你说夏天发生过火灾对吧!”
“咦、咦?”
面对爱丽丝突如其来的疑问,我吓了一跳。
“街友们跟你提过,这个公园曾经发生过小型火灾吧?”
“嗯、嗯。”
裴先生之前的确提过这件事。大家把烧了塑胶袋和小屋的失火事件怪罪到街友身上,自此之后他们就越来越难待在公园里了。
“我们回去吧!”
爱丽丝靠近我身边说道。
“这样就好了吗?你没有其他事情要调查的吗?”
“不用了,我已经明白了。”
我盯着爱丽丝的脸看,结果吓得我背打冷颤。她的眼睛充斥了可怕的生气,令我喉头僵硬。
明白了是指知道多少?是指全部的线索都连结起来了?还是已经知道是谁如何且为何这样做呢?
成千上万的疑问像恶心的胃酸般涌上我的喉咙,我拼命地将它们压回胃里。
这不是该在这里提出的话语。
不,也许这些话语最后无法传递给任何人,只能在爱丽丝的心中腐烂。
我无声地问爱丽丝,其实你才不适合当侦探吧?因为每次找到答案的你,总是仿佛凋谢般哀伤。每次完成工作之后,你抵达的终点总是干涸的沙漠。尽管如此,你还是继续朝真相的海市蜃楼前进,从不停下脚步。但那是很奇怪的,因为人类无法在干枯的大地生存。还是因为你是尼特族呢?如果所谓的工作是创造有价值的幸福,用尼特族一词作茧白缚的你,不就无法接触到那喜悦吗?
此时的我是多么地无力,只能默默地点头,拉着爱丽丝的手踏出步伐。
应该传递侦探话语的人。那就是——
“结衣说要中止委托。”
当我看到拉面店的铁门时,才终于说出口。
“……嗯 。 ”
爱丽丝僵硬地回答。
“对不起,结果我还是没能说服她。”
“没关系,我会大幅削减你的日薪。反正我已经习惯没结果的工作了。”
“少校也……好像想一个人解决事情的样子。”
“是啊,因为事关他的自尊。”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怀抱血腥的事实,当不了肥料也当不了柴烧的无用侦探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在黑暗的逃生梯下,爱丽丝停下脚步说道:
“我们只能等待了。”
“等待什么?”
“奇迹。”(吐槽:等待戈多)
*
爱丽丝提过好几遍奇迹,第一次听到是在玫欧事件的时候。
“奇迹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发生一次,只是发生的时候他们不曾注意。”
爱丽丝虽然宣称自己不是基督教徒,但是这种想法应该跟信仰很接近。简而言之,对于一般没有宗教信仰的日本人而言,所谓的奇迹是九局下半打了逆转满垒全垒打或是飞机失事却生还之类的事。但是对于基督教徒而言,在无人期盼下、确实且悄悄地发生的事才算奇迹。不是因为谁的祈祷,也不是因为重叠的偶然,而是因为神将发生奇迹一事写在记事本上所以发生了。
可是我没有宗教信仰,无法忍耐等待。
第二天午休我打电话给鹫尾,其实只是想逃避现实而已。就算只有片刻也好,我想要忘记已经没有继续调查事件的理由一事。
“我有事要跟你说。就是森先生、专务和马力恩霍夫——啊,不好意思,就是认识银二先生的那些街友们。对、对,就是这样,他们知道银二先生的本名。我们在想是不是要告诉警察。请小声点,我还在学校。是、是。咦?今天吗?今天见面吗?我知道了。我问问他们……钱?关于金额的部分,你要直接问他们本人。八点吗?好,我知道了。地点就是——”
约好晚上的面会之后,我挂上电话。把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之,我叹了一口气。欺骗真的是一种很疲倦的行为,尤其是自己手上半张王牌都没有的时候。当然森先生他们告诉我情报之类的完全是一派胡言,接着我打电话给阿哲学长。
“你今天找得到森先生他们吗……?不好意思,突然拜托你做奇怪的事情。啊,没关系,反正只是要吓吓对方而已,找不齐也没关系。其实就算都没人来也没……真的吗?是、是,谢谢。”
我挂掉阿哲学长的电话时,正好响起预备铃。学生们在走廊上奔跑,而我望向窗外。休息时间还剩五分钟,我要不要打电话给少校呢?我才不在乎你那些奇怪的自尊,赶快把事情说清楚。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要如何制裁R高中的那些小鬼呢?我应该要如此逼问他吗?
我不知道。
我逐一回想爱丽丝昨晚的一字一句。她说她对犯人没有兴趣,只在意砍下头部的理由和方法。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只要找到犯人,两个问题就都能获得解答了吗?还是不先确定砍下头部的理由和方法,就找不出犯人吗?
