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到底想干什么呀?」
才走出校舍一步,麻郁就一脸为难的,转向一脸理所当然的牵住他手臂的深衣奈。
「哎,但是,会走散噢。不牵住的话,要是像祭典时一样不会很困扰吗?」
深衣奈说完,桦恋也不服输地拉住麻郁另一边的手臂。
「所以,这样就安心了。」
「从学校回到家里的路,才不可能走散吧!」
麻郁紧绷着眉头说。可是,深衣奈一点都不理会麻郁那不爽的表情。
「但是,万一也是有可能的。」
「才不会有─呢!」
冷淡地说后,麻郁准备用力抖开深衣奈和桦恋的手。但是,左右的两人,反而更紧紧的抱住他。
「喂,你们给我……」
「有什么不好嘛,只不过直到家门为止罢了。」
「就是噢~」
就在三人互相推挤着,走过从校舍的出口到校门的短暂路程时,一对像是同伴的男女通过校门进入了校庭。男性看上去四十岁前后,没有系上领带。身材不胖不瘦,穿着颜色柔和的夹克,发放出让四周的环境和缓下来的气息。走在他半步后,跟随着他的少女,和深衣奈她们同年,穿着让人犹豫着是否能触摸的雪白色夏装连身裙。她的眼角稍微向上吊,加上那整齐端正的脸给人很强势的印像。膨松的波浪型长发留至肩膀处,发箍把前发向后压,夸耀着那秀丽的额头。
「够了,快放开。」
二人将与深衣奈交错而过时,说着话的麻郁大幅扭动身体,让紧紧抱住他手臂的桦恋失去平衡。
「呀!」
桦恋的背触踫到少女的肩膀,二人同时发出叫声,桦恋慌忙回头道:
「对不………」
但是,就在看见碰撞上的人的脸时,桦恋停下将要说到一半的道歉。夏装的少女,也在看见桦恋的瞬间就倒抽了一口气。一瞬间,互相凝视的两人,都以一脸无法相信自己所见的表情盯着对方。
「你是,小野寺小姐?」
听到这一句的桦恋清醒过来,像是要逃离对方的视线似的躲在麻郁背后。
「是小野寺小姐吗?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还有为什么突然就不说一声的离开?」
桦恋一脸害怕的面对气势旺盛得像是要把她揪出来似的少女。夹在二人之的的麻郁,转向背后的桦恋问:
「认识的人吗?」
桦恋一脸生硬的表情,无法回答「是」或者「不是」。
「你呢?」
少女至今才好不容易意识到麻郁的存在,把锐利的目光转向他。
「我……」
麻郁斜眼看了一下身后说:
「我是小野寺桦恋的亲属。」
「亲人?」
少女一边的眉毛和语尾一起跳起来似的。
「雪子君,发生什么事吗?」
先一步走到校舍玄关的男人,从该处呼唤少女。像是不想背叛他的外观似的,声线圆润而沉着。
「啊,不,老师,什么事也没有。」
被唤作雪子的少女以体面而含糊的回答响应,依依不舍的看了一下桦恋,向着男人的方向加快脚步。
*****
「那个,桦恋……」
麻郁提出质问时,是在当天晚饭结束之后。他喝掉手上的汤,把空了饭碗放在矮桌上。
「今天,从学校回来时遇见的女孩子,是旧识吗?」
温温吞吞地,只剩下她一人动着筷子的桦恋,表情僵住了。
「讨厌说的话不用勉强说,但可以的话能说明一下吗?」
桦恋在短暂的犹豫后,在剩下一点味噌汤的饭碗上放下筷子。夹住矮桌面对她而坐的深衣奈,也停下了握住餐具的手。
「那个人……花鸟风月院雪子小姐,的确是我的旧识。」
「等等,花鸟风月堂是……」
桦恋订正麻郁话中夹杂的错误。
「是花鸟风月院。」
「啊,是吗……不,总而言之,那女孩,不就是这次钢琴演奏会前场的演奏者吗?的确,她是我校毕业的钢琴家西老师的得意弟子,还被宣称为天才少女。」
麻郁作为迫在眉睫的钢琴演奏会的实行委员,记忆中,对企划书中那沉长的姓氏留下了印像。
「是那样吗?」
雪子在西诚三的演奏会弹奏钢琴,桦恋倒是第一次听到。
「那么呀,今天来学校是为了……」
