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ase 1 不可或缺之物 (in abstraction)

委托人:芹沢合欢

“初次见面,我是千代田百濑。这位是我的助手野野村九十九。”

“我是野野村,请多关照。”

顺着百濑的介绍,我也微微低下头。

“啊,好的,我才是要麻烦你们了……”

眼前的女学生也连忙深深地行了一礼。

“我听到你们的传言就来了,我是二年四班的,芹、芹沢合欢。”

十月十日,午后四时刚过。

道立宇田路中央高中南校舍四楼小小的房间里,百濑和我与芹沢彼此相对。

她是我们失恋侦探的第八位委托人。

“那么事不宜迟,可以向我详细说明你所知道的情况吗?”

百濑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芹沢同学先低下了眼睛,细声细气的开始了说明。

“好的……呃,我、我和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认识了,认识的契机是三年级的时候成为了同班同学,因为座位很近所以经常说话……也就是这样不知不觉间,我,喜欢上他了……”

我一边听芹沢说话,一边打量着她。

不安转动的眼睛、膝上紧握着的双手,拼命倾诉的神态给人一种懦弱的印象。那轻飘飘的茶色头发似乎是天生的,正随着夕阳淡淡的发着光。左耳上方别着一个略大的圆型发卡,更凸显了她那份柔和的气质。

“那、那个……我是个很认生的人……哪怕是靠近一点儿我都会心惊胆颤,实在是很糟糕。但是、大约是……遇见他半年之后的时候?他好像也把我当作是很亲近的人……不知何时开始,我们就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了……”

“原来如此。”

百濑用手撑着下巴,微微点头。架起腿来,显得很得意的姿势。如果是带着猎鹿帽的英国绅士或者头戴毡帽身着裤裙的日本男性的话,摆起这个姿势的确是很有侦探的样子,但一个娃娃头小不点的高中女生(以前自称身高一米四七)这样做说实话看上去有点滑稽。

“当时你们二位的关系究竟到了何种程度?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呢、还是说如同恋人一般的关系呢?”

“恋、恋人!”

芹沢被这话吓了一跳。

“哎、那、大、大概、我感觉并不是那样的关系……啊、但是,班级同学都说‘将来两个人一定会结婚吧’之类的,好多次都这样起哄……说、说不定从周围的人来看,我们就是那样的吧……呜、我、我也说不清楚。”

相当惊慌的样子啊。看来我对她的印象没有出错。

“但是,那个时候真的是很幸福……”

芹沢的表情稍微有所缓和,似乎在回忆当初似地含糊的说着话。

“即使在校外,我们也经常在一起玩……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会交换礼物,好怀念呐……”

“交换礼物啊。”

百濑歪了歪头。

“交换过什么样的礼物呢?”

“嗯、嗯,那个,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哟?我送给他的,应该是熊娃娃布偶吧……现在想想的话送布娃娃给男孩子怎么行呢……他却对我露出了笑容,对我说‘我会一辈子都爱惜这只熊娃娃的’……那个时候,我以为这种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呢……”

“这样啊。”

百濑挠了几下头。刚刚才理好的头发,缓缓地增加着体积。

“这种关系的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嗯,我想想……”

可怜芹沢原本就有些八字形的眉毛,现在压得更低了。

“是从我们上了中学、他加入了美术部,开始画画的时候……似乎是真的很开心,他很快就迷进去了,自然而然也就减少了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啊,但是那个时候我也觉得有爱好是好事,虽然是有一些寂寞……但是,我想既然是他的选择那我会支持他的……”

但是,芹沢小声的把话一转,低下了头。

“到了中学二年级的时候,他变得只想着画画的事,好像除此之外什么事都不考虑了的感觉……学习也好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好,完全都不在意了……而且渐渐地平常的言行也有所变化,说话的时候也聊不到一起去……到了刚上高中的时候,虽然他在艺术杂志上获奖了,但从那个时候起他也再不和我说话了……”

听着她的陈述,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在我的同年级生里,确实有个全校闻名的“艺术家”。嗯,名字是什么来着……

“他的名字,是酒井春臣……”

啊,对了。春臣,是酒井春臣。

——就是这名男同学,去年入夏的时候在艺术类的杂志《艺术便览》上因绘画而获奖,之后又入选由知名画家冠名的“北海道文化振兴展”。我虽然没有和他说过话,但关于他的消息还是早有耳闻。

“最近,连杂志上也能看见他的名字了,然后我才意识到。我自己对这件事已经高兴不起来了……我对于他的成功,心情感到很是复杂……”

芹沢的声音越说越小。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责备自己的狭隘。

尽管如此。

“原来如此。”

芹沢对面的百濑还只是点点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好像只是在确认客车时刻表一般,波澜不惊的表情。这家伙一向如此,无论委托人怎样的难过痛苦,都保持着超然的态度。

“啊,对了对了,我在学校里偶尔也会看见他啊,酒井同学。”

看着看着我就忍不住插嘴了。

“他长得特别高对吧?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篮球部的部员呢!”

说实话,和发起者百濑不同,我对这个侦探业务并没有多少干劲。但就算这样,看着眼前有人这样悲伤实在是不能当做与己无关之事坐视不管。

“啊,助手您认识春臣吗?”

“嗯,我并没和他说过话,只是知道名字和相貌。”

“是这样啊……春臣的确是很高呢,差不多要超过一百九十公分了吧……”

“超过一米九,好厉害啊!”

居然这么高!原本只是出于善意发起的对话,没想到却知道了远超出预想的情报,着实吃了一惊。

“比我高出二十公分还多啊……”

“是这样呢。和我比的话,要相差差不多四十公分呢……”

芹沢难过的眯起了眼睛。她把手伸进制服的口袋里,取出手机做了什么操作之后递给了我们。

“春臣他啊,从小就长得特别高大啊……”

我和百濑都把脸凑过去看手机屏幕。

那上面显示的,是小学生时代的两人。在某间屋子里亲密无间的牵着手的芹沢和酒井春臣的图像。果然,两个人的身高差距相当的悬殊,差不多有一头半的高度差。

画面中的酒井春臣的视线落在身边的芹沢的头上,他视线朝向的是……

是发卡,在头的一侧,别在轻飘飘的头发上的发卡。

“嗯?”

抬头确认了一下,看来应该和她现在所戴的是同一件东西。表面上刻着鸟的花纹。从小学一直使用到现在,看来是相当的喜欢啊。

看完照片,百濑抬起头,向芹沢发问。

“这个布偶,就是刚才提到过的礼物吗?”

原来如此,这么说的话,床上是放着一个茶色的布偶。虽然被酒井春臣挡住看不到全貌,但那个形状大概就是熊了吧。

“是的,就是这个……这张照片,应该是我送给他这只布袋熊整一年后春臣过生日时照的吧、大概是五年级的时候。我看到布偶有被好好摆放着的时候,心里好高兴啊……”

说着,她接过电话呆呆地看着,稍微露出了一点笑容。

“啊……不、不好意思!我把话说远了……”

但又立刻把电话放进了口袋。

“嗯……该说到哪里了呢?啊,说到连杂志都开始刊载他的名字了。之后,从今年开始,他开始筹备举办个人展之类的……准备工作变得实在是非常的忙……逐渐的,忙到连每天一起上学放学都不行了……”

说明再次开始。我轻轻地咳了一下,继续听芹沢讲她的事情。

“就算这样,只要春臣有些许空闲的时候我也会去见他……采访或是工作的闲暇,虽然只是非常非常短的时间,但就算这样我也不想完全见不到他。但是春臣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既不听我说话,回答也完全对不上……我实在是,太伤心了……”

芹沢低下头,扭曲的表情仿佛是回想起了那时的悲伤一样。

但是,她又慢慢的抬起头面向这边,声音里仿佛带着某种决心开口说道。

“所以,我想到了!在这样下去的话只会被渐渐忘掉,只会离春臣越来越远……所以,我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用力握紧拳头的芹沢,她想到的是,

“……向他告白,让我成为他的女朋友!”