我们的确完全找不出理由和方法。公园里面没有大型机器,监视录影机没有拍到任何人搬运机械进出的画面。不管如何怀疑某人,最后都会碰上砍下头部的理由和方法这两个问题。如此一来,愚蠢的侦探助手在没有委托人委托的情况下擅自行动是白费工夫。
就在我踌躇的当下,正式的上课铃声响了。老师的身影出现在走廊转角,于是我把手机收了起来,走进教室。
*
“……监狱的饭好吃吗?”
“不知道。阿哲,你吃过吧?”
“我哪知道啊!我可是品行端正的好孩子喔!连少年院都没进去过。森先生有被抓进去关过吧?”
“我才没有,我只进过拘留所。”
“那里的饭最难吃了,连续两天给我吃一样的东西。”“因为没预算啊!”
从铁路桥下方的水泥凹陷处,传来如上的对话。我四处张望了一番,偷偷地窥视凹陷处。
“喔。这不是鸣海吗?带饭来了吗?”
森先生第一个发现我,抬起头来。在场围成一圈的是四名街友和阿哲学长。由于寒风吹不进支撑铁路的四条大柱子中间,大家聚在一起还挺暖和的。
“不好意思,今天麻烦大家过来。”
我低头打招呼,顺便把手上便利商店的塑胶袋交给欧吉桑们,顿时肉包和烤鸡的香味四溢于狭窄的空间中。
“……大家都被警察抓了吗?”
回想起刚刚惊悚的对话,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有少校被抓去,我们都只是当场回答问题而已。”专务回答道。专务每次都身着西装,措辞客气。虽然他看起来真的很像公司的高层主管,但却是货真价实的街友。
“我们是因为少校打电话来才过去的。”裴先生回答道。
“电话?您是说手机吗?您有手机吗?”
“鸣海,你瞧不起我们喔!” “让我们告诉你社会的严苛吧!”
“想做临时工就要有手机啊!” “我是没有啦!因为付不出手机费……”
“对、对不起。”
是我太无知了,原来这个时代连街友都要有手机啊!
“所以你们才会比我早到公园。”
森先生等人点点头。
“等我们到的时候,银二先生已经是那副德性了。”
“不管怎样都没必要闹到杀人吧……”
“遗体会变得怎样呢?” “会遭到解剖,变成孤魂野鬼吧!” “我们以后也可能会变成那样。”
大家的声音逐渐变弱,最后转为一阵沉默。时时经过的电车发出轰隆巨响,抹去大家吃泡面和咬炸鸡的声音。
对于这些人而言,银二先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所以他的死亡才会带给大家如此深刻的空虚,这也表示他生前并不孤独。
“鸣海,你在找杀死银二先生的犯人吗?”
森先生发出低沉的声音询问道。他的秃头已经因为酒醉而染红了。
“……是的,今天就是
为了这件事请大家来帮忙。大家不需要特别做什么,我只需要藉口跟威胁而已。”
“嗯,阿哲你也是吗?”
“那不干我的事,找了我也没钱可领。”
以阿哲学长的口气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温柔了。
“只是我的直觉很敏锐,我想鸣海找我来是要我吓吓等一下来的人吧!”
学长望向我,我点了点头。
“就是那家伙杀了银二先生吗?”裴先生问道。
“不,我还不——”当我正要说我还不确定的时候,背后就出现脚步声和修长的影子。转过头去,背后是一名眼神凶恶、身着白色羽绒大衣的年轻男子——也就是经纪人鹫尾。对方摘下八成无度数的装饰用玳瑁框眼镜,插入胸前的口袋,踏入我们聚集的场地。
“你们人很多嘛!”
鹫尾的口气充满嘲讽,瞪视一圈之后把视线停留在我身上。
“我先告诉你们,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你们打的主意可是勒索,我一开始就会采取毅然的态度对付你们。”
“一来就说这种话。”裴先生说道:“你是哪根葱啊?”
“我在公园看过他好几次。”
“他跟银二先生讲过话。”
听了街友们的对话,鹫尾稍微吃了一惊。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以为街友是来勒索他的,结果大家都不认识他。我站起身来退后半步,好让鹫尾能前进。
“对不起,我电话里跟你说的都是骗人的。”
鹫尾的表情扭曲。
“我只是有事情想跟你说,找藉口把你骗出来而已。”
我突然发觉阿哲学长已经走到外面的通道,双手抱胸地站在鹫尾身后。学长这么做应该是为了避免惊尾转身逃走,我对学长真是感激不尽。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我要问你十二月十六号晚上,也就是事件发生的前一晚。你那天有开车送银二先生回公园对吧?”
