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风景。ENDOFTHEWORLDGIRLYSENTIMENYALSIM(NORTHMARINEDRIVE)
——夺走,才会如愿以偿。失去,才会茁壮。
以前,曾在一部电影里看过这样的场景。
那是一部公路电影,一对年轻的男女坐着小货车一直往北行驶。大部分这类的青春电影都是透过旅行来描述「重生」等题材。
不过,他看的那部电影,是以「结束」为主题,并且大加歌颂。
电影中的那对男女是以北方的海边为目标。
——为了寻死。
而他现在所处的状况,令人吃惊地与电影里的情节非常类似。
一对男女开着车子,以北方为目标——有大海的地方。
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孩脱口说出一句口头禅:
「你杀了我吧。」
他以前运气就很背,现在也是一样。
个性容易受到外界的牵连、波及。天生的倒楣鬼。
在他看来,或许那是为了逃避现实的方法,为了活下去的选择。另一方面,她虽然认同那是逃避现实的方法,却对选择有不同的看法。她觉得那是为了寻死而做的选择。
对他来说,那恐怕只是不幸而已。
这个世界真的有天生倒楣、时运不济的人。上街,就弄丢钱包;下雨,雨伞就坏掉;报复地骑着偷来的脚踏车,才骑了三十秒,就被警察逮住。
哎,简而言之——这是在说我吗?
或者这是我的最佳写照?
总之,我真的很倒楣。
他不知为何被人蒙住眼睛、五花大绑地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不过,即使他想高声尖叫,嘴巴被人贴了强力胶带,也只能「嗯——嗯——」地拼命发出呻吟的声音。
在黑暗中动弹不得,让他很害怕。这里是哪里?白己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隆冬的寒气逼人,被绑住的手脚失去血色,越来越冰冷。感觉完全不像自己的手,倒像是人体模型或蜡像的手一样。他越来越确信,再这么下去,自己的手脚一定会应声脱落。
而且,被人五花大绑丢在这里,当然无法调整白己的姿势,只能像虫一样爬来爬去。不过,即使眼前一片漆黑,在他胡乱地爬来爬去之后,终于了解自己是身在一间大约三坪、没有任何家具的房间里。
手脚逐渐失去感觉。连动一下都觉得累。
为什么会这样?他在这个既看不见也听不到任何声响的地方,模糊地回想着。今天很稀奇,一早就很幸运……
今天不用工作,前几天打工的酬劳也刚进帐。
一大早柏青哥店的门前,就排着一堆人。一脸疲累的太太、干劲十足的主妇、游手好闲的大哥、无故旷职的上班族以及焦急、殷切的自己,都在等待开门。
他不管别人怎么样,只关心如何使自己微薄的薪水增加。
这一个月来玩吃角子老虎的战绩,五战之中取得三胜二败,获得不错的佳绩。而且,是二连败之后,连三胜。真是太棒了。
虽然他跟自己说要以「平常心」来看待,但心中还是充满了求胜的欲望。连冷冽的二月都不觉得冷(虽然身上穿着厚重的衣服)。
「那么,开店了。」
无精打采的女店员说话的同时,他立即推开一堆上班族、主妇,紧抓着吃角子老虎不放。
结果——
「赢了!」
花几个钟头,就赚到将近一倍的打工酬劳。
「嘻嘻嘻……」
午后,他满是喜悦地看了好几次满满的荷包。脸上笑嘻嘻地,完全严肃不起来。今天,是他有始以来大获全胜的一天。虽然时间很短暂。
因此,脸上自然露出笑容。他喜孜孜地走在路上,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报以奇怪的目光,他也不以为意。
因为,我是个大赢家!
不过,可惜下午有个约会,玩到一半不得不收手。
「真是的。哎,算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喃喃自语着,手上拿着在便利商店买的热咖啡,往约定的地点走去。
约好碰面的对象,是他打工的同事。虽然那家伙做事有点马虎,但是个脾气相当好的人,他们从国中的时候就认识,已有十年以上的交情。国中三年级时,对方问他「要不要打工?」,没想到就一直持续至今。现在则是一头栽在里面。而生活的大部分,是献身于乐团的活动。
不过,打柏青哥、玩吃角子老虎、赛马、打麻将和赌博,总是亏多赢少。
「哎,明知十赌九输,还是往火坑里跳?有够笨的!」
他一个劲地自言自语,企图说服自己,并从刚刚赢来的满满荷包中取出一张一万元的钞票,放进购票机中。
搭电车到目的地的费用为二百九十元。虽然荷包里有零钱,但就是想用大钞购买。
他实在太高兴了。
在那个时刻以前。
如果能够乘胜追击就好了。
如果能够一直玩下去就好了。
没赢,大失血也无妨。
真是——不走运。
他们碰面的地点是在老地方,车站前的圆环。
时间过了很久,对方还是没来。那家伙的手机已经停用,打过去,当然没人接听。所以,无法确认那家伙来不来。
他们每个礼拜都会在工作室和爵士演奏厅碰面好几次,那家伙却很希奇地说想跟他在乐团以外的地方见面,所以他就按照约定的时间(虽然迟到了十分钟)来赴约了。
为什么那家伙没来?
为什么来的是,一群可怕的黑道兄弟?
他站在约定的地点,那群面带笑容、一身黑衣的地痞流氓走过来,就把他带到空无一人的小巷子,然后嘻皮笑脸地把他的双手反捆在后,押上车子。
他的头被狠狠地揍了好几下,所以昏了过去。等他醒过来,才发现全身被绑起来。这里是哪里?
……不,我懂。好像有点懂了。
我明白了。
自己是那家伙的代罪羔羊,所以被抓到这里来。
那家伙——太可恶了!
那家伙是他的好友,经济相当拮据,到处跟人借贷,甚至不得不把自己的宝贝摩托车卖掉。那家伙说要请客什么的,他实在不太相信。不过,几杯黄汤下肚,没多久整个人就轻飘飘的,警戒心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他认为对方绝对不会欺骗自己,或者自己会吃亏上当——因为,那家伙是他的好朋友。
其实,他打从心底完全信任好友,从来没想过对方会出卖他。所以,当对方递过来一张莫名其妙的纸张时,他才会完全不以为意地签上名字。当然,他也喝醉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出卖。
即使那是连带保证人的证明书。
不过,他还是被出卖了。
彻底地被出卖了。
那家伙还不出钱,就躲了起来。
结果——债务就落到自己头上。而且,利息又暴增。
那家伙的债务就变成我的。我的债务……又是谁的呢?