她直直地看着百濑,仿佛就是在说告白的话语一样,干脆利落地说出来了。

“如果能做他的女朋友,也许就能和以前一样和睦……说不定,说不定能比以前关系还要好……我就是这

么想的!”

看到惶惶不安的芹沢有这样饱含坚决的神情,这还是第一次。这一定是她一生都都难再有的觉悟吧。这种类型的女子自发去告白的样子,真有些无法想象。

但是。

“那之后,真的去向他告白了吗?”

“是的。上周,放学后去向他传达了我的心意,但是……”

回答了百濑的提问,她沉下肩膀,吐出了胸中的那口气。

“……被,被干脆的拒绝了……”

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安静的轻声细语。

那张脸上高昂的气势不消片刻就消失了,又变回了原来悲切的表情。

那实在是惨不忍睹,我只好不再看她把目光收回到旁边的百濑身上。百濑依旧是一副有所领悟的表情,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是这么对我说的……‘合欢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并没有那层意思,再说现在也不是想那个的时候’。他……想把时间用在绘画上……”

芹沢的下唇,微微的颤抖起来。

“那、那之后,再也没和他说过话。也没联络过……我想,难道真的就那么不重要吗……过去那么亲密,一起度过的时间,对于春臣他只不过是立刻就能忘掉的东西吗……”

那声音里,带着超过界限的动摇。

“有、有这么悲痛的心情的只有我自己而已吗……春臣他,对这样的结果,根本就不在乎吗……”

终于,那双眼睛啪嗒啪嗒的流下了眼泪。芹沢她一边发出哽咽的声音,一边用手抹去眼睛里的泪水继续说。

“……被他拒绝了……我明白的确是无可奈何……虽然很难过,现在每天也是哭个不停,但我想除了放弃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可是就算这样我也……”

她又猛地把头抬起来,用红红的眼睛看着百濑。

“我只是想知道,对于春臣来说,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我想知道对于他来说我真的就怎么样都好,他的心中真的丝毫没有我吗?”

百濑的视线依旧冲着桌子,嗤嗤地挠着头。眼看着她的头发一点一点的增加着存在感,发梢又炸花了。

“所以求求你,失恋侦探小姐。你能不能,帮我调查出他的心情呢……”

说着,站在那里的芹沢深深地低下了头。

活动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偷偷观察着芹沢的我发现,她正用力的握着拳头。

过了整整三次深呼吸的时间之后,

“我明白了。”

百濑打破了寂静。

“那么您委托的内容是:‘酒井春臣,想知道他对于自己的感情’,是这样吧。”

“是的……”

抬起头来,因为眼泪而花了脸的芹沢点点头。

“失恋侦探百濑接受了你的委托请求,一定确切无误。”

我将擦干了眼泪,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冷静的芹沢送到走廊。

“不好意思,全都拜托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

看着眼睛红肿,不知低了多少次头的她,我开着活动室的门,稍微露出笑容。

“不,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你不要那样惶恐。”

正如之前所说的,我对于这个“失恋侦探”的活动并非十分热忱。如果可能的话真想把更多的时间放在“我们本应该去做的事情”上,说实话这样插手他人的恋爱的行为感觉真是在多管闲事。虽说如此,像这样看着眼前委托人的一脸痛苦的表情,难免会觉得自己应该和过冷漠的百濑取个平衡,要加把劲才行。

“啊,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嗯,好的。是什么呢?”

“那个呢,这次芹沢同学向我们提出的委托以及调查内容,请守口如瓶。如果被人传的太广可就不太好了。”

“……是啊。我,我知道了!”

芹沢点点头。

“我绝对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好的,拜托你了。”

“那,那么我就,就此告辞了。”

“路上小心。”

轻轻的低头,芹沢就这样离开了。

目送那个背影远去后,我也转身返回活动室。这时,门上张贴的“推理研究会,招人中!”的告示瞬间映入了我的眼帘。看着这张今年春天贴上的A4大的告示。不知不觉就回想起了百濑第一次来这个房间——推理研究会活动室那时所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这个推理研究会的在籍人员只有我一个人而已。约一星期之前进行的招新活动完全失败,筋疲力尽的我只能在这里读着《洛特雷克庄园案》。就在这个时候,千代田百濑,她突然出现了。

“我想加入这个推理研究会。”

我对这样说的她表示了隆重的欢迎,总算是成功的保证了一名新人部员。那个时候,我还真担心这个研究会是不是会在我这一代消亡殆尽,总算是松了口气。

然而——从那开始半年之后的现在。

我和百濑身为推理研究会部员对于本应该做的“对推理类作品的鉴赏、研究”毫无作为,反而是投身于“这种活动”。

回到活动室内,我舒展着筋骨返回自己的座位,就在这时,

“明天就立刻开始调查取证吧。”

百濑一边往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一边抛来简短的一句话。像热带雨林的藤蔓植物一样纠缠不清的头发,缓缓的摇晃着。

“和之前一样,放学后先在这里集合然后开始行动。”

“……我知道了。”

我坐在自己的固定位置上,勉强的点点头。既已看见芹沢同学那样的表情,实在是没法无动于衷的拒绝。

全是因为这份古怪的义务感作祟,迄今为止我虽然一直颇有微词,却还是尽力完成了这些调查工作。这一次终究也是这样啊……

顺带一提,现在我所坐的位置被称作“助手席”。而我旁边,活动室最靠里面的百濑的固定位置被称作“侦探席”,正对面的委托人的位置则是“委托人席”,

“说起来,前辈你了解酒井同学的情况吗?”

“啊……嗯。只是稍稍知道一些。”

“具体的说是哪些事呢?”

说着,百濑把头转向我。

“我想想……听到的都是他是个怪家伙的传言。我也有一回看到他的古怪行为,那是全校集会校长正讲话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拿出本子放在地板上,专心致志的画着什么。”

没错,差不多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看到他他像青蛙一样伏在地板上的样子着实让人吓了一跳,周围的学生们也因为惊讶也发出骚乱的声音。虽然有多名教师过去提醒他,但直到把所画的东西画完为止他都没有改变姿势。

“原来如此,看来是位相当有个性的人啊。”

“嗯……”

……你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我按住这话没说出口。

才注意到,这家伙正和人说话呢又开始嚓嚓的挠头,搞得头发变得一团糟了不是么。

“再这么挠下去就真的要缠在一起理不顺了,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娃娃头。”

“不是娃娃头而是齐颈短发。前辈你也差不多该记住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百濑对我伸出手去整理头发的举动还是老实的接受了。该怎么形容呢,像是被抚摸着喉颈的猫一样温顺。

“……今天接下来就没有预定事项吧。”

听她这么问,手指穿行于发间的我回忆起这之后的行程表。

“是啊。今天已经没有预约来访的委托人了,这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情了。”

“那么,就是自由时间了……”

说着,她摸索着从书包里把少女漫画翻了出来,一言不发的又开始了阅读。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自己决定加入推理研究会的,明明活动室里准备好了相当多的名家大作,而且明明自己又做着像是侦探一般的活动——但从百濑身上,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想要亲近推理文学的样子。

“今天也不打算读读这个房间里的书吗?”