「大概,是来视察场地吧。那么一说,明天的下午,在讲堂布置惯用的钢琴──之类的,好像非常名贵的东西会运到场地。」
钢琴演奏会是后天的周日。在这天前的周六,西诚三爱用的名器,应该会运进演奏会会场的讲堂。
「那么,当时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就是演奏的钢琴家了?」
深衣奈问完后,麻郁点头。
「应该是吧。那个姓为雪月花院的孩子,响应的时候,是称呼他『老师』的。」
「是花鸟风月院。」
と、桦恋が律仪に订正を入れる。
桦恋礼貌地加入订正。
「对,那个凤凰院风月子小姐与桦恋,是什么关系?」
「是花鸟风月堂。」
本想对麻郁订正的桦恋反被说:
「是花鸟风月院吧?」
「啊!是呢。」
交换完那愚蠢的对话后,桦恋以不太起劲的样子,开始诉说自己和雪子的关系。
花鸟风月院雪子,是桦恋过去的同班同学。二人上的学校,是附近有名的女子名门大小姐学院。这所学校特别针对艺术相关的教育投入资源,学校毕业生中有好几位知名的音乐家与画家。正因为如此,学费是高得让人不能轻视的数额,学生都是有钱人的子女。在孤儿院长大的桦恋能进入这所学校,是因为她拥有钢琴的才能。
让她的才能开花的契机,是收容设施的共享空间中一台老旧的电子琴。起初,她只是不明所以的按动键盘,然后职员稍微教了她一下后,她马上就能弹出简单的曲子了。从此之后,在孤儿院中因为畏怯而交不到朋友的桦恋,从早到晚都离不开电子琴,弹奏的手腕也越来越纯熟。
进入小学,能使用学校的钢琴后,她更加埋首在音乐之中。别说午后,连放学后也留到很晚的在弹奏钢琴,就是回到孤儿院后,还是沉醉在钢琴那清澄的音色中,让手指在电子琴上起舞。三年级时,一般的曲子,她只要看一次曲谱就能弹奏。看见这份才能的音乐老师,主动承担起她的个人教授责任。这时,原本一直都是自己学习弹奏钢琴的桦恋,才初次接受与学校音乐课水平完全不同的正规音乐教育。然后,在桦恋接受个人教授一年之后,音乐老师己经没有东西能教导她了。到了六年级,她四周的人都劝说她,接受一所初高中一体(注:日本初高中一般是独立的)的,艺术大学入学率非常高的私立中学的推荐入学考试。结果合格了。面试以实技为主的入学校考试中,桦恋以接近最高分数合格,获得了免除学费的特等生资格,得到了学校音乐科的学藉。
对她来说,那像是造梦似的。固然得到了可以尽情弹奏她喜欢的钢琴的环境让人高兴,但还有让桦恋更为喜悦的事──就是离开孤儿院的契机。她虽然对收容没有亲属的自己的孤儿院表示感谢,但是那里的生活却絶对称不上快乐。要说为何,主要是迟钝又爱哭的桦恋,是比别人更需要加倍关怀的孩子,也因此被孤儿院视为麻烦的存在。被职员叱责时,幼少的她,虽然她明白是自己造成的,但还是感觉自己在设施中无容身之所。然后入学的同时入住宿舍的桦恋,得到了自己的房间,让她第一次感觉到有了自己的住处。那里是自己的容身之所,是用钢琴的技能作为代价得到的住处,是初次让自己不必自卑的地方。
越过严厉的考试,音乐才能被认同的音乐科学生之中,桦恋的钢琴才能也算是一等一的。那年的新生中,只有一人,有着与她的闪耀才能不相上下的女孩,她就是花鸟风月院雪子。雪子是某企业的社长女儿,和孤儿的桦恋有着完全不同的出生和成长。如果,桦恋没有成为音乐科的特等生,没有被这所学校迎入的话,她一生也不会和雪子扯上关系。
知道自己的居处,是否真的能保住的关键是「才能」这种容易变化的存在时,桦恋开始有确保它的自觉,对钢琴的态度也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在此之前,主要是为了自己的乐趣而弹奏的钢琴,变成了守护自己所在的利器。当然,就是成绩有少许下降,只要行为品格没有问题,学校也不会赶她出去的。但是,因为有接受特等生的全额学费免除的恩惠的立场,她是不能和好好付钱的学生们比较的。其他的事姑且不论,至少钢琴相关的科目,她必须保持最接近首位的成绩。这样做,是为了突显和一般学生的差别,让学校认同她是理所当然的,应该得到学费免除学籍资格的特别存在。不这样做,自己就会再一次在学校这个团体中,感觉像欠债似的生活下去。就像以前在孤儿院中,像麻烦的寄食者似的活着。小时候,在设施中感受到的心理阴影
