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诞生之夏的结束。babybaby,mememe。
——我轻轻握著你的手。mygirl,呼唤我吧
?
原本已经过去的那个夏天,再度来临。
无论是任何人,都回想起炎热到异常的那段时光。
然後,记忆被重新粉刷。
记忆摇曳著,由右而左。
七月。季节再度经过。
在这之前——
「我能做的事情……」
无意识说出的话语打动嘴唇,像是空气一样微微发出。
即使正在上课,纱耶依然发著呆。
位於操场这一边的二年C班教室。可以从绿色短裤判断是一年级的学生们,发出活泼的声音传了过来。
虽然正在抄写著数学老师一边进行说明,一边啰列在黑板上的数字与符号,不过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是心不在焉。这股几乎要融化身体的炎热,使得他们的脑袋完全无法运转,光是把黑板内容抄在笔记本上就没有余力了。
今年从五月开始,就已经有好几天是盛夏的日子,要是以这种状况正式进入夏季,会使人担心体内的一切是否都会融化出来。不过实际上融化的,就只有学生们的脑袋而已。
「能不能快一点放暑假啊~」
坐在纱耶隔壁位子的女孩,每到下课时间都会这么说著。
「最近我交了男朋友喔,就读女校很难有机会谈恋爱呢。」刚才的她如此说著,并且开心将她用来当成手机待机画面的亲密照片拿给纱耶看。
我不大想看就是了……即使这么心想,还是以眼神余光瞄了一眼。
——结果。
她吓了一跳。不对,待机画面上那张男朋友的脸,使得纱耶无奈地差点叹了口气。
喂~这是第几个啦……
身边的女孩一直换……而且,根本就没有认真交往过。
明明没有那个心,却是接二连三地换。
虽然很对不起坐在隔壁的她,不过手机画面上,她那个笑得有点虚假的男朋友,是纱耶认识的人,是家人——是兄妹。
不过,这名友人并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是纱耶的家人,所以才能露出那么开心的表情。对於任何人而言,「不知道」永远是残酷的。
在这所高中里头,几乎都是从短期大学附属国中直接升上来的学生,像纱耶这样来自别校的「外校组」很少。
而且就算是与纱耶来自同一所国中,由於姓氏也不一样,所以知道纱耶与他之间这层关系的人并不多。
或许在社会机制上,并不能算是正式的一家人,不过我们确实是一家人,是兄妹。
只要回家就会看到他。偶尔他不会回来就是了。
——从那件事情之後,他就经常会露出笑容。
即使没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也会笑。就像是少了一根筋一样。
总之,实际上就是这样的感觉。绫过世之後,惺就变了。
会笑得很虚假。
不知道是在高兴什么,即使在家里也会看著电视哈哈大笑,总是把某些事情当成笑话,并且嘲笑著自己的存在。
之前,在他即使与绫两人独处却依然专注看漫画的时候,明明也几乎不会笑的。
相对的,我则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能露出笨拙的笑容。再也无法打从心底感到高兴,感到开心,无法以这样的心情露出笑容。
明明希望,可以自然展露笑容的说——
从那件事情至今,已经半年了。
从那件事情之後,他就不再看漫画了。而且——他退出乐团,远离音乐,从高中辍学,并且笑了。
我升上了高二。
或许,我失去了一半的自己,惺则是失去了心。
我即使失去了一半的自己,还是可以维持著自我。然而对於惺而言,他所失去的并不是一半的自己,而是几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支柱。
对他而言,对他的内心而言,绫的份量有多么地重要,纱耶自认她应该是知道的。然而他所失去的东西,在他内心所占的比例实在大得太多了。
对於纱耶而言,她所失去的东西当然也不小。
因为她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总觉得啊……」
叹息声随著这句话,消散在过於炎热的空气中。
「我回来了~」
下午五点。纱耶一打开玄关的门,室内深处就传来空调的凉爽空气与电视的声音。
由於还不到父亲与母亲回来的时间,所以这个时间会在家里的只有一个人。
然而,他今天应该有打工的说……
「唉,这次也是吗?该说是重蹯覆辙吗……」
总觉得今天,光是叹气就会令她缺氧了。
定进客厅一看,留著凌乱长发的他,果然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惺,打工呢?」
纱耶走向沙发这么问著。
然而隔著沙发的另一头,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回应。
「…………嗯~?」
「又被开除了?」
她用手撑在沙发上探出上半身。
惺并没有把视线栘向她。
「不是开除,是辞掉了。我自己辞的。」
果然。她无力地抬起头。
退出乐团,离开学校。只要开始打工,都没办法做得很久。
在这半年之间,这是他第几次辞去打工了?或者应该说,是第几次被迫辞去打工的?
光是去数都觉得很愚蠢,她也不想一个一个去记。
不久之前,还曾经创下一天就被开除的最短记录。虽然惺没有说出他完成这番丰功伟业的方法,不过纱耶偶然之间听到同班同学讲过:
「昨天那个新来的打工男生啊,被客人说了几句之後,就差点发飙朝著客人打下去呢~!」
这个女孩打工的地方,就是惺被录用之後一天就被开除的便利商店。
竖起耳朵偷听接下来的对话之後,她所形容的「新来的打工男生」根本就是惺。
差点被惺动手殴打的客人,是经常以「找零数目不对」或是「面包酸掉」等理由索赔的恶质客人,似乎已经被店家标示为警戒对象了。当天第一次打工的惺,就这么成为他的最好目标。
不过,那个恶质客人应该也有吓一跳吧。没想到直到前一秒钟的态度都如此笨拙的店员,居然会忽然发飘朝著自己打过来。虽然因为其他店员的介入所以没有发生事情,不过这种危险的店员,马上就让人敬而远之了。
「抱歉,你被开除了。」
而在今天,他肯定也是以这样的感觉被迫辞去打工的。
虽然当事人表示是他自己辞掉的。
无论是乐团、学校,以及打工……
真是的……!
「你啊,要是没有干劲的话,乾脆一开始就别去吧?」
莫名感到不耐烦的纱耶说了重话。
从她的嘴唇之间传出来的,不只是叹息而已。
然而,惺不发一语动也不动,视线笔直朝著电视。
「惺——!」
她忍不住想大喊出来。
这个时候,响起了嘟噜噜噜噜噜噜的电话声。
就像是装满愤怒情绪的气球开了个小洞导致空气流失,她的心情一下子消了下来。
「……你不接吗?」
你给我去接电话啦!
即使是这句话,
「唉……」
也被纱耶以叹息取代。她拿起了放在厨房附近的无线电话。
「喂,你好……」
在这个家里,并不会以「喂,这里是OO家」来说出这个家的姓氏。
说到原因的话,就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们有著「今井」与「萤仓」两种姓氏。
经过一瞬问的停顿之後,话筒的另一头传来一个故作可爱的声音。
「啊,我叫做新田,请问惺同学在吗?」
咦?新田?
纱耶认识这个姓氏与这个声音。
同班的新田同学,今天自豪交了男朋友的女孩。
为什么要直接打电话到家里?就算想这么说也没办法的。
惺没有自己的手机。
因为他自己摔坏了手机。
我已经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更何况,他连打工都做不好了,不会溺爱孩子的双亲不可能会帮他缴手机费用,虽然这么说,他自己当然也付不出来。结果他从半年多前就过著没有手机的生活,不过他似乎并不会因此感到不便。
所以,他的「挂名女朋友们」就像这样,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
直是受不了……
「——……那个,请问有人吗?」
话筒另一头传来询问的声音。
「啊,好的,请梢等一下。」
知道打电话来的是新田之後,被这种事情夺走思绪的纱耶忘了答话。
纱耶连忙按下保留通话的按钮,拿著话筒大步走向沙发。
「女朋友打来的——!」
她压低声音,把话筒塞到惺的脸上。
「干嘛啦……女朋友?谁啊?」
这个家伙~~~~!
——啪!
手已经在她思考之前先动作了。
她朝著惺的脑袋用力打了一巴掌,然後说著:
「总之给我接啦!新田同学打来的!」
纱耶就这么放开拿著话筒的手。话筒咕隆一声滚到地毯上。
被打的痛楚,使得惺把头发抓得凌乱不堪。他的浏海依旧很长,因此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啊啊,那个家伙啊……」
惺一边这么说,一边捡起了话筒。
虽然有种想要再打他一巴掌的冲动,然而纱耶还是忍了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走进房间,她就以背部啪咚一声关上门。
「都叫你不要一直换来换去了……」
纱耶嘴里擅自这么抱怨著。其实她也不曾要他做出这种承诺就是了。
自从开始组乐团之後,他就意外受到欢迎。
那个时候因为有绫,所以他明明就像是对其他女孩不感兴趣的。
可是,现在却——
以前的他满脑子都是音乐,就只是专注喜欢著音乐,甚至有种会把绫丢著不管的感觉。
绫喜欢的是这样纯真的他。然而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
当初明明那么努力,对於大家一起玩音乐以及组乐团,都感到开心得无以复加的说。
绫走了之後,惺与永尾大吵一架并且退出乐团。他对於一切都失去干劲,不玩音乐不听音乐,就只是以浏海遮掩自己。这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连纱耶都变得搞不清楚了。
比方说,他曾经对纱耶说:
「音乐这种玩意,只是打发时间的无聊东西。」
结果他甚至连音乐都不听了。
纱耶不愿意承认这是他的真心话。
虽然不愿意,然而他让自己主动与音乐完全脱离。
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变得花心。
以惺的说法,就是这样。
「没什么,感觉就是因为她要我和她交往,所以就顺其自然了。」
应该不是。
你所说的「父往」,与那些以新田同学为首的挂名女友们想要的「交往」完全不同。
以惺这边来说,应该只是「想去买个东西,可以陪我去吗?」的感觉。
他自己其实应该也知道,只不过想以轻浮的态度随口应付吧。
——花心大萝卜。
「唉……总觉得啊……」
他老是这个样子。
足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自从绫走了以後……
惺与我,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聊些没营养的事情了。也很少好好交谈。
明明住在同一个家,有时候甚至碰不到面。
为什么,我会这么生气呢?
为什么,会感到这么空虚呢?
为什么,会觉得这么不甘心呢?