“对,是这样,今天也是,读漫画……”

看样子心思已经集中在漫画剧情里了,她的回答也变得随便起来。

从入部一开始百濑她就是这种态度。每天都会按时前来,阅读从家里拿来的少女漫画。虽然我不怎么想对他人的举动说三道四,但作为推理研究会的一员连一本推理小说都没读过也不太好,当时的我还是略带强迫的借给她数本世界级的名作。而都是经我严格挑选的,“读完了之后一定会迷上推理小说”级别的作品。

可是,读完了这些书后她也不知是怎么被感化了,说出“我也想当侦探,前辈”这种话来。没搞明白是什么意思的我只能说着“原来如此”“好啊好啊”这样敷衍的话来应付她。但第二天她就开始行动,连我也作为助手被加入了她的活动。

这个活动就是,失恋侦探工作的开始。

——失恋侦探。

业务内容如名称所示,是针对与失恋相关的事项进行事实的调查。不过说

实在的,其实就是为被甩了的那些人调查各种事的侦探,大概就是这样。

到目前为止百濑(以及我),从传话人的简单工作到稍微深入一些的问题已经面对了各种各样的委托。看上去百濑她明明只会看少女漫画,却对解密一类的事情相当擅长。往往在我还没有弄清情况的时候她就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态的全貌,作为推理小说爱好者心情真是相当复杂。

大约读了一小时左右,活动室的门被“哗啦”的猛推开。

“你——好!喂,白白,一起走吧?”

看样子,是百濑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四十八愿志穗里。

短短的头发、被太阳晒得有些地方变红的皮肤。正如这种运动型的意象所示她是田径部的一员。顺便一提她是有男朋友的,似乎是和同在田径部的男生“尾崎”这么个人在交往着。

“哟,九十九前辈你也好哇!还是老模样,一副战斗力低下的样子嘛!”

“什么战斗力啊。”

虽然知道她并不是什么坏人,但我还是对她感到不适应。高调的性格也就罢了,无所顾忌的待人态度还是不太好。

而且事实上这位志穗里,还与失恋侦探的创立有关联。

说出“我想当侦探”这话之后第二天的放学时分,百濑立刻就开始为失恋侦探做宣传在校园内发起了传单,那时第一个从百濑手中接过传单并听她说明的就是志穗里。

正前往活动室的我偶然经过了那里,连忙介入阻止了百濑。毕竟这么做明摆着会招来一些麻烦的事情,而且传单上还写着“推理研开始做侦探”这种话,总感觉会把我也牵扯进去。

但是,百濑却表明了反抗的意志。而且更岂有此理的是,在那个场合下才刚刚第一次见面的志穗里也说“好像挺有意思的想做就做呗”。

结果两个人就这样强迫我同意了活动的开展(条件是必须低调的进行)。那之后,推理研增加了“失恋侦探”这一活动项目,顺便百濑也得到了志穗里这位朋友。

“呐志穗里,路上顺便去站前的书店好吗?”

“噢噢,行啊!想看的漫画又出了?”

“嗯。”

你一言我一语的女孩子们走出活动室,忍不住叹息的我也跟着她们离开了。话说志穗里她不在乎吗……把尾崎君晾在一边和我们一起走……

“推理小说?”

“是的,我们推理研商议着要写一本长篇小说,为此正在取材。”

第二天放学后,我和百濑在酒井春臣所在的二年四班的走廊上向来往的学生搭话,成功的逮到一名男生。

关键的酒井春臣本人却不见踪影。估计今天他已经离开学校了吧。

“预想是以艺术家为题材的作品呢。不过,实际上本校的艺术家,酒井春臣同学是个怎样的人,我想从同班同学这里一定能请教些事情……”

事实上这就是,昨天百濑说过的“调查取证”。

要完成委托,情报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我们失恋侦探也和普通的侦探一样,多是以像这样询问对方周围的人的形式开始着手调查。

但既然我们涉及的事情是“失恋”,我们就不能自报侦探的的身份。如果被调查的对象发现我们的举动可能就会产生负面的情绪,发展为迁怒委托人的纠纷事态也完全有可能。

综上所述,我们惯常的做法就是这样一边说着漫无边际的话,一边小心不暴露真意的收集情报。

“啊——是这样啊。OKOK。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们!”

“实在是感激不尽,帮大忙了。”

点头同意的男生宽心的拍了拍胸膛。太好了,可巧是个亲切的人。询问对象是这样的男生的话,不做什么多余的事就应该不会被怀疑吧。

“——那么事不宜迟,现在酒井同学有没有非常重视,怀有特别感情的对象呢?”

一上来百濑就问起了相当刨根问底的问题。

“或者是关系很好的异性一类的,有没有想到什么有关的事呢。或者是过去有过的这类内容也可以。”

“哎?这,这个……”

眼前的男生稍微有点慌乱的样子。这是当然的吧。虽然是关于同班同学的事,但如果刚刚见面的人一开口问的就是这样隐私的内容的话,感到迟疑也是没办法的。

事实上,原本毫无干劲的我会这样参与调查取证的谈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百濑对自己要隐瞒身份的意识有着压倒性的欠缺。一直都是像这样自由奔放的问着自己想问的事情,把自己逼进“哎呀露馅了”的穷途末路。

“啊,啊哈哈!不好意思!”

和平常一样,我连忙岔开话题。

“是这样的!这次的小说,是以艺术家的恋爱为主题的!所以,‘关于这方面会是怎么样的呢’——就这么想了!”

“啊原来是这样,这么一回事啊。”

说完,男生跟着点了点头。看样子总算是让他相信了。

“唔……我不觉得那家伙会有那样的对象啊……该说是完全不上心啊。”

“不上心是指,对恋爱不上心吗?”

“不,不光是恋爱简直是对绘画以外的任何事物都没有兴趣的样子啊。只要一进入状态,无论是上课还是午休都沉浸在画本里画东西啊。”

“嗯嗯。”

百濑点点头。而她边上的我,则把男生的话记在笔记本上。关于调查内容,我被委任以书记员的工作。

“老师们也已经放弃了,那家伙不是在杂志上刊登作品了吗?所以变成了没办法去批评他的气氛……真的是毫不关心呢,除了艺术之外的事。”

“这样啊,那下一个问题。”

说着,百濑嗤嗤的挠起了头发。

“似乎酒井同学已经不在这里的样子,他总是课程结束后立刻就回去吗?”

“嗯——大致上是吧。但是这两个星期似乎特别的早。平常的话除了画新作品以外,好像还要做个人展的准备。说是在站前一个小小的画廊进行,不过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就……是……了……”

正回答着,男生的视线突然就跑到百濑的头上去了。心想着“该不会是……”的我也跟着他的视线一看——果不其然,那头发又完美的爆炸开来。这个就,唉,会注意也很正常。打扮得那么清秀的脸庞与这个发型之间的差距,连我也还没有从此等违和感中摆脱出来。

之后又就几个问题反复的进行着问答。

“我明白了。取材就到这里。感谢你的大力协助。”

百濑低头致谢,旁边的我也跟着她这么做。

“耽误你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小事一桩。小说的写作要加油啊!”

微笑着说这些话的他表情没有丝毫顾虑,这个人多半真的是一个好人。不觉间,我对撒谎的事不由的萌生了罪恶感。真是对不起,其实我们,根本就不写什么小说……

突然,男生的表情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面向百濑开口道。

“……啊,虽然只是猜测。你们该不会是那个吧,就是,最近传闻中的——失恋侦探。”

——我立刻就僵在那里。

“知道吗?在这学校里的某个地方,据说有着能解决关于失恋的问题的侦探。而且,听说侦探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你们问的又是这些与恋爱相关的事情。难不成这不是取材其实是调查!”——其实最近一段时间,失恋侦探的存在突然间在学校里广为风传。

原因是大约一个月前文化祭当天,向我们提出了委托的某位男生。他对失恋侦探的成功大为感激,把对我们的看法的向周围的人大肆宣扬。结果,一直默默无名的我们开始渐渐的在校内传开来,向我们提出的委托也增加了。而同时——我们在调查中暴露身份的可能性也大幅增加了。

就在此时此刻。

男生问起“你们是失恋侦探?”,面对这种超直球的百濑她——

“……”

完全无视了提问,索索的挠着头,眼睛看着地板。

——又来了。

忘我的陷入思考之中,百濑完全忽视了周围情况。她的头脑正在拼命地思考当中,即使向她搭话她也无法正常的回答。

“喂,喂百濑!别人问你话呢!”