那些凶神恶煞之所以会出现在他们碰面的场所,是因为那家伙说他会带钱过来什么的。不过,他并没有带钱来。
不,他有钱。不久之前,玩吃角子老虎赚了一把。不过,那笔钱对于利滚利的高利贷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他被抓了。
无法想像自己会有何下场。
对方为了逼自己还清债务,自己会被迫搭上传说中的鲔鱼船或被塞进环境恶劣的工寮做苦工?还是被大卸八块卖掉?又或者只是葬身海底,死无全尸……
他只知道一点,
——自己逃不掉。
他人在密闭的房间,眼睛被蒙住,嘴巴有胶带,手脚还被绑着。
真是一筹莫展!
那家伙当初借钱的时候,应该没打算要逃跑吧。请我当连带保证人,也是为了获得更多还钱的宽限时间。
一定是这样,可能是,大概是吧。
……他不由得如此想着。
真是倒楣!
他全身无力,整个人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由于刚才在地上爬来爬去,所以原本温热的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就这样冻死或许还比较好。他连这种事都想到了。非常积极地思考各种可能性:即使能从这里走出去,也难保不会受伤吧。对方一定会留下自己一、两条手臂作纪念。
……一、两条……但我只有两条手臂……
那么,不够的部分就用脚代替?
脚……大概吧。可是,缺手缺脚的,就上不了鲔鱼船了。
那么,是内脏吗……
很痛吧。啊,一定会痛得昏死过去。
太可怕了,把人折磨到死。
……………………啊…………………………………………好无聊。
只能乖乖地等死吗?
他努力试着让自己满怀希望,结果反而更加绝望。
那么,只能做好心理准备了。就像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无辜被关的主角,
即使受到严刑拷打,还是咬牙撑着,最后逃出生天——如果也有这样的奇迹发生就好了。
在他的人生当中,奇迹这个单字从来没发挥它的功效。
不过,他也活了二十五个年头了。如果还有未来的话(虽然他现在命在旦夕。希望还有未来),他的人生还很长,这期间说不定会发生奇迹。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时刻。
既然如此,就先作好心理准备,等待奇迹。
他下定决心了。
不过……
什么事也没发生……奇迹并没有降临……
一到紧要关头,总是事与愿违。这也是他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最清楚不过的事了。像这样子——
厚重的金属门「锵」地一声,打开了。
他感到有人。
虽然双眼被蒙住,还是可以感到微弱的光线透过来。不过,门立刻又「锵」地一声关了起来。即使如此,还是感觉有人在里面。
脚步声「嗒嗒嗒」地接近。
他不禁咽了口唾沫。
方才的决心简单地就被推翻了。
完、完、完、完蛋了!
来、来了!要来杀我了!
我死定了!
或者,要押我上鲔鱼船?
是近海渔业?还是远洋渔业?
哇!我租的影片还没还啊!糟了,过期要罚钱!啊!黄色书刊也没收起来!
天马行空地想些有的没的。
感觉有人走到旁边。好像有人蹲了下来的声音,然后,「啪」地一声,突然有只手摸了他的身体一下。
瞬间,他全身僵硬,缩成一团。脸色发青,直冒冷汗。
虽然自己做了许多蠢事,但还是有令人开心的事。乐团好不容易才刚上轨道,人生却发生危机。
「——要帮忙吗?」一个声音说。
「唔唔唔?」
「你要帮忙吗?」
「唔唔唔——?」
「再这么下去,可能会拿你去喂猪喔?我刚刚已经说了。」
「唔唔——?」
「怎么样?要帮忙吗?」
「嗯唔—〡!」他反射地回答。当然,他的嘴巴被胶带贴住,只好用力地拼命点头,表示「YES」。
不过——
「那么,你能听听人家的请求吗?」
「唔唔唔!…………唔?」
他狂点着头,但脑子里不禁浮上一个问号。
咦?
——人家?
女人的声音?而且,听起来很年轻?
他终于发现了。
女人?一个人?
不过,不能大意。或许这女人的背后有十几个彪形大汉在一旁待命。她是头头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过,他立即明白自己想太多了。
「啊,你那样子很难讲话吧?」
「嗯?」
她毫不在意他的身体抖动了一下,随手就将他嘴上的胶带扯掉。
接着——
「这个也是……」
说话的同时,动手解开蒙住他眼睛的布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重获光明。此时映入眼帘的,并不是眼前的女人,而是耀眼的光线。
光线太刺眼了,让他不禁转过头去。看到这个情形,女人对他说:
「啊,抱歉、抱歉。」
暂时把发光的——手机阖上。
「习惯了吗?」
在他回答之前,她又把手机打开。液晶荧幕亮了起来,模糊地照亮四周。虽然只是液晶的光线,在黑暗中也显得十分明亮。他终于能够清楚地辨识四周的情形和女子的真正面貌。
房间里,只有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长发女高中生。
他感到有点气馁。
女孩蹲着,不知何故微笑地盯着他的脸。
「哦,长得很帅嘛。」
女孩用轻浮的语气说着˙
她的笑容却很恐怖。因为手机的灯光往上照着她的脸,所以看起来很可怕。可怕好几百倍。
「啊啊啊,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要——杀——我————」
「嘘!安静!」女孩简单地说,完全不理会他的不安、困惑和恐惧。「我帮你逃出去。」
「嗯、嗯!」
「但是,你要把我——杀了。」
「喔……………………………………………………嗯………………………………?啊?」
他不懂她的意思。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开着方向盘在左边的高级进口车。他的怀里,同样地放着一把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摸过的沉甸甸的自动手枪。
不过——
实在搞不懂!
为什么我要开着进口车?
为什么还带着一把枪?
