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夏天,却像春天。要说九月分的话,也是盛夏时节,可是町田一树正在讴歌着人世的春天。比幼儿园还空闲的大学四年级学生是不足为奇的。但是,对于在暑假前,为了毕业而了断必要科目的町田,而且和毕业后返回家乡继续从事预定的家业等事情没有关系的町田,对每天晚上,恶魔般地每次借5张以上成人电影的空闲生活,感到十分满足。
「喂,毕业论文还没做完吗?」
浅羽理发店的大叔手法很好地取下布和毛巾,最后再一次检查了从正面的镜子映出的自己的作品。町田突然耸了耸肩膀,
「我们的学院,毕业论文不是必修。写毕业论文只是为了被单位录用。很多人都知道,毕业论文是用来弥补尚缺的学分的东西」
「町田在是那个学部的?」
「文学系」
确切地说是『人类科学系』。这名字是去年命名的,现在是即使以『文学』为招牌也聚集不到学生的空壳子而已──不过,即使是那样『人类科学系』也是猥琐得难有作为,町田是这样想。
「那么,毕业前不再去学校也没关系吗?」
「恩」
大叔嘀咕着「啊~。真不错啊。令人羡慕啊」
那时没有什么语调的口气,浅羽理发店的大叔是衷心喜欢搞着理发店吧。町田从理发店椅子上站起来,现在正是在店角落的电视播放午间爱情剧的时候。町田町田像象往常一样地付给常客折扣费用,往横着的收钱的小笼子中放入一颗糖果后离开浅羽理发店。挺了挺背,伸了伸四肢,夏天的阳光和化妆水的气味儿,饿着肚子幸福地到了下午。下午的事情在一秒内决定了。──首先在内藤食堂吃芝麻等中华冷菜,然后在今津书店搜寻新刊,在附近的咖啡店喝了放了三粒gumsyrup(估计是咖啡糖)的凉咖啡,随后的心情就任其自然了。
然后就不得不回家拿钱包了。
町田有买完东西的时候把找零塞进口袋,而不是放入钱包的习惯。在他准备去剪头发、出房间的时候、裤兜里放着昨天借成人录像时带找的零钱。但是、已经付了打过常客折扣的理发费的现在、只剩下不足500元的小钱了。
町田住的公寓,夹在浅羽理发店正对面的马路上。
那是木造二层建筑,连隔壁有女人进入都听得到的简陋的房间。町田的房间在二楼正中的203号房,从窗口能俯视大街对面的浅羽理发店。町田从如同梯子般的陡直的楼梯上楼,右手的指尖在口袋的零钱中探索房间的钥匙。
开了门的瞬间,被象圆木头一样粗的手臂抓住胸膛。
还没感觉到痛苦,就被拉入门口,想着是否是被踢了支撑腿的时候,町田已经倒在空中了。町田的身体在空中回旋着,飞在比厨房的水池都高的空间,头部着地,落在六席大小的地板上,好像整个大楼如地震一般震动了。那个时候浮现在町田脑海里的,是公寓管理员的藤吉老人的下巴上长长的胡须。畜生,町田被老头训斥道。
──你夜里‘咚咚’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吵死人了,让我感到非常痛苦。你不是一个人住,也应该稍微考虑到周围的人正在睡觉啊──
町田沉默了,右手腕被用力踩住。
前面那一幕完全像戏法般。町田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被拘束双手双腿,掀倒于房间角落。他象青虫一样地挣扎身体,环视周围,喘不过气来。
用途不明的机械材料堆积成的小山的和外形模糊的二个男人。
六张榻榻米上面,一个小时前还什么也没有,现在这大东西却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了。简直就像是准备战斗的作战中心一样。抬进来的那些机械材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町田完全不知道。二个男人都穿着搬家的工作服。一个是呆呆的大个字,另一个眼神像鱼一样毫无表情,低头看着町田。
「哎,已经变得有点漂亮了」
然后,门口又来了一个人。
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背向町田在窗边坐着。一动不动地垂着头,双手很忙的样子,好像在转着什么,不过,到底在干什么不太明白。
大个子用大拇指指着町田
「拿这些东西怎么办?如果泉先生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在这里处理」