好对不起绫。
总是会觉得,要是绫在的话该有多好。
绫走了之後,大家就分散了。
要是绫在的话。
像我这种人。
就……
啊~
嗯。
……虽然我知道的。
「这样……好讨厌喔……」
感觉全身失去力气的纱耶,钻进墙边双层床的下层床。
就这么仰躺著,凝视上层床的低矮底部。
直到半年前,还能从这里听见声音。
绫睡在下层,纱耶睡在上层。
即使隔天必须要早起,只要话题聊开了,两人就会一直聊下去。当我想睡的时候,绫会说「那你睡吧」并且以耳机听音乐,或是一个人独自想事情。
一定是——惺的事情。
我,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喔?
那时候,只要察觉到耳机微微有声音漏出来,并且朝著床下一看,就会看见似乎很幸福地露出微笑的绫。
只要闭上眼睛想著他,就可以令她那么幸福。
好羡慕她。
她非常可爱,令人怜爱。
所以,纱耶认为这样比较好。
认为不应该是我,是她会比较好。
既然她能够幸福,这么做一定是最好的。
因为这么想,才终於能够压抑住自己的心意。
然而绫死了。
我失去了她的笑容。
另一个我。一半的我。
因为是双胞胎,即使不经过言语,也能不可思议地传达很多的事情。
由绫传达给我。由我传达给绫。
就像我察觉到绫的心意,绫肯定也有察觉到我的心意吧。
那么,绫应该也知道,我希望她可以幸福吧?
即使如此。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绫——会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站在那里?
那一天,绫的丧礼。
在像定锥心刺骨的冰冷雨中,她站在那里。
惺从会场离开的时候,我没能动身去追他的背影。绫以非常哀伤的眼神,凝视著这样的我。
——从那一天之後,纱耶就看得见绫了。
应该已经过世的绫,至今也还在这里。
只要是与那一天相同的雨天,无论是在学校,或是在路的另一头,只要回过神来,就会看到绫的蒙胧身影映在远方的空气中。
只要想接近过去,她就会消失。
纱耶以外的人似乎都看不见。
即使距离这么近,却没有人会察觉到绫。
因为是双胞胎?
所以我才看得见吗?
绫站在远方,像是要静悄悄地守护纱耶。
以悲伤的表情。
不发一语,就只是一直看著这里。
为什么,你不肯笑呢?
……也对,应该笑不出来的。
以我现在的状况,你应该不肯对我笑的。
我甚至无法成为惺的支柱。
因为,我不是绫啊?
我们一模一样。
然而,并不一样。
这就是双胞胎,绫与纱耶的关系。
两人是同一个人。不过两人是分开的,是独立不同的人。
不是绫就做不到的。
如果不是绫,就没办法成为惺的「心」。
如果是我……
绫……既然你在那里,就算不对我露出笑容也好,对我说点话会比较好的。
说我是笨蛋。说我是胆小鬼。
斥责我几句会比较好的。
责骂我几句会比较好的。
这样会让我轻松得多……
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悲伤呢?
为什么,你什么话都不肯说呢?
因为……我懦弱?
没错。说得也是呢。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纱耶以像是睡到一半翻身的动作,将脸埋在棉被里,并且伸手拿起一只泰迪熊。
纱耶床上的枕边,放著很多的布偶。
虽然班上同学大概会说「这不像你给人的形象」,不过从以前,对於娃娃或布偶这种可爱东西比较戚兴趣的人,是纱耶。
这种形象似乎比较适合绫。
小时候曾经这么认为,并且拉著绫一起买布偶。
无论是衣服、化妆品、音乐,甚至连乐团都是如此。
虽然绫并不会对这些事物积极感到兴趣,每次都是由我来带头的,不过我总觉得她比我还要适合。等到绫也一起感兴趣之後,结果都是绫比较喜欢,而且表现得比较好……
明明我才是第一个的。
——对於惺也是……
她将手上的泰迪熊抱得紧紧的。
——铃。
「……咦?」
她听见了铃声。
虽然像是耳鸣,然而这个声音确实留在耳朵的深处。
然後,
「既然知道的话,那就去做吧?」
「啊?咦?咦—!」
「没有事情是做不到的——对吧?」
说话了。
泰迪能……说话了。
?
这个声音,很明显是从纱耶怀里的泰迪熊发出来的。
非常成熟又非常稚嫩,不可思议的声音。
「…………………………………………………………………………咦咦咦?」
纱耶不由得正襟危坐,把泰迪熊举到肩膀以上的高度。
「泰迪熊讲话会很稀奇吗?」
泰迪熊满不在乎这么说著。
那当然啊!
而且,已经不是稀奇的程度了!
诡异!超诡异的!
梦?是梦?我在做梦?
原来如此。
「不对。」
「别、别否定啦!」
内心的想法轻易被解读,使得纱耶不由得向後退。
咚的一声,她的脑袋撞到上层床的医部,然後又撞上墙壁。
「什么?怎么回事啊;!」
「您好~我是布偶——就像这样。」
「我知道!这我知道
!为什么,布偶会……?」
「唔~嗯,总之,算是自然而然吧?」
太扯了!实在有够扯的!
要是布偶这样就能讲话,根本就不需要腹语师了吧!
「对了,丹尼尔,那个。」
「丹、丹尼……尔?那是什么?」
泰迪熊无视著纱耶这么说完,位於枕边的哈士奇布偶轻轻倒在床上。
接著——这个哈士奇的布偶也说话了。
「等、等一下!百百!……嗯?啊!咦?咦、咦?你说的那个是哪个?」
布偶以可爱的男孩声音,有些诧异地说著。
「这、这次换这边……?」
「既然都说是那个了,当然就是那个啰。『ID卡』啊?」
「啊~对喔~……等等!拿不出来啦!这种状态根本拿不出来吧?而且百百,你本来就知道对吧?真是的!」
这两个布偶目前的状态,就像是把原本的主人纱耶丢著不管,迳自离开到了两公里远的地方。
「好没用喔~!」
「咦咦!——为什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
「这是我要说的才对吧;!」
纱耶不由得大喊著。
她以右手抓起泰迪熊,以左手抓起哈士奇。
「所以是怎么回事?不要自己聊起来啦!」
「好~~」
泰迪熊漫不经心回应著。
受不了。真是受不了。
怎么了?
怎么回事?
现在是怎样?
现在是什么情形?
为什么布偶会说话?
为什么我会抓著它们?
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只是个人类居然这么嚣张呢~!」
哈士奇以可爱的声音这么骂著。
「我可不想被布偶这么说……」
纱耶这么说著,让握著哈士奇的左手稍微加强力道。
「咕喔……!」
感觉,哈士奇像是稍微发出了呻吟的声音。
虽然日子逐渐累积,时间却依旧沉於底层。
维持著那段时光。
就这么一成不变,漂浮在冰冷的水塘,去不了任何地方。
虽然绿叶茂盛,花朵依然枯萎。
维持著结束的模样,没有开始的迹象。
理所当然的今天,化为叹息。
不知何时,心萎缩了。
消失在,真空之中。
?
在雨天就看得见的,另一个自己。
她似乎一直哭泣著,一直悲伤著,就这么看著纱耶。仅止於此。
明明宛如触碰得到,却极为稀薄而模糊。
为什么,她会那么难过呢?
知道的。
纱耶知道的。
——因为,我其实喜欢惺。
她在自己死去的时候,把惺的心也一起带走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是她把惺从我的身边拉走了。
或许在我心中,我是这么认为的。
明明不是这样的。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让绫可以幸福。
让绫可以展露笑容。
所以,我无所谓的。
这样就可以了。
「——可是,你看得见她的身影。」
距离耳际十五公分的地方,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并且触碰到了潜藏在纱耶内心深处,隐藏在那里的「心意」。
心意,微微摇曳。
收在纱耶右手里的泰迪熊面不改色……这是理所当然的就是了,不过它的声音确实存在於那里。
从左手里的哈士奇布偶,
「直是的……」
微微传出像是在叹息的这句话。
总觉得很像自己叹息的声音,所以纱耶稍微笑了。
现在的状况明明如此诡异,心情却逐渐恢复得像是风平浪静,实在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泰迪熊说道:
「如果这份心意是『假的』,而且你没有察觉的话——」
「我大概有察觉到。不对……我从一开始就这么认为了。」
纱耶打断这个极为成熟又稚嫩的声音,并且低下头来。
拿著布偶的手无力落在腿上。
这个声音,为什么能够触及我的心意呢?
或许这果然是我浅睡时所做的梦。
没错——
从一开始,心中某处就有著一个声音。
自己呼唤著自己的声音。
——一切都要被绫抢走了。
像是这样呼唤著自己。
即使让自己听不见,即使让自己不去听,声音还是传了进来。
她硬是甩掉这样的声音,将这个声音——当作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声音。
「我……我……」
虽然没感到悲伤,却流下了眼泪。
虽然没感到寂寞,却希望有人能陪在身边,因此她紧抱著手上的两个布偶。
「不过,你真的认为只要『她』能够幸福就好——对吧?」
温柔的声音。
穿透身体,缓缓渗入。
逼著她回想起悲伤的真相,以及幸福的谎言。
不对,不是这样。应该是让她终於回想起来了。
「你的幸福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形式?什么样的颜色?去找到答案不是很好吗?」
编织而出的声音。不可思议的声音。
虽然完全不一样,却总觉得很像是「她」的声音。
就像是,绫正在对她说话一样。
我——还活著。
即使是叹息,也是她正在呼吸的证明。
所以,即使是这样也无所谓。
即使是叹息也无所谓。
她想起自己正在呼吸的事实。
虽然我变成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然而,绝对不是孤单的。
我们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是两个人。
所以没关系的,对吧?
两人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这样明明也很好的。
「我们一起」。
不知何时,我开始想要与绫切割分离。
而且是全部。
不用分离也没关系的心意、声音、温暖。
都以不必要的问隔,进行切割,并且分离。
我,错了吗?
能够重来吗?
一定要重来才行。
我,还活著。
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嗯……!」
拭去眼泪,并且向前看。
笔直看去,就像在注视著光芒。看吧,伸手可及。既然可以抓得到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要放手。
「还好吗?」
泰迪熊这么问。
纱耶以哭得红肿的眼睛,露出笑容。
「我很好!」
有些害羞的她吐了吐舌头。
「是吗。」
泰迪熊轻声说著。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说「我放心了」。
虽然,总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
「……受不了,真直口欢多管闲事……」
哈士奇如此轻声说著。
多管闲事吗……
虽然被布偶激励很奇怪,布偶会对布偶吐槽也很奇怪,不过如果是这样的多管闲事,或许也不错喔。
因为,让我感觉到了绫的存在。
她陪在我的身边。
并不是雨天所见表情悲伤的她,是笑容宛如阳光一样温暖的她。
有著这样的感觉。
远方的某处,传来像是在唱歌的清脆铃声。
?