我闭上嘴,窥视鹫尾的反应。他的脸就像糊上一层薄薄的黏土,变得面无表情。
“……我并不是要套你话,你也不需要想藉口。因为我们已经掌握确切的证据,监视录影机录下了你的车子和银二先生下车的画面。”
我说的这些话才是谎言。轮胎痕迹只能算是薄弱的证据,车子的影像也因为太小而看不清楚。但是听到这里,鹫尾松了一口气。
“对,我那天的确送他到公园,那又怎样?”
我也和鹫尾一样放下心来。自从当上侦探助手以来,我净是学会些上不了台面的诈欺手法。突然看到站在鸷尾背后的阿哲学长,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
“我是不知道你在猜测什么,我只是那天回到公园的路上遇到那个男人,就顺便把他载回公园。我们在车上谈的也只是求他离开公园而已,这些事情我都跟警察报告过了。”
鹫尾不知不觉讲话越来越快,可能是因为受到森先生、裴先生、专务和马力恩霍夫等人沉默的视线压迫所致吧!
“听到他过世的消息……我也很震惊,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怀疑我。我没有理由杀人吧!为什么我要做这种蠢事呢?”
“那么为什么你会知道……银二先生的头部遭人砍下一事呢?”
鹫尾一瞬间睁大眼睛,喉头发出一阵声响。
我一边质问鸷尾,一边发觉我的声音很冷静。这是因为我的直觉发现,对方并不是犯人。鹫尾垂下眼睛,仿佛要踩碎什么似的用脚尖践踏水泥地。
“当然是海克力士公司的人告诉我的。因为改建工程是由区公所主导,警察当然会跟区公所说明详情。我是不清楚情报的来源,不过八成是区公所的人告诉海克力士公司的吧!”
我叹了一口气,垂下肩膀。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至少比我向爱丽丝主张的鹫尾犯人说得通五万倍。
“你想说的话就只有这样吗?干嘛为这点小事撒谎骗我出来?”
这次换我低头了,但是又觉得还有什么事情非问不可。
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最后一个遇到银二先生的人吗?”
森先生提问道。鹫尾蹙了蹙眉头,又把无度数的眼镜戴了起来。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刻意的。我再说一次,我只是想跟银二先生商量商量而已。”
“我们又不是在责怪你,银二先生最后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转头过去看森先生,他们只想确认银二先生最后说了什么吗?裴先生、专务和马力恩霍夫等人也盘坐在地上,用闪着奇怪光芒的眼神凝视鹫尾。
“就跟我们之前的对话一样。我说愿意照顾他一阵子,可是那个顽固的男人说他绝不会离开公园。死都不离开公园,偏偏又说结衣跟他无关。他不想认女儿,也不想跟女儿相见。那为什么要一直待在公园呢?难道公园里埋了什么宝藏吗?”
鹫尾骂完之后可能觉得自己太激动了,别开了眼睛。四名街友互相对视之后,一齐点头。
“……那么……”
“是啊!”
“他终于找到了。”
“喂,你们知道什么内情吗?”鹫尾挤到我身边来,弯下腰问森先生。
森先生只是点点头,他身旁的裴先生代替他回答道。
“银二先生找到自己的家了。”
鷰尾哼了一声,立起身子。
“……无聊。”
他一路后退到马路上,瞪视着蹲踞在温暖空气中的冲友们。
“你们这些人是流浪汉吧,根本就没有家啊。住在哪里不都——”
专务和森先生起身想要反驳什么时,鹫尾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路后退到栏杆边,掏出手机。
“……是,咦?结衣吗?对不起,后面太吵了我听不到……咦?好、好……我现在马上、马上过去!”
我近乎无意识地追赶快步离去的鹫尾。
“你跟来干嘛?事情不是讲完了吗?”
“结衣怎么了吗?”
鹫尾停下脚步瞪视我,霎时露出仿佛遭人掐住脖子的可怕表情。
“结衣昏倒了,现在在医院。”
我想应该没有人有关于医院的美好回忆吧!可是我关于医院的回忆真的都很糟。每次都是濒死之人倒在床上,而我只能缩在圆凳上无能为力。那天也是如此。
“……她没有好好吃饭吧?你是她哥哥吗?是经纪人啊!请你好好注意她的生活起居。如果小看贫血也是会……”
医生在病床的另一头斥责鹫尾,而我则瘫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病床上的结衣。她的脸色苍白,凌乱的发根像是凝固的蜡。紧紧闭上的眼皮连眨也不眨,要不是胸口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看起来还真像一尊尸体。
一名年约五十、身着高尔夫球装的壮硕男子粗暴地打开个人房的房门,冲了进来。鹫尾站了起来说“社长,不行!请您小声点!”,接着两个人争执了起来。“结衣没事吧?她是怎么啦?喂!那个小鬼是谁?” “社长请您小声点,这里是医院啊!那个小鬼,就是结衣的男朋友啦!”“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社长,总之请您到病房外——”
在一连串的骚动中,结衣微微地张开了眼睛。
“结衣!”