,让桦恋在心中产生了这种半强迫性似的观念。如此的想象着的她的面前,雪子的存在,让她感受到好不容易入手的自我居处的威胁。虽然表面上没有竞争,但是桦恋不知为何,就是禁不住讨厌地想起她。恐怕是年幼的时候,就比自己得到想象不到的环境中受着正规音乐教育的有钱人大小姐,让她与自己的弃儿身份产生比较。她心中的雪子是既有很棒的双亲,又在宏大的家中拥有着一堆漂亮的洋服,而且,还打算获得音乐科最高名声的贪婪的女孩。虽然明白这是近乎怨恨的心态,但桦恋还是没法抹去心中对雪子的负面感情。
在初中的三年间,桦恋只热中于磨练钢琴的技术。那个本来就很呆的桦恋,这时候看上去好像扭曲了似的,变了一个人的只顾弹奏钢琴,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然后,本来就和同班同学们不亲密的她,越发变得孤立。但是,如此的桦恋却在钢琴的成绩上留下无人能挑剔的成绩,让所有人举手赞成她成为高中特等生的结论。
在樱花飞舞飘散的季节,桦恋平安无事的进入高中部,谁也认为她往后应该一帆风顺。但是,只是经过一个月,一宗小小的事故大幅地改变了她的命运齿轮。那天,某个下雨的日子。在谁也没有碰到她的情况下,桦恋一个人不小心滑了脚,从学校的阶梯滚了下来。幸运的是没有受到重伤,只是落下时的怪姿势让手腕着地,让她的右手感到疼痛。实际上手腕只是扭伤了,不过不幸的是小指头的筋腱受到了损伤,而且非常严重。她马上接受了手术,只花了数周就回复到了不影响生活的程度。但是,小指头却没法回复到原来的样子。那伤害,对以钢琴家为目标的人来说是致命的。她已经不能再次像以前一样地弹奏钢琴了。那个事实把桦恋前方的所有希望都夺走了。很不凑巧地,正好临近以高中生为对像的钢琴比赛,遂更进一步的加深了她的絶望。这场比赛非常具权威性,如果在比赛中表演出好的成果,就代表着步向钢琴家的台阶踏上第一步。当然,面对比赛的桦恋也更激烈地练习,而且赌命的心意比别人更强一倍。在小指的机能无法回复的诊断下达时,她作为自我依存的基石,一瞬间瓦解了。好一阵子,她都封闭在自己宿舍的房间中,过着连饭也不吃的日子。
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滑脚呢?为什么,弄伤的是和生命一样重要的十个指头呢?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头部着地丧失记忆还好些。不,干脆让颈骨骨折,死掉还好点吧!要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弹奏钢琴的话……。
虽然只是流言的程度,不过据说有运动科的特等生因为受伤而中止选手生涯时,被学校要求自主退学的传闻。如果,那是事实的话,从此以往无法弹奏钢琴的自己也会遭遇相同的结果吧。要是如此,就要回到孤儿院了。纵使,能就这样留在学校,自己的立场,也不再是能托付将来的有才能学生,是忌惮声誉,不得已放置在一边的行李罢了。无意识下想象着看着自己的音乐科学生们,以冷笑来响应自己时,桦恋只能独自苦闷着。特别是视作自己竞争对手的雪子,在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时,到底会怎么想?