我连忙催她回话,但她却……

“哎,啊。是是。”

终于抬起头来回答了。

“是啊,我们是失恋……”

“啊——啊!果然是啊!百濑和我一样不知道啊!”

——尽最大可能放大嗓门,把百濑的声音盖过去。

“我们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名字啊!啥?原来还有这种侦探哪?”

瞧你干的好事百濑!怎么能想也不想就把实话说出去了笨蛋!

拜托了,至少在最低限的情况下瞒混过去吧!

“啊、啊、啊,嗯,这样啊。”

被突然大声说话的我吓了一跳,男生点头回应。

“哎呀,我

头回听说!是不?百濑你也没听说过吧?我就说嘛这学校还有失恋侦探这种闲的没事干的人啊哈哈!”

“哦,不是啊。我就是觉得你们有些古怪!”

男生一脸讶异的来回看着我和百濑。我好不容易才掩盖住了百濑的声音,看来他还是没有完全释怀。

“哪儿跟哪儿呀!我们不过就是推理研的成员而已!非常感谢你的鼎力支持!再见再见!”

我拉着百濑的手飞也似地逃离了那个地方。再在那里待下去,百濑又要自掘坟墓了……

那之后,调查取证大致告一段落(每次我都要这样从旁辅助真是累到不行……),回到活动室,依百濑的要求整理起了收集的情报。

“……进行了询问调查的有六人,全员都做出了‘酒井春臣没有对谁有特别感情’的证言,以及,都表示‘完全看不出他有那种情感的迹象’。”

“是啊。”

“只看这个结果的话,果然是对芹沢同学毫无感觉的样子啊……”

“的确如此。”

看着侦探记录的百濑点头同意我的话,一边往薄薄的嘴唇上涂唇膏。

“果然是太醉心于绘画而失去了兴趣吗……”

我这么说着,胸中感到一阵刺痛。今天得到的信息,都倾向于会让芹沢同学难过的结果。真的按这样发展下去,只能告诉她这一不幸的事实。

听了调查结果之后,她又会哭泣了吧。带着那样悲伤的表情,大颗大颗的滴着眼泪。虽然并不是我们的责任……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罪恶感呢。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表情,百濑她合上唇膏开口打破了沉默,淡色的粉唇自然的流露着润丽的光泽。

“对芹沢同学的事太过植入自身感情的话,反而不是在为她着想哟。偏袒委托人一方的话,调查中就会有先入为主的看法。最糟糕的情况,连结论都会充满了偏见。”

“……嗯,你说的没有错。”

我轻声的回答她。

“所以,请不要带入自己的情绪,把注意力放在事件情况上而不是委托人上。再说,前辈喜欢的推理小说中的名侦探们,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百濑说的话在情在理。

确实我所知道的侦探们,都执着的追求事实真相,最后拯救了委托人。

但是,不能接受。“委托人的痛苦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就不要去管”,这种说法可以这么简单接受吗,我实在无法认同。

怀着这种复杂的情绪,我无言的站在百濑身后开始整理起了调查过程中又被挠乱的头发。百濑也和平常一样,合上记录一言不发。

是因为脑袋思考过度了吗。从发丝上感受到的她的体温好像比平常要高一点。手指摩挲着好似绢丝般的头发,散发出一阵甜美的香气。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有点加快了。

性格和他人相比有些古怪,连察言观色这种事都做不好的百濑,只有这种时候才给人一种普通女孩子的感觉。一个十六岁的,实实在在生活着的,活生生的女孩子。最近,时不时的会让我心跳莫名加速。

“………明天也要这样调查吗……”

对我的心情毫无知觉,她用有一点恍惚的语气说道。

“在这样询问也得不到新情报了。接下来,寻找情报就要靠脚了……”

结果就是,第二天刚放学我们就在楼门口守株待兔,准备调查放学后酒井春臣的行动情况。

其实,这样的“跟踪取证”我还挺喜欢的。虽然和“调查取证”一样不是推理研该有的活动,但跟着调查对象好似散步一样在学校外面行动,还算有些乐趣。如果是现在这个季节,可谓是绝佳的跟踪(散步)天气。

……不过,要是太过散漫的话就对不起芹沢同学了,我想我还是努力尽到助手的责任吧。让百濑生气也不太好。

我们躲在鞋柜的阴影里屏气凝神地等了一会儿。

“来了。”

有位身材高大的男生从走廊里走了过来。头发散乱无章,制服也被颜料一类的东西染得这一块那一块,整体给人一种邋遢的印象——错不了了,他就是酒井春臣。

百濑伸出头去观察对方,还没进入无法状态的头发挂在脸上。

“他就是酒井同学啊。”

很少见的露出了惊讶的样子。

“真的好高啊。”

果然,不过也是当然的,毕竟和百濑比起来有超过四十公分的身高差距呢。

“是啊,恐怕是全年级最高的人了吧,看起来比篮球部的成员还要高啊。”

“这样啊。”

百濑从鞋柜的阴影里进一步探出身来,眼睛开始追寻酒井春臣的前进方向。

同时在她的背后——

“……长得高就是好啊。”

我不由得心生感叹。

“我也想有那种身高啊。现在这样平均标准的身高,不高不矮的。哪怕再有个十厘米的话,就会很不一样了……”

像这样,我觉得高大的人在人生中的种种局面下都占有优势。运动也好恋爱也好,只要长得高就有资本。可能的话我也想长高到让人有“野野村同学长得好高啊”这种印象……

“话说如果有那样的身高俯瞰周围的感觉都会不一样吧——去演唱会的时候也能更好的看到舞台。要是百濑在眼前,看样子顶多只能看到头顶。”

“别说些没用的了,前辈,快点跟上去。”

百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妄想。看样子,酒井春臣已经换上靴子要出去了。

“不好意思……”

我慌忙的加紧脚步,百濑向我这边瞄了一眼,说:

“没关系。不过,如果能对工作再多一点干劲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一副放任自流的口吻。

如果百濑能对推理研究再多一点兴趣的话,我也会很高兴的。

酒井春臣的背影,即使是学生熙熙攘攘的校门口也能很轻易地捕捉到。

因为腿长带来的大步伐,他悠然的分开人群,走下通往车站的坡道。自然地,为了追上他我要迈开双腿大步走,而矮小的百濑就要一溜小跑了。

迎着微凉的秋风,我观察起了酒井春臣的背影。高大而宽阔的背影,但又不知怎的感觉很纤细的样子。

怎么说呢,明明只是高个子学生在走路的场景,却感到那背影中传来了独特的气氛。说不定是因为“他的绘画大受好评”这样的情报造成了先入之见,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一边想着这些事,时不时还要留意百濑的步调的往前走。

“呀!”

突然,右手边的多名女学生发出了悲鸣。

同时,身边刮起一阵疾风。

“!”

一刹那,我感到了某种预感,视线瞬间向着悲鸣的所在而去。

……果然如我所料,有三名女学生的裙子被这劲风漂亮的掀了起来。一瞬间,各自的内裤映入眼帘。从左边起,水蓝色、粉色条纹、淡黄花格子。

嗯嗯,这次跟踪调查以意想不到的形式获得了临时收入。唔,无法进行推理研活动的损失用这样的幸运来抵消也算是两清了。

安静的回味着这份幸福,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把视线收回来——

“前辈原来喜欢看这种东西啊。”

没想到左边的百濑突然抛过来这样的台词。

“明明正在调查,却因为看到女孩子的内裤而喜出望外,真下流。”

百濑眯着眼睛,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不知何时头发也炸开来。用樱花来打比方的话,大概是开到了三分的程度。

“……才没高兴到那种程度呢,或者说,男人就是会忍不住去看的。”

“请不要擅自降低男性的格调。”

百濑将我正当的反驳毫不留情的正面砍倒。

“事实就是事实。怎么说呢,就像是一种本能一样……”

“真的吗?至少酒井同学可没有去看哦。”

“……真的假的?”