鹫尾马上发现结衣清醒过来,抓住床架,凝视结衣。
“……咦……我……”
大概是因为萤光灯很刺眼吧!结衣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遮住灯光。可是她的手虚弱地颤抖,最后落在额头上。结果摇晃到点滴的管子,让金属架子发出声响。
“为什么……咦?鸣海怎么也在?”
“你这个笨蛋!”鹫尾大吼道。“好险是在录音的时候昏倒的,如果是现场转播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结衣因为害怕而钻进棉被中。
“你们要吵就出去!”年轻的医生强悍地说道,一路把鹫尾和高尔夫球装社长推出病房。
“她的情况究竟有多糟?需要住院吗?如果可以办出院的话……”
鹫尾抓住医生领子质问的样子,根本就是在吵架了。我邪恶地心想,你们全部消失算了。
“她不需要住院,但是你看了也明白,她需要暂时的休养!喂!你也出去!”医生转过头来对我说。
此时我近乎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请让我暂时跟结衣独处。”
鹫尾无度数眼镜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高尔夫球装社长则微微红了脸。医生皱起鼻子来。
“只要一下下就好。谈一谈之后她如果冷静下来,我就回去。”
出乎意料,鹫尾居然最先妥协。他拉着高尔夫球装社长的袖子说“这个小鬼没问题,你就让他跟结衣讲讲话,让结衣冷静下来吧!”说完之后就把嘴里念念有词的社长拉到病房外的走廊了。最后是年轻的医生臭着一张脸说:“只给你五分钟。”说完就关上门走了。
终于来访的沉默就像压在我脖子上的冰块,我叹了一口气转回床头。
结衣用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我。
“你真的没吃饭吗?刚刚医生是这么说了。”
“我没有食欲。”
“你睡眠不足吧?妆有点浓。”
“你真讨厌,这种事情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可以说出口啊!”
结衣大概是想笑吧!但是她的脸蛋却露出仿佛龟裂的表情。
沉默了一会之后,结衣问道:
“……为什么藤岛你也在呢?”
“那是因为……当时我恰巧跟鹫尾先生在一起。”
“恰巧?”
我迷惘了一会,决定和盘托出。
我告诉结衣,事件的前一晚鹫尾曾和银二先生碰面。我为了确认鹫尾是否为犯人,而把他叫了出来。最后也不得不跟结衣报告鹫尾和银二先生对话的内容。银二先生不想见结衣,也不想相认。结衣听完之后,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为什么你们还在继续调查呢?”
结衣凝视着天花板,用干枯的声音问道:
“我不是说过要取消委托吗?为什么你们还要继续调查呢?而且如果鹫尾先生真的是犯人,你也可能被杀啊!”
结衣似乎想跟我开玩笑,说完之后还拍拍我的手臂。但是她过度开朗的声音,反而让我觉得不祥。
我们为什么要继续调查呢?
我俯视圆凳和病床间的缝隙,一边听着暖气机的呻吟一边思索理由。
“……知道真相就等同于面临死亡。”
结衣稍稍地转过头来。
“这是爱丽丝的口头禅。她老是说知道后就回不去了,也就是对方的那个部分死去了。所以如果没有人委托她,她是不会去挖掘真相的。”
结衣迷惘的双眸在天花板与我的脸庞之间游移。
“那家伙从事的侦探行为,最后其实会刻意伤害某人。就好比有个明明上锁的空房间,她还刻意跑去打开来,让你看到里面是空无一人。但是她这么做却没有人会因此得到幸福,反而会让大家心中某个部分逐渐死去。”
因为我就是如此,而阿哲学长、第四代和明老板等人应该也是如此。我张开双手,寻找血迹。虽然已经看不到血迹,我却确实地记在心里。
“可是、可是……”
我又悄悄地握拳。
“心情却会变得比之前轻松一点。虽然只有一点,但是我们又能跨出脚步。虽然心中的空洞依旧,虽然一切照旧,可是我们却能怀抱这分空虚,迈出新的步伐。”
我咬住下唇,果然还是没办法说得很好。说完之后也感受不到结衣的回应,就像对水雕刻,想刻画出某种形象一般。
“所谓的侦探就是这种工作。如果你觉得痛苦的话——”
我凝视结衣无神的脸庞。
“无论何时,你都可以向我们求救。”
说出口之后,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仿佛是自己在求救一般。结衣的眼神变化了好几次。
“为什么?”
