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看富雄家里的艳乃姬。
洗澡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于是身为客人、同时又是神明的艳乃姬就要第一个进去洗了。
富雄把她带到了更衣处,有些不安地低头看着她。
「你知道怎么洗的吧?」
「吾又不是小孩子,不必担心啦。虽然看上去比你还小,其实吾的年纪远比你大多了哦。」
艳乃姬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
「那么,替换的衣服和浴巾我就放在这里了啊。全部都在这个筐里。这些你也都知道的吧?」
他父母为艳乃姬准备好了女童的睡衣和内衣,富雄将之连同客人用的崭新浴巾一起放进了塑料筐里,摆在了洗衣机上。
「吾都说了不要把吾当成小孩子啦。」
艳乃姬发出嘘声把富雄赶了出去,然后一个人脱下了披着的衣物,迈步踏入了浴室。
一进浴室,只见眼前一个大大的浴桶,脚下地面的触感就像是涂过漆一样,滑溜溜地不会让水渗进去。
「这个、难道是特意为吾设置的浴房吗……?」
艳乃姬来回扭头环视着浴室内部呢喃道。
在家里洗澡成为理所当然之事,是从二战后的高速成长期开始的,艳乃姬实在想不到,如此小的家中竟然还配备了浴室。她本以为,说是清洁身体,最多也就只是在庭院里摆上一盆水冲个澡的程度了,对她而言,准备了这样一间虽然狭小却也是沐浴专用的浴房,真是相当令她吃惊的。
「他们是考虑到日落之后在外面洁身比较冷,才特意准备了室内的沐浴之所吗……?但是能够安排得如此妥善,简直就像是平时就在为沐浴做最完善的准备一般啊……」
艳乃姬反复地环顾着浴室里的样子。
接着她掀开了浴桶的盖子,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
「哎呀呀!吾还想怎么花了那么多时间呢,原来他们还特地烧了热水啊!这些家伙,还真是有够用心的嘛!」
艳乃姬激动得两眼放光。
当然,「沐浴」二字的训读是「YUAMI」,也就是洗热水澡,本来就是要尽可能准备热水的,但是这种杂货房般的家里、在如此突然的访问下、居然还真的能准备好像样的热水澡,实在是出乎了她的预料。不仅设置了这么整洁的浴室,还为她准备了这样一大桶热水,简直就如同是被邀请到了公卿或大名家中一般的排场。
「富雄那小子……,嘴上虽然总是说些无礼之言,这种方面倒是意外地恭谨认真嘛……」
她略带一些意外地嘀咕着,同时颇有些雀跃地用提桶舀起了热水。
「哦哦,感觉真舒服呢……」
温热的洗澡水唰的一下从头淋下的感觉,令艳乃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叹息。
淋了两、三下之后,她偷偷瞥了浴桶一眼,自言自语道。
「说起来没有看到水盆呢,那直接浸在这浴桶中也是可以的吧……」
沐浴的「沐」字指的是用冷水或热水冲淋,而「浴」字指的就是身体浸入冷水或热水中了。既然称做沐浴,最好就是如同在大海或河流中洁身一般,至少也要让水浸没到腰部位置。
但是,这间浴室中虽然有提桶和洗脸盆,却找不到盛水用的大盆。即使艳乃姬身材再怎么娇小,也是坐不进洗脸盆的。在没有大盆的情况下,要将身体浸在热水里,就只能直接进入这个浴桶了。
然而,这桶热水的量实在太大了。看上去用大盆来装的话,能够轻松装上十盆有余。直接跳进去把热水弄脏这种奢侈的行为,真的能得到允许吗?再说了,这桶热水还是生活在如此贫困家中的人勉强准备出来的珍贵热水。
想想能全身浸到这么满满一桶热水里,肯定感觉很舒服吧,可是即便自己是活神,这么做感觉也有点太夸张了。
而且,富雄没有说沐浴,而称这是「洗澡」。在艳乃姬作为人类生活的时代,说到「洗澡」的话,指的就是洗蒸汽浴了。这么说,感觉这个热水桶也可能不是让人跳进去的,而是用来让这室内充满蒸汽的。要是那样的话,毫不知情地跳进桶里就要出大丑了。