重新往前方看去,女学生周围的男性们大家都是一脸“饱眼福啊”的满足的表情。我自己直到刚才应该也是那种表情吧。

但是……在这条洋溢着这种幸福感的道路上,却有一个有着不同气质的人存在。

酒井春臣。

他一边记录着什么,一边行走一边环视着周围的住宅街,似乎是在寻找绘画的题材。那眼神看上去无比认真,有种不可侵的气魄……就在距离他极近地方发生的春光X3(而且都是相当可爱的女孩)也明显没有引起他丝毫的关心。

“酒井同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如此。”

百濑开口准备给我致命的一击。

“难道这样前辈也认为说所有的男子都想看内裤吗?”

“不不不,那个是例外啊。这么说,真的对异性没有兴趣吗?那副样子?”

“我认为以你自己作为性欲的强度基准是很有问题的。”

“那你看看周围那些男人们啊!大家不都是一脸幸福的样

子吗!”

“不是因为天气怡人而高兴吗?”

“才不是呢!是因为看到了内裤!”

“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能不能不要大声地说内裤这样下流的话?”

“啊,我错了……但是,男人真的就是……唔!”

突然,撞上了什么略带温度的东西。

糟了,光想着反驳结果不小心撞到别人了。

我连忙退下一步。

“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注意看前面……”

我正想道歉,可看到眼前站着的人物却说不出话了。

——撞上了酒井春臣。

不知何时他停下了脚步,观察起了我们的样子。

……不妙。难道是跟踪他的事情被发现了?失恋侦探调查他的事情被曝光了?

“……真、真是万分抱歉……走吧百濑。”

说着,我牵起百濑的手快步向前。这种时候就要赶紧走为上……或者说除这一计之外也没有其他手段可想了。

“那,那个……”

正要逃跑的我们背后传来了声音。

“请你们……稍等片刻……”

低音深厚的深沉嗓音,音色里带着笨拙的性格。

转过身来,酒井他看着我们似乎有话要说。

“有什么事?”

背上留下了令人讨厌的冷汗。如果我们的真实身份暴露的话,就会给委托人造成麻烦……我不安的等着他的下文。

“那个……”

酒井春臣接下来的话,稍微出乎我们意料。

“我……有事相求……”

数十分钟后。

“实在惭愧……那么,就有劳你们一直保持那个造型……”

酒井春臣拿起笔来,用木讷的声线对我们说着。

“很快就会好的……”

他一声不吭的作起画来,我叹了口气。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不经意间说出口了。

“本来不应该这样的……”

“这是为了调查,你就忍耐一下吧。”

说着话的百濑的声音,和平常一样淡然。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并没有吃力的感觉。

“虽然确实是很辛苦的姿势,但也只好忍耐了,加油吧。”

“话是这么说……”

说着,我又叹了口气。

“有必要摆出这副样子么……”

这里是距离学校约二十分钟徒步路程的酒井春臣家。

他的房间在这间屋子的二楼,而我们正在这里摆造型做他的模特。

似乎是在回来的路上偶然看到我们的时候,他突然就得到了某种灵感。神情严肃的提出请求,无论如何都想要画我们的样子。相貌符合平均值(希望如此)的男性,和虽然还算相当可爱但头发却一团糟的小不点丫头的组合,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闪光点,但他低头请求我们的声音确实无比真诚的。

“这是直接向他问话的好机会。”

既然百濑这样认为,我们就接受了他的请求。我个人来讲,对于做有名画家的模特这件事也有点兴趣。

只是——真的到了他家,听从他的要求摆出姿势的我……现在却非常的后悔。

他要求的姿势……实在是不能理解的东西。

该如何形容呢。练过瑜伽的两个人以极高的速度冲撞在一起的感觉……或者是相邻的两棵树,彼此以奇妙的形状纠缠在一起生长的感觉……

本来还期待着会画我们两个人的肖像呢……再怎么想,这种状况下画出来的东西也不可能写实的描绘我和百濑吧。

顺便一提现在的状态是百濑的头从我双脚之间面向酒井春臣的方向。所以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自己下半身传过来的一样……怎么说,向着那个方向说话就会有女孩子的声音回答,真是严重的异常情况。有点担心伦理上没问题吗,大概不会没问题吧。

“唉……”

哀叹不绝的我环视这间屋子。

真是相当没情调。既没有多少家具,画板和画布也随便的散在地上。只有角落里的床还能让人觉得这多少是个人居住的地方,但乍一看怎么看都像是使用了好久的绘画室。

……突然之间,感觉这间屋子似乎有点眼熟。这种整体的空间感、一些细微的家具设计……

略加思索就明白了,既视感源自于芹沢同学给我们看的照片。那张他们小学时代的照片中的背景就是这间屋子。虽然气氛变化了许多但是不会错的。窗户的位置以及床的位置都没有改变。

但是……那张照片上的布娃娃熊,哪里都没有看到。

大约一个小时后绘画工作终于结束了。他伸直了腰板,好像确认什么似地反复的比照着我们和写生簿。

“……画好了……实在感激不尽。”

这么说着,笨拙的低下头去。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

刚一解除造型,身体的关节就传来阵痛。百濑则看不出有多疲劳,抽身站起来之后一边整理衣着一遍又嗤嗤的挠起头来。

“那个……究竟是怎样的作品呢?”

我伸展着关节,带着两成期待八成不安向他询问。

“啊啊,是这样的……”

酒井春臣腼腆的把写生簿转向我们。

……因为太过吃惊,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实在是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过于抽象的图画。

不,我明白这是一副好作品。我猜,要完成这样一件作品,毫无疑问具有很高的技术和品位吧。虽然我是门外汉但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我的眼睛只能辨认出那幅画里有一些意味不明的构造物以无法形容的方式纠结在一起而已。对于这件作品的创作动机和理由、以及创作者为何会获得好评的理由完全无法理解。我和百濑的身姿要如何抽象化,才能化为这样的画面呢……

话虽如此,既然都看过了也不能就这样不做评价。我在头脑里拼命的组织着感言。

“啊——果、果然是很棒啊!呃这个……对了,这个构图……感觉好像是在表现什么……”

……不行啊完全不会说!

“但反过来想……看上去不像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表现的地方……感觉……不同寻常……”

啊啊,越是勉强说些夸奖的话,越是搞不清楚自己在胡诌些什么了……感觉越来越焦心,正当我玩命想着接下来说什么的时候。

“您一直都是这样,邀请看中的人来做模特吗?”

旁边的百濑开口发问了。

“特定的人,没有拜托过比方说恋人这样亲近的人吗?在我的印象里,画家们以夫人或恋人为题材的例子很多呀。”

……对啊,差点忘了本来目的,我们是为了能像这样直接与本人交谈才来作绘画模特的啊。仅此一回,关于工作上的交谈被百濑救了……

“不……我没有恋人,所以画人的时候多是拜托认识的人……”

酒井春臣微微低下头,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拜托来采访的记者,或者是同来的工作人员之类的……”

“这样啊。您还尚未结伴啊。果然身为画家要忙于各种活动,无法分神去顾及那些花边琐事,是这样吗?”

“……与其说是无暇顾及,应该说不曾考虑过,恋爱之类的……”

连想都没想过啊。

从他那一成不变的木讷言辞中,我感觉不到一丝的虚假成分。

“原来如此。既然有拜托熟人做模特的话,那么朋友们也一定在你的画板上出现过了?”

“不……没有画过……我在学校不经常和人讲话……基本上,都是绘画方面的相识……”

“果然像这样活跃在事业第一线上的话,和同龄的同班同学的共同语言就减少了吗?”