叫泉的男人,凝视着窗外边嘟哝
「恩,要不,就在这里搞。剩下的用集装箱运送」
「前面的是最后的一点了」
「那就好。辛苦您了」
大个子把充满疑惑的目光转向泉的背,紧接着转身离开,从町田的视野消失了。留下的是远去的脚步声和开关门的声音。
在像作战中心似的的六席大的房间里只留下町田和泉二个人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在我的房间里要干什么?」
一直沉默到现在的町田,就像说梦话般,把满胸的疑问说了出来。
泉回头看了看。
果然还是年轻啊,町田想搞不好比自己还年纪小也说不定。一直在他手中不停地转着的,是去年町田用圣诞礼物从晚辈的女孩子那儿交换得到的魔方。
「你啊,能不能把这六张榻榻米放齐?」
泉凝视着町田,认真地询问道。
町田刚刚恢复意识,以为刚才自己死了。死后的世界是一片黑暗,在身体也无法动弹的狭小空间里挣扎着,充满了尘埃和防虫剂的气味儿。
「哦——」
町田用双腿踢开隔扇,
「小便忍不住了,让我去厕所」
刚刚恢复记忆,糊里糊涂的町田,再次被捆上双手双腿,塞入隔房。
被询问能否弄齐魔方的六个面,町田回答这非常简单。出乎意料地,泉马上解开了捆绑町田手脚的皮带。
「演示给我看一下」
町田拿到了魔方,丝毫没有想要逃跑的样子。
「你已经逃不掉了,请快点」
没有回答。
在最后的尝试失败后,町田用双腿的脚尖成功地打开隔房的隔扇约20厘米,趴下身体,从稍稍开启的隔扇探头窥视外面。
像作战中的作战中心似的六席空间,现在变成准备作战结束的作战中心。机械材料整齐地排列在有窗的墙边,颜色各异,粗细不同的电线在榻榻米上散放着。窗帘紧拉着,不过,可以看到有三台液晶监视器从不同个角度正显示着浅羽理发店的大叔正在关门的动作。壁橱的对面有墙纸般大小的白板竖立着,上面用磁铁贴着四张大照片。一张浅羽理发店的大叔。一张是他的妻子。剩余的二张是初中生样子的少男少女的照片,町田并不了解他们,但也记得面孔,恐怕是大叔的儿子和女儿吧。泉在房间正中的位子上坐着不动,闹情绪般地摆弄转着魔方。在那段时间,町田一直注意着泉摆弄魔方的情况。虽然泉能弄齐一面,不过,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进展了。
「首先必须完全弄齐一个面哦」
泉终于有了反应。斜视从隔房探出头的町田
「什么叫完全弄齐一个面啊?」
光用嘴很难说清楚。町田紧锁眉头考虑着
「──魔方这东西啊、是3乘3个小块重叠的构造吧?6个面的正中央交点所处的方块被称为中心方块。注意中心方块不能动不就可以了吗?]
泉把视线转向手中
「动了。只转动正中心的话,就能全转了啊?」
「不,不能动。因为只旋转正中和不转动正中央而去旋转两侧的列是一样的。白色的对面是蓝色,黄色的对面是绿色,橘色的对面是红色。无论怎么动,中心立方体的位置也绝对要保持不变」
按照町田所说的做了后,泉显现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中心方块保持不动,而它决定了哪面应该排哪个颜色。更确切地说,全部的立方体都应该有适当的位置。你刚才只想着弄齐一个面的颜色是毫无意义的哦!」
「那么,怎样做才好?」
「恩……首先摆好中心方块就行了哟。譬如,被橘色和黄色分开的立方体,必须处于橘色和黄色的立方体中间。在完全弄齐一面后,从侧面看,侧表面的立方体和上面三列的颜色应该是一样的」
听着说明,手里转动着魔方,泉脸上显出理解了的表情。
「也就是说,那是完全的一面?」
町田肯定道,
「恩,那是完全的一面」
泉浮起象孩子一样的笑容,象猴子一样地疯狂地旋转起魔方。
「恩,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
听到町田的嘟哝,泉不耐烦地抬起头
「什么?」
「小便真的要憋不住了!」
◎◎
泉在白板上很有个性地写着“守和泉”,虽然被读作“kamiyizumi”(神泉),但被朋友叫作“izumi”(泉)
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一步!
