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点,我的房间门被敲响了。
“初濑,能打扰一下吗?”
外面传来了音羽的声音,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抱歉。”音羽首先道了声歉。“你已经睡了吧。”
“没有,宫古小姐倒是睡熟了……”
说着,我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床。宫古连衣服都没换,已经沉沉睡去了。音羽好像也看到了,顿时压低了声调。
“我有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你真的尝试过,说服他们两个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反问了一句,直觉地感到自己被怀疑了。
的确,评议的时候,宫古和剑埼好像都投了有罪票。可是要因为这样,就说我故意没去说服他们两个,这实在是让我有些意外了。
说不定,白天宫古受伤的事情,他也觉得是我做的了吧。
我在心里啧了一声。就因为刚才我绊了那家伙一跤吧,看来不应该多此一举的。
“这么说太过分了,学长……”
我眼泪汪汪地诉起苦来。他基本上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想应该可以轻易骗过的。
不出所料,最后还是以他道歉告终。他苦笑着说了句明天见,就转身沿着走廊回去了。
我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手。到了明天,他肯定会万分惊讶吧。
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已失去了先机,也算是一种幸运。
我回到房间,冲了个淋浴。
洗的过程中,我好几次眼前一黑。看来身体的末端部分已经开始被睡意所侵食了,实在是无法抵抗。
我好不容易勉强擦干了头发,随即便倒在了宫古的身旁。
伴随着每次呼吸,都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我的心灵仿佛逐渐平静了下来。
或许我基本上就是个单纯的人吧。只要有人在我身边陪着,就会产生如此安心的感觉。今晚姐姐的亡灵大概也不会来找我了吧。
电灯忘关了,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看来是一如既往地僵住了。
我的病症叫发作性睡病,俗称,睡眠病。
这是一种不顾场所和状况,随时会发作式入睡的现代怪病。而用作预防的药物,就是名副其实的觉醒剂。
我姐姐是个护士,对于开给我的处方上的药是什么东西,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在知道的前提下,她会从我这里拿些药,自己经常使用。
当然,这就导致我自己的日常生活也得不到充分满足了,可是我并没有因此对姐姐心情怨恨。我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所以很想得开。反正每两周,姐姐就会带我去一次医院,那时她会对我露出非常温柔的笑容。
不过,姐姐就是很抗拒跟我睡同一个房间,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
发作性睡病的特征,并不仅限于发作式地入睡。比如说,我到岛上来的第一天,是笑得太厉害了倒下的。那种症状就属于情动脱力发作。是情绪高昂之后,全身的肌肉松弛,用不上力气的情况。
其次是睡眠麻痹,那也就是僵硬了。精神上明明是觉醒状态,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沉睡了。
最后是入睡时的幻觉。顾名思义,就是入睡的时候会产生幻觉,在我的身上,这种情况尤其严重。已经死去的人会来找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去死吧”,还会勒紧我的脖子令我近乎窒息。我好几次由此在半夜里陷入了错乱的状态,让姐姐很烦恼,所以她拒绝跟我一起睡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姐姐死去的时候,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我。
那幅景象,如今还深深烙印在我的眼底。从第二天起,姐姐便无数次地站在我的床边,每次都说着怨恨的话语。
——为什么你没有来救我呢?
——为什么你没有抓到凶手呢?
——为什么我死了,你却依然还活着呢?
我觉得自己是被姐姐诅咒了。但元凶是那个绞首小丑。只要对那个愚弄人的杀人恶魔施以制裁,为姐姐报了仇,她就一定会原谅我了吧。
我郑重地立下了誓言。
在明天的评议中,只要明确了音羽的罪证,我就要亲手制裁他,就像刚才宫古当着我们的面所做的那样。
不过,如果知道他是无辜的,到了那个时候——
也许,就只有他有权力来制裁我了吧。
第三天一早,我在意识朦胧之间,听到了一阵机械引擎声。
怎么回事?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出了房间,跑到了走廊里。
我看到,在一片依旧碧蓝的景色中,一艘快艇离开栈桥,逐渐远去了。
是鸣户走了。
我立刻想到,他这是把我给扔下不管了。我跟他是有过约定的,考虑到他为了治疗伤势,可能会离开这座岛,我就让他到时候给我打个招呼。那样我要是直接向工作人员申请退出的话,他们应该也无话可说吧。
然而看样子他是不辞而别了。我猜很可能是主办者方面对他说了“必须你一个人退出,否则不同意。”之类的话。
可恶。我无奈之下,只好回房间去了。虽然我原本就觉得那样很可能是不行的……。
我转过身,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大海的方向。
鸣户右手上的伤,要是没伤到手指神经就好了啊。
我希望他能继续追逐自己的梦想,不然的话,他也许还会让别人陷入不幸吧。我是这么觉得的。
我深呼吸了一次,全身上下到处都在疼痛。应该不是在海里游泳时导致的肌肉酸痛,否则不至于现在才冒出来。这是心理疲劳影响到了身体。
我步履蹒跚地沿着走廊返回,半路上一阵强风吹来,扬起了我额前的头发。
天气非常糟糕。虽然没有再下雨,但波浪却渐渐高了起来。搞不好那真的是最后一条船了……。
“早啊。”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传来,我不由踉跄了一下。然后看到,宫古就站在我正面的阴暗处。
“给你,这是答谢昨天的事。是你把晚饭送到我房间里来的吧。”
她递来了一个银色的盘子,盘子里是个黑色的碟子,上面放着三个裹着保鲜膜的白色饭团,旁边还有一小盘羊栖菜和一碗汤。
我一看,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但是觉得心里有些抗拒,并没有伸手去接。
“怎么了?”
宫古显得有些诧异。这就是她往常的样子,她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心思。
但是我的视野中,却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她的另一副模样,就是昨天的那种惨白的疯狂吧——。
“……我就放在你房门前面吧。”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就那么捧着盘子转过了身去。
“请等一下。”我叫住了她。“抱歉,我刚睡醒,还有点昏昏沉沉的。这个我就收下了。”
“这样啊。”她露出了笑容。“终于到最后一天了呢。”
听起来,她的话语之中似乎蕴含着许多深意。
我接过了盘子,同时问道:“你会支持我吗?”
“不好说呢。”她开玩笑似地答了一句,不过马上又变得一脸严肃。“有一点我想确认一下,可以吧?”
“什么?”
“你……、真的是无辜的吗?”
这真是令人吃惊的直接。她仿佛要看穿我的内心般凝神着我。对此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但还是毫不迟疑地作出了回答。
“我是无辜的,我没有杀害过任何人。”
“是吗。”她的表情缓和了下来。“昨天呢,剑埼先生对我讲了,有个方法可以分辨出无辜的人。”
“哎,还有这种办法?”
我被勾起了兴趣,向前探了探身,宫古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说啊,加害者是会忘记被害者的。不仅仅是因为不诚实,更是出于一种想要摆脱罪恶感的心理。……相反被害者却是绝对不会忘记加害者的,这其实很不公平吧?”
“说的是啊……”
根据她的口气来推测,她从第一天遇见鸣户的时候起,就知道对方是那起事故的加害者了吧。尽管鸣户对此已经是彻底忘记了。
现在回头想想,宫古对鸣户的态度,始终都不是那么温和的。
我本以为那是鸣户单方面地表示好感令她为难了,不过看起来其实完全不是。
“哎,要问这种问题,我也觉得不太好啦,可是……”
她充满了犹豫。意思就是要问我被害者的名字吧。正如昨晚的讨论中,剑埼问鸣户的那样。我点了点头,背了起来。
“佐伯惠那、江藤醍夜、茅崎伊月、柏叶千明、上杉伊织、田所卯月。剩下的五个也说一下吧?雾岛瑞爱、加岛咏歌、德田辽子、坂上彩乃、栗原江利香。”
这些已经完全烙印在我的头脑深处了。光是念出被害者的名字,就令我回想起了监禁生活的残酷。而说到在我被捕后遭到杀害的五个人,我就想起了拘留所里枯燥无味的生活。
“九十五分吧。”宫古叹息了一声。
“哎?”
看到我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轻快地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事先问一下比较好,有一个人错了哦。”
“真的吗?”我在脑海里再次确认了一遍,没觉得自己念错了。这么说起来,难道是记错了?
“好吧,这大概也是没办法的啦。因为,当时连新闻里都是错的……。不是雾岛瑞爱,她的名字其实应该念作‘SWEET’才对。”
“哈?”不知怎么,有种痒痒的感觉涌上了心头。“那是什么呀?”
“爱这个字,也可以念作‘ITOSHII’吧?而跟瑞字连起来,就是‘SHUIITO’了。”
宫古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下。我不由暗自愤慨,这我怎么会知道嘛。
“这就是所谓的稀奇古怪名字吧。”※
(※注:日本人名字的读音一般都有传统的固定读法,不过也有人别出心裁,用一些特殊的读音来标注汉字,或是使用那些一般不用作名字的文字,还有改变名字结构的,这些统称为“キラキラネーム”,直译就是闪光的名字。)
“对对。”
“难不成,这次无罪判定算是我出局了吗?”