原本要说「洗澡」,在江户时代也有一般化了的洗澡或澡堂形式,就是直接浸在盛满热水的浴池中,艳乃姬也通过传言消息了解过这种新的洗澡方式。考虑到富雄父亲听到沐浴之后对于洗澡的说明,她也觉得这种情况下的洗澡应该就是江户时代式的洗澡。如果是这样,那跳进这个浴桶里应该也就没关系了。
但是,仅凭道听途说,她毕竟还是不知道江户时代的最新式洗澡是什么样子的,这个浴桶也不能证明就是用来洗那种澡的。尽管觉得全身浸到这桶热水里肯定会很舒服,却终究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真的可以跳进这个浴桶里。
她站起身来用手扶着浴桶的边缘,注视着热水左思右想迷茫了几十秒。
「算、算了,今天暂且还是放弃了吧……」
万一跳进水里,结果又弄清楚了其实不应该进去的,那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毕竟这热水的量实在太大了。一旦搞错了,说一句「我不知道」可解决不了问题。不清楚的时候最好还是采取慎重的行动。今天就简单冲淋一下吧,事后再不露声色地向富雄父母打听一下真正的使用方式。
决定好之后,艳乃姬仿佛斩断了心中的犹豫,重新坐到了椅子上,忽然又发现了喷淋头和水龙头的存在。
「咦……?这是什么……?」
根据形状来看,她感觉这好像是导水管,但现在没有流出水来。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水流出来呢。
就在她凭着好奇心到处摸来摸去之时,她的手偶然拧到了水龙头把手。顿时,固定在上方的喷淋头便洒下了热水。
「哎呀呀!」
艳乃姬大吃一惊,叫了起来,慌忙把水龙头恢复了原状。
「热、热水……!热水居然从那里出来了……!这究竟是何等机关……?」
艳乃姬呆坐在地上仰望着喷淋头,然后她看到了连接着喷淋头的软管,通过刚才拧到的水龙头之处,似乎一直连到了墙外,于是恍然大悟般微微颔首。
「……哈哈,热水是通过这根管子从那里出来,如同雨水般洒落的吧。这么说来,这堵墙对面必定有一只装着大量热水的桶放在架子上啊。只要用这个,即使不用提桶汲水,也能沐浴到有如瀑布般垂落的热水了吧。原来如此,真是有趣的结构。」
颇有感慨地点了点头之后,艳乃姬猛然想到一点。
「……那就是说,富雄那家伙不仅准备了这个浴桶,在这道墙后面也预先放上了大量的热水吗?那个家伙,光是为了让吾沐浴,究竟是打了多少水,生了多少火呀……」
惊愕之下,她的脸色都发青了。
对水管和燃气都一无所知的艳乃姬以自身的常识想来,要装上那么多的热水,当然要分多次从井里打上水存起来,更要劈上大量的柴禾来准备生火。光是要装满室内的这一个浴桶,也要打上几十次满桶的水,还必须要送到这里来。不仅如此,要将这么大量的水烧热,还必须要准备大量的柴禾。一个人要完成这些,就算是相当沉重的工作了。然而,不单单是这个浴桶,还要将更为大量的热水提到高处。仅仅是为了让艳乃姬方便地沐浴到热水而已,这是何等充满奉献精神的举动啊。
而且柴禾也不是不要钱的。对于生活在如此狭小房屋中的家庭而言,一点点柴禾应该也是贵重之物吧。既不用来烧饭做菜,也不用来取暖,只是为了能让艳乃姬有温暖的热水来舒适地沐浴,就毫不吝惜地用掉了。想到这里,她心中就涌起了一种超越了喜悦、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情绪。
「……看样子,吾对他是有些误解了啊。」
艳乃姬的脑海中浮现出富雄的脸,她反省般地呢喃着,表情略微柔和了一些。