结衣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哭出来一样。
“为什么我会感到难过呢?不过就是消失了一个本来就不存在的人,为什么我会感到难过呢?”
我好想捂起耳朵,结衣说完之后又沉默地凝视天花板。
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们会如此难过。不过就是消失了一个本来就不存在的人,为什么神创造我们的时候让我们会感到这么伤心呢?无法理解的我从圆凳上站起来,走向病房门口。
*
以爱丽丝为首的尼特族秉持着没有人委托就不行动的狭隘信念。我经历去年冬天的事件后,深切体会到这是非常有道理的理念。没有罗盘、航海图和六分仪就想依靠一个浮板在大海中前进,其实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行为,搞不好还会与陆地渐行渐远。
可惜愚笨又神经大条的我是个连尼特族都当不成的小鬼,无法呆在原地不动。第二天放学后,我又勉强薰子学姊帮我制造前往R高中的藉口。这次我先去学生会办公室打招呼。
“你们也是二十四号结业式吗?我们学校也是喔!结业式后大家一起去联谊吧!我是卡拉OK的白金会员,所以唱歌很便宜喔!你记得要叫薰子学姊来,我也会找T女子高中跟Y女子学院等水准高的女生来。藤岛学长,就拜托你了!”
我和跟往常一样兴奋的R高中学生会会长,交换学校主办的活动和文化系社团发表会传单。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堆在桌上的社团介绍传单,一边问道:
“听说你们学校有个很奇特的社团,叫做历史研究会。”
除了会长以外,我可以感觉得房间里所有学生会成员都露出扭曲的表情。
“藤岛学长知道的真多。”
“呃,没有啦,我刚好认识那个社团的毕业生。”
在房间深处看漫画的高三生差点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你口中的毕业生,呃,该不会……是那个向井……”
“对,就是向井均,你认识吗?”
他跟现在的三年级同校过吗?搞不好年纪更大?当我在脑中计算少校的年纪时,学生会的人已经开始骚动起来。
“原来藤岛学长认识向井学长啊!”“难怪。”“气氛有点像。”
“谁是向井学长啊?” “听说他就是害我们学校大学推甄名额少了一半的罪魁祸首……”“啊……”
我手抵着额头心想,这家伙究竟留下了多少糟糕的传说啊!学生会会长一副厌恶的表情说道:“我想你也知道历史研究会其实是军武宅的栖息地,根本就是生存游戏社。”
“我知道。对了,他们有一个叫做平林的社员吧?好像才一年级。”
“……平林跟我同班。”学生会会长回答道。
“是、是喔,原来是这样。其实我也只知道他的名字。”
我也自觉话题扯得太牵强,赶紧圆场。
“少校——不,是向井啦!他听说平林好像有什么烦恼,常常请假。所以他吩咐我来R高中的时候,顺便帮他看看平林。是说平林今天有来学校吗?”
“他今天有来啊!应该是为了补课吧!”
常常请假是我随口编出的谎言,没想到真是如此。平林为了赶上落后的学业,今天放学之后就一直补课。
一年七班的教室在校舍三楼最靠近楼梯的位置。我为了避人耳目,一直坐在通往屋顶的楼梯平台上等平林下课。
我一边感受臀部下方冰冷的水泥地,一边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好讽刺的逃避现实。”
侦探之所以为侦探,是因为他要躲避所有人都不愿意了解的事实。
五点的钟声响过一阵子之后,我看到刚步入老年的教师打开门走了出来,接着后门也打了开来。走到走廊上的娇小制服身影,的确是那天我在社办看到的一年级学生。平林大概是因为个子娇小的关系,外表还是个国中生的样子。他的嘴角还有些许瘀青,眼角也贴了OK绷。我跑下楼悌,叫住他。
“请问——”
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一开始似乎还认不出我是谁,等到看了我的制服就想起来的样子。他的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
“……你是之前来过我们社办的人……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关于十六号晚上的事。”
他把书包背到肩上,跑了起来,还一次跨越两阶冲下楼梯。我急急忙忙地追赶他,但他不是跑向社团,而是往玄关前进。
“等一下,我只是有事想问,只是来问些事而已!”
他逃避我的呐喊,套上鞋子后立刻冲出玄关。尽管周遭R高中学生的视线让我万分尴尬,我也急忙套上鞋子跑出中庭。可是身着制服的背影已经跑去后门了。
“我叫你等一下!”