“或许吧。”
宫古愉快地回答道。看着她明朗的表情,怎么也想不到她就是昨晚那个蕴藏着残酷性的人。其实是我做了个恶梦什么的吧。
“初濑的情况怎么样?”我问了一声。
“我想她大概还在睡吧。她好像一直都很紧张,感觉好可怜啊。”
她的眼中透出了温柔之色,仿佛在担心着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拜托你了,对她体贴一点哦。”
宫古准备离去的时候这样说道,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事。
一旦讨论开始,初濑必定会与我为敌吧。
我回到房间后,很快就吃完了宫古亲手做的早餐。感觉很久没有这么正经地吃过一顿了。
好了,现在来想想该怎么办吧。现在有什么能够采取的手段呢?
试着像昨天那样去说服别人怎么样?不,不行。站在被告人的立场,不管我说什么都没有说服力,相对只会让人产生不信任感。
不过,也不可能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浪费时间。最后一个终于轮到了自己,这种危机感让我的神经极度敏感了起来。
我坐在了小椅子上,目光落向了什么都没有的桌子,想像起了今天的讨论流程。与其什么都不干,还不如重复这样的思维实验比较有用。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突然,一个几乎撕裂了空气的高音震动了我的鼓膜。我很快明白过来,这是音响的啸叫。接着全馆的广播就响了起来。
“现在通知各位审判员,有紧急情况要告诉大家,请各位在本馆三楼的评议室集合。重复一遍——”
这是鬼崎的声音。我看了看钟,上午九点,距离评议还有两个小时,却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不,我想到了,估计是要变更日程表。虽然现在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所以看不到天气预报,但是事态恐怕相当严重了,肯定是这样。
我穿着半袖衬衫和短裤走出了房间。
“哦,早啊。”
往旁边一看,剑埼就站在不远处。我连忙也向他打了个招呼,随后他不知为什么苦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虽然现在才说这话有点晚了,不过真没想到你也在二楼啊。”
“这是第三天才知道的全新事实吧。”
“全新事实吗……”剑埼的笑容变成了自嘲的神色。“其实,有件事我也是昨天刚意识到啊。”
“什么?”
“哎呀,我想他们一开始就暗示了这种可能性吧。A栋、V栋这两个名称,其实是切实地代表了我们的立场。”
这是什么意思?我做出洗耳恭听之势,剑埼便解释了起来。
“A是Assailant的第一个字母,而V则是Victim。两者分别指的就是加害者和被害者。”
“啊啊,原来如此……”
这就难怪两边的房间级别有差异了。我和剑埼都在A栋,昨晚送走的鸣户应该也是吧。
我很自然地笑了起来。想到都已经两年过去了,我仍然还被当成是犯罪者,我也只能笑了。
当初——我刚自首的时候,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仅有的认识就是,在获得无罪判决之前,会给家人带来麻烦。
可是我错了。只要一度染成了黑色,就算漂白了那也是灰的。我仍然受到各种怀疑,犯罪者这个标签是一辈子也无法消除了。
不过,我想到,如果能在今天的评议中赢得无罪的结果,或许也改变什么吧。
只要能证明我不是凶手,至少就说明有五个人可能是相信我的。当然这也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有一件事啊,我昨天就一直想对你说了。”
乘上了电梯,剑埼背对着我坦言道。
“就是关于第一天的讨论,要谢谢你了。要不是有你,我就没法站在这里了。”
他转过身来,正对着我,深深着鞠了一个躬。
“别、别这样啦。这实在……”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啊,真的非常感谢。”
我看到他剃了平头的后脑勺。这是个人生阅历比常人多一倍的男人。
虽然有些惶恐,我内心还是非常高兴的。得到别人的感谢,竟然是如此心情愉悦的事,我此前从未体会过。
如今想想,自从来到了这座岛上之后,我看到了很多肮脏的东西,也觉得挺可怕的。不过现在这样,多少就觉得有点值得了。
既然在这里遇到了这些人,就好好珍惜与他们的情谊吧,我在心里想道。我真切地希望,哪怕只有他们相信我也好,希望他们相信我是无辜的。
电梯终于到达了三楼,我走出电梯,与剑埼对视了一眼。
“走吧。”
“好。”
彼此打了声招呼之后,我们分别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样子我们是最后到的。
座位次序还是跟前两次一样。我旁边的初濑正蜷缩着身体,呆呆地注视着桌子。
“——各位,早上好!”
先是扩音器中传出了声音,稍后显示屏之类的也启动了。
“将各位匆忙叫来实在是万分抱歉!其实原因想必大家也早已知晓,是天气恶化了。准确地讲,看情形是台风正在接近。虽说在七月份遭到台风直接冲击的情况非常罕见,但也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如此一来,船只当然就无法起航,因此我们也不得不对日程进行变更了!”
乌丸语速极快地作出了说明。似乎能看到对方从中透露出的焦急情绪,不过也无法确凿地证明这不是在演戏。
“随便吧,无所谓咧。”
八十岛嘟嚷道。
“只要你们能照常付日薪就行啦。”
“那是自然的!”乌丸机敏地回应道,“只不过,我们似乎必须要将评议的时间大幅提前了。现在是上午九点刚过,但是接下来就要请各位立刻看一下审判影片,随后间隔一个小时的休息,就要请各位进行评议了。这样可以吧?”
“这意思是说,要在中午结束一切了吗?”
对于剑埼声音低沉的提问,乌丸以夸张的动作给予了肯定答复。
没有人提出异议,我也一样。综合身体上的疲劳度来考虑,感觉做个短期决战反而是好事。
“看来各位愿意接受,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那么,就尽快请各位看一下审判影片吧。这就是最后一天的案件了!请看!”
吊灯熄灭,影像开始播放了起来。
在画面中,别人正在扮演着我自己,不知怎么让我有些奇怪的感觉。
审判一开始,被告人就突然全面否认了公诉事实,主审法官和检察官都当场惊呆了。这里有一段相当具有挑衅性的说辞,想起当时的情况,我的脸上有些发烫。
除了登场人物的表演看上去略显浮夸之外,应该说基本上算是把那场审判忠实再现了出来吧。
首次公审在一片混乱中落下了帷幕,很快第二场公审就开始了。
然后就是第三次、第四次。影像令人眼花缭乱地变换着。这么看起来就是一瞬间的事,但当时我甚至觉得时间像永恒般地漫长。
对于案件的说明经过了相当程度的简略化,很容易能让人理解。
犯罪现场是东京都立川市的一所公寓,被害者是在市内一所医院工作的女护士。
她被发现时,仰面朝天倒在自己的家里。位置则是在紧挨着房门口的内侧。
遗体的正面,由铁丝和塑胶气球精心地装饰着,死者的双臂被交叉放在胸前。根据检察官的说法,这似乎是做礼拜的姿势。
被害者的脖子上,清晰地留下了手掌的瘀痕。由此判断她是被人掐住脖子杀害的。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被害者的妹妹,时间是当天晚上九点三十分。
此外,在被害者的尸体被发现的两个小时前,有人目击到她出现在一家快餐店内,因此,警方断定她的死亡时间在晚上七点半至九点半之间。
现场没有搏
斗的痕迹,而且据说发现尸体时,房门是锁着的。
另外有目击证人称,见到过一个可能是凶手的可疑人物。目击者是被害人隔壁房间的住户,他是在当天晚上九点二十分左右回到家的。
他说,他看到了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遮住了脸、穿着黑色外套的人,蹲在被害者的家门口,但是看不出是男是女。他还说那个可疑人物把手伸进了门下面的邮递口,在窥探里面的情况。
——你在干什么呢?
目击者这么一问,对方顿时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朝楼梯方向逃去。那个人的手里还抓着一块蓝色的布,看上去像是一条围巾。
——喂!等一下!
目击者大声喝止对方,但是,结果还是让那个可疑人物逃走了。据说现场的这所公寓里,经常会有一些不法经营者来投放小广告,所以目击者以为这大概又是那一类打工者,就没有往深处多想。
对此,被告人C承认了当初的犯罪行为,并称被目击到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他说自己从很久以前起就盯上了被害者,实施犯罪的当天,他是在公寓内的阴暗处等待被害者回家的。
然后到了晚上九点左右,在被害者打开自己房门的一瞬间,他从背后袭击了对方,迅速掐住其脖子,杀害了她,接着再用气球对她进行了装饰。
此后,他翻找了被害者的随身物品,为了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拿走了被害者的备用钥匙,从外面锁上了门。
以上便是被告人——也就是我、在警方调查取证时所作供述的内容。
但是首次公审时,被告人完全否认了这些内容。而在之后的补充调查中,又明确了被告人的不在场证明。
……至此,就是审判影片的全部内容了,最后一幕在判决之前结束,播放时间差不多正好一个小时。
“好了,接下来,就要请各位对本起杀人案进行评议了。但是要指出一点,被告人C在其它杀人案件中也有涉案嫌疑。”
乌丸出现在画面上,开始对案件说明作总结。
“连续杀人罪这样的罪名是没有的,但是如果本案判定被告有罪,那么在其它案件中也可以认为他是有罪的吧。所以,我们在量刑方面就定为了死刑!请各位仔细考虑吧!本案的被告人C是Guilty?Or、not guilty?”