已经,无法忍受了。像行李一样被人处理,遭受周围冷淡的眼光轻蔑──。
把手放在黑与白的键盘上,依靠十指从那悲惨的环境中爬出来的桦恋,已经无法忍受再次落入其中。比赛迫近,只剩数日前的某夜,关在自己房间中的她把留给她而放在门口的的晚饭塞进便当的盒子,一手拿着只放着一点点行李的古老皮箱溜出了宿舍。
桦恋把附近终点站的夜行列车定为乘搭目标,拿着被收容时,唯一附在身上的照片中的家作为目的地。虽说是去那里,但到底会变成怎样却无法预测。但是,那个时候的桦恋,一心只想着逃离眼前的现实。
在此之前,她曾在图书馆调查过UFO骚动的报纸缩印版,知道了飞来神秘飞行物体的湖泊所在。再依据在电视新闻报导放映出相片中同一所房子时,手握麦克风的报导员最后所说的「以上,是在木崎湖畔西海口的报导」的提示,桦恋根据资料寻找自己出生的家,然后迷了路,最后和麻郁相遇。
桦恋一口气完成了漫长的解说,然后不知应该如何继续说下去,麻郁和深衣奈也一下子不知如何反应。不久,难以忍受沉默的深衣奈开口道:
「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是的,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了。」
桦恋看着微微残留在右手小指头根部的手术痕迹说。这时麻郁突然说:
「桦恋,你这么笨拙,难道也是因为手指的伤造成……」
「啊,和那没有关系。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很容易发呆。」
「是,是吗?」
如此一说,现在的气氛一下子和缓起来。
「以前的事,就让它去吧。」
深衣奈那样说后,像是要把话题告一段落似的站起来。
「也是呢。」
麻郁面对着迭起餐具收拾的深衣奈点头后,把目光转向桦恋。
「现在,这个家就是你的容身之所。」
「就是就是。从前难过的事情,干脆地忘记掉就行啦。」
留下这句话,拿着脏兮兮的餐具走向饭厅厨房的深衣奈,桦恋只能用复杂的表情看着她的背影。
*****
「稍等一下,那边的你。」
次日的星期六,作为钢琴演奏会的少数实行委员,从午后开始就在校内四处奔波的麻郁,路过礼堂前时,被一把声音叫住了。转向那边,看见的是正门出入口的雪子身影。现在正陪伴着她抬进去的是,相当有名的珍贵钢琴。她大概是与师父西诚三一起来的吧。她今天的装扮和昨天的大不相同,身上穿着一套鲜明亮丽的红色礼服连衣裙。没记错的话,预定过一会儿就要进行简单的彩排,身上的服装说不定就是正式表演时用的。
「你,是小野寺同学的亲属呢。」
「是的,没错,有事吗?」
「有事想拜托你帮忙,可以吗?」
「那个,嘛,如果是我能力范围内的话。」
「是这个……」
说着,雪子从手上的乐谱中取出夹住的信封,伸手送到麻郁面前。
「请转交给小野寺同学。」
寛长的信封用优质的白纸包裹,封筒上用和雪子的脸一样的,整齐过人又予人冰冷感觉的笔迹书写着「小野寺桦恋小姐」。受取的麻郁把信翻过来,看见信的角落写着「花鸟风月院雪子启」。
「交给她是没问题。不过,那家伙现在正在打工,今天己经回去了喔。」
「是那样吗?」
雪子露出困惑的脸,有点迷茫的样子。
「打工的话,会在何时回家呢?」
「我想,大概是傍晚吧。而且我也会在那时候回去。」
「真没办法呢。」
雪子厌烦的在口中嘟哝着。大概因为生为大小姐,无法忍受自己预定的情况被打乱。
「怎么办?」
像是感染了雪子的不高兴似的,麻郁粗鲁的回问她。虽然雪子用词遣句都谨慎认真的,不过她的语气,总是带着习惯性的命令感,让麻郁感到不爽。麻郁从此理解到,为何桦恋对雪子,总是带有一点不快的心情。
「那也可以吧。总而言之今天之内,希望你能尽早交付给她。」
无言地点头的麻郁,把信封放入制服的口袋中,雪子则行礼说「那么,拜托您了」后,就回到礼堂中去了。
*****
「桦恋,这个……」
麻郁把雪子交付给他保管的信封转交给桦恋时,已经是漫长夏日的入暮时刻。刚与深衣奈一起从打工处回来的桦恋,看见取得的信封上的雪子名字时,身体一下子僵硬了。就这样把套着封套的信封切开,开始读着内里取出的信的桦恋,脸上表情越发僵硬。