一枚花瓣,在空中飞舞著。
那是有著纯白外型的少女。
她的身边,陪伴著一只翅膀宛如蝙蝠的黑猫。
少女,像是静静守候般眺望著。
她的唇编织出,
唯一的,绝无仅有的,
——故事。
清晨。虽然今天是周六不用上学,不过她不到六点就醒了。
感觉似乎没有睡回笼觉的意愿。无可奈何起身之後,曾经在昨天交谈过的布偶,成为了普通的布偶不发一语。然而纱耶还是对著布偶们说了声「早安」,然後离开房间。
走到客厅的时候,惺已经在了。
与其说是刚起来,他应该是一直醒著吧。身穿的T恤与牛仔裤也是昨天那一套。
昨天斩田同学打电话过来之後,惺不发一语就离开家门。
母亲回来之後询问:「惺呢?」
「谁知道……」
纱耶她,顶多也只能如此回答。
因为,她也不知道。
不对,嗯,是可以想像得到啦。
是去了新田同学那边……
不过,大约两个小时之後,惺回家了。
母亲这次直接问他。
「你去哪里了?」
「没有啊……只是去吃个饭……」
惺栘开视线这么说完,母亲像是要说「啊?」一样,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难得做了晚饭的说。
为什么需要刻意跑到外面去吃呢?
她的表情就像是这样的意思。
不过,纱耶是对於这件事情的另一个部分感到无言以对。
虽然似乎是被新田同学找出去的,不过惺只有和她一起吃个饭就马上回家了。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啊~该怎么说呢,开始觉得新田同学似乎很可怜。
不过,至少他没有说「我要在家里吃饭,先走了」这种话,或许还是比最坏的状况梢微好一点吧。
说到惺的交往方式,几乎都是这样的感觉。
对方约他出去,要是想去就起身出门。
绝对不会主动对别人有所要求。
不过只要别人找他,他好像都会回应就是了。
如果约他的那个人是我,看到他这种态度,
「既然你没有那个心,就给我回去啦!」
我一定会这样大吼的。
嗯?
不、不是啦,我、我说的「那个心」不是那种的啦。
嗯嗯~?呃,那种心是哪种心……唔,总之,别管了。
即使纱耶走进客厅,惺依旧是呆呆看著窗外,不知道是没有发现还是不想理会。
从窗帘微微开启的缝隙之间,传人的光芒与景色。
他在看什么呢?
从那边的窗户能够看见的,就只有隔壁的住宅大楼以及朝阳。
啊……
他看向窗外时的侧脸,从过长的浏海之问隐约窥视得见的表情,与昔日的他一模一样,使得纱耶的胸口变得紧缩。
很久以前,他还是——小白兔的时候。
觉得自己孤单一人,内心因为深深的伤痕而畏惧的那个时候。
惺……你果然……
纱耶无意识地走向他。然而,她忽然察觉了。
现在的自己,拥有什么能够对他说的话语吗?
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话语。什么事情都无所谓,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行。
那么,就试著对他说「昨天,我的布偶讲话了~」这样看看?
不、不可能吧……更何况,连我在那个时候都有些睡意,会当成在做梦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那时候的感觉很真实,感觉即使是现在,那个声音也还在距离耳际十五公分的地方响著。
令人变得温柔的,声音。
——纱耶。
呼唤我的声音。
那个布偶,以及另一个我。不一样的自己。听起来重合在一起。
绫……
怎么办?
如果是绫的话,在这种时候,你会怎么找惺说话?
你觉得,无论我说什么都好吗?
随即,
——如果找他说话的是纱耶,说什么都可以的。
感觉像是听得见绫对她这么说著。而且这个声音,果然很像是那个布偶的声音。
记忆之中,绫的笑容,笔直的视线。
我……做得到吗?
可是,我一定要做。我……
「……惺……!」
终於发出声音了。硬是逼自己挤出来的声音。
声音有一点颤抖,希望不要被惺发现就好了。
如果是平常的话,总是会因为踌躇而害怕,使得对话因此结束,无法让话语接续下去。
她回想著那个不可思议的温柔声音,继续编织著话语。
「惺!」
再次呼唤之後,惺转向纱耶的方向。
然而,
「…………」
一看到纱耶,他就移开视线将脸背对过去。
一种像是内心被针刺的痛楚在全身穿梭。
好痛。好痛。好痛喔。
就像是看到在雨中茫然自失的绫露出悲伤表情的时候,相同的痛楚。
啊~总觉得又要掉眼泪了。
昨天明明已经擦掉的说。
又要掉泪了。
绫过世的那一天,纱耶内心用来调节泪水的某个部分,就这么坏掉了。
所以,眼泪才会这么轻易夺眶而出。
如果这是水龙头的话,她认为有必要修理一下。
更何况,水费不是也会增加吗?
那该怎么办?
要找惺来付吗?
总之,先让你欠著吧。
好痛喔……
如果是至今的我,就会无法认受这样的痛楚而逃离,不过我还站著。站在这里。
「……那个,最近……」
最近?
我要说什么?
自己说到这里了,下一句话却出不来。
下一句话给我出来!我在叫你了,所以马上给我出来啦!
随即,
「——最近,听说永尾他们重新组了一个乐团,而且会进行现场表演喔!」
然而,惺什么也没说。
视线飘怱不定茫然自失,接受著朝阳的照射。
什么?给我讲句话啦!
她在心中已经想要这么大喊了。
即使如此,纱耶并不是叹气,而是轻轻吸一口气之後继续说道:
「有人找我去听,然後要我也带著惺一起去,所以你会去吧?」
纱耶说谎了。
有人找她去是真的。
不过,并没有要她带著惺一起去。
永尾肯定也不愿意吧。因为惺退出乐团的时候,感觉几乎就是大吵一架撕破脸的。
然而,惺一定得去,他必须要向前。惺非得前进不可,这是为了让现在这一刻,与未来以及过去连结在一起。
希望这可以成为契机。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能将珍惜的事物串连在一起。
就像是珍惜的事物多到无法环抱的那段时光,让惺应该也拥有的珍惜事物串连在一起。
「你会去吧?」
她笑了。
纱耶胆怯到肩膀都在颤抖,不过她笑了。拼命压抑著声音不要颤抖。
惺的脸背对著纱耶,没有察觉到她的模样。就算察觉了,他依然不会说些什么,而且也说不出来。
现在的他,内心是真空的。什么都没有。
应该在他心中的绫已经不在了。那里变成了真空。
最後,连其余的部分都被吞噬,然後不见了。消失了。
他是个空壳。内心是真空的。
所以——
「会去吧?」
纱耶就像是要得到确认,故意握住了他的手。
「不去。」
他第一次做出反应。
无声无息让自己的手挣脱纱耶的手。
又在痛了。
刺痛的感觉。
比刚才还要痛得多。
「有什么关系啦,惺,反正你很闲吧?」
「我可没闲到去看那种玩意。」
「整天看电视的家伙不算闲吗?」
「……更何况,那些家伙的乐团,应该很无聊吧?」
一股怒气涌上来了。
明明没有听过,而且也没有看过,却擅自这么定论。
之前绝对不会这么讲的。
因为自己很努力,所以不会把他人,不会把其他努力的人当傻瓜。
所谓的无聊是什么意思?
什么东西无聊了?
还有。
平常的话,只要是其他的女生邀约,不是都会满口答应会一起去吗?
但你却不肯听我说的话?
——噗滋!
纱耶朝著惺的侧腹部给了一记手刀。
「唔喔!」
即使稍微保留了力道,遭受到出其不意攻击的惺,还是因为这股冲击而发出呻吟。
「总之给我去啦!一起跟我去啦!好,就这么决定了,惺决定要和我去了。」
惺不去就没有意义了。
「然後顺带一提,他们的表演日期是今天。」
惺一定要去。
「喂,不要擅自……!」
「不行~!已经决定了!」
纱耶这么说完,就对他吐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并且这次使用比刚才还要弱的力道,再度轻轻打著他的侧腹部。
「而且,邀请我去的人是永尾,他要我带著惺一起过去。我想,~永尾应该也想要跟你和好吧?」
我又说谎了。
永尾并没有说过这种事情。
不过惺什么也没说。
无论是音乐、乐团或朋友,他真的认为全都无所谓吗?
「那么,等等见了。」
纱耶说完,就回到房间去了。
脚有些颤抖。
只不过是这种程度而已,抖什么啦。
「记得好好准备喔~!」
纱耶就这么背对著他,对他挥手—不意。
回到自己房问一关上门,纱耶就像是崩溃一样坐在地上。
……啊~!直是的!
好怕。
他连一次都没有和我的目光相对。
连脸都不让我看见。
或许我的身影,已经再也不会映在他的眼睛里了。想到这里,就害怕得无以复加。
好宝口怕。可是…
…
我,做到了对吧?
我有努力了对吧?
接下来是否会顺利,我不知道。
不过,我尽力而为了。
这是否是非做不可的事情,我不知道。
不过,也只能做了。
好讨厌喔。
我又在哭了啦。
爱哭鬼!
在臭骂自己的同时,床头枕边的布偶轻轻倒了下来。
?
距离光芒满溢,还有多久?
阴影笼罩至今,已经多久了?
花朵悄悄绽放。
绽放在天空之中。
在黑猫的陪伴之下,舞动。
宛如花朵的纯白少女,总是摇曳著身影,并且哼唱。
述说著故事,唱著歌。
宛如编织出无形的丝线。
口中哼唱的歌。
泪水终将化为彩虹,绽放在天空。
她,笑得好美丽。
一如往昔。
「唉——好热…………!」
虽然知道,还是无法不说出口。
夏天很热。
我知道的喔?真的喔?