他说了一句半生不熟的英文,对着镜头摆出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当然谁也没有回答他,但是他也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
“最后,对于变更了预定的情况,请允许我再次向大家郑重致歉。”
画面中的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过这是最后一天了,我想各位应该也已经掌握了要领,所以尽管准备时间稍稍有些仓促,相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那么就这样,让我们稍后再会吧!告辞!”
以一个俯瞰的镜头映出他猛力挥手的模样后,画像就此中断了。
“……去吃个饭再来吧。”
八十岛站了起来,和剑埼一起离去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还有一个小时要开始评议,两个小时之后就结束了。考虑到这两天以来的情况,估计那不会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
在风的吹动下,评议室的玻璃门发出了一阵摇晃声。这让我想起了自己在高中里,由于台风而中止上课的时候,那种解放式的激动心情。然而现在我并没有欢呼雀跃的感觉。因为搞得不好,我的人生可能就要至此宣告终结了。
接着宫古也站了起来。
“小若菜,我们走吧?”她招呼了一声,但初濑却一动也没动。
她好像一直斜着眼注视着我。
看得出宫古很困惑。她大概是觉得,不能让加害者和被害者两个人单独留在这里吧。既然如此,我先走就行了。想着,我刚抬起身子,初濑就对我发话了。
“请你认真地应对吧,不然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意义?”我微微歪了歪脑袋。
“你的想法好像很天真吧。”初濑自顾自地说着,“你是被告人,而每次审判的结果都是会有所不同的。别以为你赢得过一次无罪判决就好了,这次不一定也会那样。”
“你对评议还真是积极啊……。明明之前还说过不想让主办者方面的企图得逞的。”
“我的意见并没有改变哦。”初濑站了起来。“可是唯有对于这起案件,我实在是很想知道哪怕最细微的真相。所以,我会竭尽全力来挑战你的。”
她没有等我回答,就转过了身,和宫古一起朝前走去,最后下楼去了。
她没有叫我“学长”,而是直接称呼“你”了啊。这应该是她表现出的态度的区别吧。
这份宣战书,我收下了。
在空无一人的评议室中,我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侧对着圆桌闭上了眼睛。如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估计我会睡着吧,可能到了预定时间还没醒过来。既然如此,不如就在这里睡比较安全——。
“哟,你醒了啊。”
我睁开眼,就看到对面的座位上坐着八十岛。
“早、早上好。”
我擦了擦嘴角,朝他打了个招呼,他随即愉快地笑了起来。
“真不当心啊。难道没想过可能有人会趁你睡觉袭击你吗?”
“不,再怎么说那也……”
应该不会有人在评议室里那么干吧。这里肯定设置有很多摄像头,而且一旦被其他人看到,是会遭到抵制的。
我扭头看了看周围,好像除了八十岛之外一个人都不在。回头看了看挂钟,还只有十点三十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跟你的想法一样咧。”八十岛伸了个懒腰,说道,“只是觉得回自己房间去可能会睡着啦,还不如在这里打个盹儿咧。”
我回复了一句原来如此。看来就算他体力再好,如今也到极限了,所以他墨镜后面的眼睛也眨了起来。发现我在观察他,他顿时威胁般地对我喊了一声“看什么咧”。
接着他的神情更凶了。“哦,我还受了你不少照顾啊。居然让我尝到了两次苦头,丢人丢大咧。”
“那个、对不起。”
总之先道个歉吧。他虽然没说“我要报复你”之类比较微妙的话,但我也想不出其它更好的方式来回应。
不过,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对我而言或许是一种幸运。
“那个,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不要反复道歉咧,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嘛。”
“不,我不是说这个。”
感觉这是个好机会。看了审判影片之后我意识到,对于这案子的杀人方式,之前我并没有做过足够深入的思考,仅仅以为那是单纯的绞首杀人,但事实上究竟如何呢?
据说,现场没有留下被害者与犯人争斗的痕迹。可是,一个人只是被勒住脖子的话,是否真的会这么轻易地失去意识呢?如果确实是这样,那要将之付诸实施又需要怎样程度的腕力呢?
我想自称是刑警的八十岛应该知道,于是放低了姿态向他求教。
“那个,八十岛先生。其实关于这次的案件,杀人的方式是绞杀吧,而且死者脖子上还留下了手印。要做到这样,大概需要多大的力量呢?只可能是男性所为吗?”
“哈啊?”八十岛一时吃惊地张大了嘴。“……你自己应该更清楚吧?”
“我不是凶手啦!”
我强调着,身子朝前倾去,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吧,有一点我要更正一下。不是绞杀,准确地讲是扼杀咧。”
“不一样吗?能不能解释一下……”
“你付多少钱?”他扭动脖子,发出了咔吧咔吧的声音。
“……能便宜一点吗?”
见我露出了哀求的眼神,他微微勾起了嘴角。
“行啊,我就告诉你吧,反正也是闲着咧。”
他给出了令人意外的回应,将手肘撑在了桌上。
我心想这样也可以吗,不过还是调整了一下坐姿。
“简单说明一下吧。关于脖子的死因有三种咧。首先,就是用来自杀的上吊啦,那种是缢死。然后是你刚才说的绞死,就是用绳索之类的在水平方向上勒住脖子咧。而最后一种,就是扼死了。这种是用手压迫脖子造成的咧。如果死因是扼死,那么杀人的方式就是扼杀咧。”
“扼杀一个人,需要多大的腕力呢?”
“其实用不了太大力气咧。”他很干脆地回答道。“要说明这一点,还要讲一下致人死亡的原理咧。虽然说起来这几个方式都叫绞首,但并不全都是因为窒息而死的。就比如说上吊咧。那是脖子上绕着绳索,身体往下掉落,由此产生的冲击力引起了颈椎损伤,然后人马上会失去意识,这样基本上就确定死亡咧。被采用作为死刑方式的绞首刑也是一样的咧。据说犯人还没感到痛苦,就已经死了。”
“其它两种呢?很痛苦吗?”
“最痛苦的是窒息吧。你可以想像一下溺水的感觉。失去意识需要几分钟,而致死则需要十分
钟左右。”
“要那么长时间啊……”
“是啊。人的喉咙里有根管子,就是所谓的气管。用拇指紧紧压住这根管子,它就会凹陷下去,这样就是单纯的窒息导致死亡了。不过用绳索勒脖子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咧,在窒息之前,会先失去意识。就像在柔道中被绞技锁住了脖子一样,有种类似于升天的感觉。”
“升天的感觉……”
“就跟蹲久了站起来差不多咧,一瞬间,脑袋里会变得一片空白吧。就是那种感觉,几秒钟之后会失去意识,平均大概是七秒吧。……你没有听说过曾经流行一时的昏迷游戏、绞首游戏之类的吗?”
这类传闻我倒是听说过,好像是因为没有痛苦,所以才流行的吧。
我一边整理总结着,一边说道:“扼杀是最痛苦的,绞杀是有快感的,上吊是一瞬间的事,大致就是这样是吧?”
“其实,要说扼杀,压迫颈动脉窦也是一样的啦。不过嘛,那个尸体好像没什么痛苦,应该是窒息死亡的吧。哪怕被害者有过一丁点儿挣扎,应该也会留下争斗的痕迹咧。”
不愧是刑警,实在是令我受益匪浅。
这么说来,小丑在掐被害者脖子的时候,是压迫了对方的颈动脉窦使晕倒的。犯罪现场并没有留下争斗的痕迹,即使看现场的照片,被害者也是带着平静的表情死去的。这样一切就符合逻辑了。
“顺便说一下咧。”八十岛说道,“按照警察的常识,脖子上留有手印的就是他杀。不然的话,就要首先怀疑是不是自杀。”
“麻烦请解释一下。”我低头示意。
“上吊是一瞬间死去的,但在那之前的恐惧可不是儿戏。所以,近来流行的自杀方式是绞死咧。把毛巾系起来挂在门把手上,脖子套上去,再将体重缓缓地压上去。如果能顺利压迫到颈动脉窦的话就能轻松死掉咧,不过事实上那也是有可能复活的,因为只是流向大脑的血液停止了而已啦。只要保持那个姿势几分钟,就会由于对大脑造成的损伤而了结一切了,不用再渡过没有自由的余生咧。”
“我明白了。只要压上体重,就可以持续压迫颈部了。这样会死得比较缓和。所以用绞死来自杀,恐惧感比较轻是吧。”
“没错咧。但是扼死的话,自己动手就不可能了。就算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也会因为中间失去了意识而松开手的啦。结果就又会活过来咧。”
他显得心情不错,正在侃侃而谈,后面的电梯门打开了,他顿时沉默了下来。
初濑、宫古、剑埼三人朝着圆桌走了过来。看样子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不少时间。
“谢谢,你的话对我很有帮助。”
我低声道了谢,八十岛挥挥手算是回答。
我觉得这次收获相当丰富。根据尸体的状况来看,被害者确实是被人用手掐住脖子绞死的。而那个凶手,准确地按到了被害者的颈动脉窦。
如果被害者只有一个,那或许还会是偶然,但既然所有被害者都是同样的死法,那凶手就很有可能是具备了专业知识的了。只要有知识,那就跟腕力没什么关系了,就算随便哪个女人也是可以犯案的。
“八十岛先生。”初濑出声道,“我想跟你换个座位,可以吗?”