我在跑出后门附近的地方拉住他,好险附近是人烟稀少的安静住宅区。
“你到底想干嘛?”
他挥开我的手。
“这跟你无关吧!”
“警察已经锁定使用的枪枝种类了,你们迟早会被盯上。”
我悄声地说道。这当然只是我的恐吓,但是他却沉默了。书包差点就从他肩膀滑落,重新背好书包的他转身背向我。
“……你们究竟想干嘛?向井学长也来找过我……”
“因为惨遭杀害的街友是我们认识的人,我们在进行调查。”
我努力用温柔的口吻,向似乎快被折断的制服背影说明。
“少校是军武宅,所以比警察更快发现你们。”
“我不知道。”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你是不是犯人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
平林又要跨出步伐时,我拉住他的书包背带。他转过头来喊道:
“放开我——”
“——藤岛中将?”
我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接下来是迷彩图案的身影走进我的视线。戴着皮革手套的娇小手掌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护目镜下因为愤怒而眯起的双眼怒视着我。
“少校……”
“你在干什么?你找平林二等兵有什么事吗?”
我无法回答少校,于是避开他的视线。结
果少校更用力的握住我的手臂,害我痛得放开平林书包的背带。
“我应该告诉过你,这是我们内部的问题,你少多管闲事。”
“这不光是少校一个人的事!这也是委托人委托我们的案件啊!”
“我听说对方已经取消委托了。”
被少校识破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一切都是我的恣意独行。平林只是陌生人,我也没有质问他的资格。
“平林二等兵,你为什么要逃跑?”
少校抓住平林的制服领子,把他拉过来。
“我今天是来个别问你话的,之前的接触有点失败。后来我调查发现,瓦斯、电池和金属子弹都是用你的名义购买的。你每次模拟战都有出席吗?”
“这跟学长没关系。”
“有谁参加十六号晚上的模拟战?我会特地问你是因为你买了那么多消耗品,却没有买枪。你个人的枪应该还是当初刚入伍的时候,在向井均讲座买的乌兹冲锋枪。那是初学者用的枪枝,没办法发射金属子弹。”
我吃了一惊,少校已经查到这么多线索了吗?
“你是被陷害的吧?”
“……跟学长无关。”
“究竟是谁开枪的?”
“我不知道。”
“别闹了,赶快回答。难道是他们对你下封口令吗?你不用担心,我会去制裁他们的。”
“别管我了。”
平林撇开少校的手。
“学长已经不是社员了,请不要多嘴。”
“为什么你要袒护他们?这连同侪意识都称不上,难道你忘了军人的规矩吗?”
“我都说我不知道了。”平林撞开少校的肩膀。
“我是你们的营长,相信我!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学长已经毕业很久了,根本就不清楚社团的现状!当初干嘛邀我进历史研究会?我根本就不想玩生存游戏,早知道就不参加了。”
光看少校的背影就能明白他多么地垂头丧气,连手也放开了。于是平林把书包拉到肩膀上,转身走出后门。我和少校只能目送远去的黑色制服背影。少校戴着皮革手套的右手紧紧握拳颤抖一阵子之后,又再度松开。
我觉得得开口说些什么才行。
“……你从以前就认识那个一年级生吗?”
“我们暑假会跟附属国中的优等生一起办暑假研习合宿,暑假的时候总是玩在一起。”
少校自觉说溜了嘴而闭上嘴巴。他做了一个本来不应该告诉我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可以报告的时候我自然会提出,中将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吧。”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如果他们真的是犯人的话?”
“我告诉过你我会自己处理吧!”
“要怎么做——”
“你不需要知道。”
少校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胸膛说道,随即转身离去。我弯下腰深呼吸,想对迷彩夹克的娇小背影大喊一声。但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将情感凝固在掌心拍打自己的大腿。
什么叫去完成任务?如果做得到我早就在做了。现在的我没有罗盘,没有航海图也没有六分仪。无法完成爱丽丝交代的任务,也不知道该对躲在满布皱纹之壳中的结衣说什么才好。少校,你究竟怀抱什么样的心事?是想袒护以前的伙伴,还是不希望罪证摊在阳光下?我那么说虽然是想吓吓平林,可是警方也不是笨蛋,他们很快就会查到这条线索了。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坚持己见呢?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弯曲身子、捂起耳朵呢?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不可理喻的愤怒化为沙尘,从我的指缝间漏下。冰冷的北风吹痛了我的耳朵,结果我现在才想起来自己把大衣忘在学生会办公室。我把手插在口袋里,朝后门走去。
当我抵达花丸拉面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毕竟现在是一年之中,白天最短的季节。因为还不到晚上,门帘后也没有客人的影子,只有明老板一个人忙碌地准备开店。
在后门前方,我看到两个人影面对面地坐在木桌前。
“那我要攻击这颗棋,我的是少校!”