为什么旁边还坐着一位看起来很正点的女孩子。
从那时候起——
他从暗室逃了出来。
「这边、这边——」那女高中生说着,就抓着他的手堂而皇之地往前走,并不是偷偷摸摸地专挑大楼的小通道走。她说:「现在大家好像在开会的样子,所以不要紧。」
她为什么知道这种事?她又是谁?不过,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
他是被关在这栋大楼五楼的一个房间。大楼本身看起来像是龙蛇杂处的样子,但似乎又不是。那些把他关起来的家伙好像都在六楼。
等电梯到达的时间,实在令人焦急。即使知道这么做没用,还是不停按着电梯的按钮。总之,他只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不想上鲔鱼船,也不想被大卸八块卖掉。虽然他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想活下去,平凡地生活。平凡的人生最美好了。
那女孩叫自己「杀死」她,做为帮自己逃生的条件。虽然觉得她在开玩笑,当然还是点头答应了。
因为,他想活下去。如果能够从这里逃出去的话。
生命的可贵,让他立即点了头。
「那个,」
「是、是的。什、什么事?」
有一瞬间,他以为对方发现自己只是敷衍地点头,却不是。
「你会开车吗?」
「开车?」
「对。会吗?」
她从口袋拿出车钥匙给他。
「大致上有驾照,也有摩托车的。」
他说着,发现车钥匙上有高级轿车的标志,不禁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一个女高中生会拥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可是,她说要帮我。
所以,她应该不是坏人。嗯。
他以前常因自己想法太天真而吃足苦头,但还是完全没学到教训。而且,目前的状况也让他没得选择。
不久,电梯终于到达五楼。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他就一溜烟地跑到里面。女孩则是从容不迫地跟在他后头。那时,他实在很想叫她「快一点」,但还是拼命忍住。她走进电梯的同时,电梯门也刚好关上。
电梯的空间很狭小,让人喘不过气来。女孩不发一语,沉默的气氛让人窒息。从五楼到一楼的短短几十秒的时间,让人觉得很漫长,当电梯门再度打开时,他又和方才一样,不等门全开就冲到外面。
当他走出大楼的大门时,外面已是一片漆黑。
「这里。」女孩从后面跟上来说。
他出了大门就一直呆站原地,她扯住他的衣服,把他硬拉到一辆车子的前面。
他又吓得发抖。
「这、这是……」
那辆车比他所想像的还要高级好几倍,是高级车中数一数二的车种。
为、为什么,这个女高中生会有这么贵重的车子……?
「你干嘛楞在那里?赶快开门啊。」
「哦,好。」
心里觉得不安也没用。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只好照办。
开了锁,女孩立刻坐在副驾驶座上。
「你、你——」
他想说对方是不是要他开车,但才开口就说不下去。那辆车的方向盘在左边。女孩当然是从右边坐进去。所以,开车的任务就落在他身上。
因此,只好打鸭子上架啰。自己也不是没坐过进口车。
他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坐进驾驶座,不禁大叫:
「——哇!果然相反耶!」
那还用说。
左方向盘,和国产车不一样。
如果他不是处在这种状况,坐进口车应该会觉得感动、兴奋吧。
「什么?」女孩神情冷静地问道。
也就是说,这个女孩和自己不一样。
左方向盘对她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
说不定她只坐过这种进口车。
真是的,什么跟什么嘛!这个臭丫头……
他虽然有一肚子的疑问,还是把车钥匙插进去,发动引擎。幸好这辆车是自排的。如果是手排的,发动车子的程序更棘手吧。
「那么…出发了。右边没问题,左边也一样……」
他一面规规矩矩地确认开车的顺序,一面踩油门。
几乎没什么反作用力,车子一下子就开出去了。和老家那辆快解体、不时
晃动的小货车,大不相同。
车子通过狭小的巷弄,转到大马路上。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认得路。不过,女孩什么话也没说,所以他决定暂时就这样开着。
没多久,女孩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
「啊,对了。这个——」
接着,从上衣的暗袋拿出一把黑色手枪。
「呜哇哇!」他只瞟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支手枪。他的不安立即显示在方向盘上,车子超出车道左右蛇行。
「小、小心!」
女孩尖叫了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因此,拿在左手的手枪刚好对准他的脸。
「对、对、对不起。不会再发生了!」
电影或电视看太多了。他反射性地举起两只手。
「——方向盘。」
「哇啊,好危险!」
女孩冷静的声音,让他慌忙地握好方向盘。
车子紧擦着停在路旁的车子驶过去,才又调正。
「呼…………」
他深深地做了个深呼吸,又斜瞥了她一眼。
她手上果然还拿着枪。
「那、那……那个……是什么……?」
「拿着。」
「什么?我吗?真的假的?」
她没等他的回答,就把手枪塞进他的牛仔裤。
「等、等一下,等一下?」
「出来之前,我就带在身上。不过我拿着它有点奇怪吧,我可是被绑架的人质喔。」
「绑、绑架?谁呀?」
「你啊。」
「我,你,不是……绑架您这个大小姐?」
「难道还有别人吗?」
「没、没有……」
他不得不承认,终于感到自己骑虎难下。
算了,只好伺机逃离这个臭丫头了。想办法在便利商店停一下……
「——抓你的那群人是我的伙伴。」
「……………!」
自己还要被吓几次啊!
这个臭丫头——
「哎呀,我们就是所谓的黑道?」
黑道?你这样问我也——
他已经讲不出话来了。
按理说……谜底应已揭晓。
那么,这个女孩是……黑道大哥的女儿。
他明白了。所以,他们才能从那个地方逃出来。这辆车和这支手枪……
可是,为什么……她要帮我逃走呢?
「你抓我当人质,四处逃亡,不就是绑匪吗?」
你问我是不是,我也……
真是的!
「你想逃也没用。你放我回去,大伙一定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现在大伙大概都在拼命地找你吧|
最后,那些黑道兄弟会在我身上绑上装满水泥的汽油桶,然后把我丢到海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你还不如绑架我,远走他乡。然后,把我——杀了。」
他吓了一跳。
这丫头……说得很认真。她是真心的吗?
尽管如此,这两条路都不好走。即使现在让这女孩下车,自己开车逃走,一旦被那些接到她电话的流氓抓到,一定会当场宰了自己。
那么,如她所愿,杀了她……自己不就变成绑票撕票的杀人犯了吗!
绝对不行!
被警察抓住,也难逃一死。
不管是哪一个,都是死路一条!
他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
不过,就这样昏过去的话,肯定会出车祸——还是死!
不行啊!
——听说有死神喔。
——白色的死神。
——你能杀死我吗?
——我这个人。
——请杀了我吧。
——纯白色的死神。
——好吗?
——听说真的有死神喔。
通过绚烂的霓虹灯街道,走着夜路。路面宽度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周遭的灯光确实
少很多,他们正逐渐远离尘嚣。
「您是认真的吗?说被我绑架。不久还会被我给杀了。」
坐在副驾驶座的女高中生,脱下鞋子盘腿坐在位子上,应付不断打来的电话和简讯,还频频问他问题,真的很忙。
她所说的话,完全不像出自于一个被绑架的人质之口。
我真的要杀了这臭丫头?