「可是啊……」
因为会热就是会热,所以没办法的。
「话说回来,你啊,还真常自言自语呢。」
比平常大一点的包包。从里头梢梢探出脑袋的哈士奇布偶,以高姿态的语气这么说著。明明声音明显比纱耶稚嫩许多的说。
「丹尼尔,说得太过分的话会很可怜吧?她自己也是很在意的。」
这次说话的,是一样梢梢探出脑袋的泰迪熊。
还是一样,是那种难以捉摸的清澈声音。
而且也还是一样,即使不相似却非常相似。
这种像是毫无营养的愚蠢对话,就像是平常她与绫之间的对话。
就像是两人之间的对话,依旧在梦中持续著。
「我没有在意啦!」
机会难得,所以纱耶试著吐槽。
「可是,你这样一个人口中念念有词,很怪耶?」
然而泰迪熊反过来吐槽她了。
……的确。
「话说,从旁边路人的角度看来,在我像这样走在路上还跟你们两个布偶对话的时候,我就已经会被当成怪人了啦!」
由於梢微有点不高兴,所以她以非常挖苦的语气这么说著。
怎么样~你们没办法反击的!
……才这么心想,
「对喔,是很怪呢。嗯,很怪。」
轻易就被反击了。
……很怪吗。
原来如此。我很怪吗……
怱然开始注意起周遭的目光了。
由於也是星期六的关系,路上人来人往。
可是我从刚才,就一直在和布偶说话了……
纱耶连忙右转向後,快步走进刚才经过的小巷子。
……实在是丢脸丢到家了!
说到怪怪的纱耶,为什么会把说话的怪怪布偶装进包包里带出门……
「转换心情也很重要吧?」
纱耶硬是要求惺一起去看乐团表演,然後回到房间里头无力坐下的时候,泰迪熊怱然开口对她这么说著。
「要不要出去散个步?」
「……我没那个、心情……」
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散步了。
虽然这么心想,
「——正因如此啊?因为没有那个心情,所以才要这么做的。」
泰迪熊却说得这么简单。
而纱耶也认为「说得也是」而轻易被说服。
因为,绫曾经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虽然是从昨天开始的,不过这只泰迪熊所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不知为何似乎会直接传人内心。
比起只以耳朵聆听,还要更为在体内回荡。
就像是绫所说的话语。
「哇啊!百百,百百!——唔,居然已经在讲话了!你不是说过只有上次而已吗;………………!」
迟了一会儿,哈士奇布偶也讲话了。不过它好像很著急,听不懂它这番话的含意。
这么说来,泰迪熊的名字好像叫做『百百』,哈士奇则叫做『丹尼尔』。
……我不记得有帮它们取过这种名字。
她为这两只布偶取的名字,是「伯爵」与「懒洋洋」。
会取名伯爵,是因为当初是与伯爵茶一起买的。懒洋洋则是因为它看起来就是这副德性。
……………………啊~好单纯。
单纯有什么不好的!
然後,单纯的纱耶就这么把布偶百百与丹尼尔装在包包里头外出了。
走出家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惺,他一定是跑去哪里闲晃了吧。
他哪有地方可以去……
应该有。而且有好多呢……
想要对他示好的女孩并不少,甚至可以说很多。
从他组乐团的时候就很受欢迎了。由於现在的他随叫随到,所以女生要找他也很方便。
不过,那种只会听话的家伙哪里有趣了?
以前的惺应该好上好几倍吧?应该说,现在的惺只是个没用的人。
大家是看到了惺的哪个部分呢?
看到了惺的什么呢?
而现在,大家正在看著他的什么呢?
「在表演开始之前,惺会回来吗……?」
「啊,又在说了。自言自语。」
丹尼尔好像很高兴地指摘出这件事。
「吵死了,明明只是个布偶!」
「我不是布偶!嗯?咦?不、不对,现在或许是个布偶啦,不过我其实是出身於名门气阿拉拉』,非常优秀的侍——唔啊唔啊唔啊唔啊唔啊……!」
「嗯?」
丹尼尔的话只说到一半。朝著包包看去,哈士奇布偶正四脚朝天被泰迪熊压著。
「不用讲这种多余的事情啦!」
百百以责备小孩的语气轻声说著。
「哈哈哈哈……」
虽然觉得搞不清楚状况,不过还是下意识地发出了笑声。
穿过小巷之後,又来到了大马路。
虽然不由得加强警戒,不过这里的人潮不多。这里是通往公园的银杏街道。
——纱耶,要去散步吗?
绫的声音。回忆。温柔的记忆。
不是雨天里悲伤的她,而是有著温暖笑容的她。
国中的时候,纱耶曾经与一个至今很要好的同学,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吵架。这句话是绫在当时,对著极度消沉的纱耶所说的话。
两人手牵手散步的地方,就是这座公园。
放学回家的时候,总是会加上惺,三个人一起经过的公园。
季节在平常只是悠闲流逝,令人难以察觉到开始与结束,不过只要来到这里就可以清楚感觉得到。树木的色彩。更迭的景色。风的方向。太阳的光线。季节的味道。
然而,纱耶从国中毕业之後,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不过即使纱耶没有陪同,绫与惺在放学的时候,似乎还是有约在这里会合就是了。
「要去看看吗……」
她忽然这么心想。
那里有著重要的回忆。
绫的帽子被风吹走的那一天。
他第一次展露笑容的那个地方。
那就去吧。
位於这条银杏街道前方的——
「去公园吧……等等,刚才那可不是自言自语啦!」
感觉到像是有视线刺过来,纱耶连忙对著包包里的布偶解释。
百百以及丹尼尔,都咧嘴露出挖苦她的笑容。
她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因为是布偶,所以表情并不会改变的。
「总觉得你们这样真方便呢,脸色都不会改变。可以不用去在意别人的视线呢。」
在以前。很久以前。有一个男生总是会注意别人的脸色。
只要某人的表情有变,就会害怕得全身发抖。
即使如此,他还是笨拙地露出笑容。为了让对方喜欢自己。为了让对方肯对他展露笑容。
这样的男生,後来也终於知道,有人会为了他而展露微笑。
他也因此能够展露真正的笑容了。
然而——
这个男生,再度失去了笑容。
即使会有笑容,也只是虚假的笑容。
或许,他已经忘了。
某人会为了他展露笑容。
他会为了某人,打从心底层露笑容。
我……
如果是我,笑得出来吗?
即使失去了,依然,笑得出来吗?
——不用担心的。因为,一定可以找到笑容的。
?
在秋季,这里会被黄色所覆盖。
那是非常鲜艳的色彩,令人认为要是画成一幅图,反而会变得索然无趣。
因为那张图,将会几乎都是单一的黄色。
在夏季,即使是一片绿色,树梢洒下的阳光以及天空的蓝色,将会让图画更为光彩夺目。
不知道是否因为
这个原因,在这条银杏街道尽头的公园里,偶尔看得见正在素描的人,或是架起画布正式作画的人。
公园里。她举起一只手遮著阳光,站在喷泉前面。
喷起的水柱化为水雾,拂过脸颊。
好舒服。
希望泪水也能化成水雾,降低身上的热度就好了。
在如此心想的时候,一幅景象忽然进入视界之中。
喷泉旁边的长椅上,一名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正专注在素描簿上画著某些东西。
他以夸张的气势动著手,并且非常专注。
而且他手中所拿的东西,即使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也可以看得出来——色彩鲜明,比铅笔或是画笔都要短——是蜡笔。
「哇……」
他在画什么呢?
不知为何就是很在意。
还有,总觉得那个男生,很像他。
微微低下头的样子,以及长长的浏海。
回过神来,双脚已经很自然朝著那个画画的男生走去了。
踮起脚尖,悄悄接近过去看看。
不过,她忽然想到。
从正面走过去应该不太妙吧?
所以,就从背後绕过去吧。
小心翼翼,小心翼翼。
「咦,那个家伙不是——」
丹尼尔忽然像是很惊讶地发出声音。
「嘘!别吵啦!」
她连忙把哈士奇布偶塞进包包深处。
虽然传来挣扎呻吟的声音,不过不管它。
「唔喔姆喔唔喔姆喔……!」
就算它在唔喔姆喔唔喔姆喔,一样不管它。
不管它。
「丹尼尔,看来安静一下比较好喔?」
百百果然还是温吞地这么说著。随即丹尼尔马上就停止呻吟安分了下来,相对的,
「话说啊……直是的……百百,难道你是故意……」
传来了这个喃喃自语的声音。
故意?
不过,这个浮现出来的疑问,没能在纱耶的脑中盘旋。
纱耶的视线完全被夺走了。
就这么被固定著。
长椅上。以蜡笔在素描簿作画的男生。
他的画。鲜艳的天蓝色,以及光所释放的线条。
「………………——!」
瞬问。光、色彩,就像是连周围的声音都被吸入,切取出来置於画纸上。
纱耶清楚听见自己的咽息声,甚至还觉得过於大声了些。
此时,男生的手停了下来,缓缓转向纱耶的方向。
「——嗯?」
浏海在凉爽夏风的吹拂之下轻轻摇晃,因此纱耶看见了他的双眼。
虽然与惺完全不像,不知为何却觉得很相似。
「……有事吗……?」
男生并没有特别起了戒心,他让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询问纱耶。
「唔嘿?」
被问到有什么事情,其实并没有。
只是被那张图所吸引而已。
话语没办法马上脱口而出。从肺里上升的空气,使喉咙发出声音。
接著,她马上恢复了自我。
「那、那个!不、不好意思!那个,该怎么说呢……呃……!那个,您、您跟我认识的……认识的朋友很像……不,苴实并不像……可是该怎么说…………那个……」
讲话变得结结巴巴,使得她回想起自己站在演奏会场的远方,看著某人串场主持时露出笑容的样子。
听到她这么说,
「哈哈哈哈哈……」
这名男生笑了。
不对,是我逗他笑的。
纱耶的嘴唇发出呜~的难为情声音,脸也越来越红。
「啊、抱歉。我只是觉得刚才满有趣的。」
男生这么说著。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一点都不有趣。
我只有感到不好意思而已。
为什么,我会……
?
……为什么会这样呢?