“这样啊,可以。”
八十岛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站了起来,换到了我的右前方、本来是鸣户所坐的座位上。
然后初濑坐到了我的正对面。
“那么,现在就开始最后一天的评议吧!”
按照此前一贯的流程,圆桌上做好了准备,随后乌丸欢快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那之前,我要作一个通告。正如各位所知,今天早上,有一名审判员弃权退出了,所以我们认为需要对人员进行补充。按照现状,包括裁定者在内是八个人,那就是偶数了吧。”
在他话音中断的一瞬间,后方的传来了电梯到达的声音。
电梯门打开了,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人,我顿时惊呆了。
“看来你到的正是时候啊。请做个自我介绍吧。”
“好的,各位,这是我们第一次直接见面吧。”
这个穿着粉色外套的女性,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弯腰鞠了个躬。
她的一头中长发沿着脸颊的轮廓垂落,在下巴处俏皮地翘起。她笔直挺立的鼻梁,感觉似乎带有一些欧陆风情,淡漠的眼神与薄薄的嘴唇,给人以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稳重印象。
“我是主持人鬼崎玲子,虽然相处的时间有限,还是要请各位多多关照了。”
她打着招呼,朝我们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看来大家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惊讶之情了。
如果鸣户在这里,肯定要跟她握手、要签名什么的,闹得不可开交了吧……。
鬼崎平静地走了过来,坐到了我右边的座位上,再度将柔和的目光投向了我们所有人。我瞬间跟她对视了一眼,略微感到有些紧张。
“好了!六个人都凑齐了,那就尽快开始投票吧!被告人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请按下显示屏上的按钮吧!请!”
对了,现在不能再东张西望了。
理所当然地,我触碰了无罪的按钮。
票数很难预测。初濑站在被害者家属的立场上,想必是会投下有罪票的吧。但是宫古应该了解我的情况,或许可以期待一下。
八十岛和剑埼会怎么选,我是不知道的。至于鬼崎,那就完全是未知数了。
必须对最坏的事态作好心理准备。但是无论有罪派有多少人,应该都无法拿出证据说明我是凶手,这一点在长达二十场的公审中已经得到了证明。
我正想着会是几比几——
“那么就显示结果吧!”乌丸高高举起了手,最后一挥而下。
无罪——一。
有罪——五。
“竟然是五比一!有罪派占据了压倒性的多数!”
“…………”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话语,我不由张大着嘴愣住了。
朝周围环顾了一圈,我想这大概是在做梦吧,希望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投了有罪票。
“很吃惊吗?”
初濑说道,语调中似乎带着某种妖艳之意,吃吃笑了起来。
“因为你真的是太迟钝了。明明连提示都已经给过你了,犯傻也要有个限度嘛。至少也要来一起吃个早饭吧,如果那样,也许还能察觉到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我呆呆地站了起来。
“初濑,难道你……”
“那是当然的吧?”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看她露出过这种表情,就像是被某种邪恶的东西附体了似的,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出了与之极不相称的嘲笑。
“这全都是多亏了你,现在,我可是相当的有钱哦?”
初濑扳着手指算了起来。
“手续费一块金板,第一天的报酬一块,第二天胜利就是两块。不算金币,光金板就有四块了,合计一千六百万。所以呢,我想至少让大家的数额都还原也没什么问题吧。”
我的心跳加速了。想像化为了现实。我压抑着心中的悸动,提问道:
“你、把大家都……?”
“瞧不起我吗?不过那也是正常的吧。像我这样一个小姑娘,本来是没有任何资产的。可是,短短两天间,就有了这么多呢。你真的没有意识到吗?日薪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啊——”
怎么会这样?我的双腿颤抖了起来。
收买。这两个字伴随着恐惧在我的体内游走。
“宫、宫古小姐。”我带着乞求之意叫了一声。
“对不起哦。”
宫古马上双手合十向我道了声歉。
“可是嘛,我其实稍微想了一下的……。昨天,你是投了无罪票的是吧?那样对我来说,感觉就无法信任了。”
“什、什么……”
“说到底你不就是这样嘛,只知道一个劲地为加害者作辩护呀……。我觉得,你这人根本不理解被害者的心情吧。所以我就站在小若菜这边了。你明白了吗?”
不,我不明白,我怎么可能明白。
但是,我很快醒悟过来,自己失态了。在宫古看来,可能确实是这样。
昨晚的讨论,从结果来看,鸣户就是个确信犯。宫古无法不怀疑,我和鸣户可能是一开始就串通好了的。
如今我知道了,今天早上,宫古就是想确认这一点吧。可是那个时候,我或许是让她看到了某种畏惧之意——。
恐怕她是误解了吧。她觉得我跟鸣户是同伙,所以才会害怕受到责备。觉得我是在知道鸣户是确信犯的情况下,还为他作无罪辩护的。觉得我应该跟他同罪。
反思一下的话,剑埼和八十岛的态度也很奇怪。我以为他们是对我打开了心扉,实际却并非如此。他们应该是抱着他们自己的公平竞争精神吧。摆出这样的姿态,表示自己并没有单方面地帮初濑。
想到最后我握紧拳头,砸在了桌上。
“收买的只有这
次投票吗?还是说……”
“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就别问咧。”八十岛回答道,“分队的投票,没有人会花七百二十万来收买的。当然也包括了最终投票咧。”
“七百二十万……!?”
我感到血液唰的一下从我的脸上退去了,仿佛被什么东西榨干了一样。
当前,初濑获得的金额是一千六百八十万。但是这场讨论如果她获胜,就会变成两千一百六十万。把这个数字除以三,就是七百二十万了。
就是说,初濑是拼上了全力要毁了我。我浑身都冒出了大量冷汗。
“各位,你们是想投我有罪……要让我被处以死刑吗?”
我用沙哑的声音问了一句,但是没有一个人回答我。
这其实也是一种回答了。
“为什么!”我激动地提高了嗓门。“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我是无辜的!我根本不是杀人恶魔!”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初濑冷冷地回应道,“我并不这么认为。”
“可这是事实!我真的不是啊!”
“关键就在于这里啦。”初濑妖媚地笑了起来。“你只要把心里所想的直接说出来就行了,如果那是事实,我们都会明白……。比如说,就算我们所有人都投票判你死刑,只要三位裁定者判断你是无罪的,也不会执行死刑的。很简单吧?”
“简单……你说简单?”
我头痛得越来越厉害了。我是无辜的,我真的没有干过坏事。但是如果除了我和鬼崎之外,这四个人都投票支持死刑的话,哪怕只有一个裁定者投了有罪票,那也是过半数了,死刑必定会执行。
“鬼崎小姐!”我转向右边呼喊起来,“请告诉我!在裁决中需要有包括一名裁定者在内的过半数,也就是五票吧?那如果有裁定者的三票和审判员的一票,合计四票的话,会怎么样?对方只有审判员的五票。在双方都没有满足条件的情况下……”
尽管我的询问声中带上了逼迫之意,鬼崎还是面无表情地作出了回答。
“那就不成立。要再作一次三十分钟的讨论,重新进行最终投票。”
“重新进行……”
就是说哪怕我能和对方打平,也不可能赢得胜利吗?开什么玩笑。
只有一个办法了,虽然是个痛苦的抉择。我获得的金额与初濑是一样的,就是说只要我付出同等的代价,双方的条件也许能恢复到同等的白纸状态。
不,我能给出更多。如果能在一对五的讨论中获胜,我获得的金额将超过四千万了吧。即使给他们三个每人一千两百万,算下来也能剩余四百万。而且对他们三个而言,这样能得到的钱,比帮助初濑赢得胜利还要多八十万。好处应该是足够了。
我在脑海里一步步地计算着,但是……。
不行,我想初濑应该不会没有预先作好准备。在他们商量好的条件中,肯定包含了“即使我提出同样的要求也不能接受”这一条。签订契约也是自然的,可能还定下了违约金。
最重要的是,在同一个层面上提出收买的话是有风险的。我声称自己无罪的说法必将受到怀疑,而且初濑是不顾一切地发起了猛攻。就算赢得了胜利,她也留不下一分钱了。用同情来诱导别人也是有效果的。
说到底,对方是被害者,我是加害者,基础条件就不对等。
那么鬼崎呢?至少应该先收买她吧。
我的视线悄然一动,鬼崎就将那张清冷的脸转向了我。
“有何贵干?”