仔细想想,富雄在岩屋中遭到了猿猴袭击之时,第一反应也是想救艳乃姬,一路来到这幢屋子的途中,他也是毫无怨言地背负着艳乃姬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稍许有些无礼,可他在本质上一定不会是个坏人。
再说,富雄毕竟是尊贵的马思鲁神所选中的男人,不可能只是个无礼的蠢货。那种乍看之下颇为无礼的态度,想必是因为身分卑微、缺乏教养,才不懂得礼仪之故吧。况且,艳乃姬身为贵族、又是活神,活了上千年,以她的眼光看来,才生存了短短十几年的平民富雄的态度有种种不周到之处,那也是很自然的事。每一次细微的无礼失仪都要盯得那么牢也不是办法。作为年长者,首先还是要以宽大的心胸来包容错误才行。所谓长幼有序,也是从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开始的。只有如此,晚辈才会对长辈表现出敬意。
「等一会儿,就好好表扬一下他为吾准备热水的功劳吧……」
由于简单的一次洗澡,她对富雄的好感度就陡然上升了,露出了微笑自言自语着。
就这样她接着只是用热水冲淋清洁完了身体,带着全身心的舒畅感觉来到了更衣处。
「吾记得,他说洗完之后要用的一整套东西都放在这个筐里了吧……」
她探头朝
塑料筐中看了看,伸手抓向了浴巾。
「这就是用来替换的浴服吗……?」
她歪着脑袋取出了浴巾。在厚实的布料上,印染着花朵的图案。表面感觉就像绒毛般柔软。
「看样子这上面起了不少绒啊,应该是相当旧的东西了吧……」
心想这家人果然是有够贫困的啊,她将浴巾拿到了眼前,然后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哎呀呀!这是什么呀?」
她本以为这是旧得起了绒,可事实并非如此。那是由细细的线一根根形成的环状绒毛。而且,绒毛布满了这块宽大的布料,正反两面都没留下空隙。正是由这无数的线,生产了那种柔软的手感。发现了这一点,艳乃姬的手哆哆嗦嗦地颤抖了起来。
「这种东西感觉不像是纺织机织出来的吧……。难道是如同刺绣般,一针一线手工缝制出来的吗……?如此费工夫的珍品,光是割下这一片去卖就能玩乐整整三个月了吧……」
无论是准备了大量的热水还是这块布,都是为了身为活神的自己,表现出了一种不惜一切的态度。为何这家人会有这般的献身精神呢?马思鲁神会选择这家的人作为鼠人,毫无疑问也必然是对他们有了非常清楚的了解。尽管如此,还是想不到在当今之世仍留有这般笃信之家。
艳乃姬带着深切的感动,将浴巾牢牢地缠在了腰间。
在日式服装中,将下半身的这种服装称为「浴裙」或「浴服」,就是把两块布缝合在一起,将腰部到腿部这一段都包起来的东西。对于千年间都在岩屋中闭门不出的艳乃姬而言,要了解外面世界的消息,只能通过巫女和崇敬者的转述,而消息的量也是与崇敬者的数量成正比的。这样她所知道的常识中,当然就不会有浴巾这种东西了,内裤那也是不必说的。既然她在筐中没有找到其它类似的布制品,自然就确定这是浴服了。
包好了浴巾之后,艳乃姬再次朝筐中看去。
剩下的就是准备让她换上的睡衣和内裤了。她对外面世界的风俗习惯方面的了解,是从江户末期起,基本止步于明治初期前后的,对她来说,这些就是从未见过的神秘服装。
「恐怕这个是披在身上用来吸走水汽的吧……」
因为过去洗完澡之后,就是把浴服之类的披在身上吸走水分的,她就以为这睡衣应该也是那样的,就将之披在了依然还湿漉漉的身上。
接着她又拿起了内裤,歪了歪脑袋。
「咦,这是……?」
由于浴巾早已被当作浴服缠在了身上,对艳乃姬而言下半身的服装已经穿好了。她根本就不会想到,这条内裤有可能是穿在下半身的。
「究竟是什么呢……?」
她双手拉扯着内裤,充满疑虑地蹙起了眉。
把富雄叫来问问是个比较方便的办法,可是要活过了千年岁月的活神,向那个小子询问自己的东西怎么用,会展现出自己的无知,总觉得不太甘心。本来,在来到这家里之前,自己放出过豪言壮语说「现代的常识还是明白的」,接着在入浴前又夸口说「你不说吾也全都知道的」。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开谜团,穿得漂漂亮亮的让他瞧瞧。