电话也不准接。
除此以外,泉没有别的要求了。町田感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自由。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只要对每隔几天露一次面的大个子男人请求的话
,基本就可以得到满足。
町田逐渐变得大胆。
「昨天晚上想喝啤酒想了很久,快去买瓶啤酒来」
没想到,大个子真的买来了。
一个人喝也没意思,町田从泉的手中抢走魔方,握住酒瓶,对他一个劲儿地灌酒。趁他喝醉的时候逃跑──町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然而,结果把那件事给忘了。不知不觉地,已经天亮了。
「陆上自卫军的特种兵──或者是,间谍?」
町田躺在散放的空啤酒瓶滚到床头,一边呆呆得凝视着天花板的木纹,一边问。
在旁边旋转着魔方的泉停下了手,震惊了一下。
「──啊」
「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真的间谍啊!」
「是那样的吧!」
「没其他可能了!」
「竟然不知道啊。你啊,是不是已经在园原市住了四年?」
「是没错。」
「到现在为止,这样如同特务机关的迪斯尼乐园一样的街道中,我为了任务在这里到处奔波。这可是个是个扔块石头就能砸到间谍的鬼地方哪。在未知的协助者的帮助下,包括那样的家伙在内还不知道混进来多少人。而且那一带的美国兵中,像那样家伙之类的也有不少呢」
「那样的家伙、是什么样的家伙啊?」
「──嘛、最容易明白的是特殊部队的那群。打个比方、园原银座商店街的那个『铁人屋』知道吗?在那店里逗留的美国佬中、肌肉很发达、没穿军服,穿着看起来像夏威夷衫之类的衣服、日语却出乎意料地好,『我不是军人,我在园原基地里做着和电脑相关的工作。』讲这类话的家伙毫无疑问,不是三角洲部队的炸弹魔就是SEAL的杀人海豹」
真的假的哟,町田这么想着。
「那些家伙与我们不同,他们本来不是间谍,但是,他们经常与信息部接尾,做着暗杀要人,侦察核电站之类的事情。与我们相比,与其说是伙伴,倒不如说是外行『间谍』比较贴切。」
町田沉默,嘟囔着点头。
「那么,你平常都是做什么的?」
正值那时,烦人的,听上去像闹钟一样的电子声音响了起来。
泉慢慢地站起来。面对着掩盖住六块榻榻米的机械坐下,将键盘放在膝盖上,不灵活地动着手指。液晶显视器上显示出电话号码,伴随着扬声器的声音,屏幕上“咯咋~咯咋~”的波浪形线开始跳动。
──我是浅羽。
──哦,是浅羽啊!
──找大哥的话,他还睡着,不过……
──我正有此意。对不起,能叫醒他吗?
一边凝视显视器的波浪线,泉一边嘟哝着。
「说道体育部的话,不是正规的工作,只是做捡球之类的事情而已」
町田没在听。
「啊!!糟糕!!」
町田从一跃而起,从翻倒于房间角落的录像袋中抓出收据。
「喔……危险—真危险—。录象带忘记还了。喂泉,猩人王下次什么时候再过来?」
「谁是猩人王?」
「哎,是之前和你在一起的家伙。那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让他去还录像带,应该没问题吧?」
(注:“猩人王”原文为“ゴリ夫”,查了一下,是出自日本漫画“霊長類最強伝說ゴリ夫”,形容那个大块头的体型大)
「那样的小事自己去吧!」
町田抬起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泉的背面。
「──这样子,没问题吗?」
泉头也不回。
「对猩人王要保密哦」
──鼻毛,裤子的拉锁,新的短裤。
──太棒了,町田很快地做好准备。祈祷着能够幸运。