“可惜,我的是地雷。”
“又来了!你的排列真讨人厌。”
“那我从右边开始攻击好了,我要攻击这边。我的是中将。”
“我的是少校!” “啊——可恶!”
“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人影是阿哲学长跟宏哥,两人中间放了类似将棋棋盘的东西,旁边还摆了好几张一千圆。这些死尼特族就只会赌博,真是受够了。
“欢迎你回来,鸣海。”宏哥抬起原先专注于棋盘的双眸,对我微笑。
“现在别跟我讲话,要不然我会忘记棋子的位置。”阿哲学长又开始瞪视棋盘。
“你们不是在玩……将棋吧?”
“你听说过军人将棋吗?”
我知道军人将棋,是一种运用画分为各种军人阶级的棋子进行攻防的游戏。可是棋盘旁边出现的十几个看起来已经死掉的棋子,让我觉得好生奇怪。
“为什么只有‘少校’和‘中将’的棋子呢?”
“这是我们开发出来的‘花丸军人将棋’。”阿哲学长得意地回答:“只有少校、中将和地雷三种棋子。”这是什么鬼东西……
宏哥继续为我解说:
“少校赢中将,因为少校根本不把鸣海当作一回事。”
“事情的确是如此……”
“可是中将赢地雷,因为你最会踩雷了。”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结果阿哲学长阵地中的中将惨遭宏哥的少校蹂躏,学长只得咬牙交出钞票。
“我不玩了,中将真的有够没用,一点用处也没有。”学长你是指游戏吧?觉得话中有刺只是我的错觉吧!
“喂!你们这些尼特族!”明老板从后门探出头来。“我不跟你们收钱,来帮我试吃新菜单菜色。”
兴高采烈的宏哥和一脸无可奈何的阿哲学长走进店里,我则坐在啤酒箱的椅子上发呆。明老板又打开后门说道:
“赶快进来啊!要不然面都糊了。”
“啊……是。”
至少品尝新拉面的时候还用得着我的舌头。我如是想着,站起身来走进店门口。
新拉面是肉燥拉面,以明老板来说算是正常的作品。阿哲学长赞不绝口,宏哥忠告调味有些过甜。我吃了一口面又喝了一口汤之后,就抱着热呼呼的碗公一动也不动。
目送少校背影时遭到冰冻的情感,在此时几乎要以其他的形式溶化。
阿哲学长点了酒,和宏哥喝了起来。明老板降低电视的音量,开始洗锅子。水蒸气笼罩了明老板的上半身,我却感到分外寒冷,于是多啜了一口汤。
“鸣海。”
因为明老板的呼唤,我抬起头来。
“我不会再帮你了。”
“……咦?”
“我不会再让你吃免费的冰淇淋。你的脑袋怎么这么硬,到底要重蹈覆辙几次啊?”
“……喔、咦?”
“意思就是大家都很看好你,你好歹也要提升一下自己的股价。”
宏哥一边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一边插嘴道。
“宏仔,你有在玩股票吗?”
“我没在玩,可是贵妇都有在玩喔!”
“你说贵妇怎样?”
“明老板,你手上还拿着菜刀啊!很恐怖喔!”
“是吗?只要你常讲错话,我就会常常动错手喔!”
“我也来玩股票好了,有三连单可以买吗?”“玩股票跟赌赛马不一样啦!’
我一边事不干己地听着三人的对话,一边吸啜逐渐冷却的拉面。大家期待我什么呢?之前每一次案件,都有明确的敌人。我很清楚该揍谁或是逃离谁。可是这次不一样,没有人委托我,也没有人恨我。我只是个旗手,是个吹笛人,是个除了言语之外无能为力的侦探助手。
可是,此时有个声音引起我的注意。
我抬起头来。
我四处张望,寻找那个扰乱我心神的声音。不是明老板,她正在安静地切葱;宏哥跟阿哲学长正在热烈地讨论赛马。究竟是谁呢?