“没有……”
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终究还是没法收买她。
如果我能跟鬼崎谈妥,一旦三名裁定者投下了无罪票,我就肯定能活下来了吧。
但她是主办者方面的人,得到的报酬与我们不同,根本不可能答应让我收买。应该把她看成是第四名裁定者。
可恶……,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初濑……”
我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咬紧了嘴唇。噗哧一下咬破了皮,鲜血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
我深深地感觉到,这种情况下是不容许有半点失误了,我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紧张的气氛笼罩在了圆桌上。在这间评议室中,正义和良心都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了肮脏的欺骗与欲望。
“咳咳。”乌丸干咳了一声。“……各位,如果时间拖得太长我们可不好办啊……”
“知道了。”
初濑用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答道,挺直了身子牢牢盯住了我。
“那么,这就开始吧,——开始我们的审判。”
“首先,请听一下我的推理吧。”
初濑气势十足地讲述了起来。
“其实在法庭上也提到过很多次了,我终究还是觉得,绞首小丑不是一个人作案的,被告人正是其共犯。”
“这个嘛,确实是很自然的想法吧。”
大概他们事先已经商量过了吧,八十岛立刻表示了赞同。
“就是说呢,要完成连续杀害十一个人的犯罪行为,需要牺牲一个共犯来扰乱调查。这就像分离式的火箭一样咧。”
“不是这样的。”我当即作出了否定。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初濑发话盖过了我的声音。“绞首小丑是一对合作的杀人者。被告人被捕后,真正的凶手继续犯案,从而证明他的清白。要做到这样,确实是必须要有像梅洛斯和赛里努蒂乌斯那样的信赖关系才行。”
“没错。”剑埼点了点头。“必须相信对方不会背叛自己。”
“对啊。这么说起来,被告人和凶手应该是恋人关系吧……”
“不对不对!”
听到初濑说出的胡话,我立即挥挥手否定了她。
这种让人有点不舒服的话,就算是假设我也敬谢不敏了。
“不会错的。”初濑自信满满地继续说道,“如果是这样,一切情况就都讲得通了。被害者明明全是女性,为什么却没有一个遭受过性侵害呢?因为对于被告人而言,那是对他出轨行为的报复。”
“等一下!”我竭力反对道,“开什么玩笑!居然说我有个杀人的女朋友?”
“你觉得我的推理有什么问题吗?如果你能提出其它可以接受的解释,那就说来听听吧。”
初濑的脸颊微微鼓了起来。难道,她是认真的吗?
冷静点。我摇了摇脑袋,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
“大家请听我说。自从第一天的讨论以来,不能因怀疑而施以刑罚这种说法,可能给各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这毕竟还是审判的大原则。我作为被告人能获判无罪,正是因为无法证明我有犯罪行为。我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啊。”
“不在场证明啊。”八十岛惊讶地喊了一声。
“乌丸先生。”我朝着头顶上的显示器叫道,“请显示一下照片证据。”
“明白,请稍等片刻。”
乌丸答应了一声,等了一会之后,我面前的显示屏上就出现了照片。这正是在公审时,证明了我不在场的照片。
我开始说明了起来。“案发当天,我在横滨体育馆观看棒球赛,当时出现在了电视转播画面上。就在靠近一垒的观众席上,时间是晚上七点和八点半,一共出现了两次。”
“你怎么一个人去看棒球咧。”
八十岛嘟嚷了一句,我有些受打击,但还是假装没听到。
“听清楚了啊。从横滨体育馆到立川市的公寓,单程也要用掉一个小时以上,无论开车还是坐电车都一样。这是检察官进行了补充调查之后立证的。既然剑埼先生是出租车司机,你应该知道吧?”
我的目光唰的一下投向了剑埼,他回答了一声,“应该是吧。”
“这就是说,我是不可能犯下这个案子的。”
“如果是合伙作案就不一定了吧。”八十岛立即否定道,“实施第一起案件的凶手肯定是另一个人,这种不在场证明太容易看穿咧。你们是轮流交替杀人的吧。”
“不。”怒火顿时涌上了我的心头,不过总算压了下去。“……可是即使如此,至少可以认为,在这起案件中我是无罪的吧?”
“都说了你是共犯咧。”
八十岛提出了反驳,但我没有露怯。
我挥舞着拳头竭力述说着。
“听好了啊。我是有不在场证明的,案发时不可能在现场,这一点确凿无疑。虽说我也许无法证明自己不是共犯,但一定要这么讲的话,各位不也是一样的吗?谁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不是连续杀人犯的共犯。”
“好吧,也是。”剑埼微微一笑。“不过我们也没有必要去证明。”
“被告人也是没有必要的。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没有义务来证明自己不是杀人凶手。因为无论什么时候,举证义务都应该在提出控拆的一方。”
“那又怎么样?”初濑露出了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我们并不是检察官,对举证也毫无兴趣哦。”
“既然如此就应该维持现有的判决吧。”
“为了维
持现状而头痛的是你啊。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哎?”的一声愣住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自掘坟墓了——”
初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各位,请仔细观察一下在看棒球比赛的被告人!看看他脖子上的蓝色围巾!”
“哈……?”
听她这么说,我便看了一眼。照片上,我的脸被马赛克遮挡着,但脖子部位还是能看清楚的,确实围着一块蓝色的布。
“大家明白了吧!”初濑的语气激昂了起来。“在被害者的尸体被发现前,曾有人目击到这条围巾。被害者的邻居在她的房间前,看到过一个怀疑是凶手的人,还对其喊过话。而那个人,据称正是带着这样一条蓝色的围巾!”
“不。”我立刻反驳道,“但是与此同时,我正在球场。”
“我没说它们是同一件东西。不过,它们正好是一对!如果被告人和凶手是恋人的话,那一切就讲得通了!”
初濑作出了断言。难道她无论如何都想拿出这个结论来吗……。
“是不是恋人倒不好判断啦。”一旁的宫古插嘴道,“不过两者的关系好像是值得怀疑一下。”
“这说法太简单粗暴了。”我控制着自己的声调。“仅仅因为两者穿戴着同样的服饰就说他们是共犯,这也太不讲道理了。而且各位搞错了。”
“搞错了?”
“那个不是围巾,是披肩。”
“是什么都无所谓咧。”
八十岛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但我还是解释了一下。
“不,请考虑一下当时的季节。那可是十月份,会有人戴着围巾看球赛吗?”
“那就算是披肩吧。被告人与凶手有着同样的披肩。”
初濑若无其事地更改了一下用词,然后坐了下来。可恶。
我不屈不挠地加强了语气。“现在无法确认两者是不是一样的东西,那得问了目击者才知道。”
“确实如此,但是可以推测两者可能是一样的。”
“推测了又怎么样?”
“我想证明的只有两点。首先是在本案中,被告人与实施犯罪者是两个人。其次,被告人与实施犯罪者曾有过密切的沟通。”
“哈?”我发出了怀疑的声音。
说实话,我根本没搞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说的这两点,没有什么必要特地去证明,因为都是我承认过的。我不是实施犯罪的小丑,而且小丑还亲口把自己的犯罪经过详细地告诉了我。这么说一点也没错。
可是,那我就更不明白了。证明了这两点,又有什么意义呢?初濑到底是想得出什么结论呢?
我注视着她的双眼,想看出她的真实意图,这时她开口了。
“我想问问音羽先生——不、是被告人,对于以上两点事实,你是否承认?”
“……承认了又怎么样?”
“你不承认的话,就没法讲下去了。”
初濑并没有转开目光,她的表情甚至显得有些顽固。在披肩的问题上已经浪费掉不少时间了,我想还是尽量避免再绕更多圈子吧。
虽然这很可能是个陷井,但我也唯有跳进去了。
“明白了。加上限定条件我就承认。被告人是无罪的,并且在事后听实施犯罪者讲述了其犯罪经过。”
“没关系。那么我就要以此作为前提,向被告人提出问题了。”
终于说到正题了啊。
我略微有些激动,深呼吸了一下,同时初濑说了起来。
“有一件事,我怎么都觉得无法理解。被告人是这么供述的吧,他在杀害了被害者之后,为了拖延尸体被人发现的时间,把房门锁了起来。”
“对啊,是实施犯罪者命令我这么说的。”
“可是这样的话,被告人和实施犯罪者之间,就肯定有重大的分歧了。”
“分歧?”
“因为……”初濑停顿了一下,似乎做好了准备后才说道,“尸体被发现时,房门上是挂着链条锁的。”
“——链条锁?”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话,我只能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
“哎?可是这个情况、审判影片里……”
宫古表达了疑问,初濑立刻回应道:
“是的,没有出现。因为相关的证词被抹去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那天,我来到姐姐家的时候,按下了门铃却没有反应,可是又看到房间里的灯亮着,我就觉得非常奇怪。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但是发现链条锁还锁着,所以房门只能打开一点点。”
“然后你怎么办呢?”宫古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从房门打开的空隙间,我看到了姐姐的脚。我心想这下出大事了,于是把手伸进门里,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披萨店宣传单,用那个弄开了链条锁,这才得以进入屋内。”
“等一下咧。”八十岛打断了她的叙述。“这跟被告人的供述出入很大啊。他说他是拿走了被害者随身带着的房间钥匙,用那把钥匙锁上了门的吧?”