◎◎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回到房间的町田,把从超市买的东西扑通一声放在厨房的洗碗池上面。一边呼吸着从空调里吹出的冷气,一边从冰箱中拿出麦茶,灌入玻璃杯中然后一口气喝完。看了看那边的情况,泉象平时一样地摆弄着魔方。
「哦,稍微有点进步了嘛。正中的队列的边缘方块全都放对了。」
虽是这样,泉还是显得很茫然。
「话说回来,我从开始一直在想,全部打乱之后,只是拼出一个面还不能顺利弄齐所有面啊。」
哇哈哈……町田笑了。
「幸运图案是有了,但是不知道弄齐魔方的方法,这也是没有意义的啊!」
「那样啊,重做重做」
虽是这样说,但是破坏排好的线果然还是很可惜的。一直到晚上町田吃完饭的时候,泉还一动不动地凝视手中的魔方。
「喂泉,有好事情告诉你哦。世界上最快速弄齐魔方的人,弄齐六个面只需要20秒不到的时间哦。」
听到了这番话,泉先生脸上突然显露出‘啰嗦’的表情,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啊,累了的话,吃饭吧!」
「今天吃什么?」
「苦瓜呛噗噜(冲绳料理,苦瓜和猪肉和豆腐还有鸡蛋炒起来的一道菜)」
町田的料理水平还是不错的。
两个人对坐在桌子两侧,手中端起大碗的饭。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在那短暂的期间,两人都不声不响地动着筷子。过了不久,泉发声
「喂」
「嗯?」
「刚才,你说的,世界水平的魔方高手,弄齐六个面只要20秒,真的吗?」
「好象是哟。不过,在『可自带魔方』大赛好象更短」
「我的魔方?──难道说,是专业术语?」
「不是那样的,譬如说……」
町田用手指着被放在泉身旁的魔方,
「那个家伙是正宗的正品,不过,新的话魔方转的时候会很硬,角的尖端转的时候稍微有点歪的话就没办法转动了。在以速度决胜的场合,半价左右卖的货品情况应该好点」
「啊?」
泉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世界还是令人吃惊的事物存在的。
吹出的冷气霉味变大了,町田关掉冷气,开窗将它们放出去。俯视大街的对面,浅羽理发店店罕见地关着门。
飘进房间的黄昏的风,传来了远方轻微的音乐声的人群的嘈杂声。
那是祭祀的噪音。
「不好了啊」
听到唐突的那句话,町田回头,
「什么?」
「──啊,果然,是旭日节了。是不是想去看看啊?」
自从返还录像带那天以来,町田实际上没有受到任何限制。不过,关于旭日节,町田被反复叮嘱。园原基地的人因为旭日节跑来的非常多,万一被猩人王发现的话就糟了──用的是这个理由。如果是那样的话,猩人王不应该早已注意到了吗?这是町田率直的意见。
「那也好。那样也好,不过」
町田从液晶监视器上看着监视记录。长时间耳濡目染得变得能从这简略的文字中或多或少地领悟到什么意义了。
「──浅羽一家还没回去」
「恩」
「全家出动去旭日节了吧」
「恩」
町田深深地吐了口气,对着泉,弯下了头和腰。
「之前辛苦了,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离开工作岗位啊。」
「因为那也算是命令啊。」
「总觉得变得有点空虚了那」
「是啊,但是,对你的拘押也是十分重要的。」
町田不怀好意地笑笑。
「那么,你是被上面信任的吗?」
「应该不是吧。」
泉弯下腰。那个时候,町田的笑中,融入了恶意的一面。
「但是,我总觉得是被人羡慕的。」
「——哈?」
「我刚刚从学校毕业不久,毕业后就继承了父母的家业哟。我的父母经营着本地非常有名的荞麦面铺。因此,毕业后返回乡下,去那一带的专门学校取得厨师执照,刚开始,是在大叔的帮手那种悠闲自在的地方,这样想想,也觉得挺得意的那。」