我终于发觉那是电视机传来的声音,荧幕上出现放置了沙发和圆桌的温馨家庭风格棚景。右手边是担当主持人的知名搞笑相声二人组,左手边是——坐着的结衣。她身着高领毛衣搭配羊毛短裙,脚上是纯白的长靴。节日中的她全身散发性感魅力,和两位主持人谈笑。电视的右下角出现“LIVE”字样,表示这个节目是现场直播。这个时间居然在上映现场直播的节目,应该是特别节目吧!二十四小时之前的她还要死不活的,现在居然可以在摄影机前笑得如此开怀。我看了只能感叹,她应该不需要我的帮助。对于她而言,四方形的光亮世界才是她的家。只要回到摄影棚,不管何时她都能忘记泪水,为成千上万的人展露稀释过的笑容。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侦探事务所呢?你一个人就可以——
我专注地盯着狭小的电视机荧幕左下方。
坐在沙发上的结衣,在腰部附近放了一个褐色的小东西。
那是猫头鹰布偶。
当我发现结衣的右手一直紧握猫头鹰的尾巴时,连忙把拉面碗搁在柜台上,冲了出去。
“喂,鸣海?”明老板叫我名字的声音,消失在门帘后方。我绕到后门,一路冲上逃生梯。敲了NEET侦探事务所的门之后,连对讲机都忘了按就打开房门。
“鸣海,你在搞什么!进来好歹也要按个门铃啊!”
坐在床上的爱丽丝转过头来瞪我,冲进寝室的我说道:
“电视!快打开电视!”
“电视?”
“赶快打开电视就对了。”
蹙着眉头的爱丽丝一阵敲打之后,罗列在墙壁架上的其中一个荧幕就切换成电视节目了。荧幕上出现沙发、圆桌、两名主持人和结衣,爱丽丝的眼睛稍微张大了些。
“……听说结衣你房间里都是布偶?”搞笑相声二人组的其中一人问道。
“我一忍不住就会在网路上买布娃娃。”
“我房间里也有很多布偶!”“真是出乎意料。”“我有五只Gachapin和Mukku的螺旋桨!”(注:ガチャピソ,ムック为日本富士电视台儿童节目角色)
“Mukku的布偶也要一起买啊!光买螺旋桨不就只是普通的电风扇而已!”“啊哈哈哈。”
“结衣有哪些布偶呢?”
“你今天也说没有布偶陪就没办法跟我讲话。”
“啊!就是你带来的这只布偶吧?这是猫头鹰吗?是猫头鹰对吧?真稀奇。”
“很稀奇吧!这只猫头鹰是朋友送我的,她的布娃娃比我还多上一倍喔!她对布娃娃也非常了解,据说这只猫头鹰是智慧与勇气的女神。”
“你很有勇气啊!刚刚还毫不客气地敲我的头。”
“啊哈哈哈哈,那是我一时冲动。其实真正的我总是很害怕又很紧张,老是在后台的休息室发抖。要是没有布娃娃,我真的无法上节目。”
“啊,我刚刚有看到。你抱着布偶,一个人喃喃自语。”
“讨厌啦!不要拆穿人家!”
“你在念什么?念经吗?”
“才不是呢!我是在说救救我。”
我吃了一惊,转头看爱丽丝。
荧幕的光线在爱丽丝的脸上照射出细小浅淡的阴影,而她眼中的结衣紧紧地搂着米娜瓦,再次轻声说道:
“只是这样抱着布娃娃说‘救救我’而已,只是‘救救我’——而已。”
爱丽丝的手掉落在键盘上,把电视画面给关上了。房间又再度回到只有风扇吵杂的寂静中,而我屏息凝视爱丽丝的侧面,等待侦探的话语。
爱丽丝低下头去,飞扬的黑发完全遮盖住她的脸蛋。但是转眼间她又站起身来,面向我。
她的眼里充满了熊熊燃烧的生气。
“鸣海。”
我点了点头。
“你告诉过她——我不过是死者的代言人吗?”
我又再次用力点头。
知道真相就等同于面临死亡,我的确跟结衣说过了。我这么一说,爱丽丝整张脸生气盎然。
“辛苦你,我明白了。你漂亮地完成任务了。”
爱丽丝又跪在毛毯上,拿起电话。隔着门扉、墙壁和水泥地,我都还能确实听见遥远的楼下快传来“COLORADO BULLDOG”的来电铃声。
“阿哲吗?是我,我们又再次接受委托了。嗯……嗯,对。你也帮我跟第四代说一声,总之人越多越好。”
我一边聆听爱丽丝的声音,一边开合双手,感受手心的温热与汗水。爱丽丝挂断并放下电话之后,又看了看我。
“接下来还剩一件事。”
“……什么事?”
“我几乎都明白了,只差一块拼图。”
爱丽丝喃喃地说道:为了连接事实与真实。
“为了找出这片拼图,我们也许会失去伙伴。既使如此——”“我还是会去做。”
爱丽丝的视线从我胸口向上游移,我承受了她的视线说道:“就让我来揍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