怎么办?
——不过,现在只能照她的话做……
时间上,已经开车开了大约两个小时,他也发现了一件事。
首先,这辆进口车太显眼了。
黑色的车身,窗户也贴上隔热纸,是辆很拉风的车子。没人接近还好,相反地每当他们想停车休息一下时,警察好像就会立刻走过来的样子。
然后,他终于知道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孩的名字——末亚。
「你呢?」
对方问他的名字,他刚要说出自己的本名,突然噤口不语。
深呼吸一口气,停了几秒。
「——艾特。」
「什么?」
未亚楞了一下,盯着他的脸。
「艾特?外国名字吗?获慰吐(eito)?不是吧。」
「不是。和你……您大小姐一样的国籍。那不是我的本名。」
「假名吗?」
「嗯,是的。绑匪怎能说出自己的真名。」
「哎,说的也是。虽然你的长相早就被人看到了。」
「哦……」
被人揭疮疤,让他明白不能再曝露更多自己的私事。
自己就暂时当艾特好了。
嗯,就这么办。
「对了,你可以不要用那么奇怪的敬语吗?」
未亚有些疲惫地说。听艾特说的别脚敬语,实在很累人。
艾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用敬语。大概是因对方帮了他一把,所以才用敬语以显示自己的感恩吧。
「可以吗?」
「可以——好烦。」
「啊……嗯。」
能够不用敬语虽然很好,但被人说烦,多少有些受伤。
街灯的光线掠过窗外。
总觉得车内正弥漫着一股不愉快的气氛(艾特个人的感想)。感觉都快窒息了。
什么原因呢?
难道是我说了什么吗?
真难过……
「对了,为什么你要叫『艾特』?」
未亚不知是否听到自己的乞求,这么问。虽然她很讨厌闲聊的样子。
「啊,这个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因为我以前养的小狗叫『小八』。」
「嗯,很普通嘛。」
「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它很可爱,我们家它最爱粘着我了。可是,它在我八岁的时候,却突然不见了。」
「哦。这么说来,艾特是跟八岁的『八』有关啰?」
「唔?啊!不、不是……!」
「才怪。」
未亚看到艾特拼命否认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我都说不是了……」
气氛缓和不少,总算松了口气。然后,他不知怎地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你为什么叫我杀你?」
这句话似乎指出问题的重点,但他只是随口问问,并不觉得它有多重要。
好像从以前就是这样。
在人际关系方面,他远比自己所想的更为心胸开阔。而且,经常是几乎完全打开心扉地与人交往,所以对方很容易进入他的内心。不过,另一方面,即使他没有那种意思,也会不知不觉地进入对方的心房。等他惊觉时,才发现被对方的言语伤得很重或情况变得不可收拾。
当然,这与他容易冲动的个性有关。
虽然他们才讲了几句话,艾特对她就有一种粗略的印象。
未亚的心防似乎很坚固,仿佛上了重重的锁链。
从她的外表来看,似乎也是如此。不过,其实她内心并没有深锁,敲一下,就立即打开了。甚至手一按在门上,门就应声而开,不过……
没有人发现这点。
艾特并不想说教,也不想鸡婆地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想死,就去死好了。
不过,不要把别人牵扯进去。想死,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安安静静地死去吧。不要连累别人。也不要通知任何人。请你一开始就消失。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知道。没什么好伤心的。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一出生,就跟人有关系。人不可能离群索居。总之,死又能怎样?……哎,算了。艾特如此想着。
「『杀死你』这件事,未免太耸动了吧?你不是说真的吧……?」
末亚用手机传着简讯,一脸无聊却泰然地说: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那么,你帮我也……没有理由?」
「是吧?」
才不是吧。我在问你话呢!
「听好,我不是想死,而是想被杀。明白吗?」
——懂才怪。
他没有开口,前面有红灯,于是踩了煞车。车子缓缓减速,在白
线前停了下来。
未亚的手机有好几通来电显示。反正又是朋友打来的吧。
「够了!烦死了!」
未亚说着,突然关掉手机的电源,随手把它丢到后座。
「这样好吗?」
「没关系。反正也没人会担心。那些家伙只会偷懒打混。」
她明明很愉快地在打电话和传简讯,却这么说。
「担心?」
「我说我被绑架了。那些家伙连句『担心』的话都没有。」
——也就是说,她那个样子,没人真的相信她有事。
现在成为绑匪的艾特,也不相信未亚是真心叫他「杀了」她。
绿灯了。
艾特踩油门。身体几乎没什么负荷地车子就开始往前跑了。
她说「没什么理由」。
通常都会有吧。
想死或想被杀。
不过,他没碰过这种想自杀或想被杀的人,所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有原因,他也无法了解他们的心情。
活着并没有多好。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快乐的事。因为,活着有活着的幸福。
虽然每个人幸福的程度有多寡之分。他想活着。所以,也泰然接受它。
「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
「——白色的死神。」
「白色的?死神?」
他侧头思考着突然从未亚口中蹦出来的字眼。
从一个女高中生的嘴里说出来的怪事。而且——
死神是白色的?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死神应该是黑色的吧。
怎么可能是白色的呢!一点儿都不酷。
不知那些在自己手臂上刺上死神刺青图案的乐团友人,有何感想?而且,即使「死神真的是白色的」,也于事无补。
他一想到那个景象,不由得就想笑。
未亚一点儿也不以为意,继续说:「真的有白色的死神,真的。她看起来好像纯白色的花,很虚幻,随时会消失无踪的样子。不过,与她接触,一定会觉得很温馨。」
「哦。这是漫画或哪里的故事吗?」
「才怪。因为,我不久就会被杀。」
未亚戏谑地笑了笑。我才不要杀你呢!
「可是,如果你死了,你的家人会伤心吧?」
「嗯……我不觉得难过啊!」
不,不是问你的感觉……
她的说法,好像这个世界是以她为中心在运转似的。
不过,未亚并不这么认为吧。有这种想法的家伙,也不会开玩笑地拜托像我这样来历不明的人——杀了自己。
反而会不想死。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要叫我杀了她呢?
无论怎么想——就是想不通。最后,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
「到北方好了。请往北开,看得到大海的地方。」
接下来要怎么办?