没错,完全不对了。如果说门锁和链条锁都锁上了,那个现场的意义就变得彻底不同了。
初濑看了看我的脸色,说道:“就是这样。事实上这起案件,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全场气氛一时都冻结了。
骗人的吧,事到如今,居然说那是密室杀人?
讨论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只剩一半了。在这种时候,她居然提出,三年前的那起案子其实是密室杀人案吗?
“……喂喂。”八十岛显得很错愕,嘀咕了起来,身体前屈靠近了桌子。“这事你有没有跟警察说清楚啊?”
“当然说了。”初濑一脸遗憾地回答道,“我在第一次讲述案情的时候就说过了。可是也许他们是想跟犯人方面的供述进行整合吧,不知什么时候这段就被抹掉了。”
八十岛说了声“是吗……”,表示了理解。说不定,他知道这是常有的事吧。
评议室中陷入了更深的混乱和迷茫,这时宫古说了声“那个……”,举起了手。
“可是这个情况,有那么不可思议吗?其实我觉得,在房间外面锁上链锁这种事,好像也是可以做到的。比如用断掉的筷子卡着挂上去之类的。”
“不是的啦。”我说道,“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事,而是为什么要那么做的问题。如果是为了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没必要把链锁也锁上吧?”
被害者倒下的位置就在玄关附近,只要稍微打开门就能看到她的尸体了,正如初濑实际体验到的那样。链锁根本没有意义。
……不,更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小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
小丑是故意想上演密室杀人吗?如果是那样,她应该要对我说啊。我想她也不是简单地忘记了,单单漏掉了链锁的信息,到底是为什么呢?就像初濑所说的,感觉其中的分歧是个大问题。
“你应该知道原因。”初濑加强了语气。“请解释一下吧,为什么会发生如此难以理解的情况。”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根本就不是绞首小丑嘛。”
“但是被告人,如果说你是无罪的,那你应该也没有别的突破口了。这是你和凶手唯一的不符之处。要是能弄明白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或许也就能证明你不是共犯了。”
初濑套起了我的话来。我终于明白了,她就是为此而收买其他人的吧。
把我逼到了这种状况,让我不得不设法解开这个谜团,她就是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虽然这种方式实在太过粗暴,不过大概也没别的办法了吧。如果不把我逼到这种地步,她担心我会随便编个谎话就应付过去了。
没时间了,我一边思索着一边开口说了起来。
“……首先,应当怀疑是不是单纯的信息传达失误。其次,要考虑实施犯罪者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情况的可能性。还有就是,链锁被什么东西碰到,自己锁上了之类的。”
“这些好像都不太可能啊。”剑崎道。
“那么……”我一字一句、就像挤出来似地说道,“也可能是习惯了,顺手锁上的。”
“习惯?”八十岛扬了扬眉毛。“别傻了,出于习惯顺手搞了个密室机关出来,哪个世界有这种人咧?”
当然,不可能会有。要说有人会习惯锁上链锁的话,那肯定不是凶手,而是——
就在这一刻,我的脑海里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现象。
至今为止我所获得的各种信息碎片互相拼接、组合在了一起,它们产生了意义、发出炽热的光芒、将一切席卷进去、引火爆炸了。
蓝色的披肩;链锁的分歧;密室的做法;连续杀人。
我的视野中也迸散出了火花。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真是难以置信!
这真的就是事实真相吗?如果是这样,我……
我、绝不原谅。
或许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体会到了真正的极致愤怒,
仿佛足以燃遍全身的怒火烧尽了周围的氧气,甚至让我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就是因为这种事,让我失去了一切吗?太没有道理了,我几乎要发狂了。
“……看样子,你想到了什么吧?”
我喘着粗气按着自己的胸口,初濑的目光射了过来。
“来吧被告人,请你发言吧。请把你想到的,都如实说出来吧。”
她的眼神怎么看都充满了真挚之意,感觉根本就不像是在看着一个她正指称为凶手的人。这种对于真相的渴望,似乎散发着某种悲壮感。
那我就不得不说出来了,无论她会受到怎样的心理冲击。
我说道:
“链锁这个问题上,终究还是出现了分歧的。”
“分歧吗……”八十岛回应道,“你应该不会说,‘我不知道这事,所以我不是凶手!’之类的傻话吧?”
我立刻摇摇头给予了否定。“不,不是那样的。分歧并不是发生在被告人与凶手之间的。”
“嗯……?那是发生在哪儿的咧?”
“发生在被害者与凶手之间。”
“哈啊?”
八十岛拉高了声调,我仿佛看到桌面上都溢满了问号。
“这话是、什么意思?”初濑问道。
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回答道:“关于目击者所看到的蓝色围巾,那其实既不是披肩,也不是围巾。”
“那到底是什么呢?”
“是血压计啊。”
随着我的回答,场面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周围流动着一种古怪的气氛。
“请继续说明下去。”
初濑向我投来的目光像针扎一样,令我有些隐隐作痛。
在高度的紧张中,我开口说了起来。
“凶手事先准备了血压计,就是缠在手臂上的那种,估计是电动式的。我想如果缠绕带的尺寸比较大,要绕在女性的脖子上也是绰绰有余的。就是说,凶手其实是用血压计绞杀了被害者。”
“等一下咧。”八十岛打断了我。“不是扼杀嘛?”
“没错。所以必须要对血压计进行改造。具体地讲,就是在缠绕带的内侧缝上两只手套。然后用来固定缠绕带的魔术贴处,还要连接上一根回收用的绳子。”
“回收用?”宫古提出了疑问。
“是的。回收用的绳子一端,要通过房门的邮递口延伸到屋外。在这种状态下,凶手锁上了房门锁和链锁。接下来将血压计缠绕在脖子上,按下测量计的开始按钮后,立即把手伸进缠绕带内侧的手套中,用尽全力掐紧,压迫颈动脉窦,就会失去意识了。因为测量计已经预先做过了手脚,特意使其产生故障,无法加压也无法减压。血压计的缠绕带膨胀起来,一直紧紧地勒住被害者的脖子,最终就令她死亡了。”
我说完之后看了看周围,完全是一片寂静。
圆桌旁的五个人各有不同,他们露出了带有不同感想的表情向前探出了身。
最后,八十岛叹息了一声说道:
“——她是自杀的咧,你是这个意思吧?”
看着他无比严肃的表情,我点点头,说了声“是的”。
“事后的处理也很简单。预先跟负责回收的人联系,说好在加压的几十分钟之后到房间前面来。回收者只要拉动邮递口的绳子,就能拉开血压计上的魔术贴,被害者原本插在手套里的双手,会被拉到脖子至胸口间的部位。这样一来,就摆出了那个祈祷的动作,并留下了脖子上的手印。然后再继续拉动绳子,就能通过邮递口回收血压计的缠绕带和测量器了。因为测量器就像手机一样,薄薄的一块,是可以通过邮递口那道空隙的吧。”
等我一口气说完,评议室果然笼罩在了一片怀疑的情绪中。
过了一段时间后,宫古一副无法释然的模样举起了手。
“那个,就算她是自杀的,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呢?既然链锁从外面也是能锁上的,密室之谜应该很容易就能解开吧。我没看到现场,所以不太清楚,不过那个构造在物理上是不可能完成密室杀人的吗?”
“不。那就是租赁公寓的一间房屋,原本就是不可能做成完美密室的,所以只能模仿密室伪装一下。但对于被害者来说,那样已经足够了。因为她想要的,就是十一起连续的密室杀人案,这样一种话题性。”
“原来如此。”剑埼出声道,“不仅仅是这起案件,其它案子也全是这样吧?”
“当然。”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如果没有连续性的话,绞首小丑不知道所有的现场状况这一点就讲不通了。总而言之,十一起案件全部是自杀,是有着时间差的集体自杀……不,或者也可以说是接力自杀吧。”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在佐件惠那的案件中,被目击到的那个可疑人物,应该就是江藤醍夜吧。
然后对江藤进行事后处理的则是茅崎伊月。之后就是一个个被害者按照顺序回收绞首的装置,用那个装置自杀了吧。
就像是传递着接力棒一样——。
此时我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明了下去。
“根据这个状况来看,首谋者应该就是第一个被害者佐伯惠那吧。她是一名护士,从事的职业平常就会使用血压计,想出这个机关的必定是她无疑。她想演出一场密室杀人案,所以自然就把门锁和链锁都锁上了。但是,她并没有将这个意图传达给负责回收的人,对方认为她只是锁上了门锁,因此就发生了分歧。”
“是这样啊……”剑埼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细细考虑这些信息。“这么说不断轮流交替到了最后,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忘记了当初的原则,让事情朝着更为猎奇、更有话题性的方向发展了。”
“那就是传话游戏的要点。我想,关于实施方法的照片或文字之类的东西,自杀者是为后一个人准备好了的,但是实施前的行动却没有记载下来。”
“之所以会在链锁上发生分歧,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了吧。”
剑埼表现出了一点理解的萌芽,对此我说了声“是的”予以肯定。
“不、可是、怎么说呢……”
宫古显得完全无法接受,反复地扭动着脖子。
“说真的,我总感觉很不对劲。既然最后还是要协助者来回收工具,那还不如,干脆就让协助者顺便把自己扼死更好吧?”