“……不不,言重了……不是没有共同语言,只是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人而已……而且现在我真的是一门心思都放在绘画上……”

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瞅了一眼百濑。但是,她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

“是这样啊。”

“嗯……”

“……”

“那个,问了些隐私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这家伙比较喜欢八卦……”

和平常一样,在对话中断的时候由我补上。

“没关系……那,我送送你们吧……”

说完,他先于我们走出了房间。

在通往玄关的走廊上,百濑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循着她的目光一看,原来是在盯着门户大开的杂物间。里面放着可能是用作参考的石膏像以及其他的画具,从房间里拿出来的家具似乎也堆在这里。

而在最里面的地方——芹沢同学送给他的礼物熊娃娃就在那里。

上下颠倒的趴在那里,上面肉眼可见的积灰足以说明被弃置了多久。

“……怎么了?”

走在前面的酒井春臣转过身来问道。

“没什么,有点好奇那个熊娃娃。”

说着,百濑伸出手指向杂物间的深处。

“那个,是酒井同学的东西吗?还真是可爱呢。”

“……那个啊,是从前的熟人送给我的……”

言语里没什么兴致,酒井又走了起来。

“摆在房间里会妨碍绘画,所以就收起来了。”

“这样啊。”

百濑跟在他的后面走向玄关,略显凌乱的头发随着步伐一摇一曳。

得到了他个展的招待券作为谢礼之后,我们离开了酒井家。

“这就……可以肯定了啊……”

走出大街的时候,我带着叹息吐出了这句话。

“亲眼目睹了本人那样的态度,其他可能性已经不作考虑了。而且那个熊娃娃……被那样弃置也就证明,酒井春臣对芹沢同学真的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嗯,怎么想都觉得就是这样。

酒井春臣对芹沢合欢的事情并不在意。

对绘画如痴如狂,对她的事情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的确如此,就现状来看只能做如此判断。”

百濑点头回应了我的话,边走边用膝盖碰撞书包。

“周围人的证言,当事人的自白,以及那个布偶。从这些事情中都能看出,他对芹沢同学并无特别的感情。”

果然如此……这就是说我们两个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这是对委托人来说——最不幸的结论。

芹沢同学的预感,以最残酷的形式实现了。

光是想象她悲痛的表情,我就感到沮丧。

虽说到现在为止也见到过好几次,但说归说,想要习惯那种场景还是做不到,我没法像百濑那样超脱。

“调查结果……要报告给她吗……”

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该给芹沢同学发短信啊……”

打开短信栏进入了写新短信的界面,在收信人的位置上输入芹沢同学的邮箱。补充说明,和委托人进行联络也是我负责的。

但是,

“日期就定在明天没问题吧?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吧?”

确认的时候往旁边一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百濑就手拄着下巴,盯着地面发呆。

“百濑?”

“嗯。”

“你怎么了?”

一问她,百濑又回了一声“嗯”。

“真的这样就可以认定吗。”

呆呆的说出一句话。

“酒井同学,果真脑子里就只有绘画一件事吗?”

……这家伙,对这个结论不满意吗。

“……呃,但是,百濑实际上也觉得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可能吧?”

“是的,仅就刚才所见到的情况来看。”

百濑点点头。

“但是,我还没有认为‘酒井春臣不喜欢芹沢合欢’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了。”

“……为什么?”

“……”

“喂……”

“……”

百濑不再说话了。好像是在全力思考的样子,她的右手开始挠起了头发。

……看这样子,想再问她些什么已经不可能了。要让沉醉在自己的思考当中的百濑清醒过来是很难的事情。总而言之,联络芹沢同学的事情还是再等一等比较好……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两人的归途上一路无言。

经过大型超市、路过车站前面、穿过海鲜市场。

看着天空渐渐的染上橘色,我我开始猜测百濑究竟是在深思什么。刚才她自己也承认了,酒井春臣只对绘画有兴趣这一点不会有错。那么还究竟有什么思考的余地呢……

“……啊,对了,我说啊。”

重新向百濑发起了对话。

“明天去看酒井春臣的个展怎么样?难得我们得到了票。”

本以为大概会被无视,百濑却立刻回以惊愕的表情。

“前辈,你对那种风格的绘画有兴趣吗?”

“啊,不,倒不是这样……毕竟是让芹沢同学与他分开的原因,我觉得要亲眼见识一下才好。”

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有这样的义务。既然存在着向芹沢同学报告不幸消息的可能性,我和百濑就应该竭尽所能的将关于事件的全部情况调查清楚。怎么说……一种类似诚意的东西。

百濑稍稍的沉默了一会儿,又挠起了一边倒的头发。

“好吧。”

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什么兴趣,但既然前辈坚持,那我就去吧。”

入口处悬挂的展板上,写着“酒井春臣个人展 未来”。

做他的绘画模特的第二天,我们来到了车站附近的画廊。

“就是这里了。”

百濑站在入口处朝里面观望。捎带一句她今天穿的是私服。军用风的夹克衫和白色连衣裙的组合,脚上是则是短靴这么一副打扮。

“关于这里昨晚我姑且也做了些调查,今天个展所展出的,是酒井春臣依根据“未来’这个词的印象创作集合,可说是一次主题展。”

“是这个意思。”

“正式展出是在札幌,这里原本只是一次预演而已。但在目光敏锐的绘画界人士以及杂志和网络中已经不胫而走,广为宣传了。”

“哇。”

这真是……“预演”也好“绘画界人士”也好,都是一些未测体验过的用语。昨天为我们画画的男子,果然不是一般的人啊。虽然对这些缺乏实感的事情无法感同身受,但听了这些话后,就连没什么艺术细胞的我也能多少理解到他是多么超出常规的人物。

话说百濑你特意调查过啊,说来说去还是多少有点期待吧?

“来,我们进去吧。”

“嗯。”

彼此答应了一句,我们穿过了狭窄的入口,走进画廊。

展示出来的作品,全都是一眼看过去完全不明其意的抽象画。

用浅色一层层反复叠染的画,用冷色调画出的数个立方体堆叠的画,看上去只是无数的颜色杂乱的涂抹在一起的画。作品的尺寸和类型各式各样,都挂在画廊洁白无异色的墙壁上。

实话实说了吧,我完全不理解这些画的价值。既不明白专家们会给出怎样的评价,也无法想象喜好此道的人的心情。

一想到就是为了画这些东西才使得酒井春臣疏远了芹沢同学,我的心情就无法释怀。

当然我也清楚,这只是因为我缺乏品味无法欣赏的缘故,实际上这些画作是相当出色的艺术吧。可是一想起芹沢同学那悲不自禁的表情,胸中就不免升起一股无名火。

虽然涌起了古怪的义务感,但我并没有中途退场,而是认真的看遍了所有的作品。就在这看的过程中,呆呆的打量这几幅小作品的时候,突然就发现了一件事。

“……哎?”

“啊,这个……”

“这边也有啊。”

——这次展示的作品中,有一个图案反复的出现。

椭圆形、有着复杂的花纹的,小小的图案。

稍微不注意的话就很难以察觉,但绝不会看错。所有的画里,都画着那个椭圆形的图案。说不定,这是酒井春臣的个性签名一类的东西。

我走出画廊之后,稍迟一些百濑也出来了。她的手中拿着这次个展的宣传手册,似乎是从出口处附近的贩售点那里买来的。

“感觉如何?”

我无心的问了一句。

“真是很棒。”

百濑简短的回答了一句,和我一样把身体倚在面向画廊的护栏上。

“一开始本以为无法理解,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中就发现自己已经被迷住了。”

“啊,真的啊。”

果然是我的品味太次了……我还见到画廊里有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些作品。

“而且,我还发现那些画里总是有个相同的意象。”

“啊,是那个吧?那个椭圆形的图案。我也注意到了。是不是他的花押或是签名呢?”

“还不清楚。我也是想知道这个,才买了这本册子。”

“百濑翻开了宣传册。”

“上面有说到什么吗?”

说着她盯着纸面,哗啦哗啦的翻起页来。

突然,她的头发映入我眼中。进画廊之前还是平滑柔顺的头发,现在已经相当的杂乱了。一定是边看绘画便挠头来着。虽然很想要给她整理好,但再怎么说在公众场合拨弄女孩子的头发还是会感到不好意思的。

带着这种矛盾的情绪,我望着还在翻页的百濑。

“有了。”

过了一小会儿,她的视线定格在了某一页上。

“哦,都说什么了?”