以后会变得怎么样呢?
自己逃亡,应该会引起骚动吧……
况且,还带着一个女孩子……情况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
车子依旧急驶着。
深夜时分。空气干冷、寂静无声的乡间。
附近还听得到波浪的声音。
睡在车内也可以,但未亚说她想冲个澡,所以艾特只好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旅舍。
不过,这个时间到民宿等地投宿,满奇怪的。艾特心想编个故事应该就没事了吧。不过,穿着制服的未亚,一看就知道是个高中生。而一个年轻男子半夜带着一个女高中生投宿……实在很可疑。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
没办法。
虽然这个点子很烂……
「请问,这里……可以吗?」
不行也要间看看。
「可以啊。」
不过,未亚毫不考虑地就爽快地点头答应。
那里是俗称的——爱情宾馆。
走进去一看,里面的装潢很花俏,与其外观不相上下。粉红色的灯光加上旋转床。
「……都什么时代了……」
未亚斜瞥了一眼呆站在入口的艾特,快步走进房间,进了浴室。
「最近的年轻人啊……」
一个中年人嘟哝着,艾特也走进房间。
房间里有张床和沙发。艾特来回看了看床铺和沙发后,走近沙发坐了下来。
浴室传来「哗啦哗啦」的淋浴声。
「这时候一般人通常会说『绝对不可以偷看!』她没吭声,也就是说可以偷瞄啰……?不可以吧。还是不行吧……本来就这样。哎……」
艾特奇怪地叹了口气,好像觉得哪里很可惜的样子,拿起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的电视摇控器。按下电源,慢慢地转着频道。
电视正播放他从来没看过的地方节目。
虽然只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子,就模糊地感觉到这里和他所住的城市完全不一样。
「我……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他突然把手搁在腹部。掀开衬衫,摸到未亚递给他的手枪。他把手枪从牛仔裤里抽了出来。手枪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这把隐隐发光的手枪无论从哪个角度观看,都像是把真枪。不过,写实的构造,反而让人觉得它会不会是把制作精巧的假枪。
现在已经逃不掉了吗?
不能甩掉未亚吗?
反正这是无聊女高中生的奇怪游戏。既然如此,我就不用一直陪着她。我很感谢她救了我,不过再这么舍命陪君子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说不定自己真的会变成绑匪。或者早就是了。
「我到底在干嘛……录影带还没还,黄色书刊还没收起来……哦,明天的工作怎么办?……啥也不能做……」
他把手枪插回牛仔裤,接着往屁股后面的口袋一摸。
什么都没有。
「哎……」白天时钱包还好好地在口袋里。玩吃角子老虎和打工赚来的钱全部放在里头。现在不见了。
是掉在被关的地方,还是自己昏过去的时候被拿走的?
银行的信用卡和驾照也放在里面。
怎么办?哎呀,我……没带驾照。这是违规的!警察会抓人!可不能被逮到!
他发现了这个事实,沮丧不已。本想换掉那辆显眼的进口车,租车子来开,但没有驾照,不能租车。而且,这里的住宿费还是未亚付的。
真是走投无路。
「……怎么办才好?」他一个人喃喃自语。
「把我杀了不就得了。」
居然有人回应。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未亚就站在他旁边,用浴巾擦拭着她的湿发。一眼就看出她身上穿着高中运动服。
她自己带来的吗……还好她有准备。一点儿也不……撩人。
听不到他心声的未亚,接着说:「以前我看过一部片子。彼此相爱的男女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于是开着车一直往北走。最后,他们开到最北边,整个车子冲向大海。」
艾特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有看过那部电影。
那部电影的原名为「VALENTINE+DAYS」,日本译为「迈向明目的逃亡」,是部很幼稚的电影。故事老套,内容也有点过时。
这也无可厚非。那部电影是二十几年前的作品,而他是最近才看的。如果不是在打工的录影带店可看免费的影片,他不会想看。
电影很乏味。
不过——
其中有一幕令人印象深刻。虽然故事不怎么样。
影片有些褪色。
尽管如此,那个冬目的淡蓝色天空很迷人。
是部天空的色彩极为吸引人的电影。
「电影的结局是,那两个人在情人节的日子冲进海里。他们笑得很开心,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她想起结局,脸色微红,好像很陶醉的样子。
「两人确定了彼此的爱意……我有没有爱情都无所谓啦。不过,这种快乐的结局也不错啦。」
所以,她才叫我「往北开」。
既然如此——
他突然觉得很焦躁。
「咦?电影是快乐的结局吗?」
「不是吗?他们很幸福啊。」
「可是,说它是快乐的结局,不会很奇怪吗?」
「为什么?」
「最后两个人都死了耶?!虽然他们都面带微笑,或许这对他们来说是好的。可是,还有其他活着的人,活着的人呢!」
他觉得很生气,同时也想起伤心往事。
「活着的人的心情又该怎么办?他们一死百了,活着的人可就惨了!乱七八糟——这哪里是快乐的结局!」
未亚不发一语。老是低着头,频频摸着自己的湿发。
她那个样子看起来很悲伤,难道自己说错了吗?他不禁反省了一下,急忙用戏谑的语气说:
「哎呀,这都是因为我天生不幸,有许多不愉快的事!比如说,在回转寿司店以为自己吃的是一盘
一百块的虾子,结果是论斤秤的,要三百块!啊,真是受不了,受不……哎,感觉很不好……该怎么形容呢?很不愉快就是了。」
很不愉快。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艾特喃喃地说着,越来越不知所云,未亚「噗」地一声,小声笑了出来。总算笑颜逐开了。
他也「啊哈哈」地露出僵硬的笑容,松了一口气。
总觉得她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过,她要哭,自己也无可奈何。艾特没问未亚多大,他们的年纪大约差了十岁吧。要他理解这个年纪的人的心情和感受实在很难。所以,如果她哭出来的话,他可没辄。
他哪知道女高中生的奇怪想法。
笑了一阵子后,她咕哝了一句:
「或许吧。」
这是同意艾特天生不幸,还是赞成电影不是快乐的结局?他觉得两者都说得通。
明天(虽然已经算是今天了)要早点出发,才不会引人注目。这是未亚提议的,感觉他们好像真的成了亡命之徒。
她坐在旋转床上。
他当然坐在沙发上。
即使跑到棉被里,未亚还是转着旋转床,玩弄怪里怪气的照明,叽叽喳喳地闹了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睡着了。
不知怎地,他一直记得方才她说过的一句话。
「……死神……会来吧……能来就太好了……」
那种鬼东西,千万别来啊!