「到底写着什么呀?」
麻郁忍耐着窥探内容的冲动问道。
「今天晚上十时,到学校的礼堂来……」
桦恋轻声的读着信,麻郁皱眉问:
「十时那么晚,大门不是已经关上了吗?」
「好像会预先打开了侧门的门匙,从该处进入就可以。信上是这样写的。」
「是吗……但是,在这种时刻把你叫到学校,到底想干什么?」
「大概,雪子是想和我来个对决吧。」
「对决?什么的?」
「钢琴的。」
「钢琴?」
「是的。昨天有说过吧,我,在那场竞赛会前从宿舍里逃出来了……在那之前,我和雪子,一直像是在比赛谁的钢琴手腕比较高明似的。所以,虽然没有约定要这样做,但是我们还是像决定了要在那场比赛,进行对决似的。」
「所以,那位……哎,她的名字是什么?」
「花鸟风月院小姐。」
「对,那位花鸟风月堂小姐,昨天偶遇你后,为了和你对决,才特意邀请你去的吗?」
「那么呀,桦恋,这封信,也就是挑战状啦?」
一直保持沉默,听着对话的深衣奈,口中突然跳出有点古老的名词。
「哈,嘛,好像是这样呢。」
「那么,今天的晚饭就要吃炸猪排呢。」
「哈呀?」
麻郁一脸「你在胡说什么?」的脸。但是深衣奈却一脸「怎会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说?」的表情回敬他。
「不是说,炸猪扒和比赛取胜(カツ*与炸猪扒トンカツ的后半同音)同音,是好彩头吗?」
「深衣奈。」
转身背向准备开口说什么的麻郁,深衣奈在玄关处把脚伸进才刚脱下来的运动鞋。
「我,去超巿买点肉回来。现在跑去的话,应该能勉强赶上的。」
「稍等一下。」
麻郁伸手搭在准备飞奔出玄关的深衣奈肩膀上。
「说什么对决,但是桦恋她,那个,手指头的伤……」
「无法像以前一样弹奏钢琴了。」
深衣奈直截了当的说出麻郁在桦恋面前踌躇着不敢说的话。
「所以想说,无需去争取胜负吗?」
「啊,是的……」
「バッカみたい」
「笨─死了。」
「什么意思呀?」
「你说,不是吗?胜了也好败了也好,那种事,对现在的桦恋不会有任何影响的。因为,现在这里可是桦恋的所在。无论结果如何,桦恋也能回到这里……回到这个家的。不是吗?」
麻郁像是乘隙被扎了一下的表情。
「是吗……也是呢。」
「所以,就顺着那个甚么甚么小姐的想法,一决胜负就好了。不是吗,桦恋?
「是,是的。」
突然被指名的桦恋,慌忙的回答。
「那么,我现在就去超级巿场……」
「等一下啦。」
准备走出门的时候,麻郁再次叫住了她,让深衣奈不高兴地回头。
「なによ? まだ、なにかあるの?」
「什么呀?还有什么事情吗?」
「说是胜也好负也好,却又执意要做炸猪排,不是会造成压力吗?」
「啊,也是呢。」
被麻郁指摘后,深衣奈才初次发现自己言行上的矛盾。但是,她好像决定了今天的晚饭一定是炸猪排。
「嘛,有什么不好?就当是机缘巧合,又不是什么坏事。」
以莫名其她的理由解释后,她就这样子跑出去了。
*****
「差不多时间了。」
从九时过后就接连不断地看手表的麻郁,以探视似的表情看着桦恋说。平时吃过饭后,总是马上走上二楼房间的麻郁,果然还是对她的事不放心,在客厅里边看着不想看的电视节目,边坐着喝下微温的茶。顺便说一下这台电视,是深衣奈在粗大垃圾堆中捡回来的,而电视的台座只是一个蜜柑纸箱,贫乏味满溢。
「是的。」
桦恋在矮桌上把茶碗放下站起来。她像是胸口苦闷着似的,偷偷地把手按在胸口附近。在电视前伸出脚坐着的深衣奈看见问:
「肚子不舒服吗?」
「不,不是肚子而是胸口……」
「因为太兴奋,所以炸猪排吃了相当份量了呢。」
「不是因为吃得太多了,而是,太过紧张了。」
「哎呀,真意外。」
看着瞪大眼的深衣奈,桦恋嘟起嘴唇说:
「即使如我,偶然也会紧张的。」
「偶然,呢。」
「深衣奈!」
「哎呀,慢条斯理的话会迟到噢。」
面对鼓起脸颊的桦恋,深衣奈催促她。
「因为以桦恋的脚程,即使目的地是学校,也相当花时间呢。」
「呀,是这样吗?」