“稍微等一等。”

说着,她默默地读起了纸面上的文字,数秒之后,突然合上册子看向我这边。

“前辈。”

“嗯?怎么了?那个果然是签名吗?”

“不,不是那个。我明白了。”

“……啊?”

“我全都明白了。”

说话时,她的眼睛中——绽放着兴奋的色彩。

我很快就懂了。

这孩子明白了“关于委托的重要事项”。注意到了某些被我们忽视的东西。

一直都是如此。当她对侦探业务有了什么灵感时,她的情绪都像这样高涨。委托人在眼前痛哭流涕也不为所动的百濑,眼下却这样分明的表达着自己的亢奋。

“前辈,十分感谢你要请我来这里。多亏如此我才发现了重要的信息,真是帮了大忙。”

“是,是嘛……”

“不过,如何提供证据是个问题。现在这样的话还没有准备好无法报告。总之我先单独进行一些活动。不需要询问他人的话没有前辈从旁支援也不要紧,我一个人行动的话更加方便。”

“呃,嗯……”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请您现在活动室待机一段时间。”

完全搞不清出状况的我,除了老实点头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隔周的星期四,放学后。

我们仍坐在推理研活动室的固定座位上,和芹沢同学面面相对。前天接到了百濑“证据已经准备好了,请联络芹沢同学”的要求,也就尽快准备了报告结论的会面。

这一星期,百濑几乎没来部活露面。不是说要回家调查东西转身就走,再就是说有非见不可的人不知去向。对我来说能有看书的时间倒是可喜可贺,不过也难免生出各种各样的(比如百濑一个人会不会搞砸了之类的)担心,就这样坐卧难安的度过了一星期。

“……呼。”

翻开记事本,我偷瞄了一眼屋内状况。

虽然已经是逐渐转寒的时节,今天半晚却意外温暖。斜阳将这间屋子染成橘红,让人感到安详。

然而,

“……呜。”

如此平和的屋子里,芹沢同学的表情却十分紧张。上次倾听事件的时候虽然也很紧张,但今天却绷得更紧。她无法掩盖自己焦虑的神色,双手用力的握在一起,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看到她如此不痛苦不安的表情,我这边也不免难过起来。

百濑会把那些话说给芹沢听吗。酒井春臣不爱芹沢的事情恐怕不会有错。不,我觉得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兴趣”。事已至此……百濑她究竟在思考些什么呢……

“那么,就报告调查的结果吧。”

挠了挠头,百濑用平静的语调开了口。

芹沢站起来猛地鞠了一躬,然后又坐回椅子上。

“首先,本次调查我们采取了向酒井同学的同班同学打听和向本人询问的方式。”

“问,问他本人吗!”

芹沢同学发出了吃惊的叫声。

“是的,不过请放宽心。碰巧对方向我们搭话,就顺势问了两三个问题而已。关于我们是失恋侦探的事情,以及受芹沢同学所托之事,并没有暴露给酒井同学。”

“是,是这么一回事啊……对不起,我一惊一乍的……”

稍微放下心来,芹沢缓了口气。但是,

“通过询问本人已有所了解。”

“……嗯。”

听百濑这么一说,脸上的紧张情绪立刻就回来了。

“就是酒井同学,真的除了绘画之外都不感兴趣,这一点。”

听到百濑这么无所顾忌地说出口,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这种事情应该渐行渐缓的告诉对方啊……你这么直接对方该有多痛苦!

但是百濑她却没有停,一字一句地抛出了更加严苛的话语。

“我问的时候,他是这样说的。自己没有特别亲密的人,一门心思扑在绘画上,对其他事没有兴趣。我和助手,都感觉这句话并无虚假。关于酒井同学没有任何喜欢的人这一点,以我个人之见,恐怕不会有错。”

……短时间的沉默。

从百濑身后的窗外,传来了运动部的口号声。

就在这个瞬间。

——芹沢同学的眼中,滚出了一颗颗泪珠。

大滴的眼泪滑过脸颊,落在她的制服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但芹沢同学并没有去擦。

“……是……这样吗……”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说话间就要崩溃似地。

“是这样啊……对春臣来说我……什么都不是……有、有没有,都,一样了……”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着。但是我,既不能去帮她擦拭也不能让她停止哭泣。

“我这样的人……喜、欢他,是我错了……”

我的心情无比的沉重。

芹沢同学,一直喜欢着酒井春臣。所以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思慕这他。这份感情……居然是如此结局。

居然是以这样的失恋告终。

但是、

“——但是,我又有一个发现。”

之前的气氛被百濑平缓的声音一扫而空。

“请你看这个。”

她拿出来的是,前几天在个展上买到的宣传册。翻开刊有作品的一页,百濑开始说明。

“我想你可能知道,酒井同学这次个展的主题是‘未来’。他想象了自己心目中未来的世界和自己的生活,将其抽象化而创作成图画。”

百濑慢慢的翻页,给芹沢看其中的一些作品。

“正如你所见到的,色调上既有明亮的也有昏暗的,画的都是些勉强能看懂的事物和完全看不懂的东西,但是,所有的作品却都有一个共同的意象出现。”

她翻开册子中刊载作品最大的一页,指示其中的一处。

“这个,椭圆形的图案。”

芹沢同学终于擦干眼泪,仔细瞧着宣传册。

“这个册子里刊登了美术杂志的总编和酒井春臣的对话,其中也谈到了这个图案。我来读吧。‘这个椭圆形的图案虽然时不时出现在我的作品里,但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只是在构思想要画的颜色或构图的时候,突然浮现在脑海中而已。当然也会有没有想到这个图案的作品,不过这回以未来为构思进行创作的时候,所有的作品都想到了它。恐怕,这对我来说是有什么重要意义的事物吧’。”

读完,百濑把宣传册立起来,再次翻到了作品的一页。

“你有什么印象吗?”

芹沢认真的注视了一会儿。

“……呃,嗯……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低下头,用责备自己的语气说道。

“我觉得那个……那个画的是什么……我看不懂……”

“这样啊。嘛,不明白也是自然的。因为对于芹沢同学来说,这东西并不是这么看的。”

说着,百濑两手拨乱头发站了起来。像这样正在向委托人报告的时候她是很少会站起来的。百濑就这么走到芹沢的身边,靠近她说——

“失礼了。”

说完她伸出手去碰芹沢的头,将发饰解了下来。

刻着鸟的样子,圆形的发饰。

“这个发饰,很可爱啊。以前看到电视上喜欢的童星带着这个,我也很想要一个。”

“啊,是……是这样的……其实我也是看了那个之后,央求爸爸妈妈买的……”

芹沢摸着发卡别过的地方,呆呆的点点头。唔。这样啊。原来是那么出名的东西啊……

百濑慢慢的把发卡放到自己头上——别在了左耳的上边。

这家伙怎么回事!怎么随便动别人的饰品!

他身边坐在椅子上的芹沢同学也是惊得合不上嘴。但是百濑却无视我们的反应。

“不好意思,能请你站起来一次吗?”

让芹沢同学起身后她自己也站到她旁边。

“那么,四十公分的话,差不多是这种程度吧。”

说着没头脑的话,她弯下膝盖低下身去。

“芹沢同学,请站在那里保持不动看这边。这样你就能明白酒井春臣同学所画的东西的意思了。”

“好、好的。”

芹沢一脸犹疑的表情看看了过去。

然后下一个瞬间,

“……诶。”

眼睛圆睁,用手掩住了嘴。

“这,不……”

……怎么了?究竟知道什么了?