“也许从第二起案件开始就是这样了。至少,我碰到的第七个人,应该就是直接动手帮了对方一把的。”
碰上小丑的那天,我听到邻居房间里发出很大的动静和说话的声音。说不定,那时事情已经变质成了单纯的杀人。要说原因的话,估计就是她们绝对不会放过想从集体自杀中脱身的人吧——
在我还没说话时,脑海里已经逐渐整理好了思绪,接着我开口说道:
“是的,不管是机关谜题还是别的什么,都完全没有超出随意而为的范畴。因为说到底,这不过就是一场壮观的恶作剧罢了。”
“你说……恶作剧?”八十岛一脸苦涩地呢喃了一声。
“不错,只是恶作剧。”我下了断言。“动机只有这个。无论是首谋者还是她的同伙,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只要让所有人都吓一跳就行了。创造出了一系列有着精妙计算、毫无痕迹的连续杀人案的,并不是她们,而是警察和媒体。”
只要明白了其中原委就能想通了,对此我是很了解的。
所谓的自杀者,就是这种人,他们对没有了自己的世界根本毫无兴趣。
哪怕是自己一时兴起做了什么,对别人造成了麻烦,反正自己要死了,也就不会在乎了。那时我遇见的小丑就是这样的人。
对于不特定多数人的愤怒与怨念;对社会的憎恨;厌恶;复仇。
我被迫背上的十字架,就是由此而产生的。我失去了一切的原因,就是这种任性到了极致的执着妄想。
我的怒火无法平息,胸中有如在燃烧一般地滚烫。我到底该怎么做?怎样将真相告诉所有人才好?这种荒谬绝顶的事情,又有谁会愿意相信呢——
“骗子。”
这时我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骗子。”
初濑的眼睛已经不太正常了。她深邃的黑色瞳孔扩张着,淡淡的虹膜泛着黄色。甚至她还微微地痉挛了起来。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你肯定在骗人,我姐姐不会自杀的。”
“初濑……”
“撒谎、大骗子、鬼话连篇。你是害怕死刑所以才这么说的,太过分了。真是丑陋、肮脏、下作。谁会相信你说的这种话啊,纯粹是你的妄想、胡话。”
感觉有些毛骨悚然。她并没有表现出激烈的情绪,只是像朗读一样不断地骂着我。
“你杀了我姐姐,夺走了我的一切,结果还说她是自己想死、是自杀的,你是这个意思吗?你就这么想杀了我吗?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没有听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其实我多少还是有点自觉的,我的推理根本没有说服力。要知道事实究竟如何,只能去问那些死去的当
事人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能不能举证。
但是,即使如此,初濑的这副模样似乎也太奇怪了吧?
如果认为不对,只要提出反驳就行了。像这种千疮百孔的推理,随便想指出多少疑点应该都不成问题。然而她并没有那么做。虽然完全看不出她内心的情绪,但她所说的内容,却同耍无赖的小孩子没有太大差别。
而且——最关键的是,我看见了。
在她低着头不断说话时,她的背后喷发出了一片漆黑的雾气。
那是什么?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我的视野很快就变得模糊了起来。
不过我是见过这种雾气的,它一直就萦绕在初濑的身上,不是突然才出现的。搞不好,早在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初濑就已经不正常了吧。
说起来这次的收买也是。为什么她要不顾一切地做到这种地步呢?宫古和八十岛都跟她一样,是站在被害者立场上的,却没有像她这样不顾一切。我觉得哪怕他们对加害者抱有恨意,可终究还是更重视活着的自己。所以他们没有为了报仇而不惜抛出重金。这样才是正常的吧。
初濑对她姐姐的爱究竟有多深,我是无从得知的。
可是,应该没有深到这种程度。
她是痛恨绞首小丑的,然而与此同时,难道不也是依存着小丑的吗?她在脑海中描绘着不知道模样的凶手,憎恨着这个凶手,就是这样才最终维持住了自己的生存信念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她说过,自己那个时候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还说自己是散播不幸的人。
她的心中隐藏着强烈的罪恶感,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无法抹消。只有把事情归咎到别人的身上,她才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
于是,我终于知道了。
杀害了佐伯惠那的凶手是谁——
八十岛此前曾说过。
被绞首的人,在死亡之前会先失去意识。从失去意识到真正死亡,大约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案发当晚,那个协助回收血压计的人察觉到邻居接近,就慌慌张张地回收完,然后逃走了。所以,当时佐伯惠那可能还没有完全死亡,或许正要苏醒过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时候的初濑是怎么想的呢?
初濑自己也患有不治之症,根据我在这里第一天白天看到的症状来说,估计是脑疾吧。
她大概是这么考虑的。
等姐姐醒过来之后,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健康呢?她被掐住脖子、血液无法供给到大脑的状态,究竟持续了多久呢?就算抢救过来,会不会一辈子只能以植物人的状态活下去了呢?
她大概是作出了抉择。
也许是觉得姐姐很可怜,也许是感到了沉重的压力,也许是怀着某些怨恨……。
又或者她是对姐姐抱有强烈的仰慕之情,这份情感太过强烈,以至于她看不见其他东西了。
所以,她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指,放到了姐姐脖子上的手印上。
用她的手、葬送了她姐姐的生命。
或许她也没有其它办法了。独自跟一个身体有残障的家人共同生活下去,需要的觉悟应该是很不寻常的。她也难免会产生,自己也马上去追随姐姐,这样一种简单的念头。
但是,她又想到,这不是自己的错,而是那个消失了的杀人者的错,姐姐的仇必须要报。
等到第二起案件发生,初濑对凶手的憎恨肯定更深了吧,于是她忘记了自己的罪,认为一切过错都是绞首小丑的,绝不能原谅,总有一天要亲手制裁小丑。这无疑就是她能活下来的“借口”了。
然而现在,我说出了这些,说她的姐姐是自杀的。
如果她接受了这种说法,不知会怎么样呢?
在她的头脑中,谁会成为最大的恶人?之前针对绞首小丑的憎恶之意,会完完全全地反弹回她自己身上吧。
那样的话,她肯定会自我了断的。免不了要上吊、割手腕、从楼顶上跳下去。我是不是真的想让她那样呢?
我看了看显示屏,剩余时间只有两分钟了。
至于接力自杀的说法,尽管我如今在这里拼命地讲,但恐怕是没有更多的说服力了。毕竟说到底,那只是自杀志愿者心血来潮想出来的主意,既没有效率,又很无聊。我越是竭力述说,只能让别人对我的印象越差……。
这算什么事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还想着好不容易找到真相了。
我不得不迷茫了。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什么呢?明知无望的情况下再做垂死挣扎吗?
还是说,为她留下一些什么吗——
最终我也作出了抉择。下定决心之后,我开了口。
“你现在想的……,就是真相。”
话一出口,初濑那利箭一般的目光就朝我射了过来。
“不,你搞错了,我根本就没在想什么。话说还是请你闭嘴吧,请你快点去死吧。你明明就是绞首小丑。”
“不是的。”我摇了摇头。“说恶作剧是我的错,我道歉。那么请你想一想,你如今是怎么生活的?你住在哪里?大学的学费是靠什么付的?只要你想到这些,自然就能得出答案了。”
初濑自己说过,她是靠姐姐的保险金生活着的。
既然如此,我只能加深她对这一点的印象了。
“你什么意思?”她瞪圆了眼睛。
“为什么你姐姐会选择去死,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无论是谁都会有不能告诉别人的痛苦。在这方面就算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可是,如今你能够好好生活,靠的是谁?是谁给了你这样的机会?你应该知道。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说你的姐姐恨你吧。”
“…………”
初濑沉默了。她用手捂着嘴,眼神充满了彷徨。
已经没有时间了,我最后说道:
“说真的,我其实也非常恼火。可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失去的东西不会回来,无论你怎么做都没用。既然如此,就别去想那些没意义的事了。”
见她微微抬起头来,我笑着朝她竖起了小指。
“算我拜托你,别去想啦。”
这句话说完的瞬间,显示屏上的时间就变成了零。
“——时间到。”
乌丸宣布终止的声音响起,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是结束了。
我伸了个懒腰,环视了一圈圆桌旁的人,所有人都露出复杂的表情,压抑地沉默着。
画面上的乌丸怀抱着双臂,带着有些烦恼的表情开口道:
“哎呀……真叫人头痛啊。人和案子都是各有不同的。尽管刚出现的瞬间,在任何人眼里都是明明白白的,但随着时间变化,会根据某些人的想法而逐渐变质,最终就会变成异样的存在。”
接着他又强调了一句“但是呢”,口气转而一变。
“中间那段说得挺好,最后的几句就太多余了吧。骗眼泪也要有个限度嘛。那种一眼就能看穿的煽情把戏,现在连小孩子都不会上当了吧?你说呢,音羽先生。”
乌丸直接点了我的名字,同时歪了歪嘴角。他把嘴张开成椭圆形,露出白得有些异常的牙齿笑了起来。
“好了!最后的求饶会怎样反映在结果上呢,裁定者!请作出判定!”