「看这大小倒像是头巾,可是这两个大洞是什么呀……?让头发从这里出来,然后再结成发髻吗……?既然要让头发出来,那干脆一开始就不要戴头巾不就好了嘛……。也有可能是当今世间流行的什么发型吧……」
她自言自语着,把内裤套在了头上。
「接下来就只剩这个了啊……。这个要怎么穿呢……」
拿起了睡裤,艳乃姬再次困惑地歪起了脑袋。在浴巾取代浴服被她围到了膝盖部分的状态下,裤子肯定是穿不上了,她也根本没有产生把这裤子穿上的想法。但是,下半身始终是浴服的模样也实在有些奇怪。把筐里的东西全都用上,要说能盖住下半身的东西,也只剩下这条裤子了,这应该是用在下半身的不会错。她尝试了好几种方式想把这个围在腰上,然而不管怎么围,都没办法盖住浴巾。无论如何面积都不够。
「哎哎,这东西究竟要怎么弄呀……!」
正在她着急起来的时候,富雄来了。
「喂——,洗完了就快点出来哦。等会儿还有人要用呢。你在干什么啊?」
然后他看到了头上套着内裤的艳乃姬,顿时愣住了。
艳乃姬也在一惊之下停止了动作。
他们彼此对视了几秒。
富雄露出极为错愕的眼神,喃喃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不、不是,这是那个……吾只是想试一下……」
艳乃姬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说出『不知道这些怎么穿』这种话来。
「你要试什么呀。把这种东西套在头上,你是变态吧。」
富雄不容分说地扯下了艳乃姬头上的内裤。接着,他又低头向艳乃姬看去,吃惊地喊了起来。
「呜哇!你浑身都湿透了嘛,穿衣服之前没有擦干身体吗?」
「嗯嗯?不是披上这个就能把水汽都吸掉了吗?」
艳乃姬一脸呆呆的表情,抓住了睡衣的衣襟。
而富雄却按着脑袋,又叹了一口气。
「所以在你进去洗澡之前,我就问你知不知道了……」
艳乃姬意识到自己似乎搞错了什么,不禁涨红了脸。
「不不不,吾知道的!吾真的知道哦?只是突然想到是否还有这样的使用方式而已……」
「别找借口了,快点换好衣服吧。会感冒的哦,笨蛋。」
富雄完全不去听艳乃姬在说些什么,拿起了替换的衣服,马上就脱掉艳乃姬的衣服帮她更换起来。
「……这毕竟也是个女孩子,让老妈来干这事就好了嘛。说什么俗人碰到神明会留下污秽啦,戴副手套不就行了嘛。我直接碰到也是会把污秽转移过去的。为什么非得让我看这种胸部都没发育起来的小鬼的裸体啊……」
富雄嘟嘟嚷嚷地发着牢骚,在尽可能避免直接碰触身体的情况下,为艳乃姬换着衣服,艳乃姬则默默地任凭他摆布着。作为一位贵族,让侍从为她更换衣服这种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可不知为何却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失败感。
湿透的睡衣被换成了富雄的衬衫,艳乃姬全身都松松垮垮的,袖子长出了一大段,她不安地微微蹭着大腿。
「这个叫内裤的东西,在两腿之间夹了一块布,总感觉有点不舒服啊。叫裤子的这个能看出腿的轮廓,怎么说也有些不雅呢。不能想想办法吗,这些……」
过去的女性,在别人面前展现分开双腿的模样,被认为是最为不检点的行为。而在双腿间夹块布这种形态的女性用内衣,也只有作为生理期的例外情况,在兜裆布的中间放入棉花这种了。明治大正时代的女学生袴裙是长裙状的,两腿没有分开,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对于分开腿的抵触。十二单的长袴是分开了左右双腿的,但那是在外面有衣物层叠掩盖的前提下,外面能看到的最多只有脚尖部分。立裆也留得非常宽松,不会让裆部碰到两腿之间。两腿间贴着布的感觉,对于艳乃姬而言有些微妙的痒痒,很不自在。更何况两条腿清楚分开的裤子之类的,要女人穿上这种东西,还不如干脆光着身子比较好,真是变态服装。