泉皱了皱眉,
「──那算说的什么话啊」
突然,町田爬上台子,探出身体
「喂,间谍,应该怎么做才能当上?」
「啊?」
泉吃惊地看着町田,突然,身体向后仰面大笑。
「白痴,那样的事别乱下决定。首先是要进入自卫队的哦。无论怎样说也是万年人手不足啊,给最近的地方连队打电话,说『我是明年春天毕业的大学四年级学生』之类的话,在一天之内,负责人会抱着一套资料飞奔而来。」
这次是町田笑翻在地。
「啊,经过班长大人一年的试炼,我也能在『信息战』某个地方通过工作的应试资格,为此,每晚一边学习一边数着离考试还有多少天。然而这只是普通的的觉悟而已。在入队第一年,信息战考试一次性合格,完成了伟大事业后,成为了联队的话题。不过,和这种程度的情况不同,那
个之前,去中野学校,登户研究所等事情是白日做梦。但是,对于我来说,那样的梦想已经结束了。」
气消了。
然后,被称作「间谍」的言词是人头晕目眩,自己感觉比死更羞耻。和笨女大学生的「既然一个人,自己找乐子」的想法相当。
然而泉说
「对于我来说,你还是很让我羡慕的。」
令人害羞的反动,变得禁不住怒目而视。可是泉,却到窗前,呆滞的视线看着外面。那个时候,夕阳柔和地转变着角度,从那儿传出了令人头大的大声欢呼声和音乐。
是MIME?MIME。
「我,是真的,想去大学啊」
◎◎
有事停课──这句话一直听到,耳朵已经习惯了,不过,这次是确实卸载邮寄的通知上,学校正门上横着的公告牌上也写着相同的话。从正门往里看着整个校园,没有丝毫的生气,刚在数年前被改建的第一教学楼,简直像巨大的刚刚做成的崭新墓碑一样。
「这里就是你的大学?」
「对啊」
町田和泉一起站在宽广的人行道的尽头,仰视十二层高的第一幢教学楼。
如果是町田一个人的话,怎么也没办法到这里来的吧。途中二人好几次因为军队的盘查而受到阻碍。不过,泉的身分证明确实发挥了水户黄门的印盒般的效力。从町田的公寓到大学是即使飙摩托车也有15分钟的路程,而且,两人还是要靠走的。不过,他们中途毫无休息,连续走着,被不可思议的力量麻痹着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疲劳。
町田催促泉开始走。
虽说是有事停课,禁止入内,但没有被像监狱一样的围墙包围,连看守大学的警卫也没有。眼睛所看到的是隔着马路的──田径赛用的运动场和用来隔开道路的高度1米的墙。跨过去并不困难。背后是铺满夏天的绿色山的斜坡,没什么人会去看。
泉紧跟着进去。
正午刚过,天空是深蓝色的。两人从下巴到脚尖浑身都在滴汗,被炎炎烈日照射着的第一教学大楼,后面的积雨云慢慢地飘向远方。
世界变化了的那个夜晚,町田和泉一起看着《淡淡的悲伤?爆乳Arumagudon1999》。然后突然感觉到冲击,然后的爆炸声音压倒女优的声音,从房间飞出来的町田看见山腰中间的巨大的烟柱。
──运输机好象坠毁了。在我回来之前绝对不要出去。
用直达线路确认状况的泉,二话没说从房间飞奔出去了。在六块榻榻米上,被留下了的町田泡电视度过此后的数小时,拂晓的时候才进入睡眠。
泉返回来,是三天后晚上的事情了。
如果下下周是世界末日,那么你要做什么?
锅,町田回答。
因为大部分的商店还没有开门营业,花费了好几天来弄齐材料。对着煤气灶点火,沙锅咕嘟咕嘟地煮开,六叠间上就好像在蒸桑拿,町田和泉只穿着短裤,就好像在烈火地狱中一般,大口大口地喝着罐装啤酒,全身像瀑布一样地流汗。最后用菜粥填肚子,开窗然后睡觉,实际上热热的夜风简直像冷气设备的冷气一样。
──啊—,已经没有什么遗憾的事了。
──你还真容易满足啊。
──是那样吗。大家都这样说那。
──也许吧。
──这次轮到你了。想在人类灭亡前做什么?