轻易接受了深衣奈那不知是戏言或是认真的话,桦恋从餐室走出走廊。
「啊,桦恋。」
「有什么事吗,麻郁?」
看着被自己叫住回头的桦恋,麻郁一脸担心的面向她说:
「那个,我们真的不用跟着去吗?」
「我可不去噢。还有电视节目要看呢。」
深衣奈盯着电视不放的说。
「深衣奈……」
桦恋打断准备对深衣奈说什么的麻郁。
「不要紧的。我,一个人去。」
「但是,已经这么暗了。」
「就算怎么暗也好,只是从学校往返而已。」
深衣奈一点担心的样子也没有。
「那个,也对呢不过……」
麻郁简直像是,初次让年幼的孩子出门卖东西而无法冷静下来的父亲一样。
「深衣奈,你就不担心吗?」
「完─全没有。」
深衣奈一脸诧异的面向麻郁:
「……的说,那麻郁到底担心什么?」
「那是……」
面对当面的质问,麻郁说不出话来了。说是因为女孩子一个人走夜道,的确是让人担心的,但那只不过是表面的理由而已。真正的理由,却是无法用言语好好表达的事。雪子对麻郁来说,是桦恋在此之前没有谈及的过去中出现的少女。她与桦恋接触,让麻郁感觉像是会让桦恋再次被舍弃的过去所囚禁,把她拖往未知的地方去似的。
「那个,我真的不走不行了。」
面对无法把心中所想的感情传达给别人,只好默不作声的麻郁,桦恋提心吊胆的问。
「是,是吗?迟到就不妙了呢。」
「那么,我出门了。」
与奇怪地慌张着的麻郁成鲜明对比的,是深衣奈那自然而然的像是每天早晨把孩子送出门上学似的母亲口气。
「慢走呀!」
*****
夜晚的学校让白天的喧躁吵闹变成谎言似的,寂静得很。桦恋如雪子的信所言打开侧门,从该处进入学校的范围。依靠月光,她走过校舍背面的杂木林,通向约定的礼堂。无人的学校让人毛骨悚然,要是现在在她耳边大喊的话,一定,会让她吓得站不住的。
果然,应该请麻郁跟着来的。
想着没出息念头的桦恋来到礼堂前,推开沉重的门。礼堂中呈现着微暗,高处的窗户射入的月光,让舞台上放置着的钢琴周围浮现篮白色的光辉。
「有好好地依约而来呢。」
走向舞台的桦恋,被突然的喊住,让她吓得差点跳起来。
雪子从舞台的侧面走出来,站在钢琴旁。
「久违了,小野寺同学。」
「雪子同学……」
来到舞台下的桦恋,仰视着雪子像陶瓷娃娃般端整的脸。
「我呀,在上次的竞赛会获得了冠军。」
这突然的发言,让桦恋仓皇失措。就在她迷惑着是否应该恭贺的时候,雪子像是要吐口水似的说:
「但是,在没有你的竞赛会优胜,一点价值也没有噢。」
闻言的桦恋,领悟了雪子邀请自己的理由,与自己的预想一样。
「小野寺同学,我为什么要喊你到这里来,你是明白的吧。」
桦恋无言的点头,雪子则坐在钢琴前,打开键盘的盖子。
「真漂亮呢。」
她除去键盘上的防护布说:
「由我先来没问题吧。」
雪子把手放在键盘上,打算马上开始弹奏时,桦恋一脸左思右想想不开的表情喊住她。
「请等一下!雪子同学,我已经对钢琴……」
「诉苦什么的我可不想听。」
雪子打耳光似的摔出话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开始弹奏钢琴。
「雪子同……」
钢琴最初的音符呜奏起的瞬间,桦恋立即被那磨练过的响声,压得喘不过气来。看上去一点也感觉不到瑕疵的细长十指在键盘上华丽的舞动,编织着光辉灿烂的音色。只是听到最初的音律,桦恋就明白那是竞赛会指定的曲目了。
太利害了……雪子她,弹奏得更好了。
在紧凑的练习中慎重地沉淀出的每一个音符,正确无比的弹奏手法,理所当然的形成上佳的组合。清澄的声音流畅而没有丝毫淤塞,声音流动得虽然快速,却没有破坏节拍。在表达曲子感情的同时,遵照那常规的要求,运用最适切最美丽的组合弹奏。有时候,虽然过多的动作让手指一瞬间像是要偏离计算好的音符,但除此之外,已经称得上是完美的演奏了。这演奏,获得竞赛会的冠军可是实至名归。
桦变被雪子弹奏的钢琴旋律吞没,身体像是被捆绑住似的无法郁动。她总算能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已经是额头浮起冷汗,充满压迫感的演奏结束之时。最后音阶的余韵溶入蓝白色的月光之中的时候,桦恋感到自己的内心被暗淡的阴影所包围。