但是,胸部都没发育起来的艳乃姬根本没有任何魅力,她再怎么害羞,对富雄来说也没什么好兴奋的。他一脸无奈地淡淡道。
「你要是不穿内裤,直接穿我的衬衫不就把衬衫弄脏了嘛。」
艳乃姬听到这话,越发不满地抗议起来。
「照你这么说,这个内裤不就弄脏了嘛。又或者这块布是用完就扔的吗?」
「不会扔的啦。当然是洗过之后再穿上喽。哪有你说的这么浪费的事啊。」
「果然如此……」
听到不出意料的回答,艳乃姬心烦地叹了口气。这又不是男人的兜裆布或婴儿的尿布,碰过屁股的布洗一洗再重新穿上,光是想想就很脏了。
「好吧,对于这种贫寒的家庭而言,确实干不出布料用完就扔掉这种奢侈的事吧……」
她嘀咕了一句,突然想了起来。
没错,差点忘记了。尽管这家人如此贫困,却还准备了那样大量的热水,必须要给予褒奖。现在不是抱怨衣服的时候。
调整了一下情绪,她抬起头来,指着富雄宣告说。
「说起来,此次浴室的准备,可谓相当不错,简直令人想不到是你们这样的平民所为。善后的工作交给你了,你就好好处置吧。」
这是为艳乃姬而烧的热水,本来照理说,身为平民的富雄一家是不能继续使用的。更不必说跟自己这个活神用同一桶热水,如此令人惶恐之事,任凭是谁应该也要犹豫一下的。
可是,如果让艳乃姬来处理自己洗完的热水,那肯定早就倒掉了。怎样处理,是由处理者自己决定的。现在她这样安排,富雄一家也能毫无愧疚地安心使用这些热水了。这是破格的极大恩赐。
她心想,对于自己的细心安排,富雄一定会充满感激、大喜
过望,便满心得意地期待着他的反应。
然而身为现代人,富雄并不具备对主君的谦卑或对神的敬畏那些一本正经的情绪。真要说起来,富雄首先就根本没把艳乃姬当成什么主君。他觉得自己准备的浴室,又是在自己家里,自己进去洗没什么不对的,理所当然地说道。
「是吗,那我也去洗了啊。」
他轻巧地把艳乃姬让出了更衣处,手脚麻利地脱掉了衣服,然后泰然自若地消失在了浴室中。
「哎呀……?」
艳乃姬顿时呆若木鸡。
他既没有敬畏、也没有感谢的样子,甚至可以说只有视之为当然的反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仅如此,他还大模大样地走进了浴室,这让她更加无法理解了。
即便是得到了允许能使用热水,一般也要在外面准备个水盆把热水倒过去用才对。按照艳乃姬的想法那就是常识。这浴室是为了兼为神和主君的艳乃姬准备的,富雄不过是一介凡人、又是家臣,就这么照样用了,哪怕是再怎么说不懂礼仪也超越了限度。完全不是正常的行为。
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猛地冲了过去,打开了浴室的门。
「你、你给吾等一下!你怎么能满不在乎地跟吾用同一间浴室……!」
正在冲着身子的富雄吓了一跳,转过头去。
「哈?你问为什么,我家就这么一间浴室,这是很自然的事嘛。」
「不,即使如此你多少也该客气一下,有些敬畏吧,竟然还是这般堂而皇之的态度……」
「在自己家洗澡为什么还非得要客气嘛。话说回来,水要溅到外面去的,你把门关上吧。」
说着,富雄就把艳乃姬拎了出去。
被拎出来之后,艳乃姬在更衣处满心疑虑地歪起了脑袋。
「本以为他是特意为吾准备了那样大量的热水,可是这态度……。那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她完全不明白富雄的真实心意,抱着双臂陷入了深思。
就在富雄悠闲地洗着澡时。
夕阳下神社的社务所内,市长等人依然还留在这里,他们带着不安的表情透过窗户仰望着益荒山。