对於初次见面的男生,应该说,纱耶只是凑巧经过这座公园,凑巧看到有个男生在画画,凑巧接近过去看了一下………………不知为何,现在却坐在他的身边。
「那个……」
从刚才开始,纱耶就只是一直说著「那个」、「那个」,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总觉得放在腿上的包包好像传出百百与丹尼尔窃笑的声音,所以她不发一语抱住了包包,而且很用力。不过,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吧……
哎,算啦。
这名男生似乎不介意这样的事情,只是让蜡笔在素描簿上沙沙游走,或是以手指将色彩揉开。
真的很漂亮,令人忘神到甚至会忘了呼吸。
原来,用蜡笔可以画出这样的图啊。
纱耶最後一次使用蜡笔是在国小的时候,而且是称不上画作的凄惨涂鸦。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经验吧,从纱耶自己的观点,用蜡笔所画的图顶多就只是幼稚园或国小学生涂鸦的程度,所以这名男生所画的图,令她有著非常新鲜的感觉。
「您画得真好呢。」
想说终於挤出一句话了,居然是这种愚蠢的台词。
看了不就知道吗?他很会画的,超会画的。
「啊哈哈,谢谢。」
与纱耶的後悔不同,这名男生反倒是自然地感到高兴,并且有些腼腆地笑著。
果然不像。
不过,很相似。
惺也是这样子笑的。
虽然没办法笑得很好,不过会拼命露出笑容。
感觉这名男生的笑容也有些笨拙。
相对的,会令人觉得很率直,是打从心底露出的笑容。
……惺……你曾经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呢。
等等——
我在做什么啊!
脱离自己的思绪之後才发现,自己正一直盯著这名男生的脸,就像是要把他的脸看出一个洞似的。
幸好男生的视线已经回到素描簿,并没有察觉到就是了。
觉得不妙的纱耶,正想要把视线栘开的时候,
「行了……」这名男生轻声说著,以指尖弹起变短的蜡笔。
这张图似乎完成了。
这名男生以双手拿著素描簿用力伸直手臂,让素描簿离开身体。
稍微拉开距离的那本素描簿,有著亮丽又多采多姿的色彩,就像是童话世界一样。
纱耶并不清楚画作技巧的好坏,或是作品价值之类的事情,不过她就只是一直发出叹息。
「好厉害……」
屏息佩服的声音化为了言语。
回过神来的她,觉得不好意思而捣住了嘴,不过这名男生缓缓转向纱耶。
「哈哈哈,这只是类似涂鸦的东西,所以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了。」
「涂鸦?您说这个?」
她不由得打量著这名男生的脸。
在纱耶采出身体的魄力之下,这名男生感觉有些招架不住。
「啊,嗯。那个,就算是涂鸦,我也是很努力在画的……应该吧?」
这名男生这么说完,就以手指梳著浏海,并且果然露出笨拙的笑容。
「可是,这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涂鸦啊?不,我是说真的!」
虽然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不过纱耶不知为何激动了起来。
呼吸好急促呢。呼嘿嘿嘿嘿。
…………话说回来,
纱耶没看过这么棒的画作。
比起学校要求要去,或是被强迫带去的美术馆里,那些好像很了不起地被挂在墙上,有著像是很了不起名字的外国人所画的作品,该怎么说呢,虽然可能阳春了一点,不过更能让她单纯地感动。
天空的颜色。
在风中摇曳的纯白花朵。
温柔绽放著。
映著光芒的画作。
要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表达这种感动呢?
「那个,我超感动的!」
结果,就只是这样……
对於自己语言能力不够发达的程度,纱耶不禁感到战栗。真是的。
不过,
「是吗,谢谢你。」
这名男生率直表达著喜悦。
既然他画得这么好,这样的话语应该已经听得很习惯了。
不过这名男生笔直看著纱耶,藉此让纱耶知道,他心中的「谢谢」真的是打从心底表达出来的。
话语传达到了。
笔直传达到了。
这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自己也可以因为这么单纯而简单的话语感到开心,感到高兴。
那么,我自己的话语也——
原来如此……我总是没有笔直看著他。
所以,他也不会笔直看著我。
言语没有传达出去。
无法传达出去。
没有传达过来。
其实并没有理解。
并没有感觉到。
不过,能够再对他说一次吗?
说出我心中的真实。这么一来,他也会愿意让我
看见吗?
看见他心中的真实……
「非常谢谢您!」
纱耶抱著包包深深低下头。
「咦、不,我什么也没做……」
怱然被道谢,使得这名男生完全不知所措。
糟了。虽然这么心想,不过纱耶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嘿嘿笑了几声瞒混过去。
「——我才应该要谢谢你。」
「咦?」
这次,换成这名男生低下头来。
这次,换成纱耶感到不知所措。
「那么,这张图——」
这名男生如此说著,便从素描簿上仔细把这张以蜡笔画的图取下来。
并且像是理所当然似地,递到纱耶的面前。
「咦?咦?」
「送给你。只是张涂鸦就是了。」
「咦?真的吗?可以吗?」
「嗯。不过也要你肯收下才行。」
「不,我当然愿意了!不只如此——我很高兴!」
纱耶再度鞠躬致谢之後,从男生的手中接过这张图。
她并没有拒绝。因为她认为面对这名男生的这份温柔,收下这张图才是正确的答案。
纱耶露出满脸笑容,把刚收到的图展开在自己的面前。
「哇啊……」
她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是所谓的感叹。
「——你的幸福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形式?什么样的颜色?去找到答案不是很好吗?」
百百以不可思议的声音说出的这番话,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
嗯。我的颜色就决定是这个了。
这张蜡笔画。
我要这种颜色。
温暖的颜色。
温柔的颜色。
幸福的颜色。
碰触得到的颜色。勇气的颜色——
「这么说来,你是这附近的人吧?」
这名男生不经意如此问著。
「啊,是的。我就读附近一问女中的二年级。」
纱耶的视线依然留在蜡笔画上。在兴奋心情的影响之下,连对方没有问的事情都脱口而出。
「是吗,那就比我大一岁了。」
「……咦?」
男生的这一句话,使她恢复了自我。
大一岁?也就是说,我的年纪比他大嘛!
可是,我直到刚才都还用敬语耶?
而且,你直到刚才的语气,也都是把我当成晚辈耶?
「你……读哪问高中?」
已经不需要使用敬语了。
其实也没有必要刻意让自己不用敬语,不过纱耶总觉得(直到刚才都在用敬语)有些不甘心,所以硬是让语气变回平常的样子。
「呃……总之,我念的高中不在这附近。」
「很远吗?」
纱耶这么一问,男生就变得有些欲言又止。
「呃,算是有点远吧……从这里搭电车的话,差不多要一两个小时……」
「这完全不只是有点远了吧!」
「说得也是。」
男生这么说著,并且自己耸了耸肩。
「这么说来,你并不是这附近的人吧?」
「嗯。我果然是个要搭一两个小时的电车才能过来的人。来这里只是想说转换一下心情。」
虽然回答得挺奇怪的,不过纱耶可以理解。只是她觉得,像这样要花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到的距离,根本就不算是在附近散步一下转换心情的程度……
在这个时候,
嘟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响起了一个索然无味的电子合成音。
男生似乎想起什么事,将手伸进随意放在长椅旁边的手提包,从里头摸出了手机。
「糟糕……我完全忘了!」
他如此自言自语,之後马上转向纱耶。
「我可以接一下吗?」
他这么问著。
「啊。嗯,请吧请吧。应该说,那我先走啰?」
「是吗?抱歉了。」
这名男生像是很抱歉地点头示意。
其实不用道歉成这样的。
反倒是——
「不,我觉得应该是我打扰你才对。还有,这个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纱耶从长椅起身,并且把图展开给他看。
「别这么说,我也要谢谢你。」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我才要谢谢你!那我先走了!再见!」
纱耶快步离开现场。
定了一段距离之後,
「嗯?再见?」
还要见面?
见得到面吗?
这么说来,我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
……可是。
纱耶总觉得似乎会再见到他。
只要有这张蜡笔画的话。
她转过身来看了一下。那名男生正拿著手机,像是很抱歉地抓著脑袋。
「被骂了?毕竟跑到这种地方来呢。女朋友吗~~呵呵~」
纱耶稍微窃笑之後继续前进。
当她不知为何感到兴冲冲的时候——
「好蠢的脸……」
她忘了,会说话的哈士奇布偶。
「吵死了!」
噗的一声,纱耶隔著包包给了布偶一拳。
「咕呃!」
虽然好像听到这样的声音,不过不用管它。不管它。
夏季的炎热日子。
热风中,白色的花朵摇曳著。
绿叶上,蜻蜒舞动著。
光,照射著。
某些事物,正要开始改变。
糖花棉莓草2008-10-2520:15
只要下雨,就会感到痛楚。
内心会感到痛楚。
会对昨天感到痛楚。
会对明天感到痛楚。
天气预报出错了。
明明说过不用带伞的。
总觉得,好像一直都会出错。
或许是因为大家过於注意天空的心情,天空才会欺负我们的。
所以,只要站在雨中,就会觉得天空是可恨的。
会讨厌起这样的自己。
绫,总是满脸悲伤。
站在那样的雨中。
是我害她露出那样的表情。
虽然如此,我却没办法为她做些什么。
不过,如果有我做得到的事情——
晚上六点半之後,白天的天气似乎闹别扭了,使得天空开始下起雨。
进入表演空问一看,第一组乐团已经开始演奏了。
虽然观众席上有零星的观众,不过其中应该也有今天要上台的乐团成员,所以真正的观众少了很多。虽然不只是因为下雨的关系,不过真要说的话,上台表演的都是这种乡下地方的无名乐团,当然也无法吸引客人前来。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就是了。
「永尾跟吉野他们,也把自己的朋友叫来不就好了……」
永尾与吉野的乐团,在五组乐团之中是第二个表演的。由於接下来就要上台,所以充满烟味的观众席并没有两人的身影。他们应该已经在後台了吧。
总之,纱耶拉著走进室内之後就动也不动的惺的袖子,移动到距离舞台最远的角落。
其实他应该不想来吧,不过纱耶硬是带他过来了。
「音乐这种玩意,真是无聊。」
虽然不知道他这番话是否出自於内心,不过光是说出来也会有所抗拒吧。
更何况,惺与永尾是吵架拆夥的。
自从绫定了之後,惺就失去了做任何事情的力气。因为绫是他的内心支柱,也是他心灵的源头,真要说的话也是理所当然啦……之後每当乐团要练习,他不是迟到就是翘掉,在永尾开始逐渐忍不住的时候,
「反正,你们就算听了我们的曲子,也没有任何感觉对吧?就只是一直在做这种蠢事。哎,音乐这种玩意很无聊对吧?」
惺在乐团正在表演的时候,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当场走下舞台,从乐团中消失。然後乐团就解散了。
就这么被主人扔在原地不管的可怜乐器们,之後由纱耶接管带回家里,至今依然在她的房问,等待著主人再度弹奏它们的那一天。
真是过分的一段往事。
不过,或许今天可以成为契机。
能够与永尾他们和好的契机。
纱耶认为,需要有某种契机才行。
没什么变化也无所谓。
只要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就行了。
以前即使有著长长的浏海,惺还是会隔著浏海确实看著这个世界,看著某人。
即使没办法以目光相对,也曾经确实想要看著对方。
然而,现在的他甚至放弃去看。
以浏海藏起眼睛,藏起内心,完全被真空填满。
「帮我拿著这个。」
虽然声音被舞台传来的刺耳音乐盖过,纱耶还是把手上的塑胶伞交给惺,自己前往柜台拿饮料。
她在柜台出示两张饮料券,大声对著店员大姐喊著:
「不好意思!我要可乐
跟香瓜汽水!」
惺的话就喝可乐吧。
我的话是香瓜汽水。理由是因为我想喝。
说到站在表演空间里的惺,就会给人一种喝著可乐的印象。
所以,他适合喝可乐。
……应该吧。
「啊,谢谢!」
纱耶对店员道谢,并且接过两个纸杯。
碳酸在手中的杯子里冒著泡泡。
「来!」
递出左手装著可乐的纸杯之後,惺默默接过来拿到嘴边。
在喝进嘴里的瞬问,他一下子露出像是困惑的神情。他稍微凝视著因为碳酸而冒泡的液体,不过马上又将表情收得看不到了。
隐约可见的回忆,似乎又被他推回记忆的最深处。
虽然差点就要叹出气来,不过纱耶忍住了。
还没还没,现在才要开始!