“好了,下一个是前辈。”

说着,百濑走到了我的身边。

“请站起来。”

“……嗯。”

刚按她说的站了起来,她就突然靠近我,然后小声的向我说道。

“请往这边看。”

如此亲密的接触不禁使我心跳加速,我向她那边看去。当然,眼睛能看到的只有百濑的头顶。

平常她站在我身边的时候眼睛看到的主要是她的一头乌发,但是现在因为她靠的很近所以看到了头顶。头侧面自然是那个发饰,从正面看的话是圆形,从上方看的话则是椭圆形。而其表面浮出的鸟的花纹……

“……这是!”

——终于明白过来了。

就是这个。

酒井春臣的作品中所画的,就是这个。

因为角度,发饰被斜视为椭圆形。

我连忙对比手册确认,错不了,这个椭圆形图案中间的明暗细节,和发饰的阴影完全相一致。

而百濑要蹲下的理由,我也立刻就理解了。

这是要——再现酒井与芹沢两人的身高差。酒井春臣的身高大约一米九以上,而芹沢同学恐怕在一米五左右吧。两人有着四十厘米的高度差。想要看到从酒井春臣眼中她的发饰的样子,当然要蹲下了……总之这个图案是——身材高大的酒井春臣眼中所看到的,鸟纹发饰。

“虽然是我臆测,但我认为酒井同学想象的‘未来’之中,你始终都在他身边。”

百濑站起身来,对芹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脸上还是一副让人既爱又恨的淡定表情。

“是不是他本人在浮想未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想起了芹沢同学你的身影呢。”

“这,这……可是……呜。”

对于这个结论,芹沢同学一副半信半疑的态度。

“对、对不起,我还是没法相信……这个图案真的就是我吗……”

“说的也是。”

百濑点点头,回到侦探席上。

“的确,到目前为止的内容都只不过是我对‘酒井同学的心理’做出的推测。作为调查的结论,证据未免显得不足。有鉴于此,前天我为了深究这个推测的真伪,又再度前去拜访酒井同学。”

……你居然又去见他啊。说有非见不可的人,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对他说,关于个展作品上的椭圆图案的意义我有了头绪,虽然不保证绝对正确,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放学之后向他说明,进行一番交谈。既是跟绘画有关他也就很有兴趣,特意留出了时间。然后,我就给他看了这个。”

说完,她操作手机展示出另一幅图片。里边的内容,是穿着略显过时的女孩。而她的头发上,别着和芹沢同学使用的发饰一模一样的鸟纹发饰。对了,这就是刚才两人提到过的童星吧。

“酒井同学一开始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接受了。他意识到了这个椭圆图案就是发饰这件事。他当场打开绘本,全神贯注的画起画来。”

芹沢紧张的喉头一动。

“大概一个小时,他完成了这幅写生画,就是这个。”

说着,百濑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把液晶屏亮给芹沢看。(原文如此)

“啊……”

芹沢眼睛睁得大大的,吃惊的吞了口气。我也从助手席中站起来探头去看百濑的电话。

那上面的写生画,正中央仍是同样不变的图案。再这个越看越眼熟的椭圆形的一侧——是一位少女的侧脸。秀发轻轻飞舞,少女的表情虽略有些僵硬。但看得出心情很舒畅。这个自斜上方向下的角度,明示出这幅画倾诉了怎样的故事。

——这是酒井春臣的视野中,走在他身边的芹沢合欢的肖像。

“他说,他以前有一位带着这种发饰的友人。”

百濑继续说明。

“本是非常重要、亲密无间的朋友,但最近却稍微疏远了一些。”

“才,才不是稍微呢……”

说着,芹沢有啪嗒啪嗒的流起了眼泪。

“了解了这个图案的意义,他重新意识到这是一位对于自己多么重要的朋友。并且,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从今往后也能在一起。”

芹沢用手掩住嘴巴,是因为惊讶还是因为激动呢。

“这幅想象的题目,是‘不可或缺’。好了,您的委托是,‘想知道酒井春臣对自己的感情’,对吧?”

芹沢小小的点了一下头。

“很遗憾,失恋已是不可挽回的事实。对方说到底,也只把您当成‘朋友’看待。只不过,对于除了绘画以外什么兴趣也没有的他来说,是唯一的,而且是无论未来如何都从心底祈愿能够永不分离的,无可替代的‘朋友’。”

此时芹沢终于压抑不住声音,大哭起来。

百濑坐到桌子上,做出了最后的结论。

“如何看待这个事实就看你自己了。如果哪天你的恋情结束了,而你却又无法接受的时候,欢迎你再来。”

说完百濑轻轻地笑了,和实际年龄相比显得幼小的笑脸。

这是她在芹沢面前第一次露出笑容。

“——失恋侦探,无论何时都会为你的恋爱终结出一份力。”

“还真有这种啊,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感情。”

芹沢离开活动室后,我枕着桌子嘟囔着。

“确实,人们都以为自己能掌握自身所有的情绪……实际上如果能直面去剖析的话,结果往往出人意料。”

“说的是啊。那种无意识的情感,一定每个人都有吧。”

百濑还在嗤嗤的拨弄着头发。

“我也是,前辈也是。”

“果然是啊……那,会有比方说没有意识到的恋爱吗。虽然没有自觉,但实际上喜欢着谁,这种的。”

“……说不定会有吧。”

“唔……”

微微颔首,我想起一件事。

其实,从以前开始就想问百濑了……趁这个机会问一问吧,现在的话说不定会老实的回答我。

我稍稍有些紧张,气息有些不匀。

“……那百濑也会有吧——无意识中喜欢的人。”

我这样问到。

“虽然自己不自觉但是实际上倾慕着,有着这样的对象……”

——事实上我们虽然做着失恋侦探,但是彼此间一次也没说过恋爱相关的话题。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百濑有过怎样的恋爱,喜欢过怎样的人。

——甚至最基本的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男朋友,我都不知道。

当然,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再说,仅从她的行动上判断她是没有男朋友的。但是像这次这样看她完成了委托,不由得就对她的恋爱经历产生了好奇。直接问未免不好意思,我也就稍微绕个圈子问问她。

但是。

“这恐怕是没有的。”

百濑朝向这边,回答异常干脆。

“而且,即使有,我也一辈子都不会意识到。”

“为什么?”

“我,没有过喜欢过别人。”

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而且,就像迄今为止不曾恋爱一样,从今往后,未来永远都不会恋爱。对我来说,恋爱,只是漫画和旁人才会发生的事情。”

……真的吗?

这话说的是真心吗?

已经十六岁了,百濑从没有喜欢过谁吗?

不,这件事本身可能没那么稀奇。我记得班级里也有几个人说过类似的话。但是百濑她……身为失恋侦探,调查分析的是恋爱。我无法想象没有恋爱经历的人,居然能做这样的事。

“……但是真亏你这样也能解决委托啊。真的没有恋爱过的话,进行这样失恋相关的调查,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解决啊。”

“即使不懂得恋心,我也读了很多少女漫画了。”

“不我觉得只看那个也太扯了……”

“但是,我就是明白了。”

……我无话可说了。

真的是,仅凭漫画所得的情报就解决了委托吗……

即使不喜欢谁,也能洞察恋爱相关的事吗……

说实话,我怎么都觉得那不可能。但怎么想百濑的语气都不是在说谎,至少本人是真心这么想的……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说百濑,你这又把头发弄乱了!”

总之先静下心来。我离开椅子绕到她的背后。和平常一样,用手梳理她的头发。

“难得这么漂亮的发型你就多保持一下啊……团子头?”

“……齐颈短发。”

百濑的声音很快就变得呆呆的。

“前辈也该记住了……”

“是么是么。齐颈短发,我记住啦……”

简短的整理过程中,百濑跟着我的手轻轻摇头,几分钟后终于变回了正常的发型,她无防备的张开嘴,露出“呼呼”的轻鼾。

——看着她的表情,我莫名的感到了不安。

至今为止,有好几次这样的感觉。

有好几次,突然间百濑看上去变得很是危险,整个人就好像有什么严重的缺失一样。看到这样的她我无法视若无睹,觉得非从旁帮她一把不可,所以我一直都离不开百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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