「那些猿猴,还没有下山啊……」
黑发的年轻巫女略显焦急地呢喃道。
回家去的富雄二人刚离开,大群猿猴便集中到了这座神社附近,由那个猿神领头,成群结队地攀上了益荒山。
益荒山上,有祭祀艳乃神与马思鲁神的岩屋。
而且,根据成为了马思鲁神座下鼠人的富雄所说,那个岩屋之前就遭到了猿群的袭击。
那一群应该是先遣队,猿神率领的这群恐怕才是主力了。
但是,艳乃神的岩屋也不可能有什么食物,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大规模猿群的袭击呢?
聚集在社务所的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仿佛被这种不祥的预感所束缚着,众人都默不作声地牢牢关注着益荒山上的情况。
就在这时。
突然,传来嗖的一声划破空气的声音。
随即,头顶上又响起了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击中了。
聚集在社务所中的众人同时一惊,抬起头向天花板上望去。
然后,他们面面相觑了起来。
「刚才那个声音到底是……?」
「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
「该不会只是个果子掉到屋顶上了吧……?」
「不,在那之前我好像还听到了什么东西破风而来的声音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彼此议论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阵啪嗒啪嗒慌乱奔跑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不好了!」
冲进来的是刚才在院内打扫的几个见习巫女。
「怎么了?」
年轻巫妇站了起来。
「我们在外面打扫,就看到这个东西从山上飞了过来……」
其中一个见习巫女递上了一支带着雪白尾羽的箭矢。
在箭的前端,绑着一张叠起来的纸条。
「你说从山上飞过来的,是指益荒山吗……?」
虽然这是问都不用问的事,可黑发的年轻巫女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几个见习巫女同时点了点头。
「它飞得超快的,一下子就击碎了屋顶上的瓦片……」
「然后就那么扎在屋顶上了,我们搬来梯子爬上去,拔出来一看上面绑着一张纸条……」
「我们没有擅自打开看,觉得还是交给上面的人比较好吧……」
见习巫女们彼此对视着,交替说明了情况。
「这样啊。谢谢你们专程送过来,辛苦了。」
年轻巫女接过了箭,让见习巫女们回去之后,打开了绑在上面的纸条。
市长起身来到了年轻巫女身边。
「刚才说这是从益荒山上飞来的吧,这么看来果然是……」
「是啊。应该是猿神发来的箭书吧……。不过,白羽箭又是个不祥的东西啊……」
年轻巫女阴沉着脸,低头看向了依然折叠着的纸条。
所谓的白羽箭,在各地所残留的猿神传说中,是在索要活祭时使用的。据传说,插有白羽箭的人家,必须向猿猴献上自家的女儿作为活人祭品。
「难道那个猿神竟然来索要活祭了……」
有人用颤抖的声音低语道。
室内顿时一片议论纷纷。
社务所中本就显得很沉重的紧张气氛,越发强烈了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年轻巫女的手上。
年轻巫女咕嘟咽了一口唾沫,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用颤抖着的手展开了纸条。
市长也一起探头看去。
然后。
「这是……!」
两个人都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