「你不是很容易满足的啊」
町田看着走在前面的泉的后背,嘟哝着。
两人心血来潮,在无人的地方内来回走。
泉用针之类的小道具来开锁之类的事情,还是办得到的,如果有那个心思的话,剪断警备公司的线路应该也是可以的,可是他好像不想那样做。以一百六十万册藏书而自豪的图书馆和同时能收容三百人的大教室,都只是从外边通过窗户看的时候感觉很满足而已。──但他们没有被利用,好像学校食堂一样。
「真厉害啊。你或许可以从这里通过」
泉重复说着「厉害啊」。
「果然与高中完全不一样啊。真厉害啊」
「──我高中时代的认识是,『大学要学习的吗?只是把笨蛋按顺序安排入学的吧』这些话我还记得」
泉停住脚回头看。
「设备确实非常棒,不过,大学教授并不是搞研究的,而是上课的。听了一年的课,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样的事是常有的。然而即使那样也能拿到A。『大学是靠自己学习的』也有这样的说法,不过,那样想的话也有点道理」
发现了忘了切断电源的自动贩卖机,尤其是贩卖类似果汁的自动贩卖机,按了听装咖啡的按钮,草莓牛奶出来了。往草坪上面一座,在背后有蝉鸣的声音。
「喂,你以前有没有杀过人?」
「没有」
町田斜视着泉。
「什么嘛,事到如今,撒谎也没有必要了吧。我说啊,看我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啊,反正我也只是小人物罢了」
「但是,『被活着看到的话』这样的情况呢?」
「噢,那应该用药啊。」
「药?」
泉一口一口地喝着乌龙,
「──好多那。如果这个和催眠药一起使用的话,就能在某种程度消除对方的记忆哦。一般而言是那样的──也就是所,如果杀人后反而更麻烦」
第一次听到间谍的台词。町田兴奋地挺起了胸。
「这样就完全不知道了吗?副作用怎么样?」
「记忆是有断掉的时候的。在突然意识断绝,看到全然不知的场所会怎么样呢?但是,自己被做了什么没记忆。至于副作用,也没听到过什么。当然对于这个也有药,不过,但是我不主张在实际中使用它。──说到问题的话,药的副作用,会产生精神上的后遗症吧」
泉侧着脸瞅着町田、从裤袋里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
「你、会吸烟吗?」
「在别人家里。还是顾虑下比较好。」
町田瞪圆了眼睛盯着泉、终于忍不住了、在草坪上扑倒,大笑起来。不问理由就把别人家占领下来,当作战本部,却要别人顾虑一下香烟的非一般常识,实在是令人忍不住的想笑。
「——在这科学万能的世界上,为什么,占卜师啊、朝拜屋啊,这些东西无论过了多久都没有过气呢?」
泉用被磨损了的百元石打火机,总算把香烟点着了、突然说出那种话、町田立马起身、
「冷不防的说这些干嘛?」
「让我说的话、无论谁,都不想承认自己烦恼的原因是在自己身上。和普通人商量烦恼的话一般会被『那是你还不够努力』或者『稍微改变下生活』这样说教的吧?但是,占卜师啊、朝拜屋啊,都是说『因星象而产生了坏影响』或者『是因为三代前的先祖遗恨而死』这类话、也就是说,在推卸责任。不相信占卜的人就会说『周围的人都在拖我的后腿』或者『没有人理解我的厉害之处』、大家多多少少都会这么说、把自己的怨言当作世人的错而苟延残喘地活着。」
「——然后呢?」
泉望着天空,吐出了长长的白烟、
「正好两年前的今天。那个家伙是一个有妻儿的普通秃顶老爹,大概你也听过他的名字,半导体工厂的管理职位、倒卖了导弹导航上可转用的传感器。交易的对方是在某地区指定的系统下做着高利贷的企业的舍弟、上面的人是可能和北方大企业的工作人员有关系。我的目标虽是北方的大企业,但先和与那有关联的秃顶老爹接触了三回,收集了些情报。三回都使用了药物,让他没有留下记忆。」
此时、二人的上空,自卫军的直升飞机飞了过去。泉等旋翼声远去后继续说
「——于是那个秃顶老爹此后经常会向家人或者邻居说奇怪的话。『我被宇宙人盯上了。回来的路上被UFO拐走、脑袋里被埋进了奇怪的东西,因此,最近的身体状况不好』」
「但是,这事情不是有百分七十是真的?被你拐走、记忆给消除了,这些都是事实吧?在脑子里埋进东西了吗?」
泉摇了摇头、「是他酒喝多了。秃顶老爹从以前开始就是大量饮酒的、脸色因黄疸都纯黄的了。身子状况、在我接触他以前就应该很不好了。的确记忆被我给消除掉了,但对于秃顶老爹来说,这事情没法说通、所以他才拿出UFO和幽灵来说、这是经常有的模式了。到那为止都还是普通的反应。但是,秃顶老爹把平常,对自己来说不好的事情、全部和记忆被消除的事情关联起来思考了。」
——也就是说、
町田就思考了。
一句话来说的话、那个秃顶老爹变成了阴谋论者了。和泉接触、记忆被消、从分界处看到了存在于常识的里面的另一个世界。但是、那个「另一个世界」对于秃顶老爹来说是放着「不想面对的讨厌事」的垃圾桶。