这实在是饱含恶意的做法,让我感到有些生气,不过也无所谓了。
一如既往的,滚筒发出了响声,三个回答者座席前,方块交替着现出黑与白。
经过一段考虑时间后,转动停了下来,结果终于出来了。
——白色一个。
——黑色两个。
“好的,结果就是这样了!没想到啊,有罪派首次获得了胜利!恭喜各位了!”
摄影棚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看来是输了。
对这个结果,我当然是有所不满的。有罪派没有作出任何一点证明,他们只有心证。这场判决只是由单纯的好恶来决定的。
大概正如乌丸所说,他们对我最后的那段劝说产生了不信任感吧,又或许是一开始就下定了结论,那我就不得而知了。虽然我是不知道……。
“那么让我们继续,进行最终投票吧。各位,请按下显示屏上的按钮。”
似乎是为了制造紧张的气氛,现场开始播放起了大音量的乐曲。这是个很雄壮的旋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好莱坞电影的预告片。
如果主办者方面是想强制执行死刑,这次投票估计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有种类似于看穿生死的情绪涌上了我的喉咙。
但是在最后一刻到来前,我不会放弃希望。我还是触碰了无罪按钮。
此时,圆桌旁的这几个审判员,已经没有一个人试图再说些什么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只剩下了阴郁的神情。
唯有对面初濑的脸被挡在显示屏后面,我无法看到。
“好了,投票结束!”
经过了一段至今为止为长的投票时间后,音乐停了下来。
“接下来就要公布结果了!呛啷啷啷啷~”
乌丸显得兴致很高,嘴里模仿起了三
味线的声音。
终于,画面上显示出了投票结果。
无罪——四。
有罪——五。
“什么什么!这次又是有罪!经过激烈的辩论,本次评议会的评定结果,还是认为被告人有罪!”
乌丸如同在欢庆般地高举起了双手,掌声随即再度热烈地响了起来。
死刑已经确定了。
一阵阵颤抖从我的指尖和脚尖传来,汗腺也完全打开了,无数道水滴从我脸上滑落,一路钻进了衣服里。为什么我会选择做一场赢面如此之小的豪赌呢?如今我都想诅咒自己了。
“那么我就下达判决了!正文——对音羽奏一、处以死刑!”
显示器中的乌丸说出了冷酷的话语。
“好了!就让我们来尽情地执行死刑吧!正所谓好事不宜迟啊!”
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我转动了一下视野,眼球后面泛起了一阵剧痛。仅仅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就会让人的身体出现这种状况吗?
我摇摇晃晃着,还是站了起来,出声说道:
“乌、乌丸先生。”我的喉咙十分干渴。
“有何贵干?”
“我、获得的那些钱,你们要怎么处置?”
“啊啊。”乌丸露出了一个非常愉悦的笑容。“据我所闻,渡过三途川的船费只要六文钱就足够了,所以那些钱我们就要没收了!还请您能够理解!”
果然是没收啊。
既然如此,我的选择就确定了。我颤抖着张开了嘴。
“……我是、冤枉的。即便你们对我作出了有罪的判决,我也不是凶手。不过,我对案件的被害者是抱有同情的。尽管我不是加害者。”
乌丸一听,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然后呢?”
“所以,请将我此前获得的金额,转交给这起案件的受害者吧。”
“哦哦。”乌丸发出了意外的声音,眯起了眼睛。“你不在乎吗……?如果你真的是冤枉的,那被害者不就是你应该憎恨的对象了吗?”
“不是的。虽然我痛恨这场不当的判决,但对于被害者并没有恨意。”
我依靠最后的矜持如此说道。这话应该说清楚了吧?应该没有被回声干扰到吧?
好了——你明白了吧,初濑,这笔钱是无比沉重的。
活下去吧。想死是绝对不允许的。我绝不允许。
“明白了。”
乌丸深深地呢喃了一句,而下一个瞬间,他又立刻情绪高涨了起来。
“那么我们就要执行死刑了!音羽先生,请独自乘上电梯!执行人已经在下面等着了!如果您感到腿脚不便的话,各位审判员,就请扶他一下吧!”
“不用别人扶。”
嘟嚷了一声之后,我朝显示器瞪了一眼。在这最后的瞬间,不能弄脏了这些同伴的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开什么玩笑。
我用手撑着圆桌,好不容易转过了身体。
然后迈出了一步、又是一步,朝着黄泉之路前进。
“等一下,喂!”
身后传来了八十岛的不平之声。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这不正常!票数有可能被操纵了!”
“哦哦。”乌丸回应道,“您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根据就是我自己咧!按照刚才的讨论内容,有罪派能赢也太没道理了吧!我是投了无罪的!所以就是无罪咧!”
“是吗?”乌丸平静地回答道,“被告人给人的印象实在太差了,难道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吗?在首次公审中令检察官和法官都大惊失色,对之前的供述作出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换。任意妄为地提出自己才是被害者,胡言乱语了一大通。不仅对被害者家属毫无忏悔之心,更是肆意伤害对方,最后居然还流出了眼泪。这样看来,根本没有任何能让人信任的要素吧。”
“就算这样,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就是凶手咧。我认为他是无罪的。其他人谁投了有罪咧!大叔,你投了什么!”
剑埼说道:“我也投了无罪哦。”
“你看看!这就是两票了,算上他本人就是三票咧!还有一票……”
八十岛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消失了。
宫古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投了有罪。我是想我无论如何都要支持小若菜的……”
“怎、怎么会这样咧。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蠢事啊……”
八十岛带着深深的遗憾感叹了一句,最后陷入了沉默。
即使听到了这些,我也没有回过头。八十岛和剑埼,他们两个都相信了我,这一事实化为了温暖的感动,在我的心中逐渐扩散。
或许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证据不够充分。又或许仅仅出于对主办者的反感。不过那也没关系。
他们在这三天里,曾与我发生过正面冲突,如今却向主办者提出了这样的抗议。哪怕要失去数百万也愿意为我投无罪票。仅仅是这样就能让我得到救赎了,感觉内心特别满足。
我迈步前行,随后电梯门自动打开了。
于是我走了进去。
◇
等一下——。
这句话、我怎么都没能说出口。
是情动脱力症发作了。我保持着双肘支撑在圆桌上的姿势,一动也不能动。看起来,好像是讨论到了最后时,情绪太过于激动了。
正如八十岛所说的,应该是他们操纵了票数吧。因为我就连有罪按钮都按不了……。
不,不对吧。如果他们这么做,会立刻被发现的。还是考虑一下,是否有什么没说明过的规则,这样更自然一些。
大概是设定了这样的程序, 一旦在投票时间内没有按下按钮,就自动算作有罪,或者是,直接按照预备投票时所按的按钮来反映。
如果我的身体能动,如果这根手指能动,音羽肯定就不用被判死刑了。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是真是假,尽管如此,那也不能算是捏造歪理了。我不想让他死,我想让他活下去,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愿望。
就算他是杀人恶魔也无所谓,我想让他陪在我身边。
可是,我的身体却无法动弹——
音羽上了电梯,门关起来之后过了几秒,周围响了一阵刺耳的警报声。这个声音令人从生理上感到不适。
“——各位,不知你们是否听说过这样的事。”
乌丸平静地说了起来。他的语气听上去,就像在惊悚节目中讲故事的人一样。
“最近的电梯,是按照充分确保安全性的目的来设计的。据说牵引着轿箱的钢索强度,必须要能够承担额定重量的十倍左右。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重量超重之后警报声就会响起呢?”
我面前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小房间的影像。
有个人伫立在房间里,看他的背影,没错,就是音羽。他的身材依旧还是那么削瘦,显得弱不禁风。看样子这是电梯内部的影像。
“答案很简单。即便钢索能够承担重量,地板的强度也是无法承受的。看,就像这样——”
音羽脚下的地板,突然消失了。
眨眼之间,他就掉了下去,仿佛被吸入了开在电梯底部的那个黑暗洞穴之中。
这一切都太简单干脆了,以至于我的脑袋就像麻痹了一般毫无感觉。
“……好了,看起来死刑已经完成了。就让我们来看一看结果吧。”
我听到圆桌周围响起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显示屏上,映出了一个决定性的场面。
一个男人面朝下,倒在漆黑的水泥地上。
再仔细一看,他的身体下侧,缓缓地渗出了鲜红的液体。
能看到,他右腿的膝盖和脚都朝着不正常的方向扭曲着,左手也完全翻转了过来。实在是太惨了,怎么能让我看这种画面?
毫无疑问,我肯定会梦见他的。从今天开始,每晚我都会看见他的幻影吧。
对不起学长,就请你站在我的床边吧。
无论如何,都请不要原谅我。
【最终获得金额表】
初濑若菜——三一二〇万日元。
宫古里莉——二〇八〇万日元。
剑埼匡士——一三六〇万日元。
八十岛元——一二八〇万日元。
鸣户大圣——一二八〇万日元。
音羽奏一——
〇日元。