既然难得来到这个充满烟味的地方,就来享受一下吧!
她将目光转向舞台。
花俏的照明灯闪烁著。第一组乐团,是由五名大约是高中生或大学生的女孩组成的辣妹乐团。
……总觉得没什么显眼的地方呢。
这是要帮哪个乐团暖场吗?
主唱的歌声以及曲子的旋律,就是平凡到会令人这么认为。
除了,唯一的例外。
「——那个女生……弹得真好……」
在舞台上的娇小女孩们之中,有一名女孩还要再小一号。
然而,那里看起来却最为显眼。
让身体重心往後,宛如抱著吉他一样用力弹奏。
不只不像是女生的弹奏方式,弹出的声音与吉他一样独树一格,而且声音很大所以特别突出。
虽然纱耶也已经没在弹了,不过毕竟从很小的时候就在碰吉他,她自认可以分辨对方弹得好或不好。
她这种程度,并不是那种趁著文化祭临时组成的辣妹乐团。
更何况——
总觉得,很像。
与惺的弹奏方式……很像。
啊,而且,那把吉他……与惺使用的是相同的款式。
女孩把一头短发摇晃得凌乱不堪,粗鲁弹奏著吉他。
有著可爱的脸蛋,气势却强得惊人。
不由得令人看到出神。纱耶不知不觉在意起惺的样子,悄悄观察站在身旁的他的表情。
他就这么让纸杯靠在嘴边,维持这样的姿势僵住了。
一直盯著舞台,视线被那名女孩夺走。
果然在意了。
该怎么说呢,纱耶开始感觉这或许是个契机。
这个乐团的表演继续进行,并且即将进入尾声。
除了那名女孩的吉他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任何的感动。
在串场时问,担任主唱的女孩说什么「我们今天就要解散」之类的,不过抱歉,这种事情完全就是无所谓的,甚至令人认为「本来就会解散吧」这样。
反倒是她们这次表演的最高潮,在於弹吉他的那孩子在最後爬上了贴著「危险请勿攀登」的扩音器,一边挥动著吉他,
「喵啊啊啊啊啊;!」
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呐喊,引得全场哄堂大笑。
在那之後,她非常拼命对著表演空间里的人们道歉的模样,也令人感觉相当可爱。
不过事实上应该要说「既然这样那就别爬上去啦!」就是了。看起来一副乖巧的模样,却这么乱来。
——不过,那个弹吉他女孩的存在感非常明显。
表演结束之後,观众席的灯光亮起,并且播放当红摇滚乐团的曲子做为背景音乐。为了帮下一个乐团做准备,舞台上拉起了布幕。
布幕可以依照乐团的要求决定是否要拉起来。在永尾与惺组乐团的时候是不拉的,不过今天却拉起了布幕。这大概是因为惺有过来的关系。除了不想让彼此碰面之外,或许也显示著永尾对惺所画出的「界线」。
两人都这么固执,真是的……
现在的感觉变得满不错的,所以求求你们。
当纱耶在心中悄悄合起双手祈祷的时候——
「啊~!这不是惺大哥吗~!」
「咦?」
怱然听到这个声音,纱耶比惺还要感到惊讶。
对他们说话的,是刚才那个乐团弹吉他的女孩。
「那个、那个、那个!」
女孩就这么站在惺的正前方,大概是相当亢奋吧,她弯起双臂不断前後挥动著。
你在做早操吗!
「那个,我!我要做小波志帆!目前国三!——唔哇!这件事请保密!不好意思!我都对表演空间的人说我高一!唔、呃、那个、那个,总之,您是我的超级偶像!倒不如,可以请您跟我握手吗!」
志帆如此说著,就低下头伸出了右手。目前的她相当兴奋,讲话有很多地方怪怪的。
「听到惺大哥的乐团解散的时候,我真的好难过。可是,我今天很幸福!啊,虽然我自己的乐团也在今天解散了,不过可以和惺大哥朋友组的乐团同台表演,而且还可以像这样见到惺大哥!」
虽然她伸出了手,惺却是心不在焉到几乎无视於她,所以志帆主动握住了惺的手,并且很有力道地甩了五六次。
「呀啊~谢谢您真是太谢谢您了!因为,我是崇拜惺大哥所以才开始学吉他喔!然後,连吉他都买了和您一样的牌子!啊,不过我的压岁钱还有零用钱不太够,所以比惺大哥的便宜了一点……而且型号也有点不一样……啊,不过不过,我有练习过了!谢谢您!不对不对,太感恩了!」
真是有趣的孩子。
练习的人明明是自己,并不需要向惺道谢的。
她居然还是国中生,真令人不敢置信。
她在舞台上的存在感那么明显,现在站在面前的女孩却是如此娇小。比一百五十四公分的纱耶还要娇小。
既然弹得那么好,她应该要对惺自豪说著「怎么样啊!」才对。
如果没有做到这种程度,这个蠢蛋一定不会清醒的。
心不在焉又毫无气力,无论找多久,都找不到他那份正在玩著捉迷藏的情感。
眼睛闪闪发亮的志帆,说她自己是惺的粉丝。
惺现在正在想著什么样的事情呢?
他的表情依然没变,视线空虚又旁徨。
为什么不愿意看一下呢?
这么重视他的人,明明就在他的眼前啊?
在这个时候,原本哇哇骚动著的志帆,忽然停止了动作。
「啊…………咦…………?」
她的眼睛睁得好大,脸上露出非常困惑的表情。
她的视线,移向惺身旁的纱耶。
然後,忽然问,一滴眼泪从志帆的脸颊滑落。
「咦?咦——!怎、怎么了?」
怱然就哭起来了,这孩子怎么回事?
情绪也太不稳定了吧!
虽然如此心想,纱耶还是接近过去轻碰她的肩膀。
并且稍微弯腰看著她的脸。
「怎么了?」
这次,她比刚才还要更温柔地问著。
「……绫姊姊……?」
「———!」
「对不起!我听说绫姊姊已经过世了,不好意思。後来我才想到,这么说来她有一位双胞胎妹妹,那个,可是,为什么我还这么兴奋……总觉得,全部,真的很抱歉。看到姊姊的脸我才想起来。那个,我很喜欢绫姊姊的。可以那么快乐地组乐团,又能跟惺大哥还有乐团的朋友们一起表演,我觉得好羡慕,觉得这样一定会很开心,所以我也想要组乐团了。可是,弹吉他明明很开心,我却从来没有露出过绫姊姊那样的笑容……没想到,绫姊姊过世了……乐团也……没有了……我到底在兴奋什么啦,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之後,志帆不断地道著歉。
啊啊,无论是对於惺、绫或是乐团,这个孩子真的都非常喜欢呢。
已经确实传达出去啰。
无论是惺的想法,或是绫的想法。
可是,绫已经不在了。
那个时候拼命唱出歌曲的惺,也已经不在了。
只剩下像是空壳一样的两人。
我是空壳,惺也是。
不只是惺而已,绫也是我心中的一大部分。
绫受到许多人的喜爱呢。
「谢谢你。」
我轻轻抚摸志帆的短发。
连我都快要哭出来了。
害得我好想抱住她。
温和的感觉。
惺,快看啦。
快给我看啦。
曾经思念你,呼唤你的人,确实就存在於这里。
这个孩子的心中也有你。
然而,惺的视线没有落在志帆身上过。
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看看她呢?
为什么,你连看都不愿意看呢?
那双被浏海遮住的眼睛。
其实,你看得到吧?
你有在看吧?
为什么……
观众席的灯光变暗了。
舞台上的布幕被拉起,刚才先去进行准备的永尾与吉野他们上台了。
永尾的眼神微微在观众席徘徊,寻找著惺的身影。
然而,他的视线马上改为凝视著哪里都不是的虚空。
为什么,大家都不会试著去看呢?
明明就在这里。
其实明明就在这里的。
有看到吧?
看得到吧?
我,要去看……
即使难受,即使悲伤,也不要栘开目光。
直到雨中茫然自失的她,恢复笑容为止。
演奏开始了。
那就像是,
——对惺的一种讥讽。
?
纱耶、惺与志帆三个人,并排在最後面的地方看著舞台。
志帆抓住了纱耶的手。
小小的手,这真的是弹出那种吉他伴奏的手?
志帆依然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即使永尾与吉野的乐团已经开始演奏,她也像是随时会掉下眼泪似的。
之前担任贝斯手的永尾,如今是吉他手兼主唱。
就像是当时的惺。
然而,完全不一样。
无论足任何方面。
并不是惺与绫那种旋律优美的吉他摇滚乐,这只是普通的「歌曲」。
没有任何痛楚或感情,就只是一首顺耳的歌曲。
好像现场伴奏的卡拉0K。
纱耶率直这么认为。
志帆应该也感受到相同的事情吧,她握著自己的手似乎是冰冷的。
永尾,还有吉野,为什么你们要演奏这种音乐?
演奏这种音乐有什么好玩的?