他睡不着,双手抱着膝盖和手枪坐在沙发上,一直到天明。
早晨。车子出发了。最初让他很头痛的左方向盘,也开得很顺手了。
两人又往北行驶。
一味地往北开。一直沿着海边走。
因为,她希望他这么开。
举目所见,虽然都是一片蔚蓝的大海,景色却悄悄地逐渐改变。
到处都看得到皑皑的白雪。好像已经走到很北的地方了。
途中,未亚说时间还很多,问他要不要听音乐。然后,没等艾特同意,就把自己带来的MP3随身听接在汽车音响上。
播放器立刻开始播放,从喇叭传出音乐的旋律。
嗯——
他不由得露出笑容。曲子选得不错嘛。女高中生竟然会听这种歌。还以为未亚会听流行歌曲之类的。
啊,对了。
这是那部电影所使用的歌曲。
是电影的背景音乐。不过,那部片子之所以令人印象深刻,也是因为这首曲子的缘故。
艾特在乐团里是负责庞克相关的部分,但并不是光听庞克音乐。各种类型的曲风均有涉猎。只是很喜爱音乐。
这首曲子和那部电影一样,也是二十年前的老歌,是一位年轻的吉他手在乐团出名之前所发表个人专辑中的一首。透过整张专辑,可听到他自己弹奏的吉他、独特的唱腔和钢琴伴奏,有时则仅加入萨克斯风,是曲风简单的一张专辑。像是把日常生活一幕幕地刻划出来般,平淡却浑然天成。
一进入心里,立即融化开来。
「某个早晨我伫立着。
面向大海伫立着。
我梦见与你一起,
却记不太清楚。
波浪的声音很像你,
让人很怀念。
微风拂来,令我想起一首歌。
与这片大海丝毫不同的歌。
那是我做的送给你的礼物。
最初也是最后的礼物。」
他聆听着音响播放的音乐,思忖着——
以高中女生爱听的音乐来说,这首曲子相当深奥。她之所以把音乐拷贝到MP3随身听里,是因为很想听那首曲子。她一个人安静地聆听耳机所播放的音乐,又看到了什么呢?
乍见之下,她很像时下的一般漂亮女生,却知道老电影,喜欢听和自己不相称的音乐,这样的未亚,实在让他搞不懂。
虽然早在她说「把我杀了」的那时候,他就觉得莫名奇妙了。
然后,未亚中途关机二次,上了二次厕所,小憩了一下。
这时,黑夜又悄悄来临。
让人确实地感受到冬天暗得特别快。
虽然早就习惯了冬天,却感觉像第一次接触到它一样。
今天也是住在爱情宾馆。
未亚还是一进房间,就往浴室走。然后,穿着运动服(学校指定的体育服)出来,问艾特要不要冲澡。
「不……不用了。」
艾特普通地回答,但未亚的表情很明显不开心。
「不会很臭吗?我可不要被一个臭兮兮的家伙杀死!」
他觉得很焦躁。并不是因为对方骂他臭。
「啰嗦,知道了啦。我去洗,可以了吧。用水洗得干干净净!」
艾特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讲完,立即站起来。
「你在气什么?」
「没有。」
「才怪。」
「吵死了。」
他拒绝再说下去,往浴室走去。
「………………………………………………………………………………」
未亚看着他的背影,不发一语。
「哇?」艾特才从浴室走出来,白痴地大叫一声。
因为,房间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正确地说,灯都关掉了,只有发出微弱声音的电视光线,模糊地照出房间的样子。
他想起自己被关的那个时候,感觉手脚被捆绑的痛楚又回来了。不过,当他的视力适应了黑暗的同时,那种感觉也立即消失了。
未亚躺在床上。看不出来她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
她抱着膝盖蜷曲着,耳朵戴着随身听的耳机。
电视上正播放不知名的深夜地方节目,没没无闻的年轻艺人闯入风化区,显得异常兴奋。
真无聊。
「轰!」空调吐出热风的声音,缓缓地逼近他,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他从备置的冰箱中拿出一罐啤酒,今天也是坐在沙发上。
好难喝的啤酒。
怎么是这种味道?
喉咙很苦。
快窒息了?
不会吧。
我做什么来着?怎么做才好?
啊,啤酒难喝死了。
它有这么苦涩吗?
一开始就是这种味道吗?
以前我都喝这种鬼东西吗?
他又拿了一罐。
还是难喝。
第三罐和第四罐喝起来的感觉还是一样。
啊,好难喝。
我干嘛一直喝这种东西?
一点儿都喝不醉。
反而越喝越清醒。
明天不晓得会怎样?
还是到处乱跑吧。
北方究竟有什么好?
那里有人在等她吗?
没有吧……
那不过是电影的情节罢了。太幼稚了。
电视发出沙沙的刺耳声。电视节目收播,画面变得紊乱。不过,他还是盯着画面看。感觉这样一直瞧着,会有什么事发生。说不定会有一个头发旁分、神色严肃的主播跳出来播报临时新闻,说:「这是一个玩笑。请赶快回家。」
沙——
对了,国中的时候。体育老师上保健课时,虽然想不起来是什么原因,突然说些奇怪的话。
「你们知道吗?半夜看电视看到节目收播时,画面就变成像沙暴的样子。不过,要是你一直盯着它看,就会开始播色色的节目喔。」
老师一本正经地讲述这件事。当然惹得学生哄堂大笑。老师也哈哈大笑起来。不过,那时艾特认为老师讲的或许是真的。虽然他没去确认。
因为,太困了。
隔天——那家伙上学迟到。虽然那家伙和艾特一样,头脑不好、很会打架,但不知何故他从来没有迟到或请过假。这样的人那天却迟到很晚才来。只是因为睡晚了。那家伙只跟他小声说:
「昨天,我一直看电视。即使画面变成沙暴,还是一直盯着。结果——」
结果?