「──那之后怎么样了啊,那个秃顶老爹。」
「首先,被公司解雇了。那是当然的、谁都不想和他搭上、和他谈论UFO的事情。然后、他躲在
房间里每天读着UFO相关的书籍。当然,家人也对他越发冷淡了、那才是秃顶老爹说的『被宇宙人洗脑了』。装在女儿房间的窃听器被发现、老婆带着小孩回老家去了、因为在和老爹在一起的话就无法挽回了。剩下的路就只有持续栽培着为了弥补妄想的妄想。有的时候、老婆和老家的人来看望他。老爹房间的窗户用铝箔紧密的缝在一起、有好几具只有脑袋被砍的乱七八糟的人体模特躺在地上。大概是、在研究着如何解决『脑袋里被埋进了奇怪的东西』这事吧。老婆让老爹去医院看看、老爹拿出了菜刀。之后,就成了事件了、没准你也在电视上看到了。」
本应该是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染成了傍晚的暮色了。
泉把烟灰抖在乌龙茶的罐子里、伸直了腰横卧在草坪上。
「到了非常时刻,人是很脆弱的。」
町田笑了、
「是啊。人类马上就会灭亡吧。」
「大部分的宗教里都有『恶魔』。要是没有被硬塞了对自己不好的事情的恶者的话、人类就无法释气。虽说这可能是生存本能的变形、如果人类灭亡的话、理由可能就是这个了。」
想成为大学生的泉、边那么说着、边吸着烟。
想成为间谍的大学生仰头看着天空。
二人就这样、等着毁灭的到来。
◎◎
十月二十七号。
撤退、要是交给猩人王的话三十分钟都不要。环望了下变回原样的房间、泉的眼前浮现出那羞涩的笑脸。
「给你添麻烦了」
町田也笑了。
「还真是的。」
泉握着小注射器。装在里面的液体如水一般无色透明、就像是葡萄糖注射液一样,看上去好像没有危害。
「那是?」
「是这个」
町田想起了、在暑假前感冒了被医生打了注射的事情。
「不会是要扎屁股吧?!」
「你想要的话、我就招办。在哪里都无所谓的。对方并不是都像你这样配合的家伙、所以就制造成这个样子的。」
「真的没有问题吗?那个东西」
「没问题的。还有什么忘记说的吗?还钱啊一类的、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哦。」
町田苦笑着伸出了右手。泉握着那手用指尖摸索血管、把针头扎了下去、
「──啊啊、」
「什么啊、要做的话就给我一狠心的做。要我说真的、我很害怕注射的。」
「记忆被消而产生后遗症、因而身体机能崩溃的老爹所说的话还记得吗?」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把那令人不安的话重提呢──町田怒视着泉,但是,出乎意料、被认真的眼睛盯着、无法言语。
「不想你也变成那个样子、你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町田明白了。
比起自己、泉更加担心他。
「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干了什么蠢事的话,那便都是你的责任、干成了什么好事那也都是你的功绩。就这些事情,一定不要忘记掉。」
町田、满面微笑着回答道。
「不可能的」
泉感到惊愕、但是看着手中的注射器、只能苦笑了。
「──说的也是啊」
然后、町田感到右手传来一阵小痛、听着泉最后说的话。
「来世在相会吧」
──那是、什么来着?
已经看过的电影里、好像出现过相识的台词。
超级在意、绞尽脑汁地思考。只记得是迪尼罗的电影、其他的都想不起来了。
马上、那以外的事情也会记不起来的。
然后、町田睁开了眼睛。
以对折的坐垫为枕头、躺在六张榻榻米的正中央。
──诶?
起了身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睡觉、睡前做了什么。以还是半醒的状态,站了起来、突然内急起来了、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发觉到那个了。
在对折的坐垫边上、放着六面同色的魔方。
町田把魔方放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
贴纸剥下的情况还依稀记得。那的确是町田的东西、在去年圣诞晚会的礼物交换的时候、从后辈的女生那里得到的魔方。热衷于一件事情的性格虽然也让我摆弄了一段时间、但是厌烦后、就把它一直扔在书架的角落里的。本应该在某角落里的说、为什么会在我枕头的边上?
不久、凝视着魔方的町田的嘴角边浮出了笑容。
为什么会浮出笑容呢?连自己都不明白。
突然、在意起眼前的刘海。跑去厨房前的镜子一照、长得相当长了。町田把魔方放回书架的角落、拿上钱包和钥匙出了房间。
浅羽理发店在町田所住公寓的正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