你们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嘛。
太拼命了。
看起来,就像是只为了要讥讽惺而这么拼命……
尤其永尾更是明显。
纱耶认为,这根本就是他刻意不去意识到惺,刻意不让惺意识到他而进行的「演奏」。
一点都不有趣。
这种像是在舞台上,只由自己等人迳自完结的作品。
也没有希望能让某人听见,或是希望能传达给某人的意念。
即使在这么狭窄的表演空间都传不到最後一排的音乐,纱耶实在不认为这种音乐可以传到外界,传到某人的内心深处。
纱耶很失望。
即使惺退出乐团,至今依然在创作音乐的永尾与吉野。纱耶认为要是可以看到他们两人努力的样子,或许就可以打动惺的内心。
然而,如果是这种玩意,根本无法打动任何人的心。
失去了。
这里也有失去了某些东西的人。
对於纱耶与惺而言,是绫。
对於永尾与吉野而言,是惺。
都是一样有著很大份量的东西。
对吧?
因为无论是永尾还是吉野,都是喜欢上惺,喜欢上惺的作品,所以才会一起组乐团,而且感觉快乐无比的。
然而惺失去了绫,他们两人失去了惺。
他们在舞台上的模样,就只是令人痛心。
大家就这么失去了某些东西,在真空中不断挣扎。
心里的真空,就这么没能装满足够的空气。
无法呼吸,就只是不断挣扎著。
为什么,惺没有站在舞台上呢?
为什么会像是这样,以没有任何感觉的心,站在这里眺望著舞台呢?
即使永尾与吉野的乐团结束演奏,惺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表演结束了。在小小的方形密室里,响起零碎的杀风景掌声。
吉野走下舞台之後,一下子就冲向纱耶等人所在的地方。
然而惺却像是不关己事一样跑去上厕所了。
他打算就这样,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回家吗?
「你好!」
吉野还是一样充满活力。
虽然汗流浃背,三分头还冒著蒸气,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成就感或满足感。
「不发问卷吗?」
在上一个乐团的时候,只要每次表演结束,吉野一定会流著汗发问卷给观众席上的客人,询问他们对於演奏的感想。
「不用了,反正都是那样的……」
吉野这么说著露出苦笑。
还握著纱耶的志帆,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这也是没办法的。
「纱耶,惺现在怎么样?」
惺与永尾是撕破脸的状态,乐团则是解散。虽然吉野开始与永尾另组乐团,不过他不可能会不在意惺的状况。
「没怎么样……一点都没变。」
以坏的方面来说。
「是吗……」
虽然失望,不过吉野就某种程度而言,似乎已经预料到纱耶会这么回答了,因此他叹了一口气梢做停顿。
「既然他愿意来看表演,我其实有点期待呢。」
「期待?」
「……是啊。或许惺与永尾可以和好……这样。」
「是吗……我本来也在期待的……」
「不好意思,我们太不中用了……」
吉野难过地说著。沿著眼镜低下的汗水,看起来就像是泪水一样。
「别这么说……没这种事的……」
纱耶顶多也只能这么说道。
继续说下去的话,也只会成为普通的安慰罢了。
纱耶的手忽然被紧握了一下。
啊,糟了。
志帆正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抬头看著纱耶。
不应该在这孩子旁边讲这种事情的。
乐团解散之後,志帆也一样受到了打击。
而且乐团还是因为撕破脸而解散的。连这种不需要知道的事情也被她听到了。
「对不起,该怎么说呢……」
纱耶一开口,志帆就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没听见的。
她宛如这么说著。
此时——
永尾从後台走出来了。
在同样的时间,惺也从厕所回来了。
两人在距离纱耶等人一段距离的地方,彼此相对。
永尾笔直看著惺,惺则是因为浏海的关系,所以不知道他正在看哪里。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并没有在看永尾。
「……看了吗?」
永尾简短说道。
惺没有回答,就这么面无表情让视线在空中游走。
「怎么样?很惨对吧?」
自虐的笑容。永尾耸了耸肩。
「不过,那也是——」
「是啊。」
惺说出了来到这里之後的第一句话。
「真是有够惨的。让大家看到那种玩意,你们居然不会觉得丢脸呢。」
不负责任,但却冰冷又令人疼痛的话语。
「用不著你说我也知道。我们只是用我们的风格在走。」
永尾情绪化地扔下了这句话。
「啊啊,就这么做吧。」
「我们会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这样最好。毕竟我也会觉得不舒服,所以不想再看到那种玩意了。」
对於惺说出来的这番话语。永尾拼命咬紧牙关,试著在心中安抚著自己,然而他忍不下去。惺的话语没有温度与知觉。
不冰。不热。不痛。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话语。
「你这家伙——!」
纱耶并没有把脸别过去,只是抱住志帆的脸,以身体保护她。
啪——
随著沉重的声响,惺的身体无力後退。
「永~~永尾!」
吉野慌张地向前制止永尾。
「不可以啦,不能在这里动粗!」
「少啰唆!这家伙……!」
甩开吉野之後,永尾再度面对著惺。
「为什么你老是那种眼神!」
永尾看著自己有些变红的右手,
「这家伙!就因为他这个样子,所以我们也没办法向前进啊!」
然後再度想要朝著惺打过去。
不过,吉野拼命制止了他。
「就说了,不可以啦~~!」
「有什么关系,再让我打他一拳啦!惺!你也给我放马过来!」
响起的呐喊声。
表演空间里的视线,都集中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纱耶什么都没办法做,只能紧抱著志帆。
志帆的手紧抓著纱耶的身体,使得纱耶差点就要哭出来了,不过她拼命忍耐著。
如果是绫,就可以将他们串连起来的。
将乐团、惺、永尾以及吉野串连起来的,是绫。
因为有绫,所以才能在绝佳的平衡之下成立。
然而,现在别说是平衡了,他们甚至不愿意接近彼此。
要是想要接近,就会忍不住宣泄情绪。
可是,我办得到吗?
像这样宣泄情绪。
还有像这样朝著惺挥拳。
永尾好了不起呢。
并不是因为他是男生,而我是女生这种原因。
是因为温柔。
一定是的。人
如果想变得温柔,就会受伤。
要是对此感到害怕,或许就不可能存在著真正的温柔了。
那么,我呢?
我在害怕。
脚使不出力气,没办法走向前。
一直都是如此。
明明觉得,终於可以踏出去的说。
为什么没办法向前呢!
不是决定过,再也不要看到绫的那种表情吗!
不是决定过,再也不要让她露出那种表情吗!
然而——纱耶动不了。
惺没有试著去看任何人,他伸手朝著渗出鲜血的嘴唇一抹,就这么以摇摇晃晃靠不住的脚步朝著出口走去。
「喂!惺!你想跑吗?过来啊!放马过来啊!看著我!不要栘开视线,好好看著我!然後给我打过来啊!」
「永、永尾!不可以继续了啦!会造成店家困扰的!」
即使不用吉野出面阻止,惺也已经离去了。
门碰的一声关上,惺的身影消失在另一头。
惺刚才所站的地方,有两把伞。
必须要追上他才行。
外头正在下雨。
必须要追上他才行。
我,必须要追上他才行。
不是绫,是我。
?
「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离开表演空间的永尾与吉野,并没有与乐团一起庆功,而是来到距离表演空间比较近的吉野家里躺在床上。
吉野他家的地下室有一间隔音室。由於玩乐团的事情并没有得到家人的许可,所以没办法在这里练习,不过乐团成员常常把CD带过来,以震耳欲聋的音量来播放。
只是,这也是与惺和绫组乐团时的事情。
目前的他们也没有听音乐,而是由空调的声音代替背景音乐。
「我说啊,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永尾反覆说道。
「『我们』是什么意思啊,『我们』。我可是有在努力喔。」
无论是吉野还是永尾,讲话都没有力道。
虽然并不是在演奏的时候燃烧殆尽,不过因为下雨以及闷热,使得他们感到非常倦怠。
「我们啊,应该是考生对吧?」
「说过了,不是『我们』,我是明年喔!」
「明明要考试了,却干了这种无趣的事情……到底在做什么啊……」
「哎,的确很无趣呢……」
这是他们两人的真心话。
目前的乐团,很无趣。
之前明明光是练习就那么有趣的。
「你啊,打算怎么办……?」
「你说呢……我不知道……不过,我想继续玩乐团呢……」
「就算这么说,你家里不是音乐世家吗?而且啊,还是古典音乐的。所以家里连隔音室都有……」
「怎么了吗?那种东西有是有啦……」
「我想想,记得你老爸是指挥家……」
「妈妈是音乐公司的董事长。两个哥哥一个是钢琴家,一个是大提琴家。」
「那还真厉害。很少听到有人是大提琴家呢……」
「对吧?很厉害对吧?」
「那你……学过什么……?」
「…………打鼓。」
「别的乐器呢?」
「不可能的。虽然多少会一点……不过我没有才能。」
「也是啦,毕竟你做的曲子真的很不怎么样……我大概知道你练打击乐器的原因了……」
「我说啊,那你就不要让我这种家伙作曲,你自己来试试看啦……」
「唉~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好相?……玩乐团……」
「不是正在玩吗……应该说,今天也已经玩过了不是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想跟惺一起玩乐团。」
自从进入这个房间之後一直冗长持续的对话,在此时第一次中断。
空调呼~地吐出冰冷的空气。
「…………不要啦。那种家伙……」
永尾好不容易只说出这些。
「你真的这么认为?」
「…………是啦……」
「可是,由永尾唱歌的话一点都不有趣啊,应该说,永尾你很不会唱歌呢!」
「吵死了上」
「吉他也弹得不好对吧?为什么要弹吉他?弹贝斯不就好了?」
「不准问。」
「其实我知道的。」
「知道什么?」
「永尾现在不弹贝斯——是因为惺的关系对吧?因为,永尾之前不是说过吗?你说你喜欢惺所作的曲子,他的曲子可以引导自己弹出最好的贝斯,所以只要没有他,你弹贝斯就没有意义这样。」
「……这个家伙真热血呢……」
「这个人不就是永尾吗!我记得很清楚耶?因为我超感动的,而且我也这么认为。惺所作的曲子能让我打出最好的鼓,只要惺肯唱下去,我就会有继续打鼓的动力。所以就算家里再怎么说,我也决定一辈子都要当鼓手!」
「真敢说呢~不过,如果是一辈子当鼓手的人所作的曲子,唱起来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所、所以我不是说要你自己写吗!」
吉野撑起上半身,将身体转过来面对永尾。
永尾也一样撑起了上半身。
「我并不是想要作曲,我是想弹贝斯。」
「我也是啊!我想要打鼓!」
「你现在不也在打鼓吗?」
「我想在惺的後面打鼓——!」
「……真敢说呢…………」
永尾再度放松力气倒在地上。
「……我也是。」
「咦?」
「我也是在弹贝斯的时候最开心……好想弹贝斯啊……跟惺那个笨蛋一起……」
逐渐变得激烈的雨声,也无法传入这个房间。
两人的话语没有消失。
?