「啥都没有!被骗了。那个混蛋!」那家伙一脸认真地说。
班上男同学都认为那是老师胡诌的,没有去确认。因此,那家伙在某种意思上——可说是个勇者,真正的笨小子。
这里曾经有一个笨蛋。
曾经有一个。
坦率、热心,是他第一位、也是唯一的好朋友。
不过,那家伙却消失无踪。
不管他的死活。
那家伙一定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吧……
沙——
他望着窗外。刚才还飘着雨点,却一下子变成了雪花。
沙——
难怪觉得冷。
身体颤抖也是它害的。
双手发抖也是它害的。
沙——
哗——
沙——
哗——
沙——
哗——
沙——
哗——
沙—〡
哗——
沙〡—
哗——
沙——
哗——
沙—〡
哗——
沙——
哗——
沙
哗
味嗒——
他摆出射击的姿势。
闭了一下眼睛,朝着床铺上的人瞄准。
枪口对着她的头部。
但食指并没有扣在扳机上。
他的手颤抖着。
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害怕。
杀死她,就能结束这一切吗?
可以吧。
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这样莫名其妙地继续下去。是你说想死的,那我就成全你吧!
成全一个想死的人,有什么不好?哪里有错呢?我干嘛害怕。狠一点不就得了。
轻而易举,只需扣下扳机。
很简单吧?
干嘛吓得要死。
我到底在怕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就去确认啊!
为什么下不了手?
我在怕什么?到底在恐惧什么?
害怕杀人吗?害怕逃亡吗?
害怕死亡吗?害怕她不见踪影吗?
要下手吗?
既然如此,应该很简单吧?
「应该不是吧。」
他无意识地冒出一句话。
结果——
「为什么你不杀我?」
他觉得心脏好像被人揪住,呼吸变得很困难。
未亚睁开双眼望着他。望着伫立在床边的艾特。
「为什么你不杀我?」
「吵死了。」
「你杀吧。」
「闭嘴。」
「杀啊!」
「臭丫头,我真的会喔?」
「嗯,动手吧。」
「你?」
「喂,快点……杀吧。」
「吵死了!」他嘶吼着,揪着自己的头发。手脚不住地颤抖。「我怕死了!普通人都会怕吧!被一个陌生女子逼着叫自己杀她,真是的,这里到底是哪里!我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跟你扯在一起。什么跟什么嘛。真是莫名其妙!」
「所以,你才害怕?」
「啊,没错!害怕有错吗?怕死了、怕死了!我也怕你怕得要命!怕得发抖呢!」
「所以,你很想杀了我吗?」
「哪里下得了手!你想死就去死吧。自己去死!」
真是莫名其妙。
不知怎地,眼泪都流出来了。自己明明不想哭的。但泪水就是夺眶而出,流个不停。他突然转身背对着未亚。
自己这样哭泣是从什么时候以来呢?
啊,对了。是那个时候——
「对不起。」她温柔地、有些落寞地说。然后,双手从背后抱住他。像母亲在哄孩子般地拥抱着。
「我也很害怕。自己下不了手。因为,太恐怖了。所以,我才想找人杀死我。」
「你这样未免太任性了。」
「我知道。虽然知道……」
「你只是没有勇气死而已吧?却叫别人杀你,太自私了。这样的人想死,太差劲了!」
「可是……没人动手的话,我这个愿望就无法实现了。」
「既然如此,不是我也不要紧吧!」
「或许吧……抱歉。」
「才不是或许,根本就是!」
他只是偶然在那里,偶然搞不清楚状况,偶然被牵连进来,偶然被逼入绝境,偶然接受别人有条件的帮助,并偶然回应对方的要求。
全部都是偶然——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
「对不起。」
不过,她的双手并没有放开他,反而更加用力抱着。
「我一无所有,没有任何朋友。没有能拜托的人,也没有可信赖的人,什么都没有。其实也没有人会为我哭泣。即使我死了,五年、十年之后,也绝对没有人会想起我。我周围的人,都是这种家伙。」
「你希望别人为你哭泣吗?」
「嗯,并不是那样。不是那样……我大概只是寂寞吧。哎,因为我家是做那个的……即使和谁很要好,对方一旦知道我的背景,都害怕地避开我。太恐怖了。相反地,那些明知我底细还敢接近我的人,都是些别有用心想利用我的人。」
「所以,你才想死吗……?」艾特问。
不过,未亚微笑着摇头否定。
「如果自己死了,或许什么会改变。或许自己也会改变吧。」
艾特的手臂强而有力。
「——人死了,就结束了喔。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吧?」
「一定会开始的。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活在这个世界。谁都可以重新开始的。」
「我呢?我也能吗?」
「当然。谁都可以。连栖身之所都有。到处都有,即使是落在路旁的小石子也有。」
「是吗?」她微微别过头去,但立即说:「那么——我愿意当那颗小石子。这样就足够了。」接着,她的身体离开了他。感觉温暖被人夺走似地。
「当小石子,好玩吗?」
「不错吧?整天迷迷糊糊的也很好啊。」她回眸一笑。
「或许会被小学生踢来踢去喔。」
「呵呵呵。好啊。」
她笑了,他第一次看到她真正的笑容。
你看,谁都可以笑得很真诚。他一开始就知道了。不过,因为她先前的笑容都是装出来,所以让人很害怕。
「谢谢你要杀我。」
他觉得未亚是出自内心地微笑。
「噗?我、我才不要!」他说。
「你刚刚不是把手枪对着我吗?」
「那、那、那是……模仿!模仿电影!」
「什么电影?」
「……嗯,墨西哥的?」
「『的』什么?」
她说着,笑了笑。他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而且,感觉她好像不会再叫自己「杀了」她。他兀自这么想着。
她坐在床上。
他则坐在沙发上。
两人抱着膝盖聊天,聊了许多事。无聊的八卦、她的学校、他的乐团、她儿时的趣事以及他国中的糗事等等。
「明天就是情人节,你要巧克力吗?」
「……不要。」
「现在有时间。你很想要吧?」
「不要!」
「老实说想要就好了嘛。」
「闭嘴,睡觉!」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睡着了。
天已经亮了。
「——纯白色的死神……你会来吗……?」
未亚不见了。
他从饭店飞奔出去。
艾特小时候养了一只狗,它的名字叫「小八」。在他出生前,它就在那里了。他父母早逝,寄居在亲戚叔叔家。小八是那个家的一份子。他头脑不好、很会打架、做事笨手笨脚,所以住在新环境很不习惯,几乎没什么朋友。这时,成为他心灵最大支柱的是,小八。小八是只步履蹒跚的老狗,与其说它是他的朋友,还不如说它像他的兄弟,常常粘着他。俗话说「狗狗等动物比人类的感觉更加敏锐」。小八一定是感觉到他寂寞的心灵和空虚的部分吧。小八对他来说,是唯一的救星。
不过,它却不见了。
他是那么地疼爱它,常常跟在它玩在一块,有一天,它却突然消失无踪。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叔叔还安慰他说:
「小八年纪已经很老了。可是,自从你来了之后,它就突然变得精神抖擞。你没说要去散步,它自己也会跟着你去,可见它很喜欢你。所以,它才……不想让你看到它临终的样子吧。」
什么嘛!那么,小八,你这样跟我说不就得了。
我知道小八不会说话。不过,我相信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
——他想起这件事。
他完全明白未亚当然跟小八不一样。他不过才认识她几天,彼此既没那么要好,也谈不上喜欢或讨厌的那种关系。可是,这种焦躁和孤独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未亚带来的私人物品全部搁在饭店。不过,她却不见踪影。天才刚亮,一大早她会跑去哪里?
——还带着手枪。
唯一不见的物品,是艾特随身携带的手枪。
她带着那种鬼东西要去哪里?
她会像小八一样消失不见吗?
可是,我为什么要担心她呢?
我可是绑匪呢。
他拼命地跑着。两只脚不断地跑着。
在小巷弄、便利商店和老旧的候车室找寻她的踪影。
有海浪的声音,可以看到大海。
他拼命地跑着。
旭日东升时,他终于找到了未亚。
她光着脚丫子伫立在海滩。空气冷得像要把人撕裂似地。
他那么拼命地找她,原来她就在饭店旁的海滩。
他走到沙滩海浪打不到的地方。
自己那么拼命地到处找她,却无法再走近她一步。
海边起着薄雾。清晨的阳光隐约地照在她身上。那个景象看起来既
美丽又虚幻,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她转身面对他,不发一语。
尽管如此,她脸上带着微笑。脚丫子泡在冰冷的海浪中。
「啊,对了。」未亚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在口袋里找了找,然后把一个方盒子丢给站在海滩上的他。
「情人节快乐!」她微微一笑。「这是我在那边的便利商店买的便宜货。哎呀,这是人情巧克力啦。」
「谢谢……」
人情吗?哪种人情?
他的想法不知是否传达给对方,她接着说:
「那个,如果我是路旁的一颗小石子,你会把我捡起来吗?你会当我的避风港吗?」
如果是我的话,不管你是小石子或是什么,我都会当你的避风港。
他明明想这么说的。
「……不知道。」
他只讲了这么一句。
「是吗?我还以为如果是你的话…………呢。」她笑着说。
「咦——?」
海浪声盖过未亚的声音,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
她依旧笑着。
然后,说出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再见了。」
砰!
响起一个极为粗哑的声音。小石子裂开时,也会发出这么哀伤的声音吧。
红色的鲜血瞬间流了出来。她死了,笑得很灿烂。
她举枪射穿自己的头部。
那部电影的结局,一路往北开的男女主角,最后都死了。两人笑着共赴黄泉。
未亚也是面带笑容。她曾说:「那两个人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因为,他们面带微笑吗?这样很幸福吗?
那么,你幸福吗?
为什么你什么都没跟我说?
为什么是我?
你不要死在我面前!
就像那部电影里的淡蓝色的天空,从你身上冒出来的鲜血,会永远映在我的眼底,不会消失。
小八也是、那家伙也是、未亚也是,大家都那么随便!
她的笑容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白色死神会来迎接她吗?
《女高中生绑架杀人事件》这则新闻,理所当然地震惊了整个原本平静的社会。
犯人是个二十五岁的男子。绑架一位女高中生后,开着抢夺来的车子带着人质四处跑,最后还枪杀了人质。目前犯人行凶的动机不明。是为了赎金还是因男女关系的纠葛而痛下杀手?警方正调查当中。而且,犯人已自白,所以厘清事情的原委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受害女高中生的告别式中,有将近一百位的死者亲友及相关人士前去参加,泪眼送死者最后一程——
犯人的卑劣行径不可原谅——
犯人被捕后几天,即招认一切罪行。招供的犯人今天即被移送至检察署。
在事件明朗之前,他向警方自首。
以一个绑匪、杀人犯的身分,说是自己杀害未亚的。
他这么做,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过,他不知怎地想起那时未亚所说的话:
「我想,由你下手的话——被杀死也不错。」
被杀哪里好!
不过,她觉得这样或许会可以改变什么。
「结果,什么都没改变……」
不应该死的少女,却死了。什么都没留下。而且,也不会变成小石子。所以我才说,人死了就结束了。
可恶!她为什么要微笑?
他坐在移送他到检察署的囚车上,一直嘀咕着。声音很小,谁也听不到。手上戴着手铐,感觉很冰冷。但比起那时被五花大绑地关起来而失去感觉的情形,好太多了。
媒体的直升机满天飞行,紧追着他所坐的囚车。
连这种事都感觉是像别人的事一样。
这是桩突发的绑架案件。受害者是就读明星私立女中、年仅十六岁的美少女。而且,也是黑道大哥的女儿。光是这两点,就足够引起媒体的骚动。
检察署前挤满了数百位媒体记者和看热闹的群众。早就分不清谁是记者,谁是一般大众。所以,警方布署了大批警力,严阵以待。在这样的氛围中,押解犯人的囚车终于抵达。犯人在警方的护卫下步出车子。人潮瞬间蜂拥而上,一波波地往他袭来。
滋——
行走的犯人突然身体往下一沉。就从媒体的摄影画面消失。接着下一秒,摄影机捕捉到犯人蹲伏在地的样子。然后,鲜红的血不断从犯人身上流出来。
他——被刺了一刀。
有黑道份子混在人群中,伺机捅了他的腹部一刀。他当场倒地被送往医院急救。
不过,为时已晚。
由于媒体和看热闹的群众太多,救护车无法驶入,以至于延误了送医急救的时间。
到达医院时,他已断气,回天乏术。
死因为大量出血。
临终之际,他在大批的媒体、警察和看热闹的群众之中,看到了洁白无瑕的白色少女。
你知道还是不知道?——白色的死神。
我现在知道了。
托你的福。
可恶,
痛死了……
啊,我不会再倒楣了。
纯白色的死神正舞动着。
ENDOFTHEWORLDGIRLYSENTIMENTALISM
(NORTHMARINEDRIVE)-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