不行的,敌不过的。
据说,钢琴练习休息一天的话,要取回那一份成果就需要三天。在这里的二个月之间,桦恋岂止没有练习,就连钢琴的键盘也没有接触过。假若,就是自己的手指没有受伤,一直留在学校里积蓄练习,她也没有自信,是否能胜过刚才的演奏。
雪子从椅子站起来,从舞台上下到桦恋身边。
「那么,这一次到
你了。」
垂着头,桦恋的身体一动不动的,雪子用冰冷的视线望向她。
「怎么了?就算来到了这里,还是想再次逃避吗?」
桦恋垂下的双手一下子紧握住了拳头。抬起脸的桦恋绷紧表情,像是要甩开雪子的视线似的,以认真的脚步登上舞台。她坐在钢琴前的椅子,目光落向键盘。本以为再也不会接触的那整齐成行的黑与白就在眼前。桦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害怕会弄响声音似的,小心地把手指放上。不知是否因为月光的照射,总是感到何处传来丝丝的凉意。舞台下雪子的视线让她感到刺痛,她像是试探似的尝试轻轻按动键盘。音质很好。这与学校音乐室放置那种钢琴相比,完全是不同次元的货色。
已经走到这一步,再也没法回头了。桦恋抱着觉悟,开始弹奏钢琴。竞赛会的指定曲子,熟悉得就是没有乐谱在手还是能够弹奏。最初,就像是摸索似的慢慢弹奏。拍子徐徐的开始提高,组成复杂美丽的旋律。音律与音律重迭产生丰满的声韵。强而有力的韵律蜿蜒而来,把听众卷入其中。但是,虽然弹奏出美丽流畅的旋律,桦恋的内心,还是感到激烈的焦躁。果然,受伤的后遗症加上练习不足的影响,手指无法如思考般攞动。
这样下去的话,不行。曲子与钢琴的美妙之处完全无法引导出来。
越是弹奏,越是无法如自己所愿的,完整地发挥出名器之所以为名器的特质。她好像感受到钢琴的不满,像是被它所责备一样。悲哀加上懊悔,桦恋的眼泪快要溢出来了。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我就要……。
感情过度高昂的关系,桦恋的指法大大地凌乱起来。她惊慌地想重整势态,但脑中却一片空白。这一瞬间,突然不意地,深衣奈的话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胜也好,败也好,那种事情,和现在的桦恋一点关系也没有。)
哎?
桦恋感到一阵强风吹过,把自己心中的沉重苦闷一扫而空。
(因为,这里就是桦恋的归所噢。无论是那一种结果,桦恋只要回来……回到这个家就好了。不是吗?)
对呀……没错。现在的我,有能够回去的地方了。
刚那样一想,桦恋心头的大石,一下子就消失了。
我自己,没必要那么拼命吧?因为,已经没必要为了守护自己的居处而弹奏钢琴了。
这一刻开始,不用再压迫那无法很好地活动的小指头。那是因为,不是为了谁,只是因为自己想弹奏钢琴。以平静的心情,享受着弹奏钢琴。
反映出心情的变化,桦恋弹奏的钢琴的音调改变了,像是什么被解放出来而变得轻松。好的是,音韵变得自由了;坏的是,弹奏的手法变得松懈粗糙了。在舞台下,一直看着桦恋的雪子脸上浮起惊讶的表情。但是,只是为了自己弹奏,为了自己喜欢而弹奏钢琴的桦恋意识中,雪子的存在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真高兴──桦恋发自心底这样想。以这样的心情弹奏钢琴,已经久违多少年了?或许是小学的时候,在下课后的音乐室里,不知厌倦的重复弹奏自己谨知的少数曲子多少次也不满足的时候吧。
什么也不用去想,手指就自然随意的摆动,编织快乐的音调。在弹奏完曲子最后一个音时,桦恋的心被不可思义的抑扬感包围。但是,就像是泼冷水似的,雪子用僵硬的声音说:
「真是的,竟变成这样了呢。」
的确,现在的演奏,以竞赛会的审查基准来说,实在是无法称赞的。桦恋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好无言的沉默着。
「但是,是非常精彩的演奏呢。」
哎?
桦恋有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了。雪子登上舞台,面无表情的来到她身旁。
「小野寺同学,你现在,相当幸福呢。」
虽然不明其中的含意,桦恋还是点头。
「果然……是那样呢,弹奏成那种样子的原因。」
雪子的表情眼见变得柔和下来。
「我呢,本来今天,是准备把你带回去的。」
「把我,带回去?」
「是的。如果,看到你遭受到不幸的对待,我就请求父亲,让你到我们家去。」
这对桦恋来说,是从未想象过的事情。她实在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雪子,要对自己那么好呢?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因为我们是朋友呀。朋友有困难,总不能只是沉默地看着不动噢。」
「雪子同学……」
说不出话来的桦恋,在这一刻,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的确,桦恋和雪子是初中以来一直待在同一班级的音乐科同班同学,是一起学习钢琴的伙伴。但是,桦恋把雪子视为竞争对手的竞争意识,让她从来也没有把雪子视作朋友。岂此如此,她还把雪子敌视为夺取自己居处的讨厌敌人。尽管如此,雪子还是把桦恋当作朋友。理所当然的,雪子和桦恋是以同一目标作为努力方向的对手,她对桦恋有着竞争心的存在。可是,就算这样──不,倒不如说,就是因着这一层关系,让她对桦恋抱持着友爱之心。桦恋总算发觉,是自己把心关闭起来,独自困守在狭小的居所。
「这件事,其实应该更早的和你商量的,不过,因为担心是否会让你不高兴,所以怎样也说不出口。」
领养住在学校宿舍里的桦恋,作为前提,也就是意味着她失去免学费的音乐专科特等生资格。也就是说,她成为专业钢琴演奏者的前途也为之中断,雪子的好意背后,对桦恋来说,等同宣告残酷的结局。所以,注意到这一点的雪子有所踌躇是理所当然的,当时桦恋的精神状态,是否会高兴地接受这件事,也絶对成疑问的。
「那样磨磨蹭蹭的,结果发展成现在……。」
现在的事,指的当然是桦恋沉默着离开宿舍的事。
「我呀,真的很后悔噢。朋友的你左思右想想不开的时候,我却完全注意不到……真的非常抱歉。」
不是的,不得不道歉的,是我这个……。
那样想的桦恋张开口的时候,呜咽却比道歉的言词更快溢出。
「那,那个,怎么了?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
看见面前突然哭起来的桦恋,雪子惊慌地问道。
「不……不是的。我是……我是太高兴了。雪子同学,那么的为我着想,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真讨厌,居然高兴得哭起来什么的。实在是太吓人了。」
坐在同一张椅子上,雪子伸出折迭得很好的白色手帕,给抽抽搭搭地哭着的桦恋。
「来,用手帕把眼泪擦掉。你现在很幸福吧?如果是幸福的,这样哭着实在太奇怪了。」
「是,是的……也是呢。」
桦恋用交给她的手帕,擦去流出的眼泪。
「那个,小野寺同学。」
雪子把桦恋还给她的手帕放进口袋后,有点怪的忸忸怩怩说:
「你真的没想过来我这里吗?你不需要介意我家的问题的……不,应让说你能来的话,我可是很高兴的。」
「对不起。很感谢你的心意,但是……。」
桦恋不知为何脸上浮起薄薄的红色,看着雪子的眼睛断然的说:
「我,有我的归所。」
*****
「怎么了,又要上厕所?」
在客厅看着电视的深衣奈,察觉麻郁又从二楼走下来,回头望向他。
「不,只是有点渴,想喝点麦茶。」
「那不如说是,因为桦恋的事担心得没法工作。」
被说中心意的麻郁,慌慌张张的说:
「你说什么!我才没有……」
「我说呀,从刚才开始不断的跑向厕所,算下来差不每十分钟就有一次了,你不知道吗?」
刚说出口就被反论驳倒的麻郁改变态度说:
「没办法呀,担心嘛。」
「哎─,你对桦恋,关心得有点微妙呀。」
「不是理所当然吗?那家伙是像我家人似的存在呀。」
「那么,如果,要是我遇上了相同的事情,到时候你也会那么担心我吗?」
「唉……」
面对出乎意料的问题,麻郁在犹豫了一瞬后回答:
「啊,那个……当然啦。」
「等一下,刚才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唉,不是的,才没有……」
面对挺起腰的深衣奈的压迫,麻郁就快要顶不住退半步时,上着锁的玄关拉门从外边打开。
「回来了!」
说完后,麻郁立即跑向玄关。才刚跨过门坎进入的桦恋,面对气势旺盛地来迎接她的麻郁大吃一惊,她像是要咬住自己口中那话语中的幸福似的,响亮的说:
「我回来了!」
然后,从麻郁身后出现的深衣奈温柔的微笑着说:
「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