那一天。
一样是雨天。
他失去了绫,失去了心。
我没能追上他的背影,也没能承受这股失落感。
不过如果是现在,一定可以。
可以好好地……
一走出表演空间,马上就可以看见惺的身影。
他没有躲避豆大的雨滴,走在路上的他驼著背,背影无比瘦小,无比脆弱。
甚至令人认为,他可能会就这么变小消失。
忽然问,他停下了脚步。心不在焉地凝视著虚空。
纱耶顾不得雨水溅到身上,就这么朝著惺跑去。
她递出已经打开的伞。惺的T恤已经湿得贴在肌肤上了。
雨势增强了。
敲打在地面的雨滴,化为激烈的声音吞噬四周。
惺正朝著虚空轻声说著一些话语。
「…………————……」
然而,纱耶听不到。
「惺,你怎么了?」
宛如叫喊的这个声音也传达不到。
雨声。
想要盖过雨声的呼唤声。
就这么没能传达,消失了。
惺没有向前进,也没有转身向後。
然而,这与无能为力的我是一样的。
——那么。既然这样,就非得要前进。
现在,非得要前进不可。
对於我,对於惺。
不能让绫一直露出那样的表情。
惺……!
纱耶伸出手。
她想要碰触他的肩膀。只差,一公分了。
但是。
「——……绫……」
在听见惺的嘴唇说出这个字的瞬间,纱耶内心的某种东西裂开了。
那是,纱耶自己的声音。应该沉在最深处,自己心中的声音。
——其实你根本就知道的。
「————!」
纱耶的黑色休闲鞋沉人雨中。
她一直伫立著。就只是伫立著。
没有能够对他说的话语。
也没有办法触碰他。
其实你根本就知道的。
纱耶甚至无法朝著再度前进的他追上去。
就像是避免呼吸停止,光是喘息就没有余力了。
为什么?为什么?
我……
其实你根本就知道的。
其实你根本就知道的。
其实你根本就知道的……
「……不要……」
在雨中。
她崩溃了。
甚至失去拿伞的力气,任凭雨水打在身上。
「——纱耶!」
声音。
吉野与志帆从店里出来了。
雨。
拨乱的声音。
内心。
崩溃了。
——铃。
小小的,铃声。
像是空气裂开一样,出现在面前。
那是一只毛色漆黑的猫,有著金黄色的双眼,只有尾巴末端一个指节的长度是白色的。
这只猫,像是在瞪著纱耶一样看著她。
还有,站在它身旁的影子。
似乎很悲伤的表情。
……绫。
求求你,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要用那么悲伤的表情看我。
因为,我明明已经知道的。
我明明,已经知道了。
雨。
拨乱的声音。
惺没有改变的理由。
维持著终结,不愿意开始的理由。
那就是,
——因为我……
?
不断降下的,是雨。
响亮的声音。
敲打著窗户的风,以及水之箭。
或许像个小石块一样,被别人踢开之後滚到路边的角落会轻松得多。
如果那里就是自己该去的地方,那么也好。
失去内心,失去了归宿。
定在路上的猫,害怕著黑影而缩起身子。
雨水拍打著。
缩起身子。
这个发高烧的世界,对於改变的行为感到难受,对於不变的事物感到痛苦,永远就只能目送著一切。
他,还有她,都是如此。
漆黑的房间。角落的位置。
纱耶抱著双腿缩起身子。
就像是被抛弃的小猫,颤抖著发出呜咽。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其实她已经察觉了。对於惺而言,自己的存在只会让他的伤口更深。或许就是自己,在他的内心制造著真空。
——与绫有著相同长相的自己。
宛如分身。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我们是双胞胎啊。
无论是我还是绫都不是自愿的,不过两人是一起诞生的啊?
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人。
虽然一样,却不一样的存在。
与绫相同的长相。对於惺而言,这一定只会带给他痛苦而已。
想忘记失去她的痛楚也无法忘记。即使想要回忆与她之问的温柔记忆,也因为面前总是有张相同的脸孔,使得无法治愈的伤口感到痛楚。
我不应该认为自己必须做些事情吗?
只要看到我,惺就会想起绫。
所以,他不肯看。不肯看我。
所以,在雨中,他看著绫。
我,再也,无能为力……
要是被他看见了那么悲伤的绫,将来只要看到我,他就会回想起来。各种事情,快乐的事情,悲伤的事情,全部的事情,都只会令他感受到绫不在的事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咽变成了宛如悲鸣的哭声。
就在这个时候。
又像是和往常一样,床头枕边的布偶轻轻倒了下来。
「——百百!百百~!……等等,不在这里?呃、咦?我、我先来了?」
哈士奇布偶以可爱的声音骚动著。
然而,听不到它的好搭档泰迪熊的声音。
相对的,
——铃。
响起了铃声。
在远处,在身旁,在耳中深处,响起。
「直、直接现身吗?百百~~?」
被哈士奇的声音所吸引,纱耶就这么以泪人儿的表情拾起头来。
虽然应该是漆黑的,却很明亮。
不对。那是与那个男生所画的蜡笔画里头,那朵纯白的花朵非常相似的——一名少女。
无论是头发与肌肤,都白皙得像是透明无暇,脚上鞋子的红色特别显眼。
「……是谁?」
纱耶理所当然地如此询问。
随即,
「初次见面……应该不是呢。」
纯白的少女,露出像是在说笑的笑容。
「啊……」
这个声音。虽然非常成熟,却很稚嫩。
泰迪熊——
「百百……?」
「是的。我是百百……」
这一次,就像是以物理实验表演短剧一样,在黑暗赫然裂开的瞬间,出现两个像是黄金色月亮的大眼睛。
在站著俯视纱耶的百百脚边,一只挂著红色颈圈,颈圈上还有个大铃铛的黑猫依偎在旁。朦胧浮现在黑暗中的,是黑猫尾巴尖端只有小指指尖大小的一抹白色。
刚才的……猫?
为什么,会在这里?
「其实啊,这次你自己说什么『会用很像布偶的方式所以没问题』,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刚才我自己过去,不就是为了避免这个结果吗,真是的……」
黑猫——丹尼尔像是在叹息般说著。
「你们是……布偶里面的?」
「总之,应该算是类似吧?」
百百耸肩露出俏皮的表情。
「不对吧!百百!啊,对了,只要给她看那个……!」
丹尼尔俐落抬起前脚,让尾巴伸到自己面前,以一样俐落的动作用前脚抓住。
「来吧,百百!0K啰!」
「那个不用了。」
「咦、咦、咦?咦~~?」
被百百抱起来的丹尼尔,似乎因为没能出风头,而发出不服气的声音。
「已经,无能为力了?」
「咦?」
百百唐突地问著。
少女以她的双手,抱起正鼓起脸颊瞪著纱耶的丹尼尔。
「……我……我…………!」
「你想要做什么?」
百百像是要引导纱耶回答似地进一步问道。
想要让绫露出笑容。
希望惺能够露出笑容。即使是笨拙的笑容也好,希望他能露出非常努力的笑容。
纱耶这么心想。
然而,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自己只会触碰到惺的伤口。只会给予他痛楚。
「——不过,你只能尽力而为。」
然而,百百这么说著。
「说不定,这样就能够让某些事情有所改变吧?」
不以为意的语气。宛如刻意装出的笑容。
「你应该可以自己做出决定的。那张图——你在那张蜡笔画里看见了什么?」
纱耶惊讶地咽了口气。
位於画里的是——
「那张图里的光,是所有人都拥有的东西。必须要由自己去发现。可是,有时候也会有无法察觉的状况。既然这样,你就帮忙让他察觉就可以了。即使是在黑暗之中,或是在光明之中。你做得到吧?因为,你活著。」
「百百……」
她呼唤著这个名字。
——铃。
「怎么这样……」
百百与丹尼尔,都像是消散於空气中一样消失了。
不见了。
这一瞬间,窗外吹进一股强风通过室内。
喀咚。
有个东西在黑暗中落下。
床的旁边,书桌的方向。
从绫住院的病房里拿回来的私人物品,就这么放在桌上几乎没有动过。虽然母亲曾经想要收拾,不过纱耶表示希望就这么维持现状。从那之後桌面就一直没有整理,就像是纱耶至今还没整理好心情,维持著现状。
靠在墙边的纱耶,缓缓站了起来。
平常不用特别意识就能按下的电灯开关,她伸出手以手指摸索。
过了一会儿,日光灯的光线闪烁了几下,并且照亮房间。
纱耶走了过去。
那是一张MD。
她捡起掉到桌子底下的那张MD。
虽然是绫的私人物品之一,不过至今纱耶并没有特别去注意。
她在病房一直都在听这张MD吧。纱耶顶多就只有这种程度的认知而已。
然而如今,不知为何,她非常在意这张MD的内容。
「……绫……」
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纱耶从保护盒里取出MD,然後放入播放器。
播放器轻轻吸入MD,液晶画面显示出音轨数以及总播放时间。
音轨没有曲名,而且总共只有一个音轨。
播放。
「………………………————啊……」
叹息,宛如泪水一样滑落。
开始播放的内容。
那是,
?
传来了玄关大门打开的声音。
有母亲的声音,她在呼唤惺的名字。
纱耶把MD塞进口袋,飞也似地冲出房间。
然後一把抓起放在客厅的剪刀,朝著正要进入自己房间的惺追了过去。
你拿著剪刀做什么?
想要这么询问的父亲与母亲,都只能无言目送著她。
他们第一次看到女儿愤怒成那样的表情。
然而,看起来却非常悲伤,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
「惺——!」
纱耶以将是要一拳挥过来的气势,走向正在把湿透T恤换下来的惺。
「干嘛啦……」
惺无力说著。
到目前为止,这样的说法都会让她很难过,很消沉,不过现在已经……
「我要让惺看看你没看